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月的最後一天,是離別之日。前一個晚上,游昭難得撒了個嬌,非得拉着唐鶴骞一起逛超市。唐鶴骞輕車熟路帶着他到了市中心的大型超市,将車停在VIP車位,領着他乘坐專用電梯。
游昭好奇:“你好像很熟悉這個地方?”
“不,我也是第一次來。”
“那怎麽……”
兩人從通暢的後門走進超市,唐鶴骞順手推車:“朋友開的,我也有一些股份。”
游昭老實跟在他後面走,表情十分複雜。
“你要買什麽?”唐鶴骞問道。
游昭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清楚到底要來買些什麽。說起來逛超市只是一時興起,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有唐家的人在,不怕遺漏什麽。
“那就買些零食吧,可以帶到飛機上吃。”唐鶴骞把推車交到他手上,讓他看着拿:“不過別買太多,飛機上夠吃就行了,再多的不能過境。”
“那我們來這裏幹嘛?”游昭扪心自問,初始目的只是想和唐鶴骞逛超市體驗居家氛圍,但大老遠地跑了過來,束手束腳的又沒意思。
“是誰說要逛超市的?”唐鶴骞走在前面,聽到他這麽抱怨,頓時失笑回頭。
游昭快步跟上去,裝傻道:“不是我喔。”
逛着逛着,還是多了幾分親密的感覺。游昭很滿足,卻感慨時光飛逝,購物車裏沒多少東西,時間就過去了一個半小時。
兩人回到停車場,游昭提着小袋子正走着,突然開口:“哥……我要去三個月呢。”
“怎麽?”唐鶴骞側頭看他,“你會想家嗎?”
家啊,這個詞他以前可從來沒敢肖想,如今卻意外有了個溫暖的避風港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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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想我嗎?”游昭擡頭看着他,眼神滿是認真。
“為什麽這麽問?”唐鶴骞微微詫異。
“我們認識也就三個多月的時間,你也知道我這一走就是三個月。”一想到這個,游昭心裏就泛酸,“會不會等我回來之後,你就把我給忘了?”
唐鶴骞只當他又在撒嬌,安撫道:“哪有那麽容易就忘記,況且我們又不是不能電話聯系。”
“那說好了,有空聯系?”游昭得逞笑道。
唐鶴骞自然是應下了:“走吧,回去早點休息。”
第二天游昭起晚了,急急忙忙洗漱過後,天還沒亮他就得趕去學校彙合。校門口站着許多人,推着大件小件的行李箱,身邊還跟着不少來送別的家長。
游昭讓司機停在角落裏,自己動手将行李箱從車後座搬了出來,一大一小兩個行李箱,再加一個裝随身物品的背囊,不多也不少。
這時莫恩和也到了校門口,四處張望在找着誰的身影,恰好看見從黑暗裏走來的游昭,連忙走上去幫他拉過行李箱。
“謝謝,你東西怎麽這麽少?”游昭訝異,莫恩和背了個書包,手裏只有一個不大的箱子。
莫恩和解釋道:“反正我需要的東西也不多,一切從簡。”
校車已經停在了門口,兩人在随行老師處登記過就上了車,不一會兒人齊了,發動校車趕往機場。
游昭和莫恩和都是第一次坐飛機,頗有種惺惺相惜之情,兩人拿着登機牌傻楞楞地跟着老師,這一路上了飛機,也算有了一點經驗。
飛機穿過雲層,逐漸穩定下來後,游昭從座下抽出背包,翻出一個三文治,然後遞過去 :“吃點東西嗎?聽說飛機餐不太好吃。”
莫恩和道了聲謝,有些不好意思,婉拒了。
“我背包還有很多吃的呢,這裏我就認識你一個,只能分你了。”游昭拍了拍鼓囊囊的背包,裏面裝着大包薯片和幾個面包,“就幫幫我吧,不然下了飛機就浪費了。”
莫恩和确實沒怎麽帶吃的來,權衡了一下,還是接過了。
游昭跟着拿出另一個三明治啃了起來,大片火腿夾着鱷梨和沙拉,黑麥面包口感松脆,這是方姨趕早起來做的。
太陽初升,天已微亮,陽光透過雲層間隙發散着光輝,将整片綿綿雲海都染上了一層金燦。一想到要離家三個月,在異國他鄉學習生活,游昭就想打退堂鼓。
眼前的光芒愈漸閃亮,手掌貼在透明機窗上,游昭下意識想要抓住這向往的光芒,卻隐隐被刺痛了雙眼。
莫恩和把包裝紙放進垃圾袋裏,轉頭望向游昭,陽光在他身上投下了金色光暈,臉頰被曬得微微泛紅,眼梢上翹,長又密的睫毛撲扇着,清澈的眼瞳竟漫着一圈水霧。
他只覺胸口的某處位置被驟然攥緊,心跳硬生生停了一拍,再跳動起來時,這幅如夢如幻的畫将一輩子記在腦海裏。
等游昭放下手後,莫恩和猛地把遮陽板拉下。
游昭:“?”
莫恩和咳了一聲,解釋道:“陽光太刺眼了。”
游昭揉揉眼睛:“是喔。”
“那個……”莫恩和叫了他一聲,又陷入了沉默。
“什麽事啊?”游昭疑惑地看着他。
莫恩和道:“我跟你咨詢個問題行嗎?”
