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1)
糜随意扔給烏牛的一頁工圖,上頭畫的便是弓弩圖樣。
謝荼糜是個不愛深琢磨的,幸好家中部曲之中有人擅長機械之術,依着圖樣倒是做成了出來,只是射程不遠不說,因着工料有限,大都用了百來回便會斷裂了去,極不穩妥。
而如今時局越發不穩,謝家就算再如何低調內斂,家業卻是擺在這裏的,如今城中已買不來米糧,連糙米價錢也漲得離譜,京中富戶門戶越發森嚴,半月以來,她已聽得護院回禀,繞着她家宅轉悠的閑人已是趕了三波兒,眼看已是有人對她家生出歹念來了。
于是,謝荼糜面上不顯,心中其實早已上心。私下裏也多番派人打探,想要尋些精鐵來。只是無奈此時鐵鹽多由皇族與世家把持,謝家雖也有幾個山頭,産出不過金銀與玉石,雖既有價值,頗解她燃眉之急。
可到底是祖宗産業,還是得代代相傳下去,若是一代搬空,這樣喪良心的事兒她是做不出來的。
況,她也要給兩個弟弟留些出路才是。
故,她稍取出一些過後,便叫人封死,再不得開解,以留後用。
如今,本是一場不情不願卻不得不做的生意往來,這顧淩之倒是做了件好事兒,如此,瞧着也不是那麽人憎狗嫌了呢!
無奈給出的膏油,謝荼糜倒也不覺得全是喂了狗。
好吧,她就是對顧淩之有偏見,哪怕這場生意她并沒有吃虧,反而占了不少便宜。可她瞧顧淩之也僅僅只比以前好上那麽一點點兒罷了。
謝荼糜瞥了眼廊下方向,自家很是貼心的大丫頭正面色恭敬的請顧淩之品茶吃用糕點,她立的位置敲好微妙的遮擋住顧淩之往這邊兒看來的視線。
到底是得用的大丫頭,就是辦事利索的很。謝荼糜默默的點頭表示贊賞,至于為了叫顧淩之轉移視線,不再盯着這頭而上的一盤臘雞,謝荼糜覺得看在這兩車東西的份上兒,她也是可以不那麽心肝疼的可惜呢!
親眼看着東西入了庫,因這些不好叫人多知,謝荼糜特意知會烏牛和運伯,派了心腹看管,等閑不得接近。
一切打理好時,已過了一個時辰,天色已暗,忙了這麽久,謝荼糜倒也不好意思立馬卸磨殺驢,只得按耐下性子,客氣的請了顧淩之吃了頓宵夜。
當然,不是她出面,而是叫了運伯和烏牛作陪 ,用現成的大骨湯做了面,上頭放了幾片厚厚的臘肉,再上了三四碟小菜,三個大男人,愣是吃的幹幹淨淨。
等出門時候,謝荼糜又出面送了一送,只是途徑桌案,眼風掃了眼席面,立馬拿帕子掩住嘴角,遮住嘴角抽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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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盤子幹淨的——都用不着清洗了呢!
該不會是直接舔盤子了吧!
謝荼糜十分懷疑的目光向着三人掃去,最後落在貴公子一般的顧淩之身上,腦中不自覺閃過那個畫面,頓時眼神一僵,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顧淩之同謝荼糜視線相撞,看着謝荼糜立時心虛的移開視線,眼睛便微微眯起。只是面上不動聲色,看着天色不早,同衆人拱手告辭,轉身離去時嘴角卻悄然勾起,意味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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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轉瞬即逝,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到了六月,這時地面踏上去都泛起一層熱潮。
謝荼糜換上一身齊胸襦裙,外罩一件柳綠半臂,懶懶的倚在黃花梨木的貴妃榻上,垂眸看着手中外頭報來的情報冊子。
如今,天越發熱了,卻也越發旱了。地裏種不出糧食來,今年的收成是指望不上了。
京裏各個有家底的人家,到現下,才慢慢顯出底蘊來。
之前一個個的哭窮,家門緊閉看不出什麽來,可到了這時候,市面上已經無糙米可買,便是黑市上也貴的很,且需冒極大風險。
可近一段日子以來,各世家家中護衛裝備精良,護着一車車裹得嚴實的大車,一輛輛往各家運去。據冊上所報,光是肉食總共便有五六車,車旁的護衛一個個殺氣騰騰,一看就是見過血的。
哎——倒是是多年的大氏族,底下人竟然跟丢了去,卻是未曾查到藏秘之所。
倒是掩的夠嚴實的呢!
