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9)

笑了笑,從爐火上頭蒸籠裏頭取出一盤蒸好的棗泥糕,放到謝荼糜身側的炕幾上,立在一旁回禀道:

“娘子放心,運伯上心着呢!烏牛隊中有個擅長奇門暗器的,對器械頗為精通。咱們地窖裏四周都是石頭,便是那門,也是娘子您花費千金,用精鋼所制,運伯瞧了那門,嘴就沒合攏過,說是有那門擋着,裏頭連絲兒風都出不來呢!”

謝荼糜笑眯眯的點了點頭,那裏她也是去瞧過的,自然明白得很。只是該敲打的還得敲打,話說到這兒,謝荼糜語音一轉,卻是問道:

“跟他們說一聲,手腳再快些,等閑一些,先把院子裏積水清出去才好,家裏悶得久了,倒是不好。嗯——你去叫人,送五袋子肉幹過去,交到烏牛手裏,跟他說,讓他放到撕了放到粥裏,煮了叫家裏人吃。現下光景不好,這東西也不能多給,讓他算着量,等下回得三個月了。”

謝荼糜嘆了口氣,頗為無奈的感嘆道:

“哎,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如今日子越發不好過了,外頭每日餓死的人不知多少,咱們家餘糧也是有數的,三五日的見一見肉腥,已是難得之極。叫他給大家夥兒說說,都擔待着點兒,現下能好好活着,已是萬幸。”

這話倒是不假。謝荼糜雖心疼銀子,可該花的半點兒沒少。對自家人也不算小氣,畢竟都是給她出力的,她養着些,對着好些也是應當的。

只是有些話得說到前頭,她養着得用的人,可不是為着供養出一群祖宗的。

生米恩,鬥米仇的道理她是知道的,如今日子不好過,她從自己小庫裏省出些吃食給她們家人,雖不期望她們感恩戴德,起碼也不能叫他們以為這是應當的。

若是徒然吃食沒那麽好了,身上的衣裳也沒那麽漂亮了,她們若是對她生出怨恨來,她就真要嘔死了。

可人心向來是最不可捉摸的東西,她猜不出,也不能預知未來,只能先給她們打打預防針。好叫她們甭忘了,沒跟她以前,那些個女人們身上可是連件粗布麻衣都沒得換的。

白米飯,肉湯……還有孩子的零嘴,都是她這個主人給她們的,她們便是不能記着恩情,也不能生出怨憤來。

徒然想起,前些日子,底下人回報的事兒,謝荼糜臉色漸漸不好了。

好似是部曲裏丁點兒小官兒的女人,瞧着對她很是不滿的樣子。嫌棄她這個當主人的,沒給她們這些個只知道碎嘴閑話女人做春裳,連肉也不能七天一次的管飽吃……

說她謝荼糜不仁,先頭裝裝樣子,如今露出真面目,竟是不打算好好待她們,只騙着她們男人白出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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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荼糜眯了眯眼,只覺得心中一股子郁氣雖說她見慣好惡,可自己一片好心問了狗,她還是樂不起來的。

悶了一會兒,謝荼糜清清淡淡,聽不出情緒的話語響起,

“月蘭,別忘了給烏牛說,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我說過讓他管着那波人兒,他自得上心着點兒,外頭眼瞧着已經亂起來了,沒人來找咱們茬兒,咱們自家若是先內讧了,可就笑話了。”

謝荼糜語氣不善,月蘭聽得垂下腦袋,愈發小心翼翼,神情鄭重。

只聽謝荼糜繼續道:

“他好歹也是個頭領,若是幾個碎嘴女人都管不住,我就不得不多想了。我不想見她,你去代我問問話,到底是那幾個愚昧無知的女人對我不滿,還是他這統領對我心有怨氣。是我謝荼糜哪裏做的不好,若是有,且有理有據,他只管說來,我謝荼糜接着便是。若是沒有,那便是他烏牛無能,管束不當。他若是沒話說,你只管告訴他,我謝荼糜養的人,可不是為着喂飽了她們,好叫她們背後捅我刀子的。叫他也給底下人說明白,我謝荼糜不是離了她們便不能過活的,如今這世道……呵呵,最不缺的便是人了,她們若是不忿,盡管來伸手試試……”

