第41章 黃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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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 何師參之所以會那麽痛快的從書齋卷鋪蓋走人,全因為他成了黃家的半個入贅女婿,自也不愁沒個落腳地。而他與黃家正式女婿間的距離, 也就差着樁婚事了。

你要問我為什麽了解的這麽清楚, 我只能告訴你,我還是聽了輪番來書齋勸我回去守靈的黃家人的話。好在, 黃家人未見過撫臺的模樣,何師參也識趣的沒說破樘哥的身份, 故而跟着我一起回黃家的樘哥, 也不用去應付黃家的那套阿谀逢迎。

憑心來想, 被害早亡卻無親子為她打幡摔盆,這黃茹,也是可憐。

靈堂的門被推開複又關上, 樘哥從懷中掏出個還帶着熱氣的雞腿放到了我手裏。

我扒開雞腿外包着的油紙一咬,素的。

樘哥挑眉看了看棺材內宛若酣眠的黃茹,我就沒意見了。

死者為尊。

無論芯子對不對,反正殼子對了的我一回黃家, 守靈的事,自落到了我的頭上。呆在靈堂裏對着個死……狐我倒是不怕,就是有點兒困, 還有點兒冷。

窗戶紙上破了個洞,直往靈堂裏灌冷風,我三兩口吃完素雞腿,尋摸着找點東西把那個洞堵上。靈堂中趁手的東西少, 倒有面糊了層白紙的鏡子正比那洞大了一圈,我看着鏡子上糊的白紙,就想弄下來另作他用。

最終,白紙沒被取下,倒是身上披上了件樘哥脫下的外袍。樘哥拿着那鏡子放回原處,道:“這紙不能撕,洞也不能堵。鏡子蒙紙,是怕照映亡人,使其魂魄被攝入,不能順利離家。窗紙破洞,是讓死者的魂魄從這裏赴望鄉臺。”

樘哥給我科普了一番封建迷信後,由那破開的窗紙中向外望了一眼,道:“下雪了。”

零零星星的初雪從天際灑下,未及落地,便化為了雪水。地上斷斷續續的濕了一片,卻只看得到水漬,看不到積雪。

我把靈堂的門推開了一扇,靠着樘哥坐在靈堂門口,和樘哥共披着那件外袍,賞起了雪。

最近的日子,都是在被劇情推着走,真正同樘哥共處的時間,卻少的可憐。我享受了會兒此間的靜谧,忍不住發揮了一下穿越者的優勢。

“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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樘哥聞此,只含着笑看了我一眼,沒問我何處是千裏冰封,哪裏是萬裏雪飄。

天地間忽靜的僅能聽見落雪消融時的窸窣聲,我對着樘哥的視線,終問出了沒日沒夜的困于心間的問題。

“上一世我死後……”呼出的哈氣猶如薄霧,也似那一觸即明的真相,飄蕩在我與樘哥之間。話未問完,我心中的答案,忽就明晰起來。

兩團哈氣氤氲為一,樘哥說,鴛鴦不獨活。

一如,我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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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樘哥在我死後哀郁而亡,這一世,我估計他要死在我的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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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有什麽“最不走心守靈人”評比,我估計,我和樘哥能進前三。

靈守了一半,我依着樘哥睡着了,樘哥以環着我的高難度姿勢,不僅睡着了,還夢魇了。

……真是差點沒被樘哥勒死。

掙紮着從樘哥的懷裏掙脫出來順帶着叫醒樘哥,樘哥睜開那雙不甚清醒的眼睛盯着我看了許久才聚好了焦。樘哥看清我後,雙目猛然睜圓,像是看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物一般。他擡起手想來碰我的臉,卻在手碰觸到我之前,又堪堪止住了動作,只擡着手,舉在我的臉邊。

樘哥唇角微鈎扯出個極淺的笑來,一句“你回來了”,從樘哥的唇間說出。

說不清那簡簡單單的四字到底蘊含了怎樣的深情,我只清楚,看着樘哥滿眸滿眼的小心翼翼希冀痛楚,我的心,就像是被人狠狠的攥了一把。

握着樘哥的手附到我的臉上,樘哥在手将要觸摸到我的臉前,明顯的掙了一下。樘哥不敢碰我,就好似我會在他的一碰之下消散不見。

附在臉上的手微微的發着顫,我拍拍樘哥的手,道:“你做噩夢了。”

“噩夢?”樘哥重複了遍我的話,那眸子才逐漸清明起來,只是其中的痛楚仍未散去。樘哥将手移到我的鼻下,他感受了會兒氣息噴在手上的感觸後,才道:“我夢到你死了。”

“你以為我剛才是回魂了?”