尤其是顧家,謝荼糜看着紙上所寫,禁不住撇了撇嘴,竟跟城門邊兒上的衣不蔽體臉上長滿紅腫暗瘡的災民們對上了,最後傷了八個護衛才把車裏東西拉回家去。
哼哼,看吧,看吧,人品不好就是這麽黴運當頭!
一旁給謝荼糜打扇子的月蘭,猛然聽到聲響,急忙擡頭,恰好看到她家大娘子一臉詭異的發笑,頓時無奈的抿了抿唇,端起一旁放溫的茶水,遞過去輕聲勸道:
“娘子,歇會兒眼,喝口茶吧!”
“嗯!”謝荼糜慢悠悠的從喉嚨裏哼了聲,斜着眼吊着往月蘭看去,就知道這丫頭這是拐着彎兒的提醒她注意儀态呢,擡手接過杯子,低頭微微抿了口,沉默一會兒,忽然問道:
“月蘭啊,婚事準備的如何了?”
早在月前,烏牛第三回跟她提親,看着旁邊兒大丫頭一臉羞紅的模樣兒,她到底是點頭應下。
月蘭聽罷,臉色紅成一片,咬着唇,忍着羞澀,大方回道;
“奴不知,婚,婚事都是他在忙着,奴并不清楚。”
說到最後,到底還是羞怯的垂下腦袋。月蘭咬着唇,心中又羞又臊,知道這是娘子故意鬧她,卻是無可奈何。
只是話出口倒也坦然的緊。這婚事是烏牛千難萬難求來的,自是他該着緊些,大娘子早吩咐過,叫她只管繡嫁衣,至于嫁妝——大娘子自會給她置辦妥當,原就沒她什麽事兒。
可沒回她惹了娘子興致,娘子總會戲谑的鬧她一鬧,倒是叫她臉皮越發厚了。
“呵,呵!”
謝荼糜又是怪聲怪氣兒的笑了兩聲,只笑的月蘭一張臉蛋兒險些埋進胸口,這才罷休,只勾着唇角,笑道:
“如今咱們家閑的很,倒也沒什麽大事,你這婚事便是要緊的大事兒,自當用心些。如今這般光景,我這裏瑣事繁多,倒也離不得你。罷了,左右叫烏牛受累些,就在咱們宅子裏給你們收拾個小院,你們兩口子搬進來罷。你離我近些,我也安心。”
月蘭急忙起身,躬身行禮,對着謝荼糜恭敬道:
“是,奴聽大娘子的,奴這輩子就伺候大娘子了。奴跟他,跟他說過了,他也應下了。”
月蘭抿着嘴,眉眼間閃過一抹堅定,她是離不開大娘子的,早跟東芝說好的惡,她們這輩子都跟着大娘子,成了親就給大娘子做管事嬷嬷……
謝荼糜眯起眼睛,笑着點頭,道;
“我知,我知,哎呀——早——”
“大娘子,有急信!”
話說到一半,卻不妨徒然被急跑進來的東芝高聲打斷。謝荼糜眼中閃過一抹愕然,轉眼看着滿臉通紅,布滿薄汗的東芝,眸色微斂,接過信撕開來,垂眸仔細看着。
月蘭早已知事的退到一側,看着東芝拍着胸脯直喘氣兒,不聲不響的倒了杯水,遞到她跟前。
東芝眨了眨眼,朝着月蘭感激一笑,接過仰脖一口喝幹,覺得喉嚨不那麽幹澀,這才緩緩的,輕輕的籲了口氣。
屋子裏一時靜默無聲,謝荼糜看罷,卻是神色複雜,忍不住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确定自個兒沒眼花,這才緩緩放下信紙,垂着眼眸思索片刻,終是慢慢嘆了口氣,呼吸間從喉嚨裏溢出幾個音調,月蘭侍立一側,仿若聽到娘子嘆息一般的念出幾個字來,卻是——
“顧!淩!之!”
