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莺妹妹!”
那葉昇失聲喚道。一時情急,将舊時的稱呼也喊了出來。
這聲妹妹,令周莺想到養父,想到養父提及葉昇時目中含笑的溫和模樣,想到養父死後這位葉九爺披麻戴孝為無子的養父擡棺。瞧在這些情分上頭,腳步邁不開了。
稍稍壓下心底的慌亂和憤怒,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許多。
郭芷薇見她終于肯留下,長長舒了口氣,見葉昇雙目泛紅神情激動,知道有些話她若在此,恐怕二人不便說。郭芷薇便欲退出去:“你們聊着,我……”
陡然手腕上一緊,周莺将她死死扣住,眼睛盯着她一瞬不瞬地道:“芷薇,你就在這兒!”
郭芷薇朝她看過去,驀然怔住了。周莺還是那個周莺,可不知為何,此刻被她這樣瞧着,就有一股涼意從腳底直蹿上頭頂,令她周身森寒。
郭芷薇不敢走,慘白着一張小臉跟周莺保證:“我就在這兒,哪兒也不去,你別擔心啊,莺姐兒。”
周莺松開了手,郭芷薇快步挪動到另一邊的書架後頭去。
她甫一離去,葉昇就上前一步。周莺一動不動,只用一雙澄澈的眼睛盯視着他。葉昇壓力陡增,又乖覺地退後一步。
“莺……顧、顧姑娘,前番家中托付狄家嬸娘上門……”
周莺垂了垂眼睛,語氣和緩些:“葉公子,萬事有家中長輩做主,輪不到你我來說。”
葉昇頹敗地攥住了拳頭,嘴唇翕動着,用了好大的力氣才能故作平靜的說下去,“我只想問問……你自個兒呢?你是怎麽想的?”
“顧侯爺向來強勢,他瞧不上我,我不怪他。我只想知道,莺……顧姑娘你的心意呢?你也是不贊成的嗎?還是……你和我一樣,是、是願意的呢?”
周莺剛要說話,書閣與小廳相連的那道門外傳來篤篤的敲門聲,有個女孩子焦急的道:“芷薇、莺姐兒,你們幹什麽呢?取個茶,要這麽久?”
郭芷薇慌了,急忙道:“別!瓊芳,莺姐兒、莺姐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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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意識地朝周莺看去,對上周莺的目光,急忙又轉了話頭:“我,是我!我裙子弄污了,見不得人,你們快叫我屋裏的曼兒回去取件新的過來與我換上!”
那邊,葉昇好像根本聽不到外人的言語,他泛紅的雙目一直緊緊盯在周莺的面上,聲音稍嫌暗啞:“你給師母和老師守孝,前前後後三四年,我其實一直惦着你。上回在狄家,我和狄家哥哥們從花園經過,遠遠瞧見你和其他姑娘們在一處玩笑,我一眼就把你認出來了,我的心……”
周莺聽得這話越說越過火,當即把臉一冷,斥道:“葉公子,慎言!”
又道:“你問的話雖奇怪,我若不應你,卻顯得是我優柔。我此刻便答你。”
“我從始至終,不曾對你有過任何想法,只當你是我爹爹的一個尋常門生。”
她說得鄭重,葉昇張着嘴,愕了半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周莺輕輕笑了下:“葉公子對爹爹至孝,這份恩情,我會記着。旁的,公子再莫胡言了。你知道的,我三叔脾氣并不好,若給他知道了……”
她言盡于此,福了福身,就朝門口走去。
郭芷薇吓得花容失色:“等下!”
就此打開了門,可不叫外頭的都知道葉公子在這兒了?
周莺白嫩的指尖撫在門上頭,聲音低低地,輕柔地道:“葉公子,今日您這番行事已是不妥,再耽擱下去,郭家的顏面還要不要了?”
這話說的很重。她的顏面不必說,必是要折損。而若此事揚了出去,郭家的少爺和小姐合謀将外男放進院子裏騷擾別家小姐,這個名聲也絕不會好聽。
葉昇臉色變了又變,他目光遲滞地朝門前那姑娘瞧去。看着她那精致的柳葉眉,水光溜滑的臉蛋,小巧的鼻子秀美的唇,無處不美,無處不驚豔。舊日相識的那個毛頭丫頭,在短短幾年內長成了這般豔絕無雙的模樣。
上回狄家宴上,他和幾位公子路過花園,恰聽得她抵擋不過衆女慫恿起哄,紅着臉念道“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那人,那景,烙在了心底,再也忘不了了。回去後,輾轉反側,茶飯不思。合着過去的那些記憶,憶及她幼時的懂事乖巧,她溫柔嬌怯的性情,若得妻如此,豈非人間至幸?
視線漸漸模糊,他看不清那雪光潋滟的芳容了,事至此,他還有什麽可奢望的?
就在她冷冰冰的目光中,葉昇狼狽地從窗口爬了出去。
“二姑娘,奴婢帶衣裙來了!”
