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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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松齡見我和樘哥都對《人妖》篇有不小的興趣, 索性沒再講旁的故事,而是把《人妖》篇的來龍去脈,攤開了給我和樘哥講了講。

“這也是前朝的事了, 以訛傳訛的, 裏面定有不少的誤傳。”蒲松齡抿了口酒,把他聽來的王二喜, 亦或者說王奕析的事,詳說了一通。

那個和我同名的王奕析, 上面還有個哥哥, 那人的名、字為何已不可考, 只知道這人化名為王大喜,并跟着臭名昭著的騙-奸犯桑沖學習過男扮女裝的法子和各式女工技藝。習得之後,王大喜即開始了他的騙-奸生涯, 直至桑沖事敗,供出了曾跟他學過下三濫伎倆的王大喜,王大喜這才被捕。

事情講到這裏,恰能與《人妖》篇中, 騙-奸團夥落網,唯一漏網在外的王二喜,被朝廷張榜緝拿的時間點對上。

我順着蒲松齡的話接着往下聽, 不成想,接下去的發展,與《人妖》篇中的發展,完全不一樣。蒲松齡深吸口氣, 一口氣卡在喉中似是噎的他說不出話來,等了良久,蒲松齡才把話說了出來。

“王二喜,是被冤枉的。”

沒等我發問,樘哥率先問出了我心中所惑。“那先生寫的王二喜辱過十六位女子的事……”

“假的。”蒲松齡砸吧了下嘴,道:“哪怕真有其事,也已過了數百年。百年前的舊事,哪又能被如此精确的流傳至今?況且,”蒲松齡的視線從我與樘哥之間轉了一圈,意有所指道:“那王二喜,同兩位一樣。”

王二喜深知王大喜做的這事,早晚有天會連累到自己,便提早跑到了東昌避難,只是他千躲萬藏,終還是被牽連進去。

“馬萬寶在王二喜死後不久,也郁郁而終了。”蒲松齡感嘆了句情深不壽,随口又提了句馬萬寶的事。“馬萬寶的家世,聽說很不錯。”

一個人渣遇見渣攻被虐身虐腎的故事,到了現實中,成了苦命小情侶有善始沒善終。我聽完蒲松齡講出的現實版,張了張嘴,沒頭沒腦道:“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小友還聽過別的……”蒲松齡的話說到一半沒再繼續說下去,他輕咳一聲挪開目光,道:“小友也是性情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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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飯局,被我這個性情中人失了禁的眼淚給沖的不得不草草終止。我捂着腫成倆核桃的腫眼泡,坐在院裏思考人生。

平心而論,蒲松齡講的那對小情侶的愛情悲劇,慘雖慘,但也不至于讓我哭成這熊樣。甚至于,在蒲松齡還原事實真相時,我腦子裏連點兒畫面感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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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平無奇。不過爾爾。比這更慘更賺人眼淚的事多了去了。剛發表完聽後感,我這眼淚就洩了洪。談不上感同身受,也說不上撕心裂肺。更多的,是種鈍刀子割肉的感覺。銳痛與鈍痛模糊了邊界,被割的那塊兒肉要落不落的連在皮上,扯的餘下的部位,生疼。

樘哥扯開我捂在眼上的手,拿來塊兒浸了冷水的濕毛巾敷在我眼上。冰冰涼涼的觸感透過眼皮滲進了眼中,好算是解了之前的灼熱感。将沾上了熱度的毛巾翻了個面,我憑感覺把臉扭向樘哥的方向。

“蒲松齡呢?”

“睡了。”樘哥貼在我身邊坐下,順手幫我扶住了毛巾。

已有早冒出頭來的新蟬附在樹上鳴叫,遠處間或響起一兩聲蟬鳴,複又溢散在簌簌風中。

一時無言,我感受着透過毛巾傳來的輕微壓力,自覺,還是有點兒抹不開面子。為了這麽個說得上是爛大街的舊事淚崩,也忒丢臉。

不自在的往邊上挪了挪,我自己扶着毛巾,扯起了旁事。

“我和蒲松齡說話時,狐仙跟你說了什麽?”

傍晚時我是不管不顧的從狐仙家的內室中沖出來跟蒲松齡搭上了線,跟在我身後的樘哥卻是被狐仙叫到了一邊。當時我見狐仙的面上并未因為我的莽撞行為帶上不悅,便也沒多留意。現下我提起這茬,純粹就是為了岔開話題。

樘哥順勢松開搭在毛巾上的手,漫不經心道:“她說我的魂魄不全。”

樘哥的語氣很淡,他說這話時的語氣,随便換成句“今天的菜炒鹹了”也不會有什麽違和感。樘哥漫不經心的說我也就漫不經心的聽,直到這話全入了耳中,我才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

毛巾也不敷了,我丢開毛巾盯着樘哥看了片瞬,忽就想起了三娘曾說過的話。

——殘魂碎魄,算不得齊全,也算不得不全。

當時我眼見着就要領便當,也沒心思多琢麽這話,可現在,在不同于《巧娘》的另一個故事中,居然又聽到了相似的話。

這是,巧合?

