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魍魉秘境
10.魍魉秘境
萬籁皆寂。
明流覺得自己的身體忽冷忽熱,心中确實一片死寂。
他仿佛再次回到拿到診斷書的那一天。
“這算是被判了死刑吧,這樣的病。”明流眼神中卻帶着一絲輕快:“醫生,我只是得了腦瘤,身體其他部位都是可以使用的,我要簽捐贈協議。就算是死前有所貢獻吧。”
“可是……明先生那裏……”
“我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過來的,父母對于旁人是至親,于我卻是陌生人。我的身體,應當由我自己做主。”明流抿了抿唇,“就這樣吧,這樣好歹也能救好幾個家庭不是嗎。”
他從來都是孤獨的、但卻堅韌的活着。
對周遭心懷善意,未曾奢望旁人給予同等的回饋。同時也總是疏離的、以旁觀者的視角審視着周遭。因此好友并不多,有要好的友人,大多由于想要去大城市或出國逐漸遠離。
來到異世界,原本也是以看客心态。死了一次,居然連生死也更加淡薄了。
……
那将他與這世界隔絕起來的冰層越來越厚重,厚重得他難以呼吸。
罷了,他迷迷糊糊的想着,反正一直以來他都是一個人,一個人勉強的活着,一個人安靜的死去,就像從來沒有過痕跡一樣的存在,也沒有人會真正在乎。
然而就在那冰冷寒意逐漸滲透之時,明流忽熱感覺到自己的後背貼合了一雙溫熱有力的手掌,一股源源不斷的熱源傳遞了過來,那層層疊疊、無比厚重的冰之牢籠瞬間崩離解析,如同瓦礫一般紛紛墜落破碎,而他體內的冰寒之意竟然逐漸消散、開始好轉了。
是誰?
明流渾身顫抖,忍不住反手想要抓住那人的手,卻被對方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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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動,你現在還不能動。”溫柔低沉的男聲傳進耳畔,明流感覺自己心裏一窒——
那溫熱的氣息源源不斷的傳遞至他的四肢百骸,不知過了多久,明流才經不住訷吟一聲,還沒來得及睜開眼來,便聽到識海內的閻不枉雀躍地說道:
“明小子,你丫總算活過來了!”而後又唏噓不已:“你倒是眼光不錯,沒白救錯人。魏若無這厮還真是有情有義,本來你強行使用先天道體築基期的靈力護住他,便是殺雞取卵必死無疑的,但這小子真是夠義氣,約莫把一百年的修為都續給了你,這才讓你恢複了過來,不過你,唉,丹青卷又得從頭再來一遍了。”
一百年?!明流一驚,猛地睜開了眼,那豈不是魏若無剛剛進階的境界又得倒退回來?
“嘀嗒——”
明流環顧四周,他目前所處的位置是一個狹長的甬道,四周漆黑無光,唯有前方傳來隐隐的水流聲音,約莫是被衛琅自爆鎖波及 ,不知道落到什麽鬼地方來了。
“你醒了。”不遠處的魏若無出聲,“有一個不好的消息,衛琅自爆之前觸動了白韶華的傳送陣法,我們可能和他,都被傳送到魍魉魔界了。”
明流一怔:“那我們怎麽出去,魍魉……魔界?我們還能回得去嗎?”
魏若無沉默了一陣:“走吧,現如今你的修為已經倒退,現在最重要的是你不會被餓死。”
明流哀嘆一聲,無力地撐起身體,跟着魏若無一步一步的在黑暗狹長的甬道往前走。
“明流,之前約有幾月你沒有給我任何消息,是出了什麽事情嗎?”魏若無似不經意地問道。
“沒沒,”明流眼前浮現起施定塵的臉,而後又心虛地道:“我是想着你因為被魍魉魔界的事情追殺,倘若我和你牽連過密,不是好事,我不是怕你連累我,但如果由于我被抓到反而會連累你。所以……”
魏若無腳步一頓,嘆道:“你說的不是實話。”
明流一怔,不自覺地說了出來:“你怎麽知道的。”
魏若無繼續前行,一邊走一邊道:“來之前我看到昙淵劍盟另一名女弟子的屍體,她來得方向和你被圍攻的方向是一致的,你是為了救她,才落入險境。你是對任何人皆是如此?倘若如此,又怎會怕連累以及被連累?”
“不是……”明流無奈地慫了慫肩膀:“我又不是活雷鋒,我當時又不知道我會跑不掉,哪知道那三個人不是一般流氓,而是魔修呢?而且那姑娘,怎麽說都是比我小的小女孩兒而已,看上去跟個未成年似得,要是看着她在我眼前死了,我這心裏頭會有疙瘩 。倒是從未奢望她會對我有好意。 ”
魏若無皺眉,道:“活雷鋒是誰?”
