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再造之恩

魏若無被關在思過崖足足十日。

溫翎領着明流——也便是如今的魏明流進了不知谷,屢次試圖重塑魏明流的根基卻都以失敗而告終。

“輪回之眼後遺症實在太過霸道了,不知谷的藥材多偏于外傷,沒有餘力力挽……你的修為被吞得連根都不剩,如若再不想辦法,恐怕你以後連凡人也不如。”溫翎嘆了一口氣,從地底埋藏的壇中取出儲藏的霜雪之根,轉身遞給魏明流。

“稍後你将着霜雪之根帶去思過崖,送予看門人洛見瑤,她是穹頂峰弟子,無情道洛泾陽的胞妹。許是能通融一二。”溫翎看着魏明流,“眼下,恐怕唯有逍遙道功法能挽回。去找魏若無吧。”

魏明流将霜雪之根接過,“多謝前輩,前輩……可是不知谷的那位先知者?”

溫翎挑了挑眉,“是。”

魏明流垂眸,握住霜雪之根的手緊了緊:“您的結論和施定塵……他是昙淵劍盟的先知者,所預言的是一樣的嗎。”

“這重要嗎?”溫翎搖了搖頭,一雙溫潤如水的眼眸微微眯起,看向窗外頭皚皚白雪,“或許你有所不知,我除了先知者,亦是莫離劍主。而我亦有一知己,那人你也曾見過,他是莫棄劍主。”

“是……是溫瑜?千機閣的閣主溫瑜?”魏明流瞪大了眼。

“不錯,”溫翎點了點頭:“與之相識前我倆互有任務在身,皆隐藏了身份。卻分外投契。但深交之後,卻逐漸得知彼此身份。他是個思慮萬千的人,而我習慣于無拘無束,自在散漫。那時我怕因為預言終有一日會使得彼此不複往昔,因此選擇隐遁于此,不再見他。能拖一日便是一日。但……”

“您可是後悔了?”魏明流輕聲道。

“……”溫翎無聲地嘆了口氣,“我那摯友,日日與魍魉魔界周旋,可就算百般心計,也怕對上絕對碾壓的力量,我只盼着他……”

他擺了擺手:“不提了,你該走了。年輕人,或許還有力量與那天命争上一争。我老了,也累了。”

惟願那人一切安好……便可。至于己身會如何,卻是無暇思索了。

魏明流将門扉合攏,擡眼望去——自不知谷之上有兩座高高的山峰,左邊是穹頂峰,右邊是天靜峰。而兩峰的半山腰上,有一處峭壁一般的所在,便是思過崖。

魏若無作為首席弟子,未與掌門商議便擅自将外人放入蒼穹無境,并替之辯解,已算是違反門規。但無涯子并未責罰,而是魏若無自行依據門規領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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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無涯子非常愛惜自己的這個親傳徒弟,年紀輕輕就讓他當任天靜峰峰主。而一衆弟子之所以對魏若無服氣,便是因為魏若無不止對衆人嚴格,對于自己尤為是苛刻,事事巨細嚴格到連無涯子也受不了的程度,經常可以看到師父避着徒弟,徒弟追着師父說教的場景。

這會兒還是清晨,明流徒步而上,路遇不少從天靜峰穹頂峰上晨會完畢下山的劍修弟子。但這些弟子幾乎各個目不斜視,沒有在意他這麽個逆行而上的人。

幾乎是走了将近兩個時辰,魏明流修為接近全廢,雙腿顫顫巍巍,仰頭看到前方的石階忍不住唉聲嘆氣起來。

“你可是魏師兄的那位胞弟……叫什麽……魏明流的?”一道奶聲奶氣的娃娃音從上邊傳了過來,魏明流定睛一看,卻看見一個穿着道袍、黑發雪膚的包子臉男童正在皺着眉頭打量着他。

“你來此處作甚?”包子臉問道:“師兄因為你被罰了,你還不好好呆在不知谷?不要再惹事了。”

魏明流看到一個小孩兒大人般模樣正色說話,好不容易忍住笑意,頓了幾息才道:“溫谷主讓我來找我兄長,他那裏可能沒有我的救命藥材,問問我兄長有無辦法。”

包子臉一下子啞火了,一雙水靈靈的圓眼睛突然變得焦急起來:“那怎麽成!好歹你是魏師兄的弟弟,那也是我的師弟了,不行不行,我得帶你去見師兄!他一定有辦法!”

魏明流噎住了,這小鬼明明才到他腰際一般的身高,咋就成他師兄了?這輩分怎麽算的?!

“你快些上來!”包子臉将自己的佩劍解開,一邊運起禦劍決,一腳踏了上去:“我帶你去找師兄!”

