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8 惡心

他和藺寧就讀的大學中有一片谷稻的實驗田。

大三的一個黃昏,他獨自來到那片田野間,将機車棄置,任它歪倒在路上,躺在允許進入的區域,頭戴鍍膜頭盔,望向了變色的天空。

腳邊的蒲公英是黃色,而天空也黃得飽和,似火般溫暖,卻不會将人燙傷。

他喜歡一切溫暖的東西,人也好,顏色也好,只要是暖的,他就想賴着不走。

這個時間不是藺寧上課的時間,他很難找到對方,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麽,守在宿舍外等候尾随的事他做不出來,也不擅長,而藺寧又是個很敏銳的人,發現了一定會更讨厭他的。

就這樣就好,他不是放棄了,只是偶爾不想努力得太積極了。喜歡一個人太久了,也是會累的。

他閉了眼,漸漸有些困倦,閉上眼再睜開便到了晚上。下午還是暖的,這時夜風吹來便有些冷,他坐起來,發現衣褲也返潮地濕了一片。

正要起身,聽見身後有人問他,“這裏晚上會鎖門,你不知道?”

那聲音混着風聲飄進耳中,怎麽聽怎麽熟悉,轉過身看去,竟是藺寧。他坐在農學院的觀察椅上,目光穿過夜色看着他,不知在這待了多久。

藺寧竟主動跟他搭話,簡直像在做夢。正要回話,聽見藺寧又說:“你是新生?”

他怔了下,突然想起自己還戴着頭盔,對方并未認出他來。将聲音壓低了些,他點頭道:“是,對不起,我這就走。”

藺寧沒作聲,待他朝外走去,路過觀察區時,開口說:“門已經鎖了。”

他靜住腳步,不是很确定地看向對方,“能翻出去嗎?”

“通了電的。”

簡月靜了會,走過去隔着一個椅子在他一側坐下,隔着頭盔放松地盯着他看,“你知道要鎖門還會被關進來?”

“看你在這睡着了,怕你醒來一個人害怕,跟農學院的學生說過,留下陪你的。”藺寧語氣平常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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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月凝望着他,不知該如何反應。

藺寧似乎很習慣于做這種事,像是心裏的愛多到裝不下,便自然而然去愛別人,當初像撿流浪貓一樣撿走他,如今又做出類似的事。

也許在他眼裏,這就像随手放下一碗貓糧一樣普通,但對于大多數自私的普通人而言,這就是值得幻想的示好。

見他不說話,藺寧把外套脫了遞給他,“你衣服濕了,先穿上吧,小心感冒。”

“那你呢?”他沒有立刻接。

“我還好,現在不覺得冷,”對方穿着短袖看着他,“你可以穿一會再脫給我。”

“……那、謝謝。”

他沒辦法拒絕這個誘惑,接過套在了身上。殘餘的體溫穿過外套傳來,驅散了夜間的寒意。

“頭盔一直戴着不悶嗎?”藺寧問他。

如果他摘下,藺寧估計就不會理他了,所以他只能說:“沒事,我比較喜歡這樣。”

“你怎麽會跑到這裏睡覺,”對方又問他,“跟班導打過招呼嗎?”

“我喜歡暖黃色,這裏黃黃的,就想在這睡覺。”

簡月說着話掏出手機看,靜音的手機上很多條消息,室友以為他失蹤了,在班級群裏鬧得風風雨雨。

“……”

他回複說明了自己的情況。班導似乎問了人,一會回複說觀察室裏有床,鑰匙在花壇下,讓他湊合睡一晚。

看了眼身後鎖着門的觀察室,他看向藺寧告知了這個情況,之後問他道:“要去看看嗎。”

藺寧坐着沒動,“那是單人床,兩個人睡不下。你要困了可以去睡,我還好。”

簡月便也坐着不動了,“我睡了一下午了,我也不困。”

藺寧似是笑了下,之後擡首看向夜空,“那就一起看會星星吧。”

他們去房中拿了坐墊,去草坪上坐着看星星。大部分時候是藺寧再講,而他靜靜地聽。藺寧說起牧夫座的傳說,宙斯、卡利斯托和阿卡斯,指着星星一顆一顆連起來問他說像不像獵人。他說像,對方就笑了,又将獵犬座指給他,說是獵人牽的狼狗。他比劃着繩子,連到一顆星辰,說那是獵人的手。

簡月其實不知道他指的是哪顆星星,但聽着對方說那顆,看見了嗎,他再回應說看見了——這樣的過程重複起來就會讓他心生歡喜。

藺寧說了很久,像是累了,語速變得慢了些。他問藺寧是不是困了,藺寧嘴上說不困,過了一陣卻歪倒向一邊。

睡着的藺寧像上天給他的禮物,他大着膽子接住對方,緩緩帶着他躺下,令其枕在了自己腿上……

他很喜歡那一夜,像偷來的時光。藺寧這麽好,他真的放棄不了。

篝火在眼前搖晃,林安勾住了他的肩,拖長語調說:“你的心上人來了,去邀請他吧。”

不知是什麽打動了林安,他自醒來便改變了主意,同意了他的提議。

簡月回神看去,白日敲門不在的藺寧出現在了慶典場地內,像先前一般隐在牆根,兜帽下陰影深重。

簡月靜了下,偏頭對林安說:“我們一起去吧。我們是要三個人配合,又不是只有我和他,或者我和你。”

林安嘆了沉重一口氣,放開他道:“走吧。”

抱着手臂靠着牆根的忏悔者面前站着兩個人,一名占星師和一名武士。武士臉上的表情不算好看,來到這像是被強迫的,而忏悔者也無動于衷,從他們靠近至停下,沒有換過姿勢,也沒開口說過半個字。

簡月不得不承擔起溝通職責,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繃着臉皮笑,“大家的目标相同,合作是最好不過的,相信我們都已經有這個共識了。那就互相說一下能力,這樣方便配合?”