明流噎住了:“這個……就是,我家方言,類似于,活菩薩、活觀音?樂善好施助人為樂、品行高尚之類的好人。”
魏若無點了點頭,繼而道:“水流聲近了,你小心一些,我們快到了。”
離得近了,前方的光源才一點一點的滲透進來。水流的聲音愈加清晰可聞。
明流爬上最後一塊石塊,才發現于之前狹長黑暗的甬道完全不一樣,仿佛兩個世界一般。前方陡然明亮寬闊了起來。
頭頂和遍地的千姿百态、奇形怪狀的石乳、石筍,而那水流聲,卻是一個呈漏鬥狀的湖泊,而湖泊形成的源頭,則更加瑰麗奇異,自上空無法以眼力視之的天穹之頂,洋洋灑灑而下一汪細小卻綿長的水流,那水流澄澈透明,隐隐約約還帶着一股奇特的酒香。
“這……是地下石林嗎?”明流感嘆了一句,而後看着魏若無眼睛一亮,近乎與平日裏的冷靜姿态完全不一致的,只見将挂在腰間的水壺取下,腳步一蹬,飛躍到湖泊旁邊将水壺灌了個滿。
“這難道是魍魉魔界有名的地下酒泉?臭小子,快給老夫接一壺,快啊嗷嗷嗷!”閻不枉饞得快要流口水了,拼命在識海內催促明流。
明流努力控制着面部的抽搐,而後對魏若無道:“魏兄,這是酒嗎?”
魏若無點頭:“若所料不錯,這應該是一處魍魉秘境,魍魉魔界的大能身死之後往往會為自己建造一處巨大的地下墓穴,只不過此人似乎分外嗜酒……”說罷将酒壺扔給明流,又從腰間取了一個更大的酒壺,看得明流瞠目結舌。
“你喝了,這酒雖對增進修為沒什麽用處,但強身健體還是不錯,你剛剛受傷未複,适合酌量飲用這種酒。”
說罷竟在酒泉的一塊大石便徑直坐了下去,徐徐地暢飲了起來。
“好吧……”明流揭開壺蓋嘗了嘗,這酒的味道偏甘甜,類似果酒。但後勁兒并不小。他喝了一口便覺得有些混沌,晃了晃腦袋,再定睛看着魏若無,一時間竟有些癡了。
“魏兄,有沒有人誇你長得賊好看的?”明流砸吧砸吧着嘴,腦子稀裏糊塗想什麽就說什麽了。
“好看?”魏若無搖了搖酒壺,苦苦思索片刻,而後一本正經道:“約莫是沒有的,在蒼穹無境,我是師兄,他們都得聽我的話。很少有人膽子和你一樣大,修為寥寥,卻膽敢和我稱兄道弟。你若是我師弟,我定要罰你去思過峰帶個幾年半載。”
“你就是太……太嚴肅了,你看你笑起來!”明流直接忽略了魏若無說了什麽,眼睛亮晶晶地、撲閃撲閃地看着他的笑容,感覺就像是過去在電腦面前看到自己喜歡的二次元男神。
這人就像從水墨畫裏走出來的清冷肅殺的劍客,從眉到眼一筆一劃都恰到好處,性情高潔又不至于高冷,雖然給人感覺猶如天邊流雲一般遙遠不可及,但實際卻是腳踏實地的踐行着自己的目标與承諾,因而有着過量的師兄氣場。
而魏若無則是側頭看着明流,又想起來之前先知者的話,明白大抵是算錯了,這人心性純善,又無争心,怎有可能成為自己的宿敵。既然如此,那有恩便報恩吧。
想畢,魏若無再無愁緒分外開懷,扯開酒壺蓋子又飲下一大口,擡袖子拭去嘴角沾的酒液,有些好笑又無奈地說:“我笑起來怎樣。”
明流有些呆愣,感覺這個問題不像魏若無應該好奇的問題,“我……形容不好。”
約莫便是,宛如一襟風一片月。
杳杳白雲青嶂,蕩蕩銀河碧落。
長袖得回旋,舉手謝浮世,他是飲中仙。
又想起施定塵那糟老頭令人糟心的話。明流又緩緩在內心默默補充了兩句——
只道江山如畫,争教天地無情。 ①
“誇了我,你倒是愁雲滿面。”魏若無将明流細微的愁容收進眼底,搖了搖頭:“自從上次外門比試之後,你便再沒有與我聯系過,之前你沒告知我實情,如今便說與我聽一聽,能幫的,我也會盡力。明流,你救了我三次,你且信我,我不會害你。”
“哎哎哎!你別……你別說啊!說了他保準防備你!”閻不枉看了看明流望着魏若無的神情,着急跳腳道:“臭小子!你就聽我一回不成嗎!”
