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7 私奔嗎
翌日醒來時,簡月發現床上只剩了自己,林安不知何時滾到了床下,在地板上睡得正沉。
沒有打擾林安的熟睡,簡月穿上占星師術袍離開了酒館。因着昨日答應藺寧的事,他去找了城主。城主依然在慶典場地的塔樓上,不知疲倦般進行着同樣的演講。他如此賣力,因為他需要人來幫他守衛臨血城,度過這一年一度謂之“慶典”的劫難。
穿過慶典場地內不曾離開的零星身影,簡月走上塔樓,穿過挂着戰旗的平臺,來到城主旁邊。對方的穿着遠看精貴,可近看便可看出綢布上破舊的暗痕,聽見他的到來,城主轉過臉來,以洪亮的嗓音詢問他的來意。
“我不太了解曼尼将軍的事,您方便跟我說說嗎?”
城主果然知道更多消息,也很是樂于分享,将曼尼将軍和他戰馬的故事原本地講述了一遍。
曼尼将軍是在失落戰争中一戰成名,為混亂的交界地帶來了和平。他成為了臨血城的城主,受衆人愛戴,如今殘破的臨血城過去曾是交界地最熱鬧的所在。後來猩紅女巫入侵了臨血城,曼尼将軍将其滅殺,但也因詛咒失去神智。他沒有妻兒,只要一匹不離不棄的忠誠戰馬,即使他陷入瘋癫生食血肉,也仍追随着他的腳步。曼尼将軍已不認識他的夥伴,将它當做鮮美的血肉吃下,二者化而為一,他變成半人半馬的樣貌,成為了如今瘋狂可怖的半神。
曼尼将軍的過往令人唏噓,了解了他常用的戰技後,簡月返回酒館,對上了三樓另一間卧房的門。
壓着浮動的心情敲了三下,他停住靜靜等待,不多時門被拉開,穿着單薄的忏悔者出現在了門後。
對方并未穿外甲和鬥篷,下身穿着修身的靴褲和長靴,勾勒出修長筆直的腿型,而上身只有一層敞襟裏衣,皓白的鎖骨若隐若現,平直的肩線流暢寬闊,而腰身的線條則瘦窄地斂下,被收緊的褲腰卡住。簡月有些無法跟他對視,但看他身體也不太對,猶豫片晌,強迫自己擡首與他對上視線。
向上看去時,目光從對方淡色的唇上掠過,破碎的畫面驀然閃過,被親吻的觸感襲上唇瓣,酥麻順着唇齒游走,簡月一時間靜住,夢中的場景再現眼前。他不敢相信,自己竟意淫對方到做春夢的程度,是有多欲求不滿,難道是因為被林安在睡前挑起了性欲?
勉強壓下晦深複雜的心情,他故作鎮定地與對方對視,招呼說:“曼尼将軍的情報,我問到了。”
黑眸在他臉上凝了片刻,藺寧讓開了身,“進來說吧。”
房間裏沒有地方坐,忏悔者抱着手臂靠在了臨窗的書桌上。窗外漫天的血雲構成了詭凄的背景,忏悔者靜目而視,不作聲地靠在那就像入了畫。
對方的魅力讓簡月無法直視,扒着床尾的白漆圍杆,他貼邊坐在毛毯上,垂着眼訴說起自己得到的消息。
沒有試圖延長跟對方相處的時間,簡月言簡意赅,說完便起身告辭:“我問到的就是這些。另外城主說到時曼尼将軍會直接降臨血城,出現在慶典場地中,他的人會盡量把曼尼将軍困在中城,大家可以合作,也可以各自為營,但不能逃跑,逃跑士兵會無差別攻擊。”
聽了他的話,藺寧點了頭,直起身走到他面前,出人意料地提議道:“單幹有點困難,合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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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寧站得也不算近,隔着一米距離面對他,可簡月卻因此難以集中精神,一擡眼便看見那張唇,一看見就便生出真實感逼人的遐念,簡直無法正常對話。撇開眼看着一旁,他勉強找回神智地回應說:“我、得問一下林安,慶典前我會給你答複。”
無法再同對方共處一室,他起身離開,一路垂着眼出了房門。來到空氣清冽的走廊,大腦中的暈眩漸褪,他打開門返回房間,對上了狹着眼看他的林安。
“有件事,”簡月出了口氣說,“曼尼将軍好像很厲害,而團隊作戰是被允許的——”
林安大多數時候都會讓着他,而簡月在與藺寧無關的事上态度一般是無所謂,因而兩人很少吵架,這還是頭一次兩人意見相悖還各不妥協。
晚上睡下時仍未達成一致,兩人冷戰般背對對方入了眠。
血光被窗簾隔絕在外,暗夜靜悄無聲地降臨。如昨夜一般,簡月在夢中醒來,對上了一雙凝視他的眼。
真的再次夢到了藺寧,在對方的床上醒來。今日不覺周遭霧蒙失真,頭腦比昨日清醒不少,但光是置身于這一場景下,跟不可能的對象親密相擁,他便知這并非真實。
“……對不起,”他躺在藺寧身下,摸着他的臉道歉,“林安怎麽也不同意,明天我會努力的。”
藺寧看他片晌,捏着他下巴吻了他。依舊是令人眩暈的觸感,一被他親大腦便無法思考,只剩下了飄搖的水紋。吻順着唇際流連至耳畔,貼上了耳骨,他聽見對方的輕語,“或者離開他,跟我走,我也能帶你去王庭。”
不是“分開走”,而是“跟我走”——真是個美夢,是他給自己造的夢,所以藺寧會說他想聽的話。簡月笑了下,眼眶卻隐然泛了濕。不想讓藺寧發現,他抱住對方脖頸,将臉壓在他肩上,輕輕點頭着低語:“只要跟你在一起,去哪都好。”
藺寧回答得很是溫柔,“在完成使命之前,我們沒有別的選擇,但那之後,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去風車村。那裏的天凝固在黃昏,谷稻間有一泓湖,倒映着雲彩,像一面暧漫的鏡子,我覺得你會喜歡。”
“不喜歡也沒關系,”他擁着他說,“你帶我走,一拉我就會跟你走了。”
簡月沒去過風車村,但聽路上的村民說起過,那裏的人在搞邪神崇拜,在橙色的天空下祭祀活人,他不知道恐怖中怎會生出這樣浪漫的想象,黃昏、谷稻和鏡湖,真是美啊。
他沒有說話,但沒忍住抽了鼻子,不是沒有覺得幸福,但在幸福背後,他無法不為自己感到可悲。
藺寧大概是聽見了,稍微退開些,把過他的臉,手指輕觸在發熱的眼睑上,輕低地問:“怎麽了,不喜歡?”
