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為明逐流
蒼穹無境劍修分為兩脈。
一脈修習無情道,注重劍道之上至高至極。該脈弟子居住于穹頂峰,峰主為蒼穹無境現在的首領無涯子
而另一脈主修逍遙道,注重于培養劍心。該脈弟子居住于天靜峰,峰主即為首席大弟子魏若無。
除卻兩脈劍修,于兩峰之下還有一處迷疊山谷,名喚不知谷,乃蒼穹無境先知者與煉丹制藥之所。還有一處懸崖峭壁,名喚思過岩,一般犯事的弟子都會被派來此處悔過修行。
而兩峰之上,一處是書海無涯,據傳包羅天下書卷,因此而得名無涯。而另一處則是商議要事、輪回之眼所在的無極殿。
“師父,事情經過便是如此。”
魏若無站在明流身側,對着無涯子說完了來龍去脈。
無涯子點了點頭,伸手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側頭瞄了一眼談懷先,似乎是才反應過來一般,咳嗽了一聲,喚來身邊的穹頂峰弟子洛泾陽:“給談盟主倒杯茶。”
“不必!”談懷先擺了擺手,盯着明流的眼睛赤紅一片:“前輩若是體恤在下,便即刻開啓輪回之眼,審問這賊子吧!”
無涯子捋胡子的手一頓,“也罷,洛泾陽,将你溫師叔喚進來,輪回之眼的鑰匙在他那裏。”
“是。”穹頂峰大弟子洛泾陽身材高壯,目光堅毅,他輕輕掃了一眼大殿中央待審的明流,并沒有流露出什麽好惡,而是徑直走出大殿之外禦劍而行,不一會兒便帶了一個身形孱弱的男子進來。
“咳咳……”不知谷的谷主溫翎看上去年紀輕輕,手裏卻杵着一根木制拐杖,他在洛泾陽的攙扶下來到無涯子跟前,看着臺下的明流和一旁的魏若無,一雙眼睛卻清亮得可怕:“無涯子,就是這孩子……?咳……就是此人要用輪回之眼?”
“不錯。”無涯子颔首:“你把輪回之眼開啓吧,這也是那少年的意願。”
溫翎看向明流,目光中有一種說不清是憐憫還是惋惜的意味,他将袖中一柄銀質鑰匙拿了出來,随即輕輕半跪于地,将那柄銀質鑰匙插入大殿中央一個細小的孔鎖之中。
只聽一道道悉悉索索地咔嚓聲接連響起,而後自那穹頂之上緩慢地露出一只半白半黑詭異的似琉璃質地的巨大眼球!那眼球緩慢地旋轉了一圈,竟自那巨大地眼球中央迸發出一道詭異的白色光束,不偏不倚直直地對準了站在大殿中央的明流。
“你站在中央,記住,不論發生什麽,千萬不要說謊,盡量不要掙紮。”溫翎低聲說完,拍了拍明流的肩,而後看了魏若無一眼,示意讓他與自己一起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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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流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被那白色光束所環繞之下,自己身體裏所有的力量仿佛被真空了一般空空蕩蕩,倒仿佛和他魂體期間是一種狀态的感覺。
大殿之中一片寂靜,随後只聽談懷先沉重壓抑的聲音在上方響起:
“明流,你為何殺我女兒談素素!”
明流緩慢地将視線對準談懷先,一字一句十分清晰地道:“師姐不是我殺的。她對我的好,我都記着,永永遠遠,不會忘記。”
輪回之眼緩緩轉動了起來,那然彙聚于明流身上的光束始終都是潔白無疑的,明流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他坦坦蕩蕩地看着談懷先,繼續道:“談前輩,此時,你可是信了?”
談懷先咬牙,臉色漲得通紅,他情感上完全無法接受這個結果,也不敢相信施定塵竟然騙了他:“殺死素素、盜取九淵劍的人是不是你?”
