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09 同行
沉厚的血雲在上空積聚成眼,還未等忏悔者做出回應,城主便在塔樓上舉劍高呼“慶典開始”。
沒有什麽盛大的儀式,濃稠似血的天空中,曼尼将軍似血芒降落砸進城中,謂之慶典的殘酷考驗便開始了。
曼尼将軍高大威猛,身型似巨人般龐大,揮舞着令人膽寒的雙刀,僅一擊便将慶典的場地損毀大半。雖體積巨大,但動作卻格外靈敏,下身由一匹