月蘭身子都緊了,後頭別院的事兒她多少也聽了一耳朵,如今更是恭敬百倍,行禮應道:

“是,奴記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鬧劇

謝荼糜這脾氣來的突然,月蘭心下震驚之餘,卻屏氣凝神,只認真聽者,努力把每個字都記在腦子裏,好辦差事。

等謝荼停下話語,月蘭等了又等,見謝荼糜再沒張口的意思,便恭敬試探的問道:

“娘子,那奴這就過去?”

謝荼糜揮了揮手,朝她道:“去吧,一字不差的給他說清楚。叫他看着辦,左右我只找他就是了。”

“是!”月蘭躬身一禮,退行出門外。立時轉身尋了小路,拎着裙擺,飛快的一路奔去。

這廂屋中再無她人,謝荼糜面上怒氣已消,重又換上一副面無表情的淡淡之色。

她起身走到書案前頭,窗戶高高支起的地方,靠在扶手椅上緩緩坐下,支着腮偏頭看着外頭天上,神情複雜難辨。

這詭異的天氣時候,終還是影響到她的心境。

她雖不後悔說出口的話,可愈加浮躁的心态卻是叫她驚醒。

那些個閑話酸話,她不是第一次聽聞,好些也是早早就知道了的,可憑的幾句,竟叫她心頭忍不住一陣火起……

實在是,還不如給後院那幾頭改了一半素食的貴客呢!起碼那幾位還挺聽她的話,讓幹什麽就幹什麽……

哎,真是越想越亂!

沉沉的嘆了口氣,謝荼糜揉了揉額角,不再想那群鬧心的人,烏牛是個聰明人,這回月蘭走一遭,他應是知道這樣愚蠢的試探是她不能容的,往後……嗯,且看往後吧!

再說月蘭這頭兒,一路問着且找到烏牛時候,他正和一幹人等忙得熱火朝天。

見月蘭來了,烏牛停了手中活計,對着那邊兒幾人使了個眼色,吆喝了句什麽,便大步往她這兒走來。

臨近,烏牛垂眼看着跑的一頭熱汗的月蘭,眉頭皺了起來,沉聲問道:

“你怎的來了?可是出什麽事兒?娘子那兒……”

月蘭抿着嘴笑了笑,對着烏牛行了一禮,擡眼瞧了眼時不時往這邊兒瞥的一群人,面色從容,聲音微微壓低,道:

“倒是沒什麽大事兒,只是娘子有幾句,讓我說給您知道。”

烏牛眼中一閃,面色沉靜如常,道:“你且說來。”

“娘子說,您手下…………”

月蘭淡淡一笑,只将大娘子所言從頭到尾學了一遍兒,一個字不多一個字不少,說完看着烏牛沉得滴出水來的面色,笑容不變,靜靜等着。

她還需得了眼前之人所答,回去複命呢!

沉沉的呼出口氣,烏牛眼中變幻不停,片刻之後,面色已是恢複如常,他看着月蘭,只铿锵有力的回了一句,

“勞煩你,替我回禀娘子,就說烏牛知道了,這事兒我自會辦妥,娘子且看着便是。”

這是立軍令狀?

月蘭眯了眯眼,溫和的笑了笑,柔和的回道:”哎,奴知道了,定會一字不落的回給娘子。“

說罷,頓了頓,月蘭笑着又道:

“還有件事兒,娘子吩咐了,給您這邊兒送了三大袋子的肉幹,您派人去取吧!只是,您是知道的,這樣的日子不知何時到頭兒,咱們手裏的東西不知得抵用到何時?還是按着章法,時不時都能用些才好……您定是也清楚的,奴就不多嘴了,您忙吧,奴這就回去啦!”