樘哥微點了下頭,沒再多言,只貼到了我的身前。我看着我從未見過的樘哥的脆弱模樣,捋了捋樘哥的後背,道:“你放心,哪怕我死了,我也會在下一世,下下世找到你,生生世世,一世不休。”

樘哥的聲音因趴在我身前而變的有些發悶,沉悶的嗓音從胸口傳來,樘哥說,我活的這幾世,也許,便是為了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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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守個靈結果變成了情話大賞,這我也是始料未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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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心眼講,要是還有守靈的活計,我一定端正态度好好守靈,但,沒有了。停靈七日,我為黃茹守的,已是最後一夜。

黃茹的死是猝死,黃家人俱把黃茹的死因,推到了心疾上。可唯我知曉,或者說,唯我願意知曉,黃茹,實是死于他人之手。

出殡落葬匆匆而行,黃家甚至為了省去擺宴的流程,直接在辰時之前,便讓黃茹出了殡。我望着被砸進棺木中的材頭釘,扯着嗓子,喊響了一聲“躲釘”。

便也就此離去,重投去個兄妹和順的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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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景,美男,肥雞仔。

這日子靜好的,簡直美的我直想冒鼻涕泡。

……當然,如果成人大業也能夠順利完成的話,就更好了。到現在,我算是明白了巧娘為何能因開不了車而郁郁而終了。同是天涯淪落人,這給撩不給吃的日子,何時是個頭呦。

還有,樘哥他居然說要等我長大!這話雖聽着很美好很純情,但,古代人不都講究早婚早育嗎,不能因為我是個男的,就搞性別歧視啊。

人家何師參都和年僅十四五的黃十二圓房了,樘哥還要我等!等等等等等!

哦,既然說到黃十二的事,這裏就插播一條秘聞吧。我悄咪咪的給你們說,我懷疑,那個被何師參辭退又被我雇回來的小童,是遺落民間的大內密探。

這孩子,實在是太八卦了。

大到朝廷近期發布的政令,小到誰家的婆娘又偷了漢,這孩子全知道。于是,我也就全知道。還別說,這被八卦隊大隊長罩着的感覺,還不錯。

黃十二和何師參圓房的消息,便是這小童告訴我的。他還告訴我,這倆人的感情,有裂縫。而導致他倆感情不睦的罪魁禍首,就是我。

黃十二興許是腦子抽筋了,非說我這個前任是何師參的白月光心頭痣。

……何師參聽到這話時的表情,不用想象,就能知道有多精彩。白月光?心頭痣?可別因為我毀了這倆詞哈哈哈哈。

我笑的樂不可支,樘哥卻還擱那有理有據的分析內情,樘哥對黃十二的話的分析,總結起來為七個字——上門女婿的悲哀。

我覺着這分析不精準,就又給它加了一串定語——窮困潦倒且沒有真才實學僅有一張還算能看的俊臉的上門女婿的悲哀。

咦嘻嘻嘻嘻嘻。

黃十二與何師參之間的婚禮,就像是黃茹的那場潦倒葬禮一樣,都沒有大辦。而且,可能是覺着新歡舊愛他不會喜相逢,他們成婚之時,連個喜帖都沒給我送。要不是有這麽個大內密探,等他倆有了孩子時,我估計還不知道他們已然成婚。

聽小童說,黃家沒有給他倆大辦婚禮,倒不是因為什麽看不起上門女婿的原因,而是因為,黃家現下,已亂成了一團糟。

黃茹的死,就像是一個信號,拉開了黃家混亂的內鬥。與此同時,黃老太也身體漸衰眼瞧着就要行将就木,由是,大家便都想在黃家分家前,盡可能的多得一些好處。

財帛動人心,財帛亂倫常。

黃家,或許在不久之後,便要分崩離析。

“照我猜,就是二夫人三夫人她們幹的。她們都沒有兒子傍身,少爺您的母親卻有兒子,她們就是怕被分走了一杯羹。”小童還在那喋喋不休的跟我探讨真兇為誰,我拍了拍小童頭頂的發髻,轉身,出了書齋。

書齋外,是一派日薄西山之景,便同那即将傾覆的黃家,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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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家族的崛起,須得歷經幾代的積累,但傾頹,卻僅在朝夕之間。

黃老太死了,黃家分了,何師參,則為黃家的敗落,畫上了最濃重的一筆。

他殺了黃十二。

壓抑太過一朝爆發也好,狼子野心終于顯現也罷。我看着忽從我面前倒下的樘哥,知道,這一世,也到了盡頭。

撐船劃入蘆葦叢中,此時的蘆葦早已枯敗,再不複初見時繁盛。零零落落的枯杆散布溪上,我憑着記憶,又找到了那片蘆葦叢。

在劃到蘆葦叢中的一瞬,被鑿了個洞的扁舟猛地灌滿了苕溪水,扁舟載着我和樘哥,一齊沉向了水底。

越過層層水流再看了一眼高懸天際的參星,我轉身,抱緊了身旁的樘哥。

樘哥,下個世界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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