“喜歡。”
他給出肯定答複,眼中卻盈着水。無人開口的安靜中,藺寧摸上他潮濕的眼睫,“你不想留下?”
藺寧說的是交界地,而聽在簡月耳中便是在說這個夢中的世界,他說不出不想,但也無法說想,靜默了一陣後,逃避地別過臉,拉回之前的話題說:“我會想辦法讓林安同意的,你不用擔心。”
“還有,”他頓了下,望着那雙眼睛說,“我覺得我們還是簡單點,就肉體的關系就可以了,你覺得呢?”
那雙溫柔的眼悄然靜下,藺寧有一會沒說話,之後撐着他身側的床褥起身,看着他問道:“什麽意思?”
夜色寒涼似水,對方的聲音比平常低,壓着他聽不懂的情緒,“你是說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只想跟我上床?”
簡月有些無言以對,他可以為夢裏的藺寧守潔,但跟幻想在一起,還做夢跑去風車村——不管從什麽角度看,都奇怪到可哀了吧。
不舍得傷害夢裏的藺寧,他沒說話,但這種沉默就像是默認了。
藺寧眉心微沉,好一會說:“跟我睡了之後呢,再去換下一個目标?”他像是失望,卻不知為何沒有落臉走人,只聲音低沉地問,“你的喜歡就是這樣的,像小孩喜歡花哨的玩具一樣,等真買到了,兩天就丢到角落吃灰?”
怎麽在夢裏還要被藺寧說,簡月被他說得難受,但也不想跟他進行無意義的争辯,便別着眼不語。
因藺寧的起身,毯子跟着落開來,冷意刮在皮膚上,不一會就凍得人打顫。一片靜默中,他聽見藺寧斂去情緒的聲音——
“出去。”
眼睫驀地掀起,他撐着床坐起,呼吸靜住地看着對方。他想去拖他的手,但坐在床上的藺寧像神袛一樣尊貴,面容是冰雪鑄成的冷漠,像極了七年間每一次見到的對方,別說碰觸了,說話都下意識繃着。
即使心裏不想離開,仍想跟對方待在一起,就算不能親熱,躺在一張床上睡覺也是好的,但顯然對方不欣賞他的誠實,也不接受他流連現實的理智,已簡單地給他判了死刑。
他敵不住這樣的藺寧,沉默地下了床,走到門口回了頭,看着那道只在夢中存在的身影,輕聲道:“晚安,藺寧。”
自然得不到回應,連側目都沒有。簡月輕輕阖上門,返回自己房間。一切就像他被抱走時一樣,林安仍背對着他沉睡,像真實的場景一樣。鑽進涼下的被褥中,他怕冷地貼去了林安背上,很小聲地喚他。
林安,林安……
林安從深沉的倦意中蘇醒,迷糊地轉過身去,将他摟進了懷裏,垂首親在他額前,不清醒地問他,“做噩夢了?”
簡月搖了頭,更深地蜷進他懷裏,貼着他頸根說:“你不要跟我生氣了,不是說好了開戰前不吵架嗎。”
林安像是才想起他們還在冷戰,很是沉默了會,之後将他向上抱了抱,在他唇上親了下,“沒生氣,我哪會生你的氣。”
抱着對方,他聲音已軟成了一灘水,“好了,那就合作一次,聽你的,好不好。別想了,快睡吧,明天很重要,要養足精神。”
帶着寒夜化不散的悵然,簡月點了頭,跟他頭抵着頭,默着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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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帶上你私奔,奔向最遙遠城鎮
想帶上你私奔,去做最幸福的人
在熟悉的異鄉,我将自己一年年流放
穿過了鮮花,走過了荊棘,只為自由之地
——鄭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