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chapter 36
他被放在一個平臺上,有人剪開了他的衣服,粘膩的導電凝膠被塗抹在他的胸口,然後是背脊,其他地方,所有的地方,他聽見電剃刀的聲音,有人在扯動他的毛發,他覺得難過,覺得被侮辱了,這讓他張嘴似乎想要辯駁什麽,然而他剛剛張開嘴呼吸管就被捅進了他的呼吸道,越來越深逼得他幹咳,他想反抗,可是更多的管子插進來,進食管,排洩管,他渾身赤裸地被壓在束縛臺上,尚未恢複的視覺裏他能看清的就只有頭頂無比熟悉的無影燈,任由他們在他身體的每一個孔隙裏都插入他們的東西,有的是管子,有的是電極,有的是凝膠。在他覺得自己就快要崩潰地哭出來的一刻他們卻又都退開了,圍在周圍露出大功告成的表情,束縛他手腳的束具如同十字架一樣将他牢牢釘在那裏,他隔着玻璃看着那些模糊的臉,被防護服所包裹着只剩下眼睛的臉,而它們最終也漸漸模糊了,逐漸升高的營養液液面将他的視線揉碎成了歪曲的一團,他隔着玻璃看向外面,外面的人們竊竊私語着看着他。帶着複雜電路的接入口在他的腦後展開了成排的電極針,像是一只吸血的毒物,它們徹底刺穿他脊椎的時候他開始掉眼淚,營養液是水基的,他的眼淚很快就消失在了其中。
他不是第一次被這麽對待,卻是第一次感到害怕, 他感到羞恥,感到難過,感到委屈,因為他是一個人,一個或許沒有酒吞那麽好,不完美,卻也是真真實實存在的人,他想要更多的東西,不僅僅是一把可以傍身的槍,他想要很多的東西,他需要很多的東西。
他很難過,因為酒吞成功了,酒吞把他變成了一個人,然而此時此刻,他卻沒有辦法告訴他。
很快他的意識變得模糊,微電流脈沖将數據流緩慢地輸入他的腦中,他的意識與八歧網絡的電子運算不再具有明确的界限,他成為了計箅機的一部分并且還在被不斷吞噬着,如同被無數劇毒的蛇纏繞,那些羞恥與痛苦也漸漸遠去了,這有些輕松,有些舒心,仿佛他只需要接受它們,就再也不會有什麽痛苦,他仿佛獲得了某種無邊的自由,而這正是他想要的。
他不必再等誰的拯救,畢竟他已經等了太久了,一年,兩年,三年,他的牢獄,而他的生命本身就是場無邊牢獄之災,這很奇妙,片刻之前他還堅信酒吞會來救他,此時此刻,他卻不那麽确定了。
六十公裏之外,荒川的筆記本電腦想起了恢複鏈接的聲音,他馬上站了起來。
“酒吞,八歧的超級計算機恢複運作了。”酒吞沖了過來,“聯系得上他嗎。”
荒川一刻不停地在鍵盤上操作,過了一會一鍵回車,回答道,“應該是連上了。”
酒吞一把拉過移動麥克風的接線,看着不斷變幻着運算符的屏幕,手指有些為不可察地發抖,他深吸了一口氣。
“茨木。”
他在一片液态的黑暗中猛地睜開了眼來。
整座研究所所有的照明突然一并熄滅, 電力系統被強制停運,緊接着應急電力系統啓動,照明和儀器運作恢複了運轉,然而只有一瞬,應急電力也被徹底切斷,用于冷卻超級計算機核心運轉的冷卻水系統也停止了泵運轉,超過負荷的水傳輸系統不堪重負地在牆體中炸裂開,關押囚犯的電子牢門全數自動打開,夜叉揉了揉手腕,在黑暗中走了出來,回頭清點了一下弟兄們,擡頭看了看還在運轉的紅外監視器。
“謝了,”他比了個手勢,“你當之無愧是最強的羅生門。”
輕點了身上的槍和子彈以後,酒吞用繃帶一圈一圈纏住脖子來綁住脖後還未收合的創口,最後吞了幾片止疼藥就準備上路。
“這就要走了?”荒川站在一邊。
“你要是反悔,現在我幫你把大天狗叫回來也還來得及。”
酒吞不理他,只丢下一句看好茨木,扛起槍轉身就往外走,他們給他留了一輛車,雖然破破爛爛姑且也算得上能用,只是伊吹只給了他十二個小時,現在只剩下三小時,光是趕路就要耗一個多小時,未免太吃虧。
然而就在這時,一輛軍用吉普停在了他的手邊。
源博雅踢開車門,酒吞遲疑了一下,博雅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晴明走前告訴我若是他回不來就來這兒接你,”然後頓了一下,“他還活着嗎?”