“嗯,慢走!”

烏牛點頭,月蘭躬身行了一禮,随即轉身,在烏牛沉默的視線裏漸漸消了身影。

烏牛眯着眼站了半響,忽的轉過身,看着不遠處對着他擠眉弄眼的兄弟,嘴唇抿了抿,暗暗嘆了口氣,面上卻是化作一片堅定,定了定身子,大步往人群走去。

沒過幾日,部曲聚居的別院裏,便傳出消息來,原先跟烏牛定親的那家女郎被烏牛給退婚了。

這裏頭事由,還得說起那幾個閑話飄到謝荼糜耳中的婦人,其中領頭,鬧得最兇,嘴裏恨不得把謝荼糜踩在腳底的婦人正是那女郎的大嫂。

也是因着她口舌招禍,好端端的一門親便這樣斷送了。

那被退親的女郎姓王,她的兄長與烏牛很是要好,烏牛的頭個娘子難産,一屍兩命總是沒熬下來 ,于是便有了這烏王結親之事。

說來也是因着謝荼糜的緣故,烏牛投誠以後,大家夥搬了家,日子好過許多,連婦人也能省下些銅板,買個胭脂,戴朵花兒什麽的。

日子輕省以後,瞧着烏牛這頭領的位置得了主人家認可,王家心思活泛,就琢摸着想把自家十七妙齡的小妹跟烏牛攀個親,想着成了親家,往後更近一步,若是主家有個什麽差遣,也能占個先頭,也算有個奔頭。

烏牛孤家寡人一個,對女色向來不上心,頭個媳婦兒還是老娘臨終前咬着牙給他娶來的,後來人沒了以後,他也忙得很,就沒心思想這些個。

是以,王家一提,烏牛想着自己也該成家留後,便無可無不可的點頭應下,也是湊巧,那時正值初冬,謝荼糜正是用人時候,兩家便只來及口頭定了親事,交換了信物了事,只待來年春暖時候,尋得吉日好成親。

原本近日,兩家便該商議定個好日子,可烏牛又領了新差事兒,沒個空閑,他倒是光棍兒的很,只揣了銀子到王家去,告知王家只管準備,他雖女家便是。

王家自是歡喜的很,烏牛出手大方不說,只看他忙碌不停,手中權柄愈發厚重,連主院中大娘子的貼身侍婢見了烏牛,也是多有禮讓,由此可知大娘子怎樣看重烏牛,和這樣的人結親,王家人心中難免生出幾許得意。

而其中,最是得意的便是王家女郎的大嫂,她歷來是個以夫為天的,自是認為女人總是比不過男人,沒見大娘子也得多多倚靠着烏牛不是?

她心裏想的更是簡單,無非覺得這謝家主弱仆強,終歸可将謝家大權握在手中的只能是她那未來的妹夫。

如今,她們與烏牛應算是姻親,自然高人一等,也該善解人意多為烏牛考慮,好叫謝家諸人知曉大娘子是個不仁不義無能的,想要得好還得跟着烏牛——她妹夫才是正道兒呢!

王家大嫂說破天也不過是個大字不識一個的婦人,就是有些個想頭,不過每日尋了婦人堆兒裏逮着法兒的尋大娘子的不是,抱怨肉少、衣不新……

婦人們都是村下做粗活兒的,要說多有見識那肯定是沒有,可一樣話日日說,回回講,次數多了,腦子靈便些的,早尋了由頭躲開了去,餘下的卻總有些個不長腦袋的給過了心,如了耳,話越傳越多,越傳越大…………後來才有了謝荼糜先前一怒,烏牛後腳退親一說。

消息傳入謝荼糜耳中之時,王家那小女郎已是哭昏過去好幾回,更甚欲見烏牛不得,嚷着非要撞死在烏牛家門前,好做個烏家鬼,當然,若是不計随着王家女郎一道的數十個王家男女大小,這明志的戲碼還是挺有看頭的。

因着王家女郎幾次三番尋死覓活,家人苦勸無法,只得請了烏牛前來,好歹勸上一勸。

王家大郎連堵了三天才找着人,烏牛無奈無奈只得往王家一趟,那王家女郎一見他,哀嚎一聲,立時便從床上翻到地上,就要去抱烏牛的腿,流着淚哀嚎不止,

“烏大哥……嗚嗚,我知道錯了,大,大嫂她也知道錯了,往後再不會了……嗚嗚,我以後一定一心一意跟着你過日子,你,你且寬恕這一回吧!”