“不是,都不是。”明流很快速地回答。
那道光束始終毫不搖擺的照耀于明流的頭頂,沒有一絲一毫的偏差。
談懷先眼眶通紅,激憤之下繼續質問:“就算你不是,那請問——先前你是怎麽躲過我的追擊、你身上那套并不是屬于昙淵劍盟的詭異功法師從何處?是不是魍魉魔界學來的?你說得清楚嗎!”
明流瞪大了眼,他擡眼看了看談懷先身側的無涯子,心裏清楚無論如何也不能出賣閻不枉的事情,遂直言道:“談前輩,這并不屬于師姐死因的範圍內,我是被冤枉的,施定塵再說謊!”
談懷先不依不饒道:“我懷疑你是魔界細作,你就說——你是不是修習了魍魉魔界的功法?!”
“我不是細作! 但功法……”明流頓了頓,他若是實言告之,與閻不枉有奪妻之恨的無涯子豈不是……
“功法從何而來!說!”談懷先眼睛一亮,馬上揪住明流一瞬間的遲疑喝問道。
魏若無皺了皺眉,剛想出聲打斷,卻看見無涯子對他搖了搖頭。
魏若無摩挲着手下的水蕪劍,垂眸隐忍不發。只盼明流依舊實言相告。
“我不知道。”明流最終沒有選擇供出閻不枉,可他話音剛落,只見那輪回之眼裏的光束突然由白轉紅,一道刺耳的聲音自明流腦中響起,而後一股鑽心地疼痛自大腦一陣陣傳來!
“呃……啊!”明流當即慘叫一聲,原本站立的身體突然嘭地摔倒在地,整個身體在不住的痙攣抽搐,除了刻骨的痛感,随之而來的紅光仿佛滲透了他的整個經脈,将他丹田之內的修為源源不斷地吸取而出!
“哈哈哈……看!我就知道!”談懷先哈哈大笑起來,手指顫抖地指向明流,似乎認定了明流就是魔界細作。大笑之後便對着無涯子說道:“無涯前輩,這賊子果然是魔界細作。”
“我……不是……”明流勉強地張開口,體內的丹青卷瘋狂地運行起回春之力,然而就算丹青卷的自愈力量,卻遠遠既不過這從上古便流傳下來的輪回之眼的力量,不一會兒,便變得支離破碎,很快就要自明流丹田之內崩離解析了。
“我不是!”明流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身體本能地想要逃離着光束,卻在擡腳地那一刻想起了什麽,他努力地擡起了頭,有些怯懦卻又無畏地朝着魏若無的方向看了一眼——
輪回之眼若是鑒別了他在說謊,哪怕只有這一句,談懷先不論是礙于面子也罷、內心無法接受事實真想也罷,都要死死咬住将他打為魍魉魔界的細作,就算這在場所有人都這樣認為也無妨……那魏若無、魏若無呢?他也會相信嗎?
然他渾渾噩噩之間,卻沒有看見那道飄逸無塵的身影所在的方位。
耳畔響起的卻是一道帶着仿佛雷霆之怒的赫赫劍鳴聲,明流依稀聽到衣袂破空之聲,随之而來便是劍與劍交鋒打鬥的聲音。而後他聽到談懷先憤怒地叫喊道:“魏若無!豎子爾敢!你這是要當着你師父的面,維護這麽一個魔界細作嗎!”
“不敢。”魏若無沒有絲毫溫度地聲音清晰地傳遞至大殿每一個人地耳朵裏:“明流不是魍魉魔界細作,談懷先,你可看清楚了,先前你口中所說的詭異功法,難道不是我剛剛所演示的這套?名字叫做九轉玄陰,其來歷是我自一處不知名仙府機緣所獲,我亦可立于輪回眼之下自證清白。你可需要?”
而一旁的無涯子微微眯起眼,他怎麽瞧着這功法…異常眼熟?然而畢竟是活了上千年的行走的人參,一時之間沒能想起這印象的來處源頭。
“這……”談懷先驚疑不定地看着魏若無,猶疑道:“那他……為何也會?”
