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通談話過後,謝荼糜并柳玉蟬俱都上了心,只把旁的事兒往後頭推,一心幫着姜琳梅打理前頭諸多事宜。
幾廂忙碌過後,二人細細探聽宅子消息,選了幾處,結伴看過之後,最後卻都有志一同選了一座。那位置也是巧了,正正好在謝家宅子邊兒上,同謝荼糜做了正兒八經的鄰居。
柳玉蟬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手下也不含糊。土豪似的衣袖一揮,臨着謝荼糜的宅子另一邊兒,也選了座宅子做歇腳地兒,還嘻嘻笑着說,舍不得她們,要和她們做伴兒。那股子黏糊勁兒喲,簡直了!
對此,謝荼糜嗤之以鼻。鬼才信她呢!
自打柳玉蟬在謝家莊子裏泡了一回溫泉,過後覺得自個兒膚白貌美更勝從前,哎呦喂,那個眼睛賊亮的!恨不得賴在那兒再動地兒。
瞧着那勁頭,要不是溫泉什麽的實在沒法兒搬走,那女人絕對不會客氣的。
就這樣兒,還是不得不退後一步,人家想的再好不過,待做了鄰裏,呵呵,大家關系都這麽好了,那什麽,還分什麽彼此?顯得生分不是。你的不就是我的,都跟自家似的,見天泡一回還不跟玩兒似的。
對着這麽個不把自個兒當外人的閨蜜,謝荼糜總是有千般手段,也是沒轍,更是在一陣冷眼後,敗下陣來,由着福王妃作弄。
雖是笑鬧不止,但倆人正經事兒卻是半點不曾耽擱。連着好一通收拾,算着日子,姜琳梅一行人也是快要到京了。
柳玉蟬老早就打發人出京沿途探聽消息,待曉得姜琳梅一行人行蹤,立時風風火火的叫上謝荼糜上了馬車,往城門外趕去,迎舊友一迎。
也是下頭人行事妥帖,謝荼糜與柳玉蟬扶着丫頭下了馬車,一擡頭便見視線所及官路之上自遠而來幾輛馬車。
柳玉蟬拿扇子遮住日頭,遠目眺望,卻是轉頭對謝荼糜輕笑道:
“惜惜,你瞧,趕得早不如趕得巧,詩詞裏說的‘心有靈犀’莫不是如此?”
謝荼糜悠悠的瞥了眼柳玉蟬,更多的注意力卻是放在路上那一行車隊上。擡頭舉目望了半響,謝荼糜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片刻後拿着扇子輕拍柳玉蟬手臂一下,輕聲問道:
“這是阿姜的車子?”沒有搞錯吧!
柳玉蟬一聽,不樂意了。“當然,這怎麽會弄錯,阿姜親口傳了信兒的。”那條子她們都是過了目的。
Advertisement
柳玉蟬一臉“你發病了?”的眼神兒盯着謝荼糜,謝荼糜翻了個白眼,點着遠處的車隊,道:“你仔細瞧瞧,那陣勢像是阿姜嗎?”
柳玉蟬伸着脖子,墊着腳尖兒看了會兒,這會兒車隊越發近了,先前被前頭車輛遮住的後頭的隊伍也顯露出來,可教柳玉蟬瞧了個清楚。
長蛇似得車隊,粗略估算至少也得有小十輛,更不用提随侍在馬車周圍的護衛随從,這樣的規矩陣勢……
柳玉蟬遲疑道:“難不成是那姓杜的?”可話一出口,便被她自個兒立即否認了,“不對!”姓杜的不過一芝麻小官,光着那數個護衛身下跨騎的駿馬,養護所需的銀兩便是他能擔負的起的。
可是……,柳玉蟬眼神危險的瞪了眼身邊兒垂着腦袋的下人,心裏頭不由犯嘀咕,難不成真是弄錯了?這,這可同阿姜信中所寫‘一二仆從丫頭,些許行李累贅,另有二三馬車相行’很不相像呢!
“別瞎捉摸了。”謝荼糜輕笑道,眼睛看着交談見已近眼前的車馬,低聲喃喃,“見了便知道了。”
眼見馬車停下,馬蹄輕踏地面,揚起一陣灰塵。謝荼糜與柳玉蟬二人早早候在一旁,直勾勾的盯着第二輛寬敞大氣的馬車,待見得撫着婆子踏下馬凳的青衣女子,眼中欣喜俱都抑制不住。
幾步湊上去,哪怕倔強如柳玉蟬也忍不住紅了眼眶,顫着嘴唇,一連聲兒道:“阿姜!你可總算是回來了,這一路上可好?你不曉得自打收到你的信兒,我心裏可擔心呢……哎,對了,我外甥女兒呢?在哪兒呢?”