自打退親事出,王家大嫂便叫她男人狠揍了三回,膽子吓破不說,至今還躺在床上裝死呢!

烏牛身子一閃,好險沒叫王家女郎碰住,聞言,臉色不變,只擰着眉頭,眼風掃一眼觀望的王家人,沉聲說道:

“我意已決,此事不必再提。”頓了頓,面無表情的繼續道:“既是我提出退親,先前聘禮連着兩袋粳米便留于王家,權作補償罷。”

言簡意赅的說完,烏牛再不看一臉傷心欲絕、眼見要一口氣厥過去的王家女郎,也不看神色複雜後悔的王家男人,只冷靜轉身,大步走出門外。

至于,身後徒然響起的凄厲嚎哭,他只充耳不聞。

他雖不怎麽挑女人,可還沒挨着他家門,便尋摸着抓住他的腳往泥裏拽扯,更蠢的是竟敢拿着大娘子作伐——蠢倒是無礙,有自知之明,本分些也成。可既愚蠢又自以為是的女人,他寧願打一輩子光棍,也是不能要的。

再退一步,王家縱容女眷亂言,若說心中沒有小意思他都不信。

如今,光景本就艱難,再來給他使勁兒拖後腿的……唉!他也想過安生日子!

暗暗的嘆了口氣,不知怎的,烏牛腦海中竟現出一抹窈窕溫柔的身影,不自覺的步子一頓,烏牛眼睛微眯,随即便又如常的大步而去,只把急急追趕出來的王家大郎遠遠甩在身後,不見蹤影。

謝荼糜挑眉,戲谑的勾了勾唇角,輕聲道:“後來呢?”

東芝一臉迷茫,摸不着頭腦,“後來?沒有後來了呀!烏牛和王家女的婚事作罷,人家不要她,就這樣了呢!”不然,還能逼着男人娶不成,臉皮多厚才能幹出這事兒呢!

謝荼糜哪裏看不出東芝如何想的,滿是笑意的眼睛彎了彎,輕輕點着東芝,笑意清淺,

“看看,女人的眼淚值不值錢,端看男人憐不憐惜。若是男人心志堅定,姿态清楚,女人哭鬧哀憐的把戲便半點用處沒有。王家這女人蠢就蠢在頭領夫人的位置尚未坐穩,手長的就想往主院裏頭伸。”

東芝自然明白其中緣由,自是憤慨不已,語氣裏滿是鄙夷,“癡心妄想的瘋婦,娘子不要理她,跳梁小醜而已。”

謝荼糜笑着瞥了她一眼,語氣淡淡,間或夾雜着絲絲笑意,“

你可別小瞧了人家,人家可是想的周全呢!先前傳言不過試探一二,端看咱們如何反應,人家才好做打算呢!”

東芝聽得不解,不由疑惑道:“娘子,這是何意?奴怎的聽不明白?”

謝荼糜笑道:

“若是咱們并無反應,任由風言風語漫天飛,王家那女人便當咱們是不中用的軟柿子,膽小懦弱,而烏牛手中人多勢衆,這家業終有一日便能落入她手中。”

“若是咱們聞聲氣怒,這賬自然要算在烏牛頭上,我責問下去,王家女人一旁挑唆着,烏牛心中難免不滿,于是乎——我與他之間嫌隙便落下了。主仆離心,仆尤勢大,日子越長,這嫌隙就跟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大,終有一日爆發,我一個女人家,自然抵不過烏牛,那麽謝家終歸還是人家王夫人的囊中之物?”

