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輪回之眼
“嗖嗖嗖——”
數根冰冷的銀針齊刷刷地擦着明流的鬓角而過,釘在一旁的草地之上。
“我找到他了!”一名以銀針為武器、身材輕盈的昙淵劍盟弟子大喊起來,一邊架起法器死死地咬住明流的步伐:“賊子休走!”
明流毫無辦法,拼命喚出無數道藤蔓,暫時絆住身後之人的追擊,然而他大致的方位已經暴露,若是修為高于他好幾階的人,追上他不過是分分鐘的事情。
“閻前輩,我們跑了這麽久,蒼穹無境到底還有多遠!”明流咬牙:“他們已經鎖定了我的方位,恐怕我躲不了多久了。”
“我他娘的咋知道!”閻不枉罵罵咧咧:“不過蒼穹無境隔了一道黃泉碧落淵,是中原地界最深最長的河流。但現在連個影子都看不到,肯定還早着呢!只能祈禱談懷先那厮來得千萬不能太快,否則我也只有不顧反噬,強行借用你的軀殼跑路了,但那個時候你能不能承受住我的神魂威壓就是兩說了……”
閻不枉突然頓了頓,他摸了摸懷裏自己藏匿起來的錦盒,突然又洩氣道:“不行不行,你現在可不能有事……還不是當初你選個廢物丹青卷!再不濟後面搶在魏若無前面,接受了老夫的九轉玄陰,早就甩開後面那些蒼蠅了!”
“轟隆——”
地面微微震動,有一股極其強大的力量在快速地靠近着。
而明流召喚出來的藤蔓突然齊刷刷地消失,他愣了一愣,随即苦笑道:“談盟主快追上來了,師姐曾經告訴過我,凡是半只腳踏入化神期的修士會有自己的領域,而談盟主的,則是會淨化掉所有低于他修為的修士的任何實體化的功法。我的丹青卷面對他根本無法施展。前輩 ,你且大膽用我的軀殼一戰吧,就算是死,我也得站在魏若無跟前,告訴他實情再死,絕不能是現在。”
“不是,你幹嘛這麽在意那小子的想法?”閻不枉小聲嘀咕:“你不會真看上他了吧。”
明流搖了搖頭,笑道:“前輩 ,因為我在意他。我可以不管天下所有人怎麽評判我,可唯獨我在意的人這麽看我不行。這是我沒有辦法忍受的。”
“……”閻不枉沒有說話了,聽到這混小子的話,總讓他想到存在于他內心深處那名巧笑嫣兮、神采飛揚的女子。他垂下眼眸,輕輕握了握懷裏的錦盒,随即心一橫,立即将舌尖咬破,食指與中指并立,蘸着鮮血淩空畫了一道詭異淩厲的字符。
“小子,老夫姑且壓制住自己的修為,但此法對吾之魂體甚是有害,你且記住,待我打退談懷先,我便會陷入沉睡,至于睡多久,我也不确定。”
閻不枉從手中掏出一個沉香木制錦盒,凝重地道:“我把這個盒子藏在你的識海之內,你且記住,就算是我死了,這裏面的東西也是萬萬丢不得的,待我打退談懷先,你即刻朝東出發,過了黃泉碧落淵便是蒼穹無境,記住了嗎!”
明流從來沒有看見過閻不枉這麽正經甚至帶着點懇請的表情,他點了點頭,看了看識海內的小錦盒,也并未追問那裏頭裝着的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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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歹毒小人!還我女兒命來——!!!”
一道雄厚憤怒的男聲由遠及近,領頭的赫然是談懷先,而在他身後齊刷刷地跟着奉天門主以及一幹內門精英弟子。
“談盟主,我若說談師姐不是我殺的,我是被冤枉的,你可願信?”明流面對着談懷先,沒有絲毫心虛怯意地道。
“我門內長老施定塵親口指認,你還有膽子狡辯!”談懷先氣到眼眶通紅、全身發抖,他直接抽出長劍,用劍尖直指明流,女兒那樣凄慘死去令他毫無理智可言:“小子,趁早交出九淵劍,我姑且留你個全屍!”
“好吧,即是如此……”明流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低聲道:“前輩,就拜托你了。”
“賊子,快快束手就擒!”奉天和談懷先齊齊出手,兩道淩厲的劍光一左一右迎面襲來,同時都是瀕臨化神初期的磅礴之力,如若真是以一築基期修士對之,恐怕轉瞬之間便會灰飛煙滅、橫死當場!
‘明流’閉上了眼,而後嘴角微微一勾,他将雙掌十合,做了一個很奇怪的起勢,而後猛地睜開了眼,雙掌猛地朝着一左一右的奉天、談懷先二人揮出,只聽得‘嘭——’地一聲巨響,那兩道浩瀚的劍意瞬間被瓦解殆盡!