作者有話要說:
☆、請客
謝荼糜眯着眼思索良久,垂下眼眸看着榻邊兒散落的紙張,神情無波,眼中卻卷起風暴。
到底是真是假?
這個顧淩之——
謝荼糜身子往後一仰,手臂懶懶搭在眼前,遮住眸中萬千思緒。
她爹——她那個成親時候都沒個影子的老爹,神龍見首不見尾,幾年都不吱一聲的謝老爹,就,就這麽有影兒了?
可能嘛?
她派出去那麽多人,哪怕如今仍有人在外頭打聽着,就是生怕他在外頭出個什麽事兒?
她這兒一點兒聲響兒沒有,他顧淩之,——他怎麽就能得了信兒?
他憑什麽——他,他怎麽就能——
謝荼糜蹙起眉頭,倒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顧淩之——可跟什麽君子不沾邊兒!
這麽上杆子的記挂着她們謝家的事兒?
呵呵,要是沒鬼才怪了!
謝荼糜想了想,還是決定告知謝沖謝肅他們一聲,總歸是親爹,要容易有個信兒,總該讓他們知道才好。
只是顧淩之那頭,走着看着吧!
不過,話說回來,若是顧淩之真能把她老爹找回來,她就是在生意上讓他幾分,也是無妨的。
謝荼糜當下也不拖拉,只叫人現下往太學裏去,給二郎三郎送信兒去了。
也是多虧了家裏頭準備妥帖,許是這太過毒辣的日頭,催生了這紅鼠也愈發多了起來,手底下人許是逮的多了,練出手藝,家中的紅鼠皮和膏油也越發多了些。如今,但凡出門子的人,一身大鬥篷卻是少不了的,連着馬車四周外壁上都用紅鼠皮補着,拉車的馬匹也是用紅鼠皮蓋着頭背,是以雖是大太陽地下 ,手中拿着大家夥事兒出門,倒也不必擔憂外頭餓的綠了眼睛的災民搶奪。
不過兩柱香的功夫,太陽日薄西山之時,外頭傳來咚咚雜亂的腳步聲,謝荼糜擡眼望去,便見謝沖謝肅倆人提着衣擺,喘着氣一路沖到跟前,倆人搭着肩膀,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她,磕磕巴巴道:
“阿,阿姐,呼……呼呼……是不是……呼……是……是真的?”
謝荼糜聽得只覺費勁兒的很,擡手止住他們二人,無奈的道;
“先歇歇,把氣兒喘勻了再說。喝杯茶罷,左右不急于這一時半會兒的,嗯?”
說着,示意月蘭給二人上了暖茶,看着二人連灌了三杯,臉上不那麽紅的過分了,這才叫了二人圍着她坐下,屏退屋裏丫頭,看着二人滿是期盼的眼神兒,唇角一勾,點了點頭,應道:
“确是有阿爹的信兒了。顧家來的信兒,應是真的無疑。喏——這是信,你們先看看罷。”
将信紙遞給謝沖,見他們倆腦袋擠一塊兒,看的臉上越發發亮,謝荼糜暗自籲了口氣,靠在大靠枕上,神色莫名。
謝沖将信遞給謝肅,看着謝肅眼睛随着信紙來回轉悠,眼睛盯在上頭再顧不得旁的什麽,自個兒沉沉的呼了口氣,靜了片刻,腦中冷靜下來,只将先前的歡喜雀躍盡數壓下,這才想起其中不對勁兒來,擡眼望着謝荼糜,疑問道:
“阿姐,這……顧家,怎麽幫着咱們找阿爹?我記着,咱家同顧家向來是沒什麽交情的呀?”