魏明流無奈,握住包子臉的軟糯的小爪子,忍不住用手捏了捏。而後跟着對方風馳電掣的一路飚到了思過崖。

臉色變得慘白的魏明流不可置信地瞪着這包子,這山頭之下盡是萬丈深淵,他沒想到這小鬼頭禦劍術修習得如此不靠譜,居然還敢速度這麽快,有好幾次他都以為自己會被甩下去。魏若無平時究竟是怎麽教導他的?!

山頭之上,一位白衣少女背靠着一棵枯木,笑盈盈地看着他倆,仿佛已經久候多時。

“洛見瑤!你快讓開,我要帶他見魏師兄!”包子臉一看見那少女便氣鼓鼓地,圓圓的眼睛裏面滿滿地不高興。

“喲,小包子,連師姐都不叫一句,就想走後門兒呀?那只能沒門兒喽!”洛見瑤笑眯眯地看着包子臉,頗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

魏明流倒是覺得這少女眼光不差,連綽號都同他給包子臉起得差不多。

“我不是小包子!我是天靜峰林微斯!從輩分上說你應該叫我一聲師兄!”包子臉林微斯簡直一點就炸:“你上次問劍還輸給了我,讓不讓!”

“輸給你?”洛見瑤笑容頓時收了,一雙鳳目微微眯起:“那又如何,最後還不是我們穹頂峰勝了。”

“呸!那是我魏師兄給你哥哥面子,沒有參會罷了,不然你們誰是我師兄對手。”林微斯攥緊小拳頭,咬牙切齒道。

“哎呀,那不好意思啊,今年的問劍大會,勝的還是我們穹頂峰,你家師兄自甘認罰,一年之內不得參與問劍,而你這小豆丁還打不過我哥哥。”洛見瑤打了個呵欠,裝作才看到魏明流一般:“咦,這位小哥是……?”

魏明流拘了一禮:“在下魏明流。”

“哦,是魏師兄的胞弟啊……”洛見瑤雖是穹頂峰弟子,但對魏若無還是留有敬意:“咳,那個啊……真不是我不願意幫忙,只是掌門有規矩,若是被發現了的話,我也會被跟着關十天半月的,而且搞不好放你進去,第一個罵我的還不是掌門——是魏師兄呢。”

魏明流摸了摸鼻子,從袖中拿出霜雪之根,遞給洛見瑤:“姑娘辛苦了,但溫谷主今日讓我必定需要見上我兄長一面……”

洛見瑤眼睛騰地亮了,她趕緊伸出手接過,“好說……好說啊。別說關個十天半月,就是每天接受魏若無師兄的諄諄教誨我也願意…”

開玩笑,霜雪之根是劍修療傷聖藥,其功效說是醫死人肉白骨也不為過。他們幾乎是每半年才能自不知谷分得一株,這放在凡世也是千金難求。

林微斯啞口:“這……我求了溫谷主這麽久他都不肯多給我一株!不行,洛見瑤你得分我一半!不然我就把這事告訴掌門!”

洛見瑤的臉騰然扭曲:“小包子,魏師兄待人霁月風光,怎...怎就教出你這麽個東西,告狀?信不信待會兒我就告訴魏師兄你在他走後幹的好事!”

“誰……誰怕誰!”

魏明流尴尬地笑了兩聲,而後趁着這兩人吵架的間隙,徑直順着狹小的路徑進入了思過崖。

“嘀嗒……”

潮濕冰冷的風穿堂而過,周遭層次不齊的石壁上都是細細密密的水霧。

魏明流擡眼望去,只見狹長幽暗地石階的終點,似乎源源不絕地散發出冰冷的寒氣。

心裏咯噔一下,魏明流疾步向前,魏若無前幾次渡他修為,又力抗白韶華,長久身處這樣的環境之下,只能倚靠消耗修為維持體溫,這豈不是……

“魏若無!”

穿過陰冷潮濕的石階甬道,前面的溫度猛地驟降,魏明流只覺自己的眼睫上、面部上都結了一層薄薄的霜一般。眼前豁然開朗的是一片空曠高聳的懸崖之巅。

而那寒冷的源頭,在那滿布了瀝青與冰棱的懸崖之上,屹立着一塊巨大的寒冰囚籠。那囚籠一共十二根接連并序的巨大冰柱,正源源不絕地散發着刺骨的寒意。

魏明流的眼眶和鼻子被這寒意一激得通紅,他目光艱難地看着一道白衣劍影屹立于那寒冰囚籠的中央。突然止住步伐,一句話也不敢說、也不敢再上前了。

“你怎麽來了。”魏若無收了劍,皺眉看向魏明流:“此處的十二寒冰柱取自北海極寒之地,非常人能受之,你修為過低,不能久留。”

“那你呢?”魏明流聲音幹澀地開口道:“溫翎谷主說你師父并未罰你,若是因為我……可我已經自證清白,為何你要認罰?”

