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姊妹易嫁
16
想改寫歷史。
想救下樘哥。
想告訴樘哥, 一個僞造的路引,可以堵得住良民之口,卻堵不住暴民之手。也想告訴自己, 彼時那些莫名的歡愉和低落, 為的,都是樘哥。
馬生萬寶者, 東昌人……
東昌。要趕在那場暴_亂之前,趕到東昌。
17
等拿着路引上了路時, 我才對這官二代的身份有了點兒真實感。
真是, 太方便了。
沒對着路引看多久, 我便把路引塞到了懷裏。而坐在馬車對面的毛紀,仍還從那盯着路引不放。毛紀摩挲着路引,若有所思道:“這路引, 看着倒是眼熟。”
對于毛紀的話,我回以他一個高深莫測的笑,老神在在道:“佛曰,不可說, 不可說。”
馬車晃晃悠悠的在陸間行進,我撩起車簾往外看了眼,看到車外的景致越來越熟悉時, 我放下車簾縮回頭,平複了下愈發忐忑的心緒,遞給了毛紀一個帷帽。
我倆現下,分別頂着張青少年版的王二喜和馬佑樘的臉, 為了少生事端,還是別露出這張臉為好。
毛紀也不問我為何要讓他帶上帷帽,只在戴好後,伸臂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朝毛紀點點頭,深吸口氣,也給自己帶好了帷帽。
說不緊張是假的,畢竟,此行要做的,是救下樘哥,和自己。這種感覺,就像是坐上了時光機,既荒誕,又慌張。慌張到一時間有無數的問題在腦子裏炸開了花,但我卻連一個問題,都回答不了。
我已想好,不向樘哥說明我的身份。那到時,我該以怎樣的身份,站在樘哥的面前?若樘哥執意不聽我的勸阻,非要留在東昌要怎麽辦?若我見到的樘哥身側之人,是原身王二喜,我又該怎麽辦?
Advertisement
一個個的問題塞在腦中,直塞的我的腦子像是缺了油的機樞,轉不了行不動,只能怔怔的卡在原處。
我對着眼前的皂紗出神,毛紀忽起身坐到了我身側。他撩起擋在我倆之間的皂紗,道:“事在人為。”
距離太近,近到毛紀臉上的細微絨毛都清晰可見,平緩的鼻息撲在彼此的臉上頸間,我感受着毛紀的鼻息,心,驀地就靜了下來。
“事在人為。”重複了遍毛紀的話,我往前湊了湊,想和毛紀來個額頭碰額頭的親密接觸。但……你們有過被帽檐嗑腦門的經歷嗎?
18
村中路窄,我和毛紀一進村,便下了馬車,只讓那馬夫在村口等我們。
水井、阡陌……憶起過無數次的場景,一幕幕的在眼前複活。初見時,樘哥說的那句“水具落井,不吉利啊”還恍若未落餘音,誰曾想,這之間竟已隔了三世輪回。
戲夢人生。
我對着水井發揮了一通人生感嘆,一擡頭,看見了個同樣低着頭往井中探看的毛紀。我瞧着那幾近要垂入井中的皂紗,估算着重睹故地舊景的毛紀,恢複記憶的可能性有多大。
這一世,我未曾向毛紀說起過任何有關于前世的事情,可也保不齊,毛紀這一故地重游,就能想起點兒什麽了。
我這琢麽着,毛紀已擡起了頭,他對着井口,疑惑道:“這井裏有什麽?”
……有你落下的腦子。
19
被這麽一打岔,該有的近鄉情怯是徹底沒了。我往下壓了壓帽檐,扯着還想往井裏看的毛紀走向了樘哥家。
遠處的兩處宅院挨的頗盡,而那兩處宅院的院牆上,俱是些風吹雨打後留下的破舊痕跡。我望着那兩處院牆看了片瞬,心中無端的生出些恐慌來。
院牆,不對。不是我和樘哥修補過的模樣。
西側的那座宅院未關着門,透過院門,依稀可看見一個坐在矮凳上,彎着腰編柳條的老太。老太垂着頭,散碎的頭發遮在額前,令人難以看清她的面容。
毛紀順着我的目光也望向那老太,他向前走了幾步,卻遲遲沒見我跟上後,回身問道:“那是你想救的人?馬佑樘?”
沒答毛紀的話,我拔腿跑向了東側的宅院。
院門并沒上鎖,用力一扣,院門便被推開了一條縫。院內一個抱着菜盆,看樣子正要洗菜的女子聞聲朝我看來。她抱着菜盆向我走近幾步,警惕的打量了我幾眼後,問:“你是誰?”
聲音雖細,卻有種女子不多見的粗粝感夾雜其中。
我看着這女子被遮的嚴實的頸前,忽就想轉身跑遠。
“小蹄子,跟誰說話呢?”