說到最後,語氣中滿是嘲諷。謝荼糜垂着眼漫不經心的把玩着腰間荷包上的流蘇,眼中一抹譏諷一閃而過。

自家多了幾百號人,流水似的銀子供着他們吃喝,她若是一點兒準備沒有才怪!

王家一家子密謀盤算時候,白團子就蹲牆角聽着呢!那小家夥是個精怪的,回來自是跟她報了個明白。

她早瞄着了,那女人也是個能耐的,不過她錯就錯在,對烏牛性情并不了解,對謝家主院裏頭的女人也不明白,落到今日這番田地只能算是咎由自取。

只是這不算完!

謝荼糜寬了寬茶,手指微凝,眼中閃過一抹寒意。吃着她的糧還要算計她的財,這樣的白眼狼兒自是不能留的,這樣無恥反複的小人,若是擱在身邊兒,不知哪日被捅刀子,那可真要冤死了!

又是一月過後,王家大郎跟鄰家媳婦兒通奸被那家男人逮個正着,一通大鬧到了烏牛跟前,不過一日,王家一家便搬出謝家院子,被烏牛派人遠遠的送離京中,此後死生如何再不曾相見。

作者有話要說: 家中停電幾日,抱歉!

☆、出門

三月天,日頭毒的厲害,院中桐樹枝繁葉茂,遠處看去倒是一片郁郁蔥蔥,空氣中彌漫着悶熱,本該夏日裏紗裙薄衫,早早的穿上身。尤其,樹上蟬鳴不停,若不是更歷上日子劃過,怕都得以為已是進了夏天裏頭。

月蘭端着托盤,腳步輕盈的走在後院長廊中,身形袅娜。

剛轉過回廊,面前徒然閃過一道黑影,月蘭一驚,猛地停下步子,眼睛睜大,看清來人後,神色緩和下來,面上顯出一抹柔笑,清淺道:

“烏大哥,您有事嗎?”

面上輕笑,月蘭心中卻是不免有些疑惑,蓋因這段日子,跟烏牛的巧遇着實多了些,每次都是突然現身出來,然後……

烏牛黑沉沉的眼睛盯着月蘭看了會兒,抿了抿唇,忽然擡手在月蘭鬓發間輕拂一下,随即看了眼有些愣愣的月蘭,默然不語,只轉身大步而去。

看吧,看吧,她就知道會是這樣!

月蘭看着漸漸遠去的人影,心裏頭難得的生出些憋悶來。擡手往發間一抹,果然,多出一枚發簪來。

取下來一看,烏色的蓮花木簪,再瞧上頭雕刻紋路,跟先前幾根如出一轍,顯是同一人所為。

先是桃花簪、牡丹簪、蘭花簪、海棠簪、梅花簪……到如今的蓮花簪,這可真是——要集齊百花怎麽?

月蘭眼神幽幽的望着手中之物,半響,唇邊溢出一抹淺淺笑意。

謝荼糜正打着扇,一樣樣清點着準備給謝肅謝沖帶的衣物,回頭見月蘭笑意冉冉跨進門來,身形一頓,口中已是笑道:

“月蘭啊,可是遇着什麽好事兒?趕緊說來聽聽,叫咱們也替你歡喜一番?”

瞧着滿面春意的俏模樣兒,很有貓膩啊有木有!

本就存了心事兒,如今又被打趣,月蘭縱是沉穩,此刻也不免羞紅了臉兒,吶吶道:

“娘子——,您,您就別打趣奴了!”

謝荼糜挑眉,将手中花冊随後遞給東芝,饒有興趣的打量着月蘭,笑的別有意味兒,

“我打趣你了?沒有吧!哪句來着,咱好好說道說道。”

月蘭一張俏臉紅霞遍布,聲音更是低了八度,不好意思道:

“您明明知道……奴,奴……”

說到一半兒,卻是聲音兒小的咽回喉嚨裏,聽不見了。

“呵呵!”