即便是在《聊齋》的世界中,魂魄不全的設定接連撞車,是不是也太巧了?可若不是巧合的話,那又是什麽?

低低的鼾聲有一搭沒一搭的從屋內傳出,我望着蒲松齡酣眠的那間屋子,直想叫醒他問一問,在《巧娘》篇中,他是否給傅廉安了個魂魄不全的隐藏設定。樘哥沿着我的目光往那屋瞟了一眼,擡手一敲,敲上了我前半片光禿禿的腦殼。

沒了頭發的遮擋,腦殼直接被樘哥敲出了一聲悶響。樘哥在恢複記憶後,就對這辮子頭顯出了多多少少的不适應。乍聽到這聲悶響,樘哥頓了頓,故作無意的又從他敲過的地方揉了幾下。

……打一棍子給顆甜棗。

給完甜棗的樘哥也沒把手老老實實的收回去,樘哥把玩着我辮子尖上系的那段棕繩,棕繩連帶着辮子尖來來回回的在樘哥的指間穿梭,我瞧着樘哥對着辮子尖出神的模樣,感覺樘哥這明顯的是心裏有事。

不用我開口問,樘哥自己先說話了。

“你還記着你上一世許給我的三百回合嗎?”

我……當然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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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蒲松齡便告辭走了。

據說樘哥在蒲松齡走前,有按照我的指示,向蒲松齡尋問傅廉的身上有無魂魄不全的隐藏屬性,可得到的回答卻是,現階段,蒲松齡壓根沒寫出《巧娘》來。《巧娘》未成,我想問的問題自然也無從問起。不過……我估麽着距《巧娘》出世的那一天也不遠了。蒲松齡聽了樘哥敘述的一鬼一狐戀慕上天閹書生的故事,表示大受啓發,準備即刻就以此為大綱撸篇文出來。

至于為啥是據說……也全是題外話了。

題內話是,我,要根據《農人》篇所寫,去纏上那個被狐貍精看入了眼的富家女。

穿了這麽多世,我大概也摸出點兒規律來了。我對劇情的完成度,直接關系到樘哥記憶的恢複速度。就拿上一世來說,在《姊妹易嫁》的世界中,我誤打誤撞的,幾乎完成了全部的故事主線,故而在這一世中,樘哥能一見到我,便恢複了前世記憶。

換言之,只要我規規矩矩的按着劇情走,樘哥就能盡早的恢複記憶。

道理樘哥都懂,可樘哥還是表示,他願意失着憶再跟我談一次戀愛。

……可別瞎吹了,他以為他失憶時,擱那別別扭扭的跟自己吃幹醋的樣子我看不出啊。

我是覺着早走劇情早安心,樘哥在充分地聽取了我的意見後,潑冷水道:“你比《農人》中的那只狐貍早化形了好幾年,你提前找去,找到的也就是個女娃娃。”

“女娃娃好啊。”我勾着幾根手指做了個翻花繩的動作,抖機靈道:“《農人》中寫的只是狐貍精纏上了富家女,又沒具體寫狐貍精到底纏着富家女幹了啥。她要真還是個女娃娃,我就纏着她翻花繩。”

我瞧着樘哥松懈了許多的表情,覺着我抖的這個機靈,有門。

《農人》中有寫,那富家女,便住在某座山的南側。雖然《農人》中并未寫明富家女所居,到底是在哪座山的南側,可就我猜着,富家女十有八-九是住在離樘哥家不遠處的那座山的南側。

時近六月,連翹的花期将過,漫山的連翹被風一吹,即謝了太半。

黃花碧草……大肥兔。

望着那兔子兩腮鼓起的肥肉,我決定,發揮一次種族優勢。

我沖樘哥輕噓一聲,示意他別動也別說話,自己則心念一動化成了狐貍。細密的草甸将窸窣的腳步聲隐沒其中,貓着腰往前走了幾步,我正琢麽着待會兒撲到兔子近前時,是咬上兔子的喉管一招斃命,還是抱住兔子和它厮殺一番,本側對着我的兔子,忽耳朵一立,朝我轉了過來。

兔子與我對視幾秒,吐出嘴裏的半根草,屁颠屁颠的朝我跑了過來。眼見着就要守兔撞狐貍口時,那兔子卻屁股一沉,坐在了我旁邊,接着張開三瓣嘴,吃起我腳邊的那片草。

樘哥壓抑着的低笑從身後響起,我瞪着那只優哉游哉的大快朵頤的肥兔子,就想問問,小白兔比大狐貍還肥一圈,這合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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