他倒是沒有膽子得罪無涯子太狠,不敢明面上懷疑魏若無與魍魉魔界有所牽扯。更不敢讓魏若無也去輪回眼之下自證。
“衆所周知,我魏家為魍魉魔界所害,仇深似海不共戴天,而祖上親傳宗室弟子當時為同袍兩名——一人手持青鸾、一人手持鴻鹄。青鸾在此,而鴻鹄——”魏若無一邊說着,一邊伸手要過溫翎手中的鑰匙,徑直走入輪回之眼,那光束瞬間由紅轉白。
魏若無不顧輪回之眼光束照耀之下,說完最後一句話,便輕而易舉地将輪回之眼重新關閉了。
“鴻鹄在他身上。”
周遭一片嘩然,談懷先的臉色一變,剛剛魏若無也進入了輪回之眼,但……顯然他說的是實話!談懷先面部肌肉顫抖了一下,“難道……”
魏若無沒有什麽表情,既然已經關閉了輪回之眼,說了一句實話後面接着便是連環的謊話。
他看着面色慘白的明流,面不改色的道:“他是我魏家宗門之後,先前不公布,不過是怕懷璧有罪,木秀于林罷了,而今你先前已審問明白,他并非殺人兇手亦非盜劍之徒,就此作罷,可否?”
“這臭小子……”無涯子搖了搖頭,內心卻是笑開了花,自家徒弟只要一說謊話就越面無表情振振有詞的習慣真的很能唬人。然而他并沒有選擇拆臺,轉頭對着談懷先道:“談盟主受累了,昙淵劍盟遭此一難,蒼穹無境同樣是唇亡齒寒,稍後我會派遣泾陽率幾名精英弟子協助昙淵劍盟查明真兇。談盟主不妨先留于此處好生歇息幾日再作打算。”
談懷先卻恍如未聞一般癱軟地坐了下來,他緩緩地看着明流身上開始不住逸散消逝地修為,雙掌捂住臉:“真弄錯了……施定塵……施定塵他為什麽……素素啊……!”
魏若無将明流抱起,一只手扣住明流地百彙穴,将他自己的修為渡了一分過去,才緩慢地止住明流險險連築基初期都保不住地頹勢。他将他放置于自己的後背之上,而後小心地、穩穩當當地行走了起來。
“為什麽……”明流輕聲問道。談懷先至少是前輩,他就絲毫不擔心師門的立場和責罰嗎。
“不為什麽。”魏若無走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我知道你有秘密,但這并不妨礙你是一個秉性正直良善之人,談師妹我沒能救下,不能再看到你遭受無妄之災而什麽也不做……你不需要有任何壓力,只需明白那時你因何伸出手,此時我亦如是。”
明流淺淺地笑了起來,心裏的陰霾驅散了不少,渾身都暖洋洋的:“你倒是撿了個便宜,還沒問過我的意見,強行讓我成了你的胞弟?”
“魏明流。”魏若無也跟着輕輕笑了起來:“這倒是個好名字。”
行雲山水間,只見那兩人地身影漸行漸遠,不知谷谷主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無涯子,你就任由那少年進入蒼穹無境,當真是不信命嗎?”
“年輕人,由他去吧。再者……可不是我不信。”無涯子撚須搖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是他不信啊。”
明流的笑容緩慢地僵硬了起來,他還記得施定塵聲嘶力竭地喊道:“魏明流,你這樣心軟,有朝一日必定後悔!你且等着——死于魏若無的劍下。魂魄盡散,無可歸矣。”
倘若真有朝一日,他與魏若無持劍相對,他應當有悔嗎?
明流閉上眼,将自己的頭輕輕地倚靠在魏若無的肩頭。悔或無悔,來日自可明辯。但此時唯一無法令他忘懷的,不過是天涯萬一見溫柔,瘦應緣此瘦 ,此生由此休。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