一個人丁興旺富貴權勢如鮮花烈火一般的世家大族,一個日暮西山正走下坡路的破落人家,怎麽着也差的遠呢!
謝荼糜笑道:
“這交情不交情的,全看咱們有沒有人家感興趣的東西,如今他既是這般殷勤,自是意味着,咱們有他願意,嗯,或者說是想要的東西,姓顧的出了價碼,咱們接着便是。至于,這消息真假?”
謝荼糜頓了頓,眯着眼徒然笑了起來,“依我看,他應是沒那麽蠢,拿假話哄騙咱們?”她若是接下這份人情,自然得等到看見老爹真人完好無損的立在她跟前才算,顧淩之是個聰明的生意人,不會不明白這一點兒,是以,她對這些倒是放心的很。
謝肅這時已經放下書信,也是拿一雙亮晶晶的眼望着謝荼糜,卻是關心的問道:
“阿姐,阿爹什麽能回來?他現在到哪兒了,咱們要不要去接一接?”
謝荼糜聽得笑了,謝沖倒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兒,沒好氣的對謝肅道:
“你就不怕是姓顧的诓騙你,還不知是真是假呢?”
謝肅才不管這許多,當下便回道:
“你沒聽見阿姐說,是真的找到阿爹了。那顧家還能騙過阿姐不成?肯定是真的,是吧,阿姐!”
說着,向着謝荼糜求證道。然而,不等謝荼糜回應,下一句便是,
“阿爹什麽時候能到家啊,阿姐?”
謝荼糜道:
“這我卻是不知了。得去問問顧淩之才知道。不過,我看他信裏意思,應是在路上,離京裏不遠了罷。不過,還得問問他才知道準信兒。”
謝沖也是想阿爹想的緊,以往不知道行蹤就算了,如今有了确切消息,想不急也難了,道:
“那咱們什麽時候去問?要去顧家罷?得先送個帖子罷?”
謝荼糜道:
“還等你們說啊。我早派了人去,且等着回信兒罷。端看顧淩之想如何了?”
送了這麽塊兒大餅到她跟前,那姓顧的肯定有下招,不管如何,這回他卻是戳着她軟肋了,不論心中作何想頭兒,只看顧淩之出價幾何,她應下就是。
話到了這份兒上,謝沖謝肅自是無話可說,兩人對視一眼,老老實實的坐在椅上上,等着下頭人傳信兒。
等待的時光總是尤其漫長,好在謝荼糜姐弟幾個都是能耐得住性子的人,是以等東芝得了送信兒回來的護衛拿回顧淩之的親筆書信,更是片刻不敢耽誤,拎着裙擺一路小跑,直沖到門前,交給早等着的月蘭手裏,看着月蘭轉身進門交差,這才大大松了口氣,一下子坐到門檻上,撫着急跳的胸口,慢慢平複呼吸。
謝荼糜接過書信,手下不停動作的撕開,眼睛卻是看向謝沖謝肅二人,看着兩人灼熱的視線緊緊盯着自己手中之物,不由好笑的搖了搖頭,卻是沉默着,先将信逐字逐句的看了個遍,末了長長的籲了口氣,順手将信遞給兩個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的弟弟,口中已然嘆了一聲,道:
“他并未細說,只說今兒晚些時候過府詳談,這樣——只得等見面才能知曉詳情。”
也不知顧淩之會提出怎樣的條件?這麽被人把着命脈,十分被動的局面,還真是讓人不舒服的很!
心裏頭郁悶的很,謝荼糜面上卻是絲毫不顯,看着面露失望的二人,笑着問道:
“這事兒一時半刻許是不會有什麽結果,你們是先回太學,等我消息?還是……”
謝沖回道:“我和阿肅都向先生告了三日假,不急着回去。再者,就算回去了,心裏頭也挂念着……還是親耳聽聽顧,顧淩之如何說的,咱們心裏有個譜,好不好的落個明白才好。”
謝肅使勁點了點頭,也道:
“把阿爹現下情況弄明白了再去太學罷。”
謝荼糜心中早就料到,聞言只是笑着颔首,道:
“好吧,那你們先去歇一歇,我叫月蘭燒了熱水,你們擦洗一下。再吃完熱湯面,顧淩之來咱們家,總要備桌席面,你們得陪着。席上說事兒的多,怕是吃不好的,你們先填補點兒。”
謝沖:“哎!”
