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廁所門,唐岱在門口杵着,喬水忽然感到很難面對他。他試着抛出新話題,“要洗澡嗎?”說完他就差點咬了舌頭,他這是留下唐岱了。

“行啊,”唐岱這麽回他,若無其事的樣子,“你這有我能穿的衣服嗎?”

喬水從他身邊走過,恨自己嘴快,他往卧室走,說:“沒有。”唐岱跟上來。

卧室已經被收拾過了,很整潔,不到令人驚嘆的地步,但看着很舒服。喬水手賤,指尖摳着創口貼的邊緣。他把布制衣櫃的拉鏈拉到底,蹲着看了一圈,從裏面随便拿了套T恤短褲。他知道唐岱就在他身後,于是随手扔過去,“沒新內褲。”

唐岱忽然按着他後腦勺,揉了揉,聲音放得很輕,“知道了。”

喬水愣着,手臂上似乎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回身拍開了唐岱的手。照理說他該罵髒話的,可他總晃神,一點氣勢也沒有。

雨像要把這座城市淹沒了。喬水在小沙發上赤腳盤着腿,因為拖鞋給唐岱了。他磕着瓜子,在手機上看電影,瓜子皮扔在給唐岱倒過水的一次性紙杯裏。他把空調關了,搖頭風扇偶爾瞥他一眼,把身上的那件T恤吹得鼓囊囊。有時候這風會把他吹懵,人會呆滞一會兒,似乎感官都不大靈敏了。畫面有一塊沒一塊,臺詞聽得也斷斷續續。

他在看《逃出亞卡拉》。

監獄的心理醫生問:“你童年的情況怎麽樣?”

伊斯特伍德回答:“很短暫。”

唐岱從浴室出來,上衣拎在手上,沒有穿。水淋淋的身體,在空氣中,他們互相看着,唐岱問他,“有毛巾嗎?”

喬水說:“甩甩就幹了。”他從了無生趣中醒來。他想,唐岱變了好多,可還那麽好看。

唐岱真的開始用手抹身上的水,甩開,往風扇和喬水所在靠近。唐岱問:“在看什麽?”

喬水戳了戳手機屏幕,回他:“農廣天地。”

去往衛生間的路上,喬水幹燥的腳丫子對那雙被唐岱弄濕的拖鞋嫌棄得不行。

這小地方,沒做幹濕分離,喬水探頭看了眼架子上的報紙,像被人重新塞過,卡的位置很合适,也沒怎麽沾到水。

Advertisement

喬水忽然想嘆氣,他想不通為什麽。調水溫,沖澡。喬水洗得慢騰騰的,終于開始往心裏裝別的事兒,又快到交租的時候,他得盡快找地兒炸薯條了。馄饨五塊,炒餅七塊五,一共十二塊五。他想的全是這些,亂八七糟。

從水汽騰騰中出來時,喬水只穿了條內褲,他打開門,正看見唐岱的背影,穿着衣服,在大門那兒,門半敞着,接外賣。雖然送外賣的沒進來,可喬水覺得好窘,想閃身退回,唐岱甩上大門回頭就看到他。

唐岱踩着穿來的鞋,鞋幫後面被踩扁了,沒穿進去,走路趿拉着,懶懶的,招呼喬水吃晚飯。

喬水一邊裸奔,一邊叨叨:“真當自己家呢?你明天必須走了,把我衣服搓了就走,聽見沒?”

唐岱煩他,往他懷裏扔了一罐冰可樂,凍得喬水一跳,唐岱拎着一兜子燒烤,也叨叨他,“吃東西吧你,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11

喬水翻箱倒櫃給唐岱又拉了一條薄被單,沒枕頭,給唐岱疊了一沓衣服充數。他倆九點半就躺床上了,喬水從來沒這麽早關過燈。他睡裏面,裹着自己的空調毯,半條腿亮在外面,背對着唐岱玩手機。

一片安靜中,唐岱忽然翻了個身,喬水一下子有點毛。果然,唐岱開口問:“你居留證是不是到期了?”

喬水一愣,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關你什麽事。”

唐岱的嘴很毒,聽出喬水的抗拒,仍接着道:“還是因為你爸的原因被吊銷了?”