謝荼糜笑得眯起眼,一向大方從容的大丫頭,竟會露出這副羞答答的小模樣兒,看着還挺新鮮的。

“這次又是哪種花兒?給咱們說說呗!以往還真沒瞧出來,烏牛竟是個這麽有心思的,不過,也算用心了。”

月蘭強忍着羞怯,擡起頭來,柔和的笑道:

“娘子,您都知道,就別笑話奴了。”

謝荼糜身子一軟,斜倚到黃花梨木的貴妃榻上,玩笑道:

“這怎麽是笑話?你,還有東芝,總要嫁人的,你們倆是我身邊兒的親近人兒,我自該好生為你們着想,我瞧着,那烏牛算是不錯,勉強配的上我的月蘭,只是這婚姻大事,到底是要你們自己過日子的,好不好的,還得瞧你自個兒主意。”

将月蘭招到身邊兒,謝荼糜拉着她,笑眯眯道:

“我只看你,你若是看中了,我就給你做主,若是看不中,我便叫人堵了他,再不叫他出現在你面前,沒的叫你心煩,還誤了你名聲。”

“別……”

月蘭慌亂的擡頭,口中輕叫一聲,随即在謝荼糜戲谑的眼神中,羞的低着腦袋,然而,下一秒卻又擡起頭來,深吸口氣,強忍着臉頰的赤喏,鼓足勇氣,道:

“娘子既然問我,奴也不是那等矯情的人、好教娘子知曉,若是他提親,奴願意跟他好好過日子。他對奴好,黁必不辜負。只是,奴卻是不肯離開娘子的,只求娘子應我,日後仍在娘子身邊兒當差,伺候娘子,奴……一切由娘子做主便是。”

月蘭本就清秀的面孔,此時泛着霞光,看着謝荼糜的目光滿是真誠,謝荼糜倒是笑了。

她暖了神色,語氣裏說不出的溫和,看着月蘭,語氣輕淺卻又出奇的認真,道:

“自然,左右我是離不得你們的,在我身邊兒也好,橫豎我護着你們,你既看中他,咱就嫁他,有我一旁看着,涼他也不敢負你。哦,還有東芝,”

謝荼糜笑着瞥了眼東芝,瞅着那丫頭滿眼亮晶晶的望過來,笑着說道:

“我看着你們,叫你們都好好的,往後咱們還在一處,都好好的。”

說罷,謝荼糜輕輕嘆了口氣,神色略有些恍惚起來。現下百姓最好的願望,怕就是好好的活着了吧!

這樣的日子——運伯上回是怎麽跟她說的來着?哦,對了,說是他去尋覓拜訪過幾位極為難得的年逾九十高齡的老人家,那幾位牙齒都掉光了,頭發花白,連話都說不利索的老人精們說了,今年,只今年這樣難過的光景,若是能熬到十月那時候便就能過了這個坎兒,只要能熬過這多半年,這災也就過去了。

可這七八個月,又該怎麽熬呢?她不是沒叫人試過,只是田地裏種什麽都不頂用,連芽都發不出來,顯是不能指望地裏收成了。冬日裏雪災已不知死了多少人,雪停之後,天上可是半滴雨水都沒下過。這樣的日子……

謝荼糜收起眼底憂愁,瞅着眼前花兒一樣漂亮鮮活的丫頭,拍了拍她的手,出口的話帶着重重的嘆息,道:

“好好的吧,咱們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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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吱呀吱呀的走在街道上,車子四周壯碩的漢子嚴密的守着,警惕的目光不斷掃視着四周面黃肌瘦卻躍躍欲試的饑民,手握在腰間的刀把上,一副嚴防死守的模樣兒。