謝肅:“哎!”
倆人應了聲,齊齊起身往淨房去了。如今水自是極為短缺之物,太學裏頭也是沒人定量來的,吃用堪堪足夠,更遑論是洗澡了——想都不用想的。
到底不如自家裏,還能這般奢侈一把,兄弟倆自是願意的很。天知道,這樣的大熱天,渾身汗津津的,身上都要馊了。
打發走了倆兄弟,謝荼糜倒是也沒閑着,起身施施然的往小廚房去了,既然要請顧淩之,她自然要做的盡善盡美,俗話說,吃人嘴短,只希望顧淩之吃了她的,胃口不要太大,把她家老爹安安穩穩送回來才好。
嗯,對了,姓顧的信裏還提了句那什麽……謝荼糜腳步微頓,随即又恢複如常,顧淩之那厮,話裏話外竟暗示着要吃她家的臘肉,還說什麽“上回嘗的臘肉味道很是不錯,大娘子好手藝!”
呵呵,啊——呸!真沒見過這麽厚臉皮的,還大東家……
謝荼糜撇了撇嘴,心裏頭把顧淩之從頭到腳腹诽個遍兒,末了卻還是命月蘭從地窖裏頭取出兩只熏雞,叫廚娘整治一桌席面,好迎客使喚。
天色漸暗,院子裏走廊下一盞盞燭火燈籠高高懸挂,趁着朦胧夜色,顧淩之連同身側四周護着的十來個護衛一一下了馬,謝家的護院立時上前,烏牛立在門前将人迎了進去,吩咐底下人把馬匹照看妥當,對着顧淩之抱拳道:
“大娘子和兩位郎君正候着您,您請去正廳罷。後廚已備下飯菜,供您帶來的這十幾位兄弟享用,您放心,由我照看着諸位,稍後必會完好無損的交還于您。”
顧淩之溫和一笑,寒暄道:“烏兄弟說笑了,交給你我再是放心不過。如此,倒是麻煩你了。”
烏牛依舊沉穩回道:“客氣了,您快請罷。”
說着,往一邊兒候着的月蘭望去,月蘭得了眼色,立時小步上前,沖着顧淩之躬身一禮,轉身走在顧淩之右側,多了一步距離,提着燈籠,垂首引路。
一路到了廳中,換了一身新衣的謝家兄弟跟顧淩之兩廂見禮,一番寒暄過後,顧淩之眸光掃過桌案之上的席面,卻是朝一旁靜默不語的謝荼糜笑道:
“倒叫大娘子破費了,實不相瞞,顧某今日忙于庶務,還未曾來及用飯,若是大娘子不介意,可否先容顧某填飽肚子再詳談一二。”
态度很誠懇,話語很可憐!
可謝荼糜卻是聽得滿頭黑線。
呵呵,這是餓死鬼投胎來的嘛!一進門沒幾句就先要吃的,還要 不要 臉了 啊——?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
☆、團圓
謝荼糜僵着臉看着顧淩之優雅卻又飛快的進食,不到一會兒功夫,桌上東西就下去一半。
這是餓了幾頓才來她家的!
謝荼糜嘴角止不住抽抽,眼神微轉,在看着陪坐一旁,還一個勁兒勸着顧淩之多用的謝沖,以及悶頭不語卻頻頻替顧淩之布菜的謝肅,心裏頭簡直是百味陳雜!
