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忠仆護主

永豐十三年,鎮國公父子三人救駕身亡。

本就體弱的鎮國公夫人悲傷過度,纏綿病榻一月後撒手人寰。臨終前将僅剩的幼女李兮純托付給胞妹寧王妃。

連着下了三日的雪,除了有人清掃的主道,整個京城都披上了銀裝。

江嬷嬷一身素襖疾走在風雪中,僅在頭上插了根銀釵,把花白的頭發挽在腦後。

行到琮璃院,只見大丫鬟海棠站在廊下,滿面急色,凍得鼻頭通紅。

一眼望去,院子裏全是積雪,檐下的冰棱直愣愣地挂着,無人清理。

江嬷嬷踩着積雪往廊下走,沒幾步腳上就感受到了濕意。

老爺夫人在世時,不論下多大的雪,琮璃院裏永遠幹幹淨淨的,檐下的冰淩子還沒成型就被仆婦們用熱水沖刷掉了。

再看而今這滿院子的雪白和手指頭粗細的冰淩子,當真是從天堂跌到了泥地裏。

海棠跺了跺發麻的腳,不顧積雪向江嬷嬷迎去,嘴裏急聲問道,“嬷嬷,大夫何時到?”

江嬷嬷聞言,想到剛剛二夫人的敷衍搪塞,臉上的皺褶深得能夾死蚊子。

海棠心裏咯噔一下,接着果然聽到了不好的消息。

“二夫人狼子野心,不願派人去請大夫!”

海棠一聽急紅了眼,“那我們姐兒怎麽辦?這都昏睡一天了,再不請大夫只怕…”後面的話沒有說出口,但二人都知道是何意。

江嬷嬷散去身上的寒氣入到內室,只見夫人唯一的血脈羸弱地躺在床上,額頭上搭了塊濕帕子。

老爺夫人在世時,小姐何時遭過這種罪,一點小病都能請得太醫看診,而今燒了這麽久竟只能靠濕帕子降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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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嬷嬷探手一摸,只覺燙得吓人,她咬了咬牙,“不能再這樣等下去了,海棠,把姐兒包得嚴實些,咱們從後院小角門出府!”

海棠大驚,“嬷嬷你不要命了?,咱們帶着小姐私自出府可是大罪,要不再去求求二夫人?”

“小姐等不了了!就算賠上我這條老命也不能讓小姐再出事,這是夫人唯一的血脈”江嬷嬷說到此處想到早逝的老爺夫人公子,眼眶發紅。

海棠想到昔日光景,也是悲從中來。老爺夫人寬厚,大公子二公子都是翩翩少年郎,小姐又生得玉雪可愛,本來多麽幸福的一家子,轉眼間就剩小姐一人受人磋磨。

短短一月,鎮國公府天翻地覆,二房襲了爵,原本憨厚老實的二爺夫婦突然換了張嘴臉。

先是借口府中事忙抽調琮璃院的人手,有一兩個忠心的仆婦下了值過來琮璃院幫忙,立馬被二夫人以怠工為由發賣了出去,公府裏的下人都是人精,這一看還有什麽不懂的,二夫人要治琮璃院了。

府裏的當家人換了臉,琮璃院成了昨日黃花。府外的人看鎮國公府還是老樣子,身居高位的家主,雍容華貴的夫人,花團錦簇的大宅院。

只有內裏的人知道它變了天,尤其是琮璃院,再也沒有孩童的笑鬧,沒有成群的丫鬟仆婦,沒有帶禮物的冷面小郎君,只有一個老仆一個丫鬟竭盡所能地護着幼主。

但是當家夫人的整治豈是兩個下人能阻擋的?當琮璃院的早膳變得只有一碗白粥兩個饅頭,午膳晚膳皆是殘羹冷炙,銀霜炭變成了黑煙炭,江嬷嬷再也忍不住去找了二夫人。

彼時,二夫人端坐于太師椅上,指甲上紅火的丹蔻晃花了江嬷嬷的眼。

她輕啓紅唇,如夜莺般動聽的嗓音吐出了讓江嬷嬷如墜寒窯的話,“大哥大嫂我的兩個侄兒都去了,今時不同往日,嬷嬷可要睜開眼睛看清楚了。”

江嬷嬷看清楚了,面如死灰地回了琮璃院,陪着小姐苦熬。

若是能苦熬到小姐長大也算是對地下的老爺夫人有了交代,可惜屋漏偏逢連夜雨,小姐突然發起了高燒。

江嬷嬷無奈,只得再次向二夫人求助,雖然早知此行不會順利,但沒想到二夫人膽大至此,竟是要害了姐兒的命!