而談懷先被那掌風差點掀翻,好不容易借助劍身穩住身形,帶塵土盡散之際,他才看到奉天竟被推離數尺!徑直趴在了地上。
“你……你果真是魔修!”談懷先頭發上指,目眦盡裂道:“你們盜取九淵劍究竟有何目的! ”
‘明流’挖了挖鼻孔,漫不經心地道:“談懷先,你可真是夠蠢的,被施定塵那老匹夫騙了還不知情。我說了,人,不是我殺的。劍,也不是我偷的。我若想拿,根本不費吹灰之力。要怪就怪你們昙淵劍盟不自量力,沒那本事還把擁有九淵劍的事情弄得人盡皆知,怪得人白韶華來明搶嗎?”
談懷先冷笑,他提起一口氣:“我不管你是何人,但你殺死我女兒和盜取九淵劍的嫌疑最大,老夫今日就是寧錯殺、不錯放!”
‘明流’嫌棄地啐了一口:“呸,在老子面前稱老夫,老子看你就是活膩了!拿起你的劍!老子讓你一招滾回你的老家!”
“嗬——!”談懷先不管不顧伸出手快速的點住自己膻中、百彙兩處大穴,強自将自己的修為提至化神期,劍尖朝天一引,化為一道道金色而純正的劍氣,那聲勢之大,竟隐隐帶有龍吟轟鳴之聲。可見其中隐隐藏匿着怎樣爆炸般可怕的力量。
而借助于明流軀殼的閻不枉臉色一變,暗自罵了幾句。他為了避免明流和識海內的錦盒受到傷害,不得不強行将自己的修為壓制化神初階,但随着時間的流逝,他能夠控制的力量也會越來越小,沒想到這談懷先竟然這麽拼,寧願強行短暫提高自己的修為,不考慮後來修為根基會不會崩塌,也想要殺了明流為自己的女兒‘報仇’。
“納命來!”
談懷先目色猙獰執劍而來,電光火石生死之間,閻不枉雙掌交疊左右橫斜,赫然是九轉玄陰決的起勢!那看似無比兇險的奪命一劍,竟在那一瞬間碰上了什麽無形的、綿軟的、富有彈性的屏障一般!徑直将那蘊藏着暴虐力量的一劍反彈了出去!
“嘭——!嘭——!”
待那煙土盡散之際,談懷先壓抑住氣海內洶湧地血型之氣,四處搜尋了起來,最後在不遠處發現一道鮮紅的血痕,然周遭卻沒有了明流的身影。
談懷先目色晦暗,他看了看身後參差不齊的弟子們,提氣喝道:“那狗賊已經負傷了,定跑不了多遠,都給我追!”
……
明流換回身體的掌控權之時只覺得胸口一陣陣鑽心的刺痛,還來不及詢問,便聽到閻不枉虛弱地道:“快逃……我馬上快要沉睡了,往東、往東……!”
“前輩、前輩 !你怎麽樣了?”明流有些焦急,因為閻不枉的聲音聽上去虛弱到了極致,仿佛就快要消散了一樣。
那個平時罵罵咧咧有點惹人嫌的小老頭兒就像突然消失了,明流等了又等,卻再沒有收到任何的回音。
“往東……”明流握起拳頭,一邊跑、一邊攥住魏若無給自己的玉佩:“魏若無、魏若無!輪回之眼!”
然而那潔白剔透的鴻鹄只是閃爍了幾下,如同往日一樣,沒有任何回應。
明流步伐太快,一個沒注意趔趄了一下,嘭地摔到了一旁的大石之上,膝蓋頓時血流如注。周遭一片寂靜,沒有人聲,閻不枉約莫是前行了很長一段距離,才将他喚出,他現在暫時很安全。
這偌大的天地之間,他仿佛是一介蝼蟻,在苦苦掙紮着、孤獨地活。
何其艱難又何其無聊!
明流閉了閉眼,他并不怕死,可卻不能忍受含冤而死。 以及——閻不枉寧願冒着魂體削弱的風險,也要保全他、或者說是那個藏匿于他識海之內的錦盒……那一定是對于前輩來說比命還重要的東西。
他親自答應過他的,就決計不會食言。
明流喘了口氣,顫巍巍掙紮着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繼續咬牙朝東跑着。
……
“盟主,快了,那賊子就在前面。”那名手執銀針的女弟子遲疑地道:“可再往前,就是黃泉碧落淵,我們竟追到蒼穹無境的地界了……”
談懷先冷笑:“怕什麽,我們只是抓一個賊人,蒼穹無境若是知曉,也定當協助。那名賊人不可能還與蒼穹無境有交情吧。”
女弟子道:“之前擂臺賽,那賊人手持的是蒼穹無境首席弟子魏若無的玉佩鴻鹄,就是不知是否這魏若無同談師姐一樣,亦是被這賊人所騙,才……”
談懷先眯了眯眼,沒有說話,然他的修為比身旁靈巧的女弟子高深許多,神識一掃,赫然察覺到在前方的明流的位置所在!