說罷,便探着腦袋往馬車上瞄。姜琳梅微微一笑,道:“适才喂了頓奶,吃飽了便睡了,現在馬車裏頭,奶娘看着呢!”
瞧着柳玉蟬瞬間變身老婆子般碎嘴個不停,謝荼糜卻是不動聲色,細細打量着好久未見的好友,視線不可避免的落在她單薄不似常人的身形上,微微一滞後,眼風不經意的掠過膚色泛黃的脖頸,轉移到蒼白消瘦雙頰凹陷的面容上。
忍不住的微微眯起眼眸,謝荼糜的心思不可抑制的沉了下去。姜琳梅臉色實在不好,雖用了胭脂水粉遮掩,可眉頭中的哀色凄婉哪怕刻意隐藏,也于眼底洩露出一二。
雖說她沒壞過孩子,可該有的常識并非不知,這樣的情形顯然不該出現在養尊處優、生養孩兒不久的姜琳梅身上。
只一面之緣,謝荼糜心下已然隐有所覺,阿姜所經之事,怕是已朝着她最不願想的那一方而去。
微微垂下眼簾,遮住眼中一閃而逝的一絲凜冽,随即擡眼望着眉眼溫柔的姜琳梅,謝荼糜上前一步,握住姜林梅的手,對掌中溫度暗自嘆息,眼中卻笑容滿滿,打斷柳玉蟬的唠叨,笑盈盈道:
“好了,有什麽事兒回去再說,不急在這一時。”說罷,看向姜琳梅,笑道:“阿姜,咱們回去吧!宅子都弄好了,正好跟我家是鄰居。往後咱們就在一處住着,熱熱鬧鬧的,你……”話到一半,眼尾無意中掃到自馬車後緩步而來的身影,不由話音一頓,将後頭未竟之語悉數咽回喉嚨之中。
畢竟,她們女人間親密話兒,還是別叫外人聽到的好。
姜琳梅抿着嘴,笑着聽兩個好友一一念叨,見往日裏膽小怯懦的惜惜竟改了性子,心中難免生出一絲驚奇,過後卻是滿滿的歡喜,滿腹欣慰竟壓過一路而來的沉悶心情。
但見謝荼糜突然停下話音,頓時眼生疑惑,竟不由自主的眼神随着惜惜視線所及之處望去,待見得那道昂揚身影,姜琳梅眼神一凝,随即暖了神色,心中思慮片刻,下一秒便擡眼對着謝荼糜并柳玉蟬安撫一笑,輕輕拍了拍兩人,轉身向着那人走去。
兩人之間還有五六步距離時,姜琳梅停下,立在原地,屈身施了一禮,柔聲道:
“多謝顧家表兄一路照看,我母女感激不盡。今日天色不早了,琳梅便先同表兄告辭。待回京之後,琳梅定當上門拜訪,再謝過表兄看顧之恩。”
說罷,又是屈身一福。
那人身着墨色鬥篷,迎着日頭,逆光之下竟看不清面容,只見他擡起手臂虛扶一下,嗓音清越,徐徐道:“姜表妹客氣了,我同林風親如兄弟,你是他親妹,便同我親妹一般。說什麽謝不謝的,倒顯得生分了。往後在京裏,若又空閑,便來家裏,我母親總是念叨着你呢。”
姜琳梅面露感激,紅着眼眶,謝道:
“多謝表兄,那……琳梅先告辭了。”
那人微微颔首,道:“嗯,去吧!”