謝荼糜撩起窗簾,露出縫隙瞥了眼經過的街面兒,片刻後放下手轉過身,沉沉嘆了口氣,面色不怎麽好看了。

往日繁華早就不見蹤影,唯見十室九關,偌大的街道上,空空蕩蕩,只街角三三兩兩聚集一起的饑民,衣不蔽體被曬的又黑又瘦,眼睛裏的兇光看的人心裏發毛。

東芝偷眼瞥了眼外頭,立刻放下簾子,拍着胸口,一副被驚吓的模樣兒,吸着氣兒嘆道:

“媽呀,那些人的眼神兒……跟要吃人似的,奴怎麽覺得他們瞧着咱們馬車,跟看紅燒肉一樣,太吓人了。”

謝荼糜縱是心有郁悶,聽聞此言,不免生出幾絲笑意,擡頭看着東芝,彎了彎唇角,道:

“還以為你是個傻的,原來眼還挺精的麽?”

一眼就看出外頭那些人的想頭兒。

可不就是麽!光是後頭那十來個饑民,已經追了她們這輛馬車一路了,那滿是不懷好意的眼睛灼熱的都快要把馬車後框都燒透了。如此,他們是個什麽意思,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可不就是把她們這一行人當成肥肉了麽!

東芝瞪大眼睛,看着謝荼糜,神色難掩一絲驚惶,“娘子,咱們不過一段時日不曾出門,如今京裏怎的成了這般模樣兒?”荒涼的叫人心裏發慌!

謝荼糜笑了笑,緩緩閉上眼,倚在車壁上,默然不語。

她給家裏的人一個好的不能再好的環境,雖然吃的東西不再如往昔那般精致,可好歹還能吃飽的,衣裳雖不是錦羅綢緞,可尚能遮體,她把她們照看的太好了,以至于她們都忘了外頭的光景已經壞的不能再壞,每日死的人比冬日裏多出好幾倍,屍體已不敢随意仍在郊野,朝堂派了專人每日焚燒屍首,且圈了禁區,不許閑雜人等靠近。

可這世道已然到了這樣的地步,往後——說不得還要更壞一些。

她雖能護得住她們,可也須她們知曉,這日子着實不好過的很,知道外頭的艱難,才能知道如今自個兒過得日子有多不易,才會珍惜。

況,到底是她身邊兒得用的人,還是莫要太過天真的好。

車子一路到了太學門前,護在車前的護衛們,拿着出鞘的刀逼着一路緊跟的人急散而去,又小心的瞧了瞧四周,瞧着無礙,這才出聲情謝荼糜下車。

東芝扶着謝荼糜,後頭跟着提着幾個包袱的護衛,快步行到太學門前,禀明來意,查了姓名,确定無誤後,門前的書記官只請了謝荼糜一行人于門前稍等,自個兒卻派了小童一路小跑着往院裏報信去了。

“娘子勿怪,實在世情如此,不得不小心着些。我已派了小童給謝小郎送信,只等他來接着娘子,娘子便可入內。若是有怠慢之處,還請娘子見諒。”

謝荼糜客氣的欠欠身,溫和道:

“您客氣了,應當的。”

半盞茶的功夫,謝荼糜便見謝沖一路走得飛快,看着謝沖因趕路微微泛紅的臉頰,謝荼糜不自覺的露出笑顏,站起身,看着來人。

謝沖喘了幾口氣,平穩了呼吸,對着書記官施禮謝過,便帶着謝荼糜往太學裏頭走去。

謝荼糜一路走來,看着愈發顯得空曠的空地,對着謝沖挑眉,打趣道:

“若不是知曉這是太學,我都要以為這是哪裏開荒的野地,只等着犁地耕田呢?”

作者有話要說:

☆、認親

謝沖苦笑,随着阿姐的視線看去,只見滿目荒涼,若不是前方不遠處一行行的青磚黛瓦,房屋林立,要說這是荒地,還真是沒差。

指着一片片排列的荒地,謝沖無奈道:

“阿姐,你甭埋汰了。這幾片原是種植花草,樹木成蔭,可如今這天氣,在外頭曬上半日,都得掉半層皮。這花兒草兒的,有些個比人都精貴,還不得給曬死了。”

長長的嘆了口氣,謝沖扭頭給謝荼糜指着路,一邊兒道:

“這天實在熱的要命,前些日子,先生們便提議,讓把花兒樹兒什麽的都給連根拔了,說是與其等着這些活物兒被曬幹,還不如物盡其用,挑揀些能入口的,妥善保存下來,用以應急什麽的,好歹也能填填肚子不是?”