周莺掃向郭芷薇,後者尴尬無比地抓了抓自己身上的裙子。周莺沒理會她的為難,手一擡,掀開門走了出去。
外頭衆女早等急了,紛紛湊過來詢問。周莺嘴角噙着笑,只是笑意不達眼底,指了指身後進退不得的郭芷薇:“你們問她。”
她從來都是個溫柔的姑娘,這是郭芷薇第一回 知道她的另一面。冰冷,殘酷,不留情面,像極了安平侯。
周莺帶着落雲返回上院,笑盈盈的陪在陳氏身邊,任由郭芷薇如何向她打眼色都沒有再理會。
回到安平侯府時,天已經黑下來了,陳氏被衆人敬了不少酒,周莺親自扶着她跨過垂花門,冷風一吹,陳氏哆嗦了下。周莺忙側過身子替她遮住風。
少女獨有的體香沁在鼻端,冷風中更顯幾分純淨。陳氏眯着眼打量周莺,想到今兒那些人不絕口的誇贊,陳氏心底也生出幾抹自豪感,當即口沒遮攔地道:“莺丫頭果真長大了,難得又孝順。将來誰得了你這麽個知冷知熱的美人兒,可不是天大的福分?”
周莺給她說的面紅耳赤,當着下人跟前哪敢接話,垂頭含糊道:“二嬸慢點兒,路上滑。”
她也隐約聽見幾個太太打聽她,久不出門,這才參了幾回宴事,就惹出這麽些麻煩來。周莺心裏頭煩惱不已。其實她還不想嫁,幼時的經歷令她比旁的女孩兒心思更重些,颠沛流離的日子她過怕了,好容易有這麽個避風港,她不想那麽快的又要面對另一個陌生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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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鈞今日回的早,天氣冷,臨近年關城中開始宵禁,甚少有人在外流連。馬車駛入青蓮巷,前頭坐着的北鳴叫停了車。
顧長鈞聽他遲疑道:“侯爺,葉九爺在前頭。”
“……瞧模樣,似是醉了。”
顧長鈞面容沉下,伸手撩開車簾。
葉昇身上只穿着單薄的錦袍,月白色衣襟上頭浸了一塊酒污,他滿面淚痕,在車前“咚”地一聲跪了下去。
“顧侯爺,顧三叔!”
他帶着哭腔的音調拖得老長。不遠處跑來幾個青年男子,一臉尴尬地給顧長鈞行了禮,便去拖拽葉昇:“葉九弟,你醉了,不可胡來,顧侯爺瞧着呢!”
說話的正是郭芷薇的三哥郭銳,他今兒好心央妹妹把葉昇放了進去,原想撮合有情人成就一段佳話,誰想根本不是那回事兒,顧家小姐不但沒感動,反把他和他妹子都怪上了。葉昇在宴上大醉,出了好大洋相。此刻他正後悔不疊,哪料葉昇這人外表翩翩佳公子,酒品竟差成這樣。
若教他說出“顧小姐”三個字來,給人聽見,可不徹底把人家閨女的名頭污了?
再說眼前正對着顧侯爺,那可是個殺人不眨眼沒情面可講的主兒。郭銳一臉為難,和幾個友人一塊兒架着葉昇,跟顧長鈞陪笑道:“對不住,擋了侯爺的路,葉公子今兒多吃了兩杯酒,走錯道兒了,我們這就帶他走。”
顧長鈞淡漠地點了下頭,撂下簾子,吩咐北鳴行車。
“莺妹妹……我不信她心裏當真沒我……顧三叔,你為何要委屈她、棒打鴛鴦……我……”
葉昇當真醉透了,他已分不清眼前是夢境是現實。他有一肚子的話,一肚子不可對人言的話。被拒婚後,他一直獨自藏着心事,怕家裏人不高興,怕外頭人瞧笑話。他忍了好久好久,今兒聽到周莺那麽絕情的幾句話,他全然崩潰了。
他指着顧長鈞的馬車,開始罵罵咧咧,郭銳等人慌得伸手去堵他的嘴,葉昇牙關一合,将郭銳手掌咬得鮮血淋漓。
顧長鈞在車內頓了下,深邃的眸子剎那迸出幾朵火星子。
“北鳴。”
車內傳來壓低的說話聲。北鳴渾身一震,知道侯爺這是不高興了。
“替郭少送送葉公子。”
“送我的名帖上門,問問葉大學士,葉家的書讀到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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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莺在錦華堂小廳外頭,從落雲手裏接過披風,正欲提步出去。外頭就傳來通報聲,說是侯爺來了。
周莺連忙屈膝行禮。
簾子一掀,顧長鈞帶着寒氣步入進來。
周莺道:“三叔……”
顧長鈞“嗯”了聲,走出兩步,又停了下來。
“去柏影堂候着。”
周莺怔了下,一旁春熙給她打眼色,“侯爺叫姑娘去柏影堂。”
心裏頭升起絲絲縷縷的不安。
今天為的什麽事?
難不成,郭家發生的事兒,他已經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争取更一章渣渣,久等啦親親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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