簡月先說了自己的術法,之後看向林安。被他的視線壓迫着,林安嘆息着開口,說明了自己常用的招式。

輪到藺寧時,他卻沒有反應。

簡月默了默,小聲喚他,“藺寧,你怎麽了?”

兜帽下的陰影微動,似乎看向了他。簡月吞咽了下,不确定道:“或者你是怎麽想的,你可以說。”

藺寧此刻心情非常糟糕。

他怎麽想的,他想說不合作了,走遠點,別在他眼前晃。但他又無法這麽做,如果現在不合作,之後便沒有加入這個團隊的契機,等于是回到之前的情況,各走各路。

各走各路,等于是把簡月拱手相讓,任由他跟這個不知根底的下流胚子在一起,過他的、跟自己毫不相幹的人生。

這樣當然也沒什麽不好,他也可以回那個穩定繁榮的世界,繼續他既定的人生。不需要打打殺殺、面對瘋狂和詭異,只有前程似錦、家人相伴,好得不能再好,任誰置身于他的情況都知道該怎麽選,只是枕邊人調換了一下,從眼前的簡月,換成了從小喜歡他的簡霖。

簡霖沒什麽不好,也幫了他很多,相處起來平順自然,沒有太多壓力,從相識到現在,他無可指摘,要說喜歡也是多少喜歡的,而眼前人則差得遠,看着便讓人上火,性情從高中起便很是惡劣,一言不合就會動手。

大學期間說是追了他四年,可也沒有做什麽,像是知道他不會收他的早餐,便只買一份,被拒絕了就自己開始吃,完全看不出半點失落,旁聽他的課也時來時不來,從不會主動跟他搭話,反而是他借着問簡霖消息的理由去坐在他旁邊,這樣也說不了幾句,他沒有聊天的動機,而對方則根本不主動抛出話題,一下課站起來就走,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門外,跟有什麽十萬火急的事似的。

大四的時候更是天天跟一個比他大很多歲的社會人士混在一起,不知道做什麽,只聽說他們經常會一起去酒吧,夜不歸宿也是時有發生。

外公去世的那日,他什麽也不想做,風吹過靈魂,身軀下空空蕩蕩。

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有什麽意義。去了簡月常去的酒吧,他在吧臺前坐至深夜,喝了很多酒,卻不肯離開。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直到見到跟着一個陌生男人進來的簡月,那一瞬間莫名想要發洩,想不管不顧走過去,問對方在做什麽。

可是四目相接了一瞬,簡月卻拉着那個男人轉身走了。

背影一閃便消失在門口,沒有半刻停留,不來問他為什麽喝酒,為什麽出現在這,為什麽表現狼狽……走得這麽快,像是毫不關心。

很難形容那一刻的滋味,好像被世界抛棄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對方眼裏是什麽樣,但大約像是一副買不起卻很想收藏的畫,不需要了解畫的背景,買不到也沒關系,因為畫只是用來看,不知道背景、買不到,都不會耽誤看。

他知道對方喜歡梵高的《向日葵》,因為顏色溫暖。在對方眼裏,自己應該就像那幅畫一樣,也黃黃的很暖和,不用專程跑去倫敦,去教室就能看到,還不收門票,何樂而不為。

大概就是這樣吧。

之後他就什麽也不想了。收到簡霖慰問的信息,讓他去國外,他就答應了。

被簡月告白的那日,他說惡心對方,不是因為簡霖讓他這麽說,而是他想這麽說,因為他真的覺得惡心。

嘴裏說着喜歡他,卻不在乎他的好壞,不關心他的生活,轉過身去就跟其他人摟抱接吻,甚至還對他做出只當炮友的宣言……

這樣的人,不惡心嗎?

他為什麽要為這種人付出真心,對方有什麽地方值得他抛下一切跟他在一起?

他知道自己最該做的就是轉身離開,及時止損,可是,看着簡月跟旁邊的人站在一起,暗地裏眉目傳情,心就默然絞在一起,難受得什麽都幹不了,像是身上的螺絲松了,沒有一個地方能正常運作。

他想捏起對方的下巴狠狠吻他,想問他昨晚是不是又做了他不許的事,想剝開他的衣服仔細檢查,想喂他吃進自己的欲望,不斷把腰頂過去,把他裏面攪得亂七八糟。

他想讓對方跟他擁有一樣的感情。

怎麽就這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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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加更了耶!!!咳咳咳【企圖要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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