謝荼糜跟着謝沖的步子,身形從容腳下卻是飛快。後頭丫頭護衛離了十步遠,就這麽跟着。

謝沖起了話頭,仿佛在心裏悶了許久,剎不住閘似的,接着說道:

“……也幸好,太學裏有精通草木的先生,一樣樣細細看過,凡是無毒的,都收了去,連那樹上的葉子……先生說,渴得很了,嚼一嚼也是能出汁水的,很是頂用……就這麽趁着還沒曬幹時候,叫些手腳靈活的小子,爬樹都給摘下來存着,以備不時之需。”

謝荼糜聽着倒是不怎麽驚訝,等到餓肚子沒東西吃的時候,樹皮都是稀罕物兒呢!

只是謝沖還沒完,仍舊道:

“阿姐,你是沒看見,有好幾棵難得的珍品春木,原是從別處移過來的小樹苗,先生們寶貝的緊,可就前幾天,樹幹都發烏了,幹的不行。先生瞧着不好,把根拔起來一看,都枯死了。先生們心疼的不行,卻生了警惕,再不敢耽擱,只把學裏所有花木收拾個遍兒。管着我們吃用的先生說,那些都是寶貝,說不得等到哪天,我們都得靠那些東西填飽肚子好活命。”

謝荼糜一直靜靜聽着,眼睛不離謝沖顯得黑紅的臉蛋兒,沉默半響,忽的開口問道:

“苦麽?”

謝沖一愣,随即露出一口白牙,沖着謝荼糜咧嘴道:

“這有什麽苦的,我們在太學裏頭,風吹不着,日曬不着,又有人管着吃喝,每日只需坐在室內聽先生講課,讀讀書本,比起外頭……不知道多清閑,又有什麽可苦的?”

謝荼糜眸色暖暖,柔和了聲調,道:

“聽這幾句話,便知咱家二郎長進不少。”

她很欣慰,她的阿弟是個腹有才華,眼中看得見疾苦的男子。

謝沖倒是紅了臉,難得的生出些不好意思的情緒來,害羞的撓了撓頭,呵呵笑道:

“阿姐,看您說的,好似我往日多纨绔一樣,我今年都十五了,能給咱們家頂立門戶了。”

謝沖自覺是個大人了,可每每被阿姐用哄小孩兒的語氣問話,好像他是沒長大的孩子一樣,總叫他臉紅不已。

小男生羞澀什麽的,真是太有愛了,謝荼糜動了動手指,顧慮到自家弟弟的面子,到底忍住沒去揉一揉毛茸茸的腦袋什麽的。

因着日光太過懾人,外頭行走的人幾乎沒有,只她們這一行人腳步飛快的趕着路。

謝沖是被人從教室裏喊出來的,聽說阿姐來了,他興奮之餘只得趕緊向先生告假,怕阿姐曬傷,連謝肅都來不及通知,只交待了身邊兒仆從等謝肅下學後再告知他,自個兒一路小跑往門口奔去。

這會兒旁的地兒不好去,再者,阿姐這樣的相貌,謝沖也不樂意被旁人沖撞了去。便直直引着往他和謝肅的寝室而去。

謝沖推開房門,東芝扶着謝荼糜進去,後頭跟着的兩個護衛将包袱放入房中,自個兒便貼着房門席地而坐。

東芝幫着謝荼糜卸下鬥篷,伺候着謝荼糜坐下後。而後則忙着從自個兒小包袱中取出一個個帕子包着的糕點,給兩個護衛一人塞一包後,餘下的都放在床邊案幾上,擺放整齊,又将案幾上茶杯取來,從随身帶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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