多年來,P市發展迅猛,前進的腳步一刻不停,一躍成為公認的“世界中心”。這也是全國唯一一個設置居留證機制的城市,以抑制人口過多給當地帶來的諸多矛盾與壓力。

喬水的居留證确實失效了。

他不是沒有離開過P市。他曾帶着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在一個春天,坐高鐵往東南去。喬水躺在異鄉的床上,骨頭縫都發酸,不知道對什麽過敏了,身上一片片泛紅發癢。他想念自己寄放在陸乙簾家的架子鼓,想念那輛被當廢品賣掉的死飛,想念那些名字裏有花啊林啊的街道,想念美院的塗鴉牆。他很少想起唐岱,因為會粘連出很多不必要的回憶。

喬水一身骨頭硬了這麽多年,頭回皺着鼻子,因為這麽點破事兒想哭,他擠着眼睛,猛眨兩下,生憋回去。

孤獨一點也就忍了,孤獨太多未免太可怕。這是喬水給自己回來炸薯條找的理由。

沒有居留證在P市很尴尬,嚴重點說跟黑戶似的,租地偏廉價的房子,找不到像樣的工作,連薪水有時都得不到保障。最要提防的是被針對,落警察手裏,還得交罰款。那家理發店的南方小夥大多也都是沒有居留證的,若哪天被查,就是一鍋端。

喬水根本不想和唐岱探讨這些,他覺得這比被唐岱發現他在理發店洗頭還不光彩。

“你到底想說什麽?想挖苦我也得挑日子,我今兒剛失業,你能不能行行好。”手機上的字一行也看不下去了,喬水想朝着唐岱蹬一腳。

唐岱一句一句慢慢說,不像喬水機關槍一樣蹦句子,“我奶奶前兩天住院了。”

話題轉太快,喬水沒反應過來,一時也明白不了,他愣了一秒,不知回什麽好。于是參考之前的句式,跟唐岱賭氣,挺小聲地說:“……關我什麽事。”

“她着急,讓我帶個人回去。說不管什麽性別什麽性子都行。”唐岱的話還緩緩在空氣中流淌,翻身的時候,床嘎吱響,“我正愁這事兒呢,這不,今天就撞鳥屎運了。”

喬水更不知道說什麽了,手機被擱在枕頭邊,屏幕向上,光朦朦胧胧照亮一片。他覺得自己特別僵硬。

“怎麽樣?你幫我這個忙,進我的戶口本,我幫你拿居留證。”

喬水感覺自己被棉花砸頭,他伸不動拳頭,可他挺氣。他真的蹬了一腳唐岱,“你什麽意思?”

唐岱往裏挪了挪,湊近他,腦袋幾乎要挨到他枕頭的邊沿,他話音清晰道,“字面意思。我們,結婚。”

喬水感覺自己仰頭看鎢絲燈泡時回想的東西全亂套了。它們不斷縮小,縮小成片影。他想起孤獨,無盡的孤獨,和他這兩年來混沌的幻夢。邏輯很難構成完整的鏈條,思想活躍地跳躍着,有一團力氣,正在肢解他的索然。翻湧熱烈,又歸于平靜。

他按滅了手機屏幕的光亮,空調毯被蹬到了牆根,喬水在半空中跷着二郎腿,又放平,他說話時不躁也不惱,“唐岱,怎麽着,你要拿我沖喜啊?”

唐岱又想樂了,把自己身上的被單掀到喬水身上,風扇呼呼呼地轉到了這一面。他靠他更近,扶着喬水肩頭,喬水渾身緊張,唐岱只是在他耳邊說話,有熱氣呼過來,“你無家可歸,我要一個家,就這麽簡單,為什麽不?”

12

夏天的太陽很早冒頭,房東的窗簾短了一截,光亮無孔不入。

卧室裏的那張床比普通單人床稍大些,又比雙人床更小。唐岱不是有意擠喬水。是那個人晚上怕熱,要貼着冰冰涼的牆,于是中間留的空隙很大。從床邊滾下去就是躺水泥地,他沒有不往裏睡睡的道理。

喬水的睡相多少年如一日的差。空調毯已經懸了一半在床尾,薄被單被絞在兩人中間,喬水搭了半條胳膊一條腿在唐岱身上,唐岱的腦袋在喬水的枕頭和那一沓衣服之間的凹陷處,大概一個姿勢睡慣了,他朦胧着挪動一丁點,喬水就會朦胧着慢悠悠跟過去。肉貼着肉的地方,是更高的溫度,和黏糊糊的觸感,蹭都蹭不動。他們像纏繞在一起的耳機線,徐徐交換着呼吸。

“你怎麽還沒走。”日上三竿,沒鬧鐘的折磨,喬水睡得昏天黑地,醒來轉頭看見身旁的唐岱,第一句問的就是這個。

唐岱正玩手機,拉的是他的充電線,身上還是他那件衣服,整個人清清爽爽,明顯已經洗漱過了。

唐岱看了他一眼,接着看手機:“雨下了一整夜,衣服還是潮的。”這确實是個理由,可唐岱說得輕飄飄的,顯然不把它當什麽正經事,他靠着床板,對喬水開吐槽,“你家裏以前是不是滿床的毛絨娃娃啊?”

喬水倆手支着床,支起上半身,還一副渾渾噩噩的表情,像被人吸幹精氣,他疑惑地眯着眼睛,大腦運轉不過來,沒聽懂唐岱什麽意思,“啊?”

“一睜眼,你胳膊卡我脖子上,大腿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