好容易看着顧淩之放下筷子,謝荼糜心裏暗暗詛咒着怎麽不噎死他呢,面上卻是微微笑着,倒了杯茶,往顧淩之那邊兒推了推,笑着客氣道:
“顧郎君可是吃飽了?若是不盡興,廚房裏還有呢,再上些也方便的很。”
說着,眼角餘光卻是往桌上幾個盤子上瞥去,心裏只覺這家夥也不怕肚皮撐破了去,眼看着準備的是五六人的飯量,可他一人愣是爆了半打兒,可真是……
顧淩之哪裏看不出謝荼糜的嫌棄,只他不動聲色,眼角更是微微彎起,淡淡笑道:
“大娘子客氣了,大娘子準備的豐盛,倒是便宜了顧某,多謝大娘子了。”
謝荼糜心說這倒是實話,的卻是便宜你了,面上卻是笑着道:“那就……”
謝沖卻是飛快的接道:“那就再上些酒水,顧大哥,我阿姐原先釀了些桃花酒,那滋味兒——哎,你嘗嘗就知道了。我去給你拿啊!”
說着,全然無暇顧及謝荼糜已經黑的掉渣的臉色,一下子跳起來,拎着衣擺往後院埋酒的地方跑去,那速度快的——跟後頭有只狗攆的一般!
真是絕了!
謝荼糜簡直一口血粳到脖頸口,有這麽傻的沒有,她弟讀書讀魔怔了吧!不敢這麽缺心眼兒啊沖!
就這麽一會兒功夫,就被顧淩之忽悠了去,這就開始往外掏家底了,這是坑姐啊坑姐!
這顧淩之可是還沒提半句有關她家阿爹的事兒的,這就弄完吃的送喝的……
謝荼糜頭一回覺得,自家這弟弟還是忒天真啊好麽!
可話已經說出口,她也不能駁了阿弟的臉面,是以心裏頭雖然恨不得按着謝沖揍他一頓,面上卻還是笑着,眼睜睜看着謝沖颠颠兒的尋了她的珍藏來,然後全都——喂了狗了!
謝荼糜一點兒也沒覺得自個兒惡毒,她只是想想而已,可顧淩之可是實打實的全都喝了去。
謝荼糜瞧着簡直心都疼了,原先她可是打算拿酒跟他做生意,再不濟做人情也是好的。
可如今……謝荼糜只想呵呵了!
“怎麽樣兒?喝着……還順口麽?”
謝荼糜咬着後糟牙,道。
顧淩之卻是不着痕跡的把酒瓶自謝沖手中拿過來,自個兒握的牢牢的,看着謝荼糜的眸光亮的驚人,“豈止是順口,大娘子手中自然不是凡物,這酒味道極好,我竟極少嘗到。只是不知,這……”還有沒有多的?
謝荼糜覺得自個兒慧眼如炬,只一眼就看穿眼前這人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故一點兒不客氣的趕在他前頭,飛快道:
“顧郎君當真識貨的很,只是可惜了,這酒也只剩這麽一瓶了,原本我想着留給我爹嘗個鮮,不過如今送給顧郎君,倒也不算白釀一回。”
“是嗎?”顧淩之深深看了眼謝荼糜,眼底深處不為人知的飛快閃過一絲笑意,面上卻滿是遺憾的嘆道:
“那真是可惜了!”
一點兒都不可惜,給你才算白扔了呢!謝荼糜面帶笑意,淡淡颔首,眼睛卻是狠狠刮了眼眼露疑惑,略有忐忑的謝沖,給他一個“敢多嘴揍死你”的眼神兒,眼看着謝沖蔫了下去,這才心滿意足的收回眼神兒,一轉眼卻冷不丁的同顧淩之眼神相撞,謝荼糜一愣,随即若無其事的移開視線,端起茶杯,輕抿一口,緩轉片刻,複有擡頭淡笑的說道:
“時辰不早了,若是顧郎君不介意,咱們說說正事兒吧!”
