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冬日的綿綿細雨并不長久, 在最後一節課結束的時候,雨滴也跟着停歇。
地上濕漉漉的, 積了一灘又一灘的水。
周緒像變魔術似的,從桌肚裏抱出一個籃球,邀請林沅一起去球場。
林沅覺得他有點兒憨,地面濕成那樣, 都沒澆滅他打籃球的熱情, 揶揄幾句之後拒絕了。
教室裏的人陸陸續續離開, 林沅在座位上坐了會兒, 才起身收拾書本。
醫院裏無聊得很,這兩天姓炎的男人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總是喜歡抱着他親, 親的他一脖子都是痕跡, 還消不掉。
害得他連上課都還裹着厚厚的圍巾,不敢摘下,生怕被別人發現端倪。
許是天氣寒涼, 又臨近期末,教學樓裏冷冷清清的, 大家都一窩蜂去有空調的圖書館複習去了。
林沅拎着本書, 不緊不慢地走出教室。
走廊裏有幾個人在打鬧, 推搡間不經意撞掉了他手裏的書。
快六個月的孕肚, 已經隆起明顯, 像是在毛衣裏藏了個打滿氣的皮球, 又被蓬松的羽絨服遮蓋住, 不顯絲毫痕跡。
除此之外,林沅其他部位依舊纖細,看不出孕像。兩條腿又細又長,被黑色的休閑褲包裹住。
撞掉他書的人和朋友打打鬧鬧地走遠了,林沅試了幾次,都未能彎下腰。
他想了個辦法,準備側身蹲下去撿,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突然在視線裏,搶在他面前撿起了書。
林沅膝蓋剛曲到一半,扶着牆壁站起來。
“你過的還挺好,胖得都彎不下腰了?”林戚笑着把書遞過去,眼含深意地看了他的腹部一眼,“你穿這麽厚,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在衣服裏藏了個什麽大寶貝兒呢。”
垂搭在身側的手指蜷了蜷,林沅抑制住擡手去護肚子的沖動,靠着牆壁沒動。
若不是林戚突然出現,他都快忘記有這麽個人了。
林戚現在的模樣,與以前不太一樣,像是遭受過殘酷的折磨,整個人瘦脫了相。眼窩深陷,顴骨高高凸起,眼球呈現頹敗的灰色,頭發亂糟糟的。
一身陳舊的衣裳,像是挂在身上的破布。仿佛布料之下的不是有血有肉的軀體,而是一具骷髅。
林沅後背貼着牆體,心中駭然,警惕地看着他。
骨瘦嶙峋的臉透着可怕,笑起來更是滲人。林戚像是絲毫沒覺得自己有多難看,嘴角咧得越來越大,都快咧到耳後根了。
“其實我也不想來找你的,但我不來找你,我就活不了。”林戚桀桀笑了兩聲,表情古怪至極,他手裏還抓着剛撿起來的課本,往面前遞了遞,“你的書,不要了?”
林沅覺得他精神失常了,無論是說話的語氣還是眼神,都很不像正常人。
走廊裏空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林沅悄然觀察着,如果打起來,他不一定會輸。但前提是,林戚身上沒有致命的武器。
見他仿佛沒聽到自己話似的無動于衷,林戚抽回手,翻了翻書,突然笑了,“可我現在才明白,就算來找了你,我也活不了,他們都不會放過我的。”
林沅壓了壓眉頭,鎮定地問道:“他們是誰?”
說話時,林沅眼間餘光掃過不遠處的窗戶,盤算着,自己要以多快的速度,才能順利翻窗而出。
這裏是一樓,窗戶外面是花臺。草坪裏的泥土已經被雨水澆灌得松軟,危險性大大減弱。
但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他不會采取如此行動。稍有差池,也容易傷到肚子裏的寶寶。
林戚臉上滲人的笑突然凝固了,宛如戴上去的陶土面具,一寸寸龜裂,露出臨近死亡氣息的絕望。
“炎琅母親,那個惡毒的女人,不會讓我活着的。”林戚攥緊了手指,眼睛裏迸射出怨毒,“需要用到我的時候,還向我保證一定會成全我和他兒子。利用完,就一腳把我踢開。”
林沅聽不懂他在說什麽,隐隐約約覺得和之前有人假扮自己有關。
他們倆同父異母,眉眼間多多少少是有些相似的。再經過故意的喬裝,的确能夠騙過不熟悉的人。
自從炎霆出車禍的那天起,林沅就再也沒去想過那件事。後面又發生過什麽,他一概不知。
看林戚消瘦頹然的模樣,這段時間的日子似乎不太好過。
但林沅并不想知道到底發生過什麽,更不願再攪進任何渾水裏。
眉頭往下壓了壓,看着林戚仿若下一秒就要癫狂的樣子,他不動聲色道:“我不清楚你來找我做什麽,是想讓我幫你,還是覺得能用我來要挾炎霆。”
林沅淡定自若,語氣不疾不徐,“如果是前者,那我無能為力。若是後者,你倒是未免太看得起我。炎霆是什麽身份,你覺得他會為了我,放棄報複差點兒要他命的人?”
