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百花
通玄峰中,一眼望去盡是漫山遍野的黃花綠葉,美不勝收。五六名十七八歲左右的藍衣弟子就在這片花海中練劍,樣貌是一個比一個長的清俊。
而邱清玄正坐在一名為“夕雨河”的亭子中央的座椅上細細品着茶,好不惬意。
他觀賞了半會兒,揮手揚聲道:“思坤,你過來一下。”
只見一個長的最為幹淨俊俏的少年朝邱清玄那邊眺望過去,收回了劍徑直朝那個亭子走去,沈思坤颔首道:“師尊。”
“這裏又沒有其他人,不必那麽拘謹。”邱清玄笑了笑,“思坤啊,你應該知道叢容這孩子了吧,見過了沒有?”
沈思坤聞言愣了半晌後,先是點點頭再是搖了搖頭,道:“我知道他,在空山谷的時候,師尊你和段師叔都提到過他,但是還沒有見過一面。”
邱清玄問道:“既然還沒見到,那姑且先說說你現在對他是什麽印象?”
沈思坤沉默了會兒,兀自讪讪道:“混吃混喝,頑劣不堪,肆無忌憚,目無章法,目中無人,不懂規矩,不知禮數。”
邱清玄見沈思坤咄咄不休且義正言辭的說着,噗嗤笑出了聲,道:“怎麽,那孩子就這麽糟糕?”
沈思坤這才發現自己說的有些過了,剛想辯解,邱清玄接着道:“沒關系,你還未見過那孩子,還不了解他,以後有機會接觸熟了再告訴我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沈思坤:“……”
他為什麽要和一個被他自己說得一無是處的人接觸熟?
邱清玄抿了口茶,再伸手示意沈思坤坐下,道:“我真的沒想到白師弟能為那個孩子付出那麽多,我原本還認為白師弟僅僅是因為叢師弟的關系才把那孩子留在身邊。現在想想,才覺得不太對。”
白淵對叢容的好有些過頭了。邱清玄其實早就知道空山谷結界破這件事與叢容脫不了幹系,但見白淵執意庇護他,也不好故意逼問。
邱清玄拿着茶杯的那只手停懸在半空,沉聲道:“你說,我罰他的那六道徹幽刑,是不是做的太過了?”
白淵雖然是叢權的弟子,但邱清玄也是看着他長大的,一回想起白淵當日那甘之如饴的決心,他實在不忍心。
沈思坤正襟危坐在邱清玄對面,溫聲道:“空山谷結界破并非小事,然而受徹幽刑這事是白淵師叔自己提出的,師尊大可不必自責。”
“六道啊。”邱清玄嘆氣道,“尋常人一道就有夠受的了。”
徹幽刑。
不損肉體卻在無形間傷人魂魄。将受罰人帶入九霄山通玄峰座下,三大禁地之一“徹幽牢獄”內。
背靠紋有古老壁畫的牆壁上,為防止在受刑中亂動,還需用鎖鏈将手腳牢牢固定在後,刑法開始時,只能見一道像是虛無般光圈朝自身胸脯上穿過,像是被活活抽出了魂魄,痛不欲生。
但與空山谷禁地相比下來,至少還能留條性命。不過若是一次性受了十道以上徹幽刑,受那生不如死的滋味,那還不如直接掉入空山谷裏來的痛快。
沈思坤安慰道:“不必擔心的師尊,我看白淵師叔受刑的時候悶身不響的,應當沒什麽事。”
“唉,你這孩子懂什麽。”邱清玄深深嘆了口氣,“白師弟從小就那樣,不喜歡讓人見他痛苦難受的樣子,總是悄聲不響的獨自忍受,當時我瞧見他的模樣,實在是……”
沈思坤沉默了,他感覺自己要是繼續說下去,邱清玄的心情只怕會更糟。
“雖說已經受了六道徹幽刑。”邱清玄道,“可白師弟為什麽還要提議在空山谷中栽花種樹呢?”
沈思坤小心翼翼推測道:“也許……是因為不太美觀吧?空山谷還在吟嘯峰下面。”
清幽雅淡的吟嘯峰下如果是個荒地,那的确有煞風景的。
邱清玄卻搖了搖頭,他明白白淵不是一個會浪費時間用在栽培花草此等閑事的人。
邱清玄餘光掃到不遠處那五名弟子中一個動作尤其古怪的藍衣少年,放下茶杯道:“罷了罷了,你先去練劍吧,好好教導墨夜楠這孩子。”
那個拿着劍手舞足蹈,像是在耍雜技的藍衣少年正是墨夜楠。
邱清玄前幾天收他做弟子的時候,還覺得他不一樣,外表看上去雖不思進取,實則一定會比很多人都努力的孩子。
現在看來,他貌似想錯了。
墨夜楠自從拜入邱清玄門下,也沒少搗亂。
大早上睡懶覺,傍晚誘騙幾個弟子一起出去看夜景,唯有晌午時分在邱清玄的監督下才肯好好練劍,然而練得不咋地又是一回事了。
沈思坤颔首,離開亭子,站在墨夜楠面前道:“墨師弟。”
墨夜楠自顧自的耍的正盡興,突然看到一個藍色的修長身影投射下來,不禁擡頭瞄了瞄他,道:“沈師兄,有事?”