姜琳梅又是一禮,退行幾步,這才轉身回來,行到謝荼糜身側。柳玉蟬同謝荼糜對視一眼,卻是有志一同,向着那人方向齊身一禮,也不管那人如何反應,随即便由丫頭扶着上了馬車,一行人等緩緩離去。
三姐妹好容易相逢,自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兒。只不過想着姜琳梅一路車馬勞頓,身子又格外單薄,再加來日方長,便只送她回到宅子,派了自家仆從先過去照應着,燒水做飯,伺候着阿姜母女歇下,約好相聚日子,這才雙雙告辭,各自回家不提。
兩人後,約莫着姜琳梅應是緩過勁兒了。謝荼糜吩咐下人摘了些莊子裏的新鮮果子,也往池子裏撈了幾條鲫魚,嗯,還有個老王八,只拿竹籃盛了,換了身衣裳,梳妝打扮一番,便施施然的出了門,往新鮮出爐的鄰家而去。
也是兩家相距不遠,不過一會兒工夫便到了宅子門前,也是巧了,臨到門口,恰好同下了馬車的柳玉蟬碰到一塊兒。
兩人相視一笑,齊齊挽着手臂,身後跟着提着東西的下人,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往門裏走去。
裏頭姜琳梅得了門房傳來消息,急不忙的往門口迎去。正到院中,遠遠的看到熟悉的面孔,姜琳梅面上一喜,步子更快了幾分。她身後一個婆子見狀忙伸手做虛扶狀,且面上一絲擔憂轉瞬即逝,人卻是緊緊跟着身後,腳步跟着加快,半絲不敢落下。
這廂謝荼糜一群人自然也瞧見了,柳玉蟬臉色一變,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姜琳梅得手,覺得并不太涼,心下稍稍安心了些,面上卻是瞪大眼睛,瞧着姜琳梅笑着開口,搶先道:
“你這是幹嘛?把我和惜惜當外人不是?我們又不是不認得路,還要你來接……”
“不礙事的。”
姜琳梅全然不将柳玉蟬的怒氣放在眼裏,只神色柔柔的望着她,抿着嘴笑個不停。吓唬誰?這女人一貫是口硬心軟,擔心她身子才如此的,多少年的姐妹,誰還不了解誰呀?
“真是的,怎麽說都不聽呢!就知道笑,笑,可愣是不聽勸。還說你溫柔性子軟乎,哼,他們眼睛瞎了嗎?”
見好友還是這麽個德行,知道自己說什麽都沒用。柳玉蟬索性也不浪費口舌,只翻了個白眼兒,便扯着姜琳梅得袖子往裏頭路上拽,口中還不住的嘟囔着。
謝荼糜笑看着這一幕,默不作聲的走到姜琳梅另一側,悠悠邁步,卻是跟的緊緊的,不動聲色的替姜琳梅擋下涼風。
姜琳梅似有所感的轉頭望了她一眼,視線落在茶色暈染幽藍光芒的眼眸時候,失神了一瞬,随即勾起唇角,伸手握住謝荼糜,三人一同進了屋子。
丫頭們上茶之後,又悄悄退出門外。柳玉蟬瞥了眼垂下的門簾,轉頭看向面色柔和的姜琳梅,面色漸漸肅整,沉聲道:
“阿姜,咱們三個自小便在一處,不是親人勝似親人,今日不說那些虛頭巴腦的話,我只問你一句,是不是不把我和惜惜當朋友?”
姜琳梅神色一僵,唇角的笑容漸漸消失,卻是垂下眼簾,片刻後擡眼,已是紅了眼眶,她聲音沙啞,道:
“玉蟬,你們于我意味着什麽,咱們都是明白的。你又何苦拿這話刺我的心?”
聞言柳玉蟬眼睛也是一紅,卻強壓淚意,恨恨一拍桌子,“你既知道,為何還一直瞞着咱們?瞧瞧你如今都被磋磨成什麽樣兒了?雖說婚後咱們離得遠了些,可捎個信兒不成嗎?便是不能立時幫上忙,可還有秋後算賬不是?能震懾一番也是好的。”
話到最後幾乎苦口婆心,那個恨其不争喲!
話音剛落,姜琳梅再忍耐不住,眼淚撲簌簌的順着消瘦的臉頰往下落。
謝荼糜靜靜瞧着倆人淚眼相凝的模樣兒,垂下眼簾,沉默半響,輕嘆一聲,道:“且先擦擦眼淚吧!咱們還有事兒呢,沒多少日子夠耽擱了。”
到了如今,她們心中都了譜,謝荼糜腦中轉了一圈,擡眼看着拿着帕子給對方擦淚的倆女人,眼中飛快閃過一絲暖色,口中對姜琳梅卻道:
“阿姜,事到如今,你心中應是已有所決斷。你先說說,讓咱們別蒙着腦袋亂想。”謝荼糜看着姜琳梅得眼睛,聲音越發低沉,“不管怎樣,我同玉蟬都是站在你這邊兒的。只是,凡是最忌拖拖拉拉,有些時機,錯過了便會多添許多煩惱!阿姜,你要心中有數。”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