謝沖謝肅一下子擡起頭,眼睛都轉到顧淩之身上,一副側耳傾聽的架勢。
顧淩之把玩着手中茶杯,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笑道:
“好,原本今日前來為的便是此事。好叫大娘子知曉,如今謝家伯父已在回京的路上,顧某派了人馬,必會将謝伯父安然無恙的送回來的,大娘子放心就是。”
我真是一點兒放心不了!謝荼糜默默吐槽。還伯父?呵呵,伯的哪門子的父啊?我爹認識你是誰麽?
謝荼糜問道:“多謝顧郎君,只是不知,郎君是如何知曉我父下落?不瞞您說,我和阿弟們也派出不少人手,這幾年從未間斷了,只是苦于毫無我父下落。”
顧淩之笑道:“倒也是碰巧了,我在外頭有些個商隊,大娘子是知曉的。走商時候恰好碰見伯父,便捎帶一程,如此而已。”
這話說得——可真是避重就輕!
謝荼糜覺得憋悶的慌,只是還得問道:“那我阿爹何時能到京裏?”
顧淩之道:“我已接到商隊來信,大約三日後,伯父便能抵達京中。”
這就是準信兒了。謝荼糜瞥了眼倆弟弟難掩歡喜的面色,笑的真心幾分,道:
“如此勞煩顧郎君,我和家弟心中很是過意不去,郎君大恩,不知我等可有何處可為郎君報答一二?”
早點兒說條件,好叫她早些安心。
顧淩之這回卻是并未立時回應,只是黝黑眼眸盯着謝荼糜看了半響,只看得謝荼糜笑臉險些撐不住,這才搖了搖頭,緩緩道:
“這個不急,等伯父回京,同娘子和阿沖阿肅團聚之後,再說不遲。”
簡直就是順杆爬,這才頭一回見面,還沒倆時辰呢,就阿沖阿肅了?
謝荼糜腦海中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如此,暗暗的唾棄了一口,回過神來,卻是臉色有些不好了。
不提條件,對她來說就是最大的條件了!
剛對顧淩之回升的一點兒好感立時全部煙消雲散,謝荼糜又瞧着顧淩之哪哪兒都不順眼了,只是還得應付道:
“顧郎君別客氣,有什麽說出來就是,只要是我能辦到的,我謝荼糜絕無二話。”
顧淩之看着眼前女子明明嫌棄的要死卻還得故作歡笑的面龐,心中只覺好笑,面上卻是溫和道;
“大娘子別誤會,顧某并非有意拿捏,只是我說的事總要伯父回來才能成行。大娘子稍安勿躁,三日後伯父回京,顧某必會登門拜訪,到那時大娘子便會知曉了。”
謝荼糜看着顧淩之一臉的誠懇,修剪适宜的指甲卻是微微顫了顫,心中想的卻是刮花那張虛僞的面孔,可深吸口氣,按捺下來之後,只還得微微點頭,應下三日之期。
誰讓她爹還在人家手裏呢!簡直不能更憋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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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期轉眼即逝,因着同顧淩之約定,謝荼糜和謝沖謝肅一同立在門下,翹首以盼,只望着阿爹早些到來。
眼見的馬車越來越近,謝荼糜瞧着馬上人影,心中難掩詫異,顧淩之竟親自送人回來,這——會不會有些太殷勤了?
可是,此時已是顧不得這許多。謝荼糜看着顧淩之掀起車簾,沖着車裏說了些什麽,然後,一只手臂能馬車裏伸出……
謝荼糜和謝沖謝肅一般,雖然不曾見過,然此時總禁不住生出些許酸澀,面上更是期盼的望着馬車裏,正是滿腔情懷急待訴說。
然後……
然後,謝荼糜的臉色徒然僵住了。到了嘴邊兒的“阿爹!”二字一下子堵在嗓子眼兒,卻是怎麽也悲傷不起來了。
話說,那個球一樣從馬車裏滾出來的人是誰……
那個走一步肚子就得颠三颠兒的人,就是——她那個傳說說玉樹臨風,身姿風流的——阿 爹?
謝荼糜覺得腦子有些反應不過來,顧淩之不是說送她老爹回來麽?可現下這是怎麽回事兒,送了球一樣的人來,其實他是想诓騙她來着,是吧,是吧?