“就是……呃,”明流咬了咬牙,不顧閻不枉的勸阻,最終看着魏若無淡然無波的樣子,仿佛自己不說,他也不會責怪、非常尊重自己的模樣,可內心莫名其妙的就是不想讓他失望。遂借着酒意說了出口:“如果有那種預言很準的老神棍,說你的朋友注定會和你反目成仇,你會如何?”
閻不枉在識海內唉聲嘆氣,又睜開一只眼偷偷看着魏若無這厮的表情。
“不會如何。”魏若無一曬,他還道是何事,沒想到原來是同一件事。他隐約知曉是何人所為了:“ 每人心中自有衡量,但依據皆是唯心而已。但凡我認可之人,皆非為名利貪嗔逐流之輩,與之相識自是緣分,我不接受任何指點、點撥、挑撥。你要明白,即便有朝一日預言應驗,那于你于他,也是不曾有悔的。”
更何況,因他人之言而懷疑自己的判斷,哪怕說他自大也好狂妄也好,但于魏若無而言,這就是弱者行為。
明流神色也有幾分落寞:“還不止啊,我們那邊……算命的說我是天煞星,孤魂命。所以我自幼相當于無父無母,也沒什麽朋友。說實話,莫名其妙的就覺得靠近我的人都會倒黴,我平生最怕不外乎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命?”魏若無輕笑一聲,看上去多了幾分與平日不同的輕狂傲然:“真是可笑,我不怕你這天煞孤星,你可以再靠過來點兒。”
明流垂下眼,睫毛微微抖動。人卻沒有依言靠近。
“過來。”魏若無眉頭緊皺,大師兄的風範…或者說是毛病又再度展露,修長溫暖的手直接扣住明流的手腕,而後将他拉到酒泉旁邊的大石上一起坐了下來。
“我這一生,都在追求劍道極致。仙路漫漫但終有終結,恐怕就算神來之筆的那位聖賢大能,也做不到劍道之極,所以才鑄造無數神器妄圖分個暫時的上下罷了。”
魏若無似醉非醉的眼眸閃爍着異彩,看上去美麗極了,他平日裏作為首席自是謹言慎行,作風端正冷情,從不在師門袒露心意,此刻卻分外放松輕快:“人生在世,唯有劍與美酒不可辜負。你不是劍修,其實很可惜。如若有一天,你也站在同樣高度便會明白…我不怕宿敵,怕的是看不到劍道的終極,亦怕長路漫漫竟然連個比肩之人都無法尋覓。既然他們都說我們只能是宿敵,那我偏要認下你這麽一個知己知交。明流,我其實——很高興。”
明流怔愣地看着他,似乎從來沒有認識這樣一個坦蕩明亮的人,而這麽一個人居然也認可了自己,相信了自己…
他突然有些狼狽生硬地轉移過視線,紅着臉認真地說道:“謝謝你,魏若無。”
別人要是知道先知者所說的命定宿敵,就算不先下手為強也會避而遠之,哪像這兩人,居然比之前還要好了?是不是哪裏搞錯了啊咧?
閻不枉嘴角抽搐,突然發覺是不是自己被困得太久,有點跟不上時代了。
“明流,可據我所知,先知者的預言,是真的沒有出過錯的。”閻不枉忍不住提醒道:“我勸你還是多防着這小子。”
“可那畢竟也是以後了,說不定我們得幾百年幾千年之後才因為什麽巴拉巴拉亂七八糟的原因化友為敵。而且你也看到了啊前輩,我不過就是順手救了他一次……整整一百年的修為,他現在居然提都沒有提起過。”明流在識海內與閻不枉溝通,近乎于折服的嘆道:“你也告訴過我,修道之人最在乎修為和心境,即便親近之人,也很少有人願意這樣做……如果他要害我,又何必如此!”
事實上,也可能是魏若無的手掌太過溫暖,那樣的溫度,像他這樣孤寂久了的人一旦沾染上了,便會徹底沉溺不願輕易放開罷了。
“兩個不知羞的臭小子!竟然在老夫的地盤上偷喝了這麽多酒!”
一道驚雷一般的怒喝聲平地炸起,明流正心情複雜的和閻不枉溝通,瞬間驚得原地起跳,差點徑直蹦到酒泉當中。
魏若無眼疾手快,立馬攔住他的腰,往自己懷中一帶,才穩住明流的身形。而後朝着酒泉上空的水瀑微微一笑,泰然自若道:“前輩,您已經仙逝多年,這酒泉又不若神兵利刃般珍貴,前來歷練的小輩們尚且不屑,自是無主之物,又怎能以偷一字形容?”
“你懂個屁!”那鬼魂怒吼,随即一片幽幽的藍色鬼火自水瀑中央紛湧而出,瞬間将魏若無和明流包圍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①詞改自:水調歌頭 元好問
呻吟不讓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