聞言,目的性被揭穿,林戚的臉色突變,青白交錯,眼神也更加頹敗了。他瞪着林沅,一言不發,似乎在計算所言是否屬實。
“如果我對炎霆來說真的很重要,他又怎麽會打發我來學校?此舉無非就是想把我甩掉罷了。”林沅後腿一步,靠在牆壁的拐角處,臉上透露出幾分被抛棄的悲傷。
“這個社會裏,權勢大的人多着呢。我們不過就是他們消遣時找的樂子而已,一旦厭倦,便棄之如敝。”林沅涼薄地笑了笑,反問道:“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林戚對這一番話深有同感,注意力一直在林沅身上。直到被人一腳踹倒在地,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右腳踩在他的後背上,楚子闊迅速搜了一遍身,确定他沒帶任何武器,才松懈下來,語氣輕佻道:“我還以為秦冕那麽着急的求我,是讓我來幫他解決哪任小情兒呢。但見你長這樣,應該不是他能看上的啊。”
楚子闊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側身看向林沅,挑起嘴角輕笑道:“你說錯了,你家那位是真的很在乎你,不然你也不會有那麽多跟屁蟲。”
“我也才剛知道的。”林沅直起身體,動了動僵硬的脖子。
他剛才還以為要自己動手打架呢,但往後靠的時候,眼角餘光卻不經意掃見了隐藏在不遠處角落裏的保镖。
那些保镖都在林戚背後,蓄勢待發。相比之下,林戚根本沒什麽威脅力。
趴在地上的林戚沒掙紮,只是歪着腦袋,望向站在不遠處的林沅,瘋癫地笑,“哈哈哈,你比我幸運。”
林沅沒有否決他的話,憐憫地看了他一眼,什麽都沒說。
世界總是有那麽些人,拿着一手好牌,卻打得稀爛。
歸根究底,還是源于不知足。
林沅收回落在他臉上的視線,從衣兜裏拿出手機。
手機屏幕還停留在與炎霆的通話界面,時長已經過去十多分鐘。
從林戚出現的那一刻,他就撥通了電話。
以前,每次一遇到事,林沅總想的是自己解決,無論大事小事,都不想麻煩別人。
現在,不知不覺間,他已經習慣性去依賴炎霆,不再一個人逞強。
盯着屏幕看了幾秒,在挂掉電話之前,林沅将手機貼在了耳朵邊,輕聲道:“我馬上回來。”
“在原地等我,別動。”炎霆沉冷的聲音透過電流傳遞,霸道得令人不容置喙。
從他冷硬的語氣裏,林沅幾乎第一時間就聽出了潛藏之下的恐懼。
埋藏得很深,壓抑又克制。
林沅握緊了手機,重新靠回牆壁上,彎了彎嘴角。
他不知從何時起成了炎霆的軟肋,連死亡都不怕的男人,卻害怕他遇到危險。
這一刻,林沅突然覺得,其實林戚說的沒錯,他真的很幸運。
遇見炎霆,就是一件幸運得冒泡的事。
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嗒嗒聲,回蕩在空曠的走廊裏。
林沅擡頭,看見身形高大的男人逆光而來。細碎的光芒灑落在他的肩頭,刀削般淩厲的輪廓若隐若現。
他走得很快,腳下似在生風,每一步都帶着雷霆萬鈞的力量,裹挾着隐隐約約的焦急。
林沅靠在牆壁上沒有動,歪頭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裏有水光在流動,倒映着男人不斷靠近的俊拔身影。
保镖們都撤了,除了炎霆,沒人能夠看見他的寶貝兒乖巧等待的模樣。
心頭悸動,還隐隐殘存着後怕。林沅還在笑,被帶着滿身風雪的男人擁進懷裏,用力地緊抱着,像是要将其嵌入骨血中。
林沅被勒得有點兒喘不過氣來,掂了掂腳,整個人攀附在炎霆身上,腦袋從他肩膀處探出來,沒心沒肺地笑,“我又沒事,你不要這麽擔心嘛。”
天色逐漸暗下來,冷風徐徐。
路燈漸次亮起,折射在高樓大廈間。
昏暗的房間裏,兩個身影在窗簾後相擁,隐隐綽綽。
林沅的手掌按在窗戶上,冷意激得他身體猛地一個顫栗。
纏在腳踝上的鈴铛,随着動作晃動,叮鈴鈴,清脆又悅耳。
他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塊兒黑布,什麽都看不見,聽覺和感官變得靈敏起來。
身後的男人在親他,溫柔又纏綿。
林沅站不住,雙腿軟了軟。下一秒,被炎霆抱進懷裏。
屋內的空調溫度很高,他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衫,質地柔軟,搖搖欲墜地挂在肩膀上。
隆起的孕肚,在松散的扣子間若隐若現,細膩的皮膚像雪一樣白,散發着聖潔的光。
炎霆溫柔地俯身,虔誠的在他像小山包似的孕肚上落下一吻。
林沅仰躺在床上,罩着眼睛的黑布被他扯掉,男人滿是汗水都臉龐倒映進他濕潤的眸子裏。
他稍微緩過神來,摸索着抓住炎霆的手,與他十指相扣,聲音沙沙的,又軟又糯,“你別傷到寶寶了。”
炎霆今天很急切,不複上次的溫柔。
林沅沒有抵抗,很乖地任由他抱自己。
他能感覺到,這個男人在害怕。
不管再怎麽強大的人,一旦有了軟肋,便不再堅不可摧。
他願意被禁锢,被占有,成為炎霆密不可分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