伴着這一聲,一個約麽三十出頭的婦人從婉姐的屋中走出。女子聽到婦人的話,身子明顯的瑟縮了一瞬後,便低下頭走到水缸邊舀水洗菜。
婦人瞥了眼舀水的女子,擡腿踢了腳那女子,斥道:“這麽點兒水,洗的幹淨?”
婦人那腳踢的該是不輕,直踢的女子踉跄了一下才能站穩。菜盆中的水在一晃之下灑出潑濕了那女子的前襟,女子也不言語,只穿着那件濕了的布裙接着舀水洗菜。
婦人哼了一聲不再理那女子,她擡手扶扶頭上的布巾,把那女子方才問過的話隔着門縫又問了一遍。只不過,那女子說話時僅是警惕,換作這婦人時,卻是實打實的不耐。她唇角的兩道法令紋随着一個“誰”字而更顯深刻,勒出了副極兇的面相。
對着院中全然陌生的兩個人,我只感覺嗓子眼裏像是被卡了什麽東西,直卡的嗓中又痛又悶,說不出一個字來。
不對,這院中的一切,都不對。
僅開了一條縫的院門被毛紀從旁拉開,他走到我身前擋在了我和婦人之間,道:“我們是馬佑樘的遠房親戚。”
“馬佑樘?找錯地方了。”
預料之中的話語從婦人的口中說出,她說罷便想将院門合上。我從毛紀身後一伸手,拉住了院門。
“馬萬寶,我找馬萬寶。”傳進耳中的聲音若枯枝刮地,幹啞到不堪入耳。
婦人聽到馬萬寶的名字也不關門了,她越過擋在我身前的毛紀看了我一眼,問道:“你找他幹什麽?”
不等我答,一個看着比婦人年長幾歲的男人也從婉姐的那間屋中走了出來。他走過那女子的身側時,偷看了眼那女子,卻被婦人的一聲咳嗽弄的忙收回了視線。
我看着眼前這個長相平庸的男人,沒再說話,轉身,拉着毛紀走開。
婦人的呼和聲從身後傳來,最終,盡數散落于風中。斷斷續續的語聲,拼湊而出的,似只有四個字——癡心妄想。
是了,早該想到,這東昌之中已再無樘哥了,卻,還是癡妄的想要改寫過去,改寫那個長了個榆木腦袋的自己。
情深,奈何不知。
悶頭往村口走去,及至走至井旁,頭上的帷帽忽被毛紀一把摘了去。疾行驟停,伴着帷帽落地時發出的一聲輕響,身體猛地被毛紀推至井邊。小腿碰至井臺時,生出的薄痛已可忽略不計,搖搖欲墜之感從腿上傳來,又以迅雷之勢放射至全身的每一個細胞每一根神經。此刻,此間,能充當那根救命稻草的,唯有眼前之人。
溫熱的舌尖便像是毛筆一般,沿着唇邊細細勾勒,與那溫柔的感觸截然相反的,是背上傳開的勒痛。
似是毛紀再多加一分力氣,便能将人勒斷揉碎,融進他的身軀之中。
吻畢,毛紀微喘着将頭埋到頸旁,一句“初見你時,便想這麽做了”從耳邊炸響,話的末尾,綴的是奕析。
20
記憶回籠,按理來說該是好事。可此時坐在馬車中的我和樘哥,俱有些愁雲慘淡。因樘哥恢複記憶而生出的喜悅之情,在我說出我總結出的規律後,盡數消散。
想想上幾世,樘哥都是在恢複記憶後不久便領便當收工了。那是巧合,還是必然?若是必然的話,這一世,樘哥還能像上一世那般,在死翹翹後還魂進別人的軀殼中嗎?
無解。
我從這兒專心致志的為樘哥那未蔔的前路發愁時,樘哥這個當事人,卻不咋專心。其最不專心的一點,體現在——
“但求貪歡一晌。”
……去你妹兒的貪歡一晌吧。背上還疼呢,嘴也又快被啃腫了,上馬車前嘴還好好的,這一下馬車就腫了嘴,你讓車夫怎麽想?
樘哥心願未成,只得擺正心思,說起了正事。
樘哥說的正事,不是跟我瞎猜他一會兒會不會死,而是對當下所處的世界提出了質疑。樘哥認為,現下這個《姊妹易嫁》的世界,雖與《人妖》的世界存在時間軸上的重合,卻不是一個世界。
我聽着樘哥的話點點頭,再也想不出別的思路來解釋眼前發生的一切。可,按理來說,無論是《姊妹易嫁》還是《人妖》,都該同屬于《聊齋志異》這一個大世界中,若按我這個思路來想,樘哥的推論便成了悖論。
我揉了揉快亂成漿糊的腦袋,長籲口氣,道:“咱倆還是等等看你會不會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