“搜尋了三四天,這崽子當真會跑!”談懷先怒極反笑,身影嗖地一聲消失在了原地。
明流擡起眼,剛剛欣喜于發現了前方的黃泉碧落淵,這意味着他馬上将要抵達蒼穹無境,然身後卻赫然傳來一道無比陰沉、飽含怒火地男聲:“小賊,跑了這麽久,現在跑不動了?”
明流心下一沉,他艱難地轉過身來,卻被談懷先猛地揪住脖頸,身體被擡至空中。
談懷先的手越收越緊,明流拼命地掙紮着,然而呼吸越來越困難。
“嘭——!”
談懷先狠狠地将明流抛至地上,而後用劍尖抵住他的脖頸,沉聲道:“說,你把九淵劍藏哪兒了。”
明流猛地咳出一口鮮血,他直直地看着談懷先,形容非常狼狽,明白自己已經沒有活路了,但他的目光卻仍然不避不退、帶着一股不屈之意:“談盟主,我真的沒有做過。是施定塵在騙你。”
談懷先執劍的手青筋暴起,他反而笑了起來:“好,既然你死不承認,那我先送你上路,為我女兒償命也好!”
明流長嘆了一口氣,放棄般地閉上了眼,任由那淩厲的劍氣襲來——
“铮——”
一道極快的劍影由遠及近,铮地一聲将談懷先的劍打偏了去,徑直釘入明流身側的土地幾寸!
明流呼吸一窒,他不可置信地睜開了眼,看到一柄無比熟悉的淡青色劍刃護于他的身前,不偏不倚、宛如神明一般。
“談盟主,為何到了蒼穹無境的地界要對自家弟子大開殺戒?”魏若無直視談懷先,語氣冷淡地道。
“魏賢侄,此人殺了素素、是魍魉魔界的奸細!不可輕信啊!”談懷先急道:“我門下先知者親眼所見,且此人狡詐至極,修為境界根本不似築基期修士!光是抓捕就耗了三四天!”
明流抿了抿唇,定定地看着魏若無的反應。
魏若無皺了皺眉,“談盟主,有無讓先知與其對峙?除了一名人證可還有其他人證亦或物證?若他是魍魉魔界的細作,怎不與白韶華一道?我沿着白韶華逃竄的路一路追至魔界裂隙方才休止,與蒼穹無境是兩個方向才對,他若真是奸細,為何會直奔蒼穹無境?”
談懷先有些不耐地一揮手:“你把此人交予我,待我回到昙淵劍盟一審便知。”
魏若無低頭掃了一眼一旁灰塵仆仆、嘴畔挂血、模樣凄慘至極的明流,眼神一冷,“這裏是蒼穹無境的地界,要審的話,談盟主不妨一道入了蒼穹無境,更加方便快捷。”
“小侄的意思是……不肯交人了”談懷先咬牙冷笑道:“我昙淵劍盟雖然事事矮你們蒼穹無境半個頭,但憑你這個乳臭未幹的毛小子,也敢無視于老夫的請求,怕是過于輕狂了!”
魏若無倒是沒有什麽波動:“盟主,蒼穹無境只認事實、不講情面,您若是真想審問,大可進入蒼穹無境一起同晚輩前往審訊樓詢問具體細節情形是否存在疑點,可如若是想将人屈打成招……晚輩定不能從,還請您見諒。”
“很好。”談懷先轉了轉劍柄,周身的氣勢陡然一漲。
而魏若無也對談懷先鞠了一禮,執劍相對,真真是半分情面也沒留,局勢頓時緊張起來。
“我是聽說蒼穹無境有一枚輪回之眼——可明是非辯真僞。才往這個方向走的!”明流突然出聲打斷道:“我知道談盟主不會相信我的言辭,但倘若是輪回之眼的決斷,您總不會不……”
還未等他說完,魏若無突然厲聲制止道:“不可!”
而談懷先卻是一愣,仿佛沒有想到明流竟然會說出如此言論,随即拍掌哈哈大笑起來:“好啊好啊,這種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賊子,以為輪回之眼可以随便忽悠瞞騙?過了幾百年,終于又來了一個了!好!你若有膽在輪回之眼面前自證清白,我便願意随同魏賢侄走這一遭!”