魏若無原本冷凝嚴厲地視線柔和下來,“你要知道,我是蒼穹無境首席,自然一言一行皆具備表率作用,未經無極殿商議準許便自行請命開啓輪回眼是其一,留你在蒼穹無境是其二,你若想要順利得到認可,必然需要讓人心服,因此也必然有所需要付出的代價。”

“那你的修為呢?”魏明流又向前一步:“我……站了一會兒便受不了了,即便你現在是元嬰初期修為,在這寒冰囚籠十日之久……豈不是、豈不是又會……”

“那并不重要。”魏若無看着他,思索片刻道:“你将手伸過來,我來看看你的根基還有無修複的可能。”

“……”魏明流垂下眼睫,伸出左手,越過那冰冷刺骨的寒冰石柱,觸及一只溫暖寬厚的掌心。

“是溫翎讓你找我的?也只有他能對付得了洛見瑤。”魏若無眼神一閃,相對的兩只手掌之間漸漸有朦胧的純白光華隐隐閃爍起來。

而垂眸的魏明流毫無所察,只是隐隐地發覺丹田內原本那團十分虛弱、正在不斷衰減的銀色光華,卻突然跳躍興奮起來,仿佛在饑餓地吞食着什麽,魏明流皺起眉頭,發覺那銀色光團漸漸地彙聚又分散,赫然組成了一副人體經脈圖,而那圖的走向……卻越來越像……魏若無修習的九轉玄陰決!

魏明流身體一震,猛地擡起頭來,卻發覺眼前人血色淺淡的臉龐,以及交疊的雙手之間浮現而起的不停往他經脈流轉而來的白色光暈。他的呼吸猛地一窒,忍不住咬牙喝問道:“魏若無!你在幹什麽!”

傳功。

一般多用于師父對于親傳弟子臨終之前所授畢生所學。

然而魏明流此時發覺九轉玄陰的功法,正源源不絕地自魏若無的掌心傳遞過來,一層一層的将他破碎的、搖搖欲墜的丹田根基修複完善了。

“你松開……!”魏明流發覺憑借自己根本無法甩開魏若無的手,那傳遞過來的力量仿佛有吸力一般,他只能眼睜睜地感受着魏若無身上的修為在一寸一寸的減少跌落。“魏若無!你瘋了嗎!”

“談懷先曾說,你與之對峙過程中使用了一種奇怪的功法,我聽其描述,約莫是覺得像九轉玄陰。”魏若無淺淺地浮起一絲笑容來:“怕是,之前在魍魉魔界地穴內某位與你有舊的老前輩本來意屬的對象是你,只是那老先生約莫……弄錯了對象罷了。”

魏明流咬牙:“不是這樣的,魏若無,我根本不需要九轉玄陰……”

“我曾見過高山,再行攀登會更加容易。”

魏若無輕輕地打斷了他的話,目光幽遠綿長,又開啓了自動說教模式:“而你此刻卻需要九轉玄陰來救命。明流,你要明白,修為沒了可以再練,可性命沒了卻無法挽回。你的性命和我的修為孰輕孰重?”

“可是、”魏明流眼眶通紅,他察覺的到,如今的魏若無修為已經自元嬰中期跌落,将九轉玄陰傳功于他,便堪堪停留在了金丹巅峰,許多資質普通的人終其一生可能都無法逾越元嬰的大門,可這人竟然說放棄就放棄了:“可是我……我欠你太多,要何時才能償還。”

魏若無收回了手,輕輕在魏明流肩頭拍了拍,分外認真的說:“你先行出去,讓林微斯帶你去書海無涯,他知道該為你推薦什麽劍譜。明流,習劍吧。你的根骨資質的确是天生的劍修,不必為了先知者的預言而刻意規避。如劍道有你與我并肩,我會很歡喜。”

魏明流怔怔地看着他,好一會兒才道:“好。”

不知怎的,那些猝不及防的溫暖與感動一點點的滲透着,最後抵達至他寒冷凄苦的心海。他一直一直看着魏若無,心裏突然浮現出這樣一句話來…

熒熒瓊玉,春轉秋度。

遺君遺我,白頭不負。

不論……滄海桑田如何變遷,眼前這個人,他生死不負。

作者有話要說:

熒熒瓊玉,春轉秋度。遺君遺我,白頭不負。

出自 天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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