酒吞往車裏一坐把車門猛地一關,槍靠在車門邊,“禍害遺千年,放心,他沒那麽容易死。”
源博雅不到一個小時就開到了研究所附近,酒吞讓他提前把自己放下。
源博雅看了他一眼,“你不打算從正門進去。”
酒吞沒回答,開了車門自己下去,反手就要關上車門,源博雅伸手攔了一下。
“當初帶你們去救神樂的事情,”他說道,“是我故意。”
酒吞回頭看他一眼,“猜到了。”又說,“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源博雅閉了閉眼,搖搖頭,“你會知道的。”
酒吞沒說話,源博雅轉頭看向前方,雙手放在方向盤上,“神樂現在在我後備箱裏。”
酒吞愣了一下回過頭來,源博雅轉了轉車鑰匙。
“把你送到,我就可以帶她走,這是八百比丘尼開出的條件,神樂事先是不知道的,她信任那個女人,不願離開她,現在沒有神樂在的八百比丘尼就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之人,神樂有一副太特殊的身體了,我将用餘生保護她不落在任何勢力的手中,而晴明信任你,剩下的事情,我答應了不插手。”
酒吞和源博雅最後互相看了一眼,博雅朝他做了一個祝好運的手勢,酒吞也回以同樣的手勢,源博雅随即轉動了車鑰匙,沒有多久,那對命途坎坷的兄妹就和吉普車一起消失在無人的街道上。
酒吞目送他們離開,随後獨自一人朝着高處走去,研究所整座設施在低處,其中一半在地下,為了保證在其中的八歧超級計算機系統能夠正常運轉,設施與一個天然水庫相連,他只身爬到了水庫的頂端,下面六十米就是冷卻系統的深潭,從這裏跳下去的入水速度能夠讓他潛入水中深處的渦輪,身上武器的重量是他提前算好的,剛好夠他下潛入水中深處的渦輪,身上武器的重量是他提前算好的,剛好夠他下潛又不至于無法上浮,所以彈藥量不算足,槍也沒有幾把,太精密的沖鋒和狙擊槍入水有一定卡膛的風險,一把輕便的手槍剛剛好。
他帶的是茨木最喜歡的那把銀色的沙漠之鷹,在荒川的船上時他讓茨木挑槍,他特意把這一把留給了酒吞,現在拿在手裏,有一種護身符一樣的感覺,他把它從武裝帶裏抽出來親吻了一下有些劃痕的槍身,然後放了回去,深吸了一口氣,向着深淵一躍而下。
他在越來越銳利的風中猛地落進水裏,入水的一瞬過大的沖力震得他雙耳鼓膜生疼,不斷下沉的過程中他拼命睜開眼,看到頭頂上方不斷遠去的光芒後在水中一個翻身面朝下,緊接着展現在他眼前的是巨大的渦輪,他像一只魚雷一樣直直地朝着已經停運的渦輪撞下去,在渦輪葉片之間潛入了內部的甬道,他拿出了身上的定時炸彈全部啓動,倒計時三分鐘,一路沿途将它們放置在管道內部,兩分三十秒後在足有三百米長的循環管道盡頭的控制室他踢開水槽口跳了出來,呼吸了一口久違的空氣後迎接他的第一樣東西就是一柄指着他頭的槍,對方早有準備,在此等待着他的到來,然而他無所謂地笑了笑,手扣緊了腰間的工具袋,在衆人以為他要拿出武器而渾身緊繃之時,他卻拿出了一柄螺絲刀。
計時器歸零。
炸彈在管道中同時炸裂,他朝着門的方向縱身一躍,外部的水流猛地湧入控制室,被牢牢鎖死的鐵門被水壓沖開,在衆人深陷水獄之時酒吞順着水流朝着門外游去,一手抓住了通風口用螺絲刀迅速撬開固定螺絲跳了進去,在通風管不斷上升的水面中他朝着上方不停地爬,終于爬到了研究所的地面塔,找到一個出口踢開,渾身是水地跳落在地上,這一趟潛入得狼狽,也選不了落地點,跳下來就遇見了守衛,最近的一個在他面前舉起槍,他把手裏的螺絲刀随手丢出去,直直地穿過喉嚨,槍沒開就倒下了,到這時他才拿出了他唯一的槍, 一邊往指揮室走一邊裝彈匣,陸續有人沖,上來都被他一人一槍地解決,幾人倒地以後又有人從後面拿着電擊棒砸過來,他側身一躲向後一躍跳上那人的脖子大腿用力一擰,脖頸斷裂的同時他慢條斯理地換了新的彈匣,換好後再順着那人身體軟下來的力道幹淨利落地落地,回過頭又開了幾槍解決後面的追兵。
指揮室的門是一扇厚重的電子門,設施內的供電已經斷了,這扇門是自動鎖死,到通電前不會自己打開,他蹲下來用工具包裏面的東西撬開一條縫,随即馬上又有人來企圖拿下他,他順手把腳邊的屍體抓起來擋了幾槍,緊接着有人沖了上來,酒吞一把抓住了其中一個的手硬塞進撬開的那條縫裏,百斤重的鐵門下一松手馬上是一聲慘叫,酒吞懶得顧他,随手用撬棍一下貫穿了另一人的頭顱,另一只手翻出身上的刀朝着那被門夾住手指還在慘叫家夥的手臂一刀下去,劇痛之下門被他生生多掙開了一分,酒吞眼疾手快拔出帶血的撬棍撐住一側,然後抓住那只斷手用手骨撐住另一側一個翻身進門,撬棍和手骨馬上被百斤重的電子門壓成了碎片。
門關了,世界一下安靜了下來。
酒吞擦了擦臉上的血,睜開眼看着指揮室,在空曠而陰仄的屋子正中間,是兩只巨大的培養罐,他慢慢地朝着右邊的一只走過去,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到那個人面前,無數的管線與電極聯通到在裏面的人身上,那個人閉着眼,看起來像是睡着了,淡藍色的營養液隔開了他們兩個,他朝着那張熟悉的臉伸出手,摸到的卻使冰冷的鋼化玻璃。
他隐忍地閉上眼,轉過身看另一只培養罐, 那裏面同樣聯通着無數電極與管線,卻沒有身體,只有一只裸露的大腦,被切去了延髓,垂體,裸露,醜陋,而可悲地,孤零零地漂浮在那裏。
上面有一個名字,像是孩子那樣歪歪扭扭的字體,又有些少女似的秀氣;大概是出自神樂之手。
八百比丘尼。
“原來是這樣嗎。”他喃喃地說道,“這就是你的目的嗎。”
他朝着那只茍延殘喘的器官舉起了槍。
“安排我的出逃,協助晴明,保護茨木,協助我們刺殺伊吹,然後在我繼承家業以後重出江湖引起八歧集團內鬥,大傷元氣,然後釋放蛇病毒,讓八歧成為社會的衆矢之的,最後送走神樂,将我引到這裏來。”
“你的願望是徹底摧毀伊吹大明神,他的生命,他的遺産,他的帝國,他的一切。”他說道,“然後是你自己。”
他的手指扣在了扳機上,有些微微發抖。
“你想要的,是死嗎?”
神樂已經不在了,他所說的傳達不到她那裏,就算那只殘缺的腦器官能夠聽到,也沒有能夠回答他的舌頭。
酒吞閉了閉眼,再睜開,雙眼已經恢複了平日裏的孤傲和不遜,他說道,“那麽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會贏。”
他扣動了板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