游昭眨眼,好奇道:“行啊,什麽問題呀?”
“就是……”莫恩和放低了聲音,“怎麽确定喜歡上一個人?”
原來是戀愛咨詢。游昭還是第一次被問到這些問題,不禁自鳴得意:“這個我知道,如果是喜歡的話,會不自覺想起他,看見他會臉紅,接觸時會緊張到心跳加速。”
莫恩和心底默念了幾遍,繼而又帶上了試探,遲疑問道:“那如果你喜歡的這個人,所有人都覺得不合适、不應當,連你自己都覺得犯難,這怎麽辦?”
游昭眉毛一抖,這些疑惑放到自己身上,竟處處都能對上號,頓時有種心底秘密被揭開的羞惱與窘蹙。
“這我就不知道了,你自己斟酌吧。”游昭轉過腦袋,靠在遮光板上,閉目,“我有些困了,補個覺再說。”
下機之後再坐校方安排好的大巴,路過繁華的主城區,一行人抵達巴塞羅那藝術學院時,已經是西班牙的晚上。
大家雖然在飛機上睡了十幾個小時,但受中途幾次氣流影響,睡得并不安穩。特別是游昭,本就第一次坐飛機不習慣,中途還被吵醒了好幾回,其實真正睡着的時間并不多。
他一進宿舍,便昏昏沉沉地連行李都不想收拾,随手把行李箱一放,包一扔,就趴床上了。
還是莫恩和好心幫他擺好了行李箱:“游昭?還是洗個澡再睡吧。”
游昭睜眼,半開半閉盯着天花板好一會兒,也覺得該去洗個澡,于是慢吞吞起身,想要打開行李箱拿換洗衣物。
莫恩和整理床鋪後,打開窗戶通風,奇怪道:“外國人喜歡頭對着窗戶,不會中風嗎?”
游昭打開拉鏈,指着自己嘟囔道:“我,中國人,家裏也是頭對窗戶,不中風。”
翻着翻着,總覺得哪不對勁,昏沉一掃而光。游昭又打開另一個行李箱,還是沒有,接着就是随身背着的背包,裏邊的零食全在飛機上一掃而光,如今除了一個平板就是空蕩蕩一片。
莫恩和見他翻箱倒櫃臉色越來越難看,不禁擔心問:“怎麽了?”
游昭滿頭冷汗,強迫自己冷靜:“我的速寫本好像不見了。”
幾乎同一時刻,唐家。
自游昭走後,唐鶴骞心神不寧了一整天。近年來航空事故多發,特別是國際航班,游昭又是第一次出國,不知何時他竟也有了家長式的擔憂。
國內已過零點,算了下時間,飛得再慢的航班也該落了地,可此刻仍舊一條短信都沒有。
唐鶴骞沒有睡意,鬼使神差地下樓,走進游昭的房間,幹淨整潔,一根頭發都沒有,被子平鋪,沒有皺痕,顯然被人好好打掃過了。而一旁的床頭櫃上,整整齊齊擺放着一本略舊的速寫本。
這應該是游昭落下的,興許被忘在了枕頭底下,被傭人收拾了出來。
唐鶴骞伸出手拿起來,左右看了看,厚厚一本速寫本,看這陳舊的程度,空白頁所剩無幾。他知道畫畫的人總會随身帶着一個本子,所見所聞之靈感随時随地記載在本子上。
那麽游昭喜歡畫些什麽呢?
無可抗拒的好奇心促使他一頁一頁翻開。
藝術生速寫無非就是山山水水,花蟲鳥獸,幾乎大半個本子都是游昭畫的生活中所見到的人和物,再特別一點的就是頗為露骨的人體,男女老少,體态各異,這也正常,可越來越多的男性生殖器曝露在眼前時,這個沖擊力不是一般的大。
唐鶴骞神态自若地翻了過去,突然內頁松動,一張折疊的素描紙墜落地面,打開素白的一面,點點青綠繪成一顆龐然大樹,樹下的男人倚着躺椅,閉目沉思,手中托着一團雪白的兔子,色塊交疊,寫意傳神。
像是堪破了什麽隐秘,他手一顫,翻開了下一頁。
速寫本的後幾頁,無一例外全是同一個男人,有潦草的簡筆,更有精細的寫實。這張是沐浴中被霧氣半遮半掩的他,下一張是熱汗涔涔透濕背心的,還有些則是他不同的身體部位速寫,骨節分明的手部,壯實緊致的腰腹,尺寸可觀的生殖器,游昭觀察得無比細致,就連食指根的痣,生殖器上的脈絡都惟妙惟肖。
唐鶴骞合上本子,靜默之間,不知作何感受。回想起不久前那句不舍的道別,細細品味那竟是另一種藏之于口的情感。
他的這份情感也許摻雜了親情,由依賴變質。那麽自己呢?向來親情緣淺,那麽這份突如其來的獨占欲與控制欲,又在說明着什麽?
這本速寫本,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意外的門,兩人相處時的暧昧昭然若揭,又像是一顆種子悄然種下,唐鶴骞心口一窒,無盡的擔憂中平白多出幾分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