海棠還在猶豫,江嬷嬷雖然不忍卻也不得不說破事實,“海棠,以二夫人的手段,若是小姐出了事,咱們倆就是照顧不力的刁奴,到那時也只有亂棍打死一條路了。”

海棠驚恐地睜大了雙眼,“嬷嬷,咱們…咱們就沒有活路了嗎?”

活路?江嬷嬷也不知道活路在哪兒,但海棠已經慌了她不能再慌,她放下心中的惶惑,鎮定地說道,“咱們出府救回小姐,再找寧王妃主持公道。只要小姐能活過來,咱們護主又告發了二夫人,定能抵了私自出府的罪過。”

海棠心下稍定,眼裏又出現了些許亮光,對呀,還有寧王妃!夫人臨終前将小姐托付給寧王妃,如今小姐生命垂危,寧王妃一定不會坐視不理。只要寧王妃願意出手相助,二夫人不足為懼。

“嬷嬷打算如何出府?”

“我有海晨院那邊角門的鑰匙。”

海棠掩口驚呼,“嬷嬷打算走那兒?”

海晨院在鎮國公府是一處神秘的存在,說是禁地也不為過。

海棠記憶裏那裏就沒有人住過,也沒有人看守。

早些年也曾有人想從那兒私自出府,都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角門邊,而且死狀十分瘆人,身上傷口無數卻沒有一點致命傷,活生生地流幹了血才咽氣。

久而久之,海晨院那邊沒有人把守也無人敢去,江嬷嬷竟然不怕死地要從那兒走?

是夜,風雪甚大。

江嬷嬷給李兮純裹了一層又一層卻還是不放心,若是有別的辦法,她怎麽忍心這麽大的風雪天把小姐往外帶。

她又給李兮純裹了一層,摸到那燙手的額頭,再不敢猶豫,帶着海棠走入了紛飛大雪中。

海晨院在鎮國公府的西南角,琮璃院在中軸線以東,二人需要穿過大半個府邸。

本以為困難重重,二人卻走得異常順利,

再轉過一個彎就到海晨院了,江嬷嬷回頭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公府,發出了一聲喟嘆,“鎮國公府真的要敗了。”

海棠聞言內心戚然,是呀,老爺夫人掌府時,憑她和江嬷嬷怎麽可能偷偷摸摸地走這麽遠?

不過現在她更關心另一件事,“嬷嬷,真的能平安出去嗎?”

江嬷嬷雖然有鑰匙,但她是夫人的奶嬷嬷,這麽多年來從來沒有私自出府,想出去都是正大光明地被夫人派出去。

而今第一次嘗試,想到以前慘死的那些人,她的心裏也有些打鼓。但她不能自亂陣腳,況且如今的處境也容不得她們回頭,她定了定神,冷靜地不帶一絲忐忑,“會的,你待會兒跟緊我!”

轉過一道彎,二人看見了海晨院。

只見一座小院破敗不堪,院門上的黑漆已經脫落更添幾分蕭條,一把長滿銅鏽的大鎖大剌剌地挂在門上,大概是這座小院唯一的守護者了。

小院不遠處有一道小角門,二人的目标就是那道門。

傳說中的禁地跟想象中有些差別,海棠的恐懼卻只增不減,這裏吹的風似乎都要比別處都陰冷。

她緊緊地攥住江嬷嬷,聲音有些發抖,“嬷嬷,真的不會有事嗎?”

江嬷嬷被她攥得發疼卻沒有推開她,疼痛讓她感受到海棠的存在,帶來一絲心安。

到此時,她也沒辦法再裝出無畏不懼的模樣,破敗的小院,曾經慘死的人們,記憶裏遍體鱗傷的屍體還有滿地的鮮血讓她也害怕起來。

“嬷嬷,要不咱們回去吧…”海棠略帶哭腔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江嬷嬷的恐怖回憶。

她握緊了手中的鑰匙,似乎又得到了一些力量。

她轉身把小姐放到海棠懷裏,面上帶着一絲決然,“你抱着小姐在這兒等着,我過去開門”。

“嬷嬷!”

“如果…如果我出事了,你就帶着小姐回去。”

“嬷嬷,我們一起回去吧”海棠死死地拽着她,“從來沒有人走出去過,嬷嬷要是走了,海棠又能撐多久?”

江嬷嬷掰開她的手指,“海棠,我手裏拿着鑰匙,若不試一試,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小姐病過去,我無顏去見老爺夫人!”

說完她毅然地轉身而去,年邁佝偻的身影竟顯出了幾分高大。

海棠抱着李兮純站在原地,江嬷嬷的每一步都似乎走在了她的心尖上。寂靜的夜裏,她聽到了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和着呼呼的北風,像催命的亡音。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大錦是朝代,永豐是皇帝年號,蠢作者之前寫了個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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