就這麽一愣神的功夫,眼底的眼淚就給憋了回去,謝荼糜覺得自個兒如何也激動不起來了,于是扭頭左右看了看,謝沖臉色有些古怪,眼睛望着那個球一般滾動的人,眼睛裏說不出的複雜,而謝肅倒是緊緊盯着那人,臉色倒是肅然的緊。
忍了忍,謝荼糜到底還是沒忍住,捏着帕子掩住嘴,身子微微一側,小聲問道:
“這個——是阿爹麽?”
疑問的語氣十分明顯,謝沖自是明白,聞言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卻是有些猶豫的道;
“雖然樣子變了些,看着卻還是……”
話沒說完,一旁的謝肅卻是斬釘截鐵的說道:
“是阿爹!”
謝荼糜和謝沖一并轉頭,往謝肅方向望去,謝肅迎着兩人懷疑眼神,認真的點了點頭,再次确認道:
“是阿爹沒錯,阿姐,确是阿爹無疑,我認得出來。”
謝荼糜同謝沖對視一眼,這才雙雙轉過視線,一同望着艱難爬着階梯的人影,姐弟三人尤其默契的一同喊道;“阿爹!”話音剛落,便一窩蜂到沖到那人跟前,幾人連拉帶拽的一同忙活,好容易把人安置在廳裏,謝荼糜到了杯,呃,好吧,是碗,倒了碗蜜水,放到謝阿爹手中,看着他連灌了四碗,然後放下大碗,拿袖子扇着風,一頭一臉的熱汗,口中還不停叨叨着:“哎呦,這天兒熱的,可是要了我的命了喲!”
姐弟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瞅着多年不見得親爹,愣是生不出半絲感傷情懷。
天知道,她這阿爹自進門起,那模樣兒瞧着就跟出了趟門回家一樣,簡直比她們更自在。
嗯,好吧,這也的确是謝家。
不過,啧啧,怎麽感覺這麽詭異呢!
尤其,她親爹拉着顧淩之的手不放,那言談之間——好似那才是他親兒子一樣!真是奇了怪了。
謝荼糜真是看不下去,謝阿爹對着顧淩之笑的跟朵花兒一樣,本來五官被肉擠得已經很難看清了,這一笑,哼哼……就跟皺了皮兒的包子一樣,這可真是絕了!
謝荼糜原本想送客的,今日怎麽也算一家團聚不是,他顧淩之在這怎麽回事兒,可剛起個頭,就被打了回來。
“阿爹,您好容易到了家,倒是麻煩顧郎君頗多,今兒不早了,還是別耽擱顧郎君的時間,我備了桌酒席,給您壓壓驚。咱們改日再好好……”答謝顧郎君如何?
謝阿爹卻是不停點着腦袋,不等謝荼糜說完,笑呵呵說道:“好呀,好呀,這趕了一天,我早餓了。哎,淩之也餓了吧!走,走,用飯去,哈哈……還是我閨女想的周到,走,走,咱們先用飯再說,阿沖,阿肅,趕緊走啊!惜惜啊,咱們一塊兒啊,阿爹有好多年沒跟你一塊兒用飯了,哎……走,走……”
說話間,謝阿爹是拉一個,扯一個,嘴裏念叨一個,吆喝一個,招呼着大家夥往偏廳去,嘿!還真別說,雖然阿爹這體型很是壯觀,可兩個肥腿愣是走得飛快,拉的顧淩之都是腳步颠兒快的跟着。
謝沖謝肅則是一邊走着一邊扭頭看着阿姐黑的掉渣的臉色,左右徘徊間最終卻是腦袋一縮,悶頭跟着阿爹身後,一陣風似的竄了去。
謝荼糜卻是氣得胸口裏直翻騰,她按着額頭,只覺眼前發黑。她爹到底知不知道,這是引狼入室啊!
她恨不得銀貨兩訖,送出門外的瘟神一般的人物,阿爹卻是親近的很,吃飯還帶着……呵呵!敢不敢這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