魏若無看着明流,有些用力地抓着他的臂膀,皺起眉頭,快速地說道:“你可知曉使用輪回之眼代價巨大,輕則丢掉一身修為淪為廢人,重則魂飛魄散丢掉性命,此事尚有其他餘地回旋,取證方法雖然艱難但并不是沒有,又……何止于此!”
明流怔怔地看着魏若無有些急切地反應,突然吸了吸有些泛紅的鼻子,心下有些泛酸,又有些溫暖。眼前這個人竟然一絲一毫地沒有懷疑過他,只是單純的信任着他的為人!
緩緩地搖了搖頭,明流露出一抹真實開心着地笑容來:“謝謝你,魏兄,但這是最簡潔、最讓人信服的辦法了。”
他不願讓魏若無為難。亦不願魏若無因為他的事情而在中原正道上留有話柄。
這樣,不論他會承受什麽結果,足矣。
……
恍如人間仙境。
明流跟着魏若無禦劍而行,身後雖是虎視眈眈的談懷先,不過明流的心情終是不再那麽沉重,他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半山環繞着雲霧之間穿行的仙鶴,底下則是渺小得幾乎看不清的雲梯以及極少數正在做攀行苦修的弟子們。
再過了一個山頭,隐約傳來了潺潺地水聲,不一會兒映入眼簾地便是仿佛從天而下的水簾。不知道有幾百丈之高,順着這水流往下看,只能看到一片濃霧,餘下地景色确實再也看不清了。
明流嘴角成了O形,習慣性地想要掏出手機來拍一拍美景,而後又悻悻地收回了手。
餘光瞄到他反應的魏若無嘆了口氣,開口提醒道:“快到無極峰了。抓緊。”
“嗯。”明流抓住魏若無的衣袖,擡眼便看到了一座巍峨宏偉的宮殿伫立在這蕩蕩天地之間,飄渺如同仙宮穹宇,使人心神向往、生出幾分激昂熱切之意。
三人一同落了地,談懷先眼看着明流絲毫沒有懼色、仿佛有些小興奮一副來游玩的模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吹胡子瞪眼睛地怒道:“趕緊走,別磨磨蹭蹭的拖時間!”
明流悻悻地收回了眼,只因感念着談師姐的好一直沒有多說什麽,他快步跟上魏若無,朝着極長極高的、被山中霧氣環繞的臺階走了上去。
周遭非常冷清并無其他弟子,直至他們三人到達大殿門口,才有守衛的弟子驚詫道:“魏師兄?!掌門尊者還在穹頂峰,你們……是走錯了嗎?”
“沒有走錯,我們想借貴派的輪回眼一用。”一旁的談懷先冷冷地開口。
守衛的弟子臉色一變,“是哪位需要使用輪回眼?”
明流上前一步,苦笑道:“是我,之前是昙淵劍盟外門弟子……現在,怕是已經被除名了。”
守衛弟子看了一眼魏若無,拱了拱手道:“稍等,我需要即刻通知掌門以及幾位峰主,才能開啓輪回之眼。”
魏若無轉身再對談懷先道:“盟主,倘若錯傷無辜終究不是正道行徑,這件事情,我們可以仔細調查,不用着急使用輪回之眼進行評判!”
“可我着急!”談懷先急紅了眼道:“賢侄,我知道你一心只問劍道,不問其他,可那是我的親骨肉!還有那可是我盟中鎮派之寶的九淵劍——焉能慢慢調查?倘若他當真無辜,老夫事後自會補償,但現在他必須盡快給我一個交代!”
“魏兄,沒有關系的。”明流認真地道:“談師姐待我不薄,哪怕今日我交待在此處,也是我自願的,但之後,希望談盟主能夠找出真兇,那日我看到的背影,神似白韶華身邊的那名身形高大的男子。可惜……可能以後無法為師姐親手報仇了,如若輪回之眼證明了我的清白,希望您可以順着這個線索先進行查證。”
談懷先表情陰晴不定,沒有再說話。
明流嘆了一口氣,心裏突然開始緊張恐懼了起來,他就算不怕死,可是他怕痛啊!
在識海內輕輕喚了喚閻不枉,依然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而一只手突然将他的手握住、包成了一拳狀,仿佛在借此給他力量。
明流擡眼一看,望進那雙無比幽深、又無比冷靜淡然的眼眸,瞬間心尖一縮,臉色騰地紅了起來。
“別怕。”那個人壓低了聲色、十分凝重地說:“我知道不是你做的,明流你不要害怕,我會想辦法。”
明流輕輕咳嗽了一下,眼眶突然有些濕潤。他突然不害怕了、甚至還開心地冒起了泡泡——
閻不枉閻不枉,你醒來之後就叫枉不言啦!
你看他!你見識過這麽多世面的老油條沒想到吧!可是連我自己也沒想到,他竟是如此的信任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