沈思坤負手問道:“我來教你吧?”
墨夜楠聞言蹙眉,似是不能理解他的話,問道:“為什麽啊?我練的難道不夠好嗎?”
他自我感覺超好的。
“師弟此言差矣,哪裏是不夠好。”沈思坤笑了笑,直言不諱道,“根本就是不忍直視。”
墨夜楠:“……”
沈思坤也沒等墨夜楠答應,就站在他背後扶住墨夜楠握劍的手,手把手的教他。
身旁的幾名弟子紛紛投來匪夷所思的目光。
墨夜楠感受到幾道詭異的視線打在他倆身上,喉結上下滾動一圈,他尴尬說道:“那個……師兄啊,你還是別教我了,你不覺得這畫面有點基嗎?”
沈思坤輕笑一聲,在他耳邊溫聲道:“師尊讓我教你劍法而已,又不是我自己想教你的,你別想太多,我跟你不一樣,我又不喜歡男人。”
墨夜楠點頭道:“哦,這樣啊。”
……等等等等等等!!
什麽玩意兒?什麽叫跟他不一樣?
墨夜楠後知後覺的扭頭看向他道:“那個……沈師兄,飯可以多吃,話不能亂說,我也不喜歡男人的!”
這人怎麽莫名其妙的,幹嘛說老子喜歡男人?神經病啊!?
當然,他沒敢罵出聲。
沈思坤問道:“那我怎麽聽別的弟子說見過你打扮成女子的模樣過?沒事打扮成女子可不就是要……那什麽男人麽?”
墨夜楠的臉刷的一下就青了,得了!一定是之前看到他那身裝扮的弟子口無遮攔的胡說了,被沈思坤這家夥聽到了!
沈思坤當時并沒有陪同邱清玄下山,而是代理掌門掌管了九霄山大大小小的事物,所以應該不知情才對。
他咬牙辯解道:“怎麽?我還不能有穿女裝這愛好了?愛好歸愛好,但是我不喜歡男人的!我只是單純的想搞百合而已……啊呸!我很直!”
他話到嘴邊才覺得不對,連忙改口道。
“你說話還挺有意思的。”沈思坤瞧他反應笑出了聲,“你今天動作做标準了,我就相信你不喜歡男人。”
墨夜楠:“告訴我憑什麽?”
沈思坤挑眉道:“憑你還說過什麽……待誰如初戀?”
墨夜楠幹巴着嘴,臉上一陣白一陣綠。
這黑歷史真是成片成片的哈……
沈思坤餘光無意間朝那所亭子掃了一下,教墨夜楠使了一套劍法後就松手了,道:“我先去給師尊煮茶去了,你先好好練啊,墨師弟。”
墨夜楠用一雙死魚眼瞪了他一眼,見沈思坤走遠後,繼續津津有味耍着他獨家創立的劍法。
可能是練久了覺得無聊,墨夜楠又想給自己找樂子,手指戳戳了身邊的一藍衣弟子,道:“喂,今天要不我們去吟嘯峰轉轉?”
那藍衣弟子聽聞臉色一變,小聲道:“墨師弟,其他地方都可以去,只有這吟嘯峰,是真的不敢闖啊,特別是竹林居!”
“對對對,墨師弟,你就別想了。”又一藍衣弟子道,“不瞞你說,我之前的師尊還是白淵,穿的也曾是白衣裳,但白淵師尊是真的不肯管我們,教也不教我們,話都不跟我們多說幾句。曾經我還因誤進了竹林居,差點被白淵師尊用眼神給凍死在現場。”
他接着道:“但是掌門師尊看白淵師尊竟收了叢容,好像還很喜歡那個弟子,這不好了,把我們這些原弟子都給分配到掌門和段師叔門下去了。”
墨夜楠啧啧道:“喲,那叢容這小子豈不是成為了白淵唯一的弟子咯?”
“對啊!”藍衣少年拍腿懊惱道,“但可不就是因為他爹是叢權呗,不然他何德何能受白淵師尊那般重視?”
墨夜楠挑了下眉,道:“你們對你們口中說的那人似乎不太友善?”
“可不是嘛,那家夥……”藍衣少年剛想說就被身邊的人打斷。
“別說了別說了,師尊都說過不能再提了。”另一藍衣底子用手拍他肩膀道,“反正,吟嘯峰你可千萬別去,白淵師叔不把你轟出來就一定會用眼神殺死你。”
聞言,墨夜楠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他覺得此番話非常有道理,還莫名的有些感同身受。
少年人總是這樣,沒有那麽多的煩心事與惦記之事。
心思單純得宛如一張雪白紙張,該說的說,該做的做,随心所欲。
也許曾有諸多快樂,諸多失落,諸多痛苦,諸多煩惱,諸多悔恨,但那些情緒對于今後發生的事物而言,不過是滄海一栗,渺小到不能言說的絲絲初悟。
而接下來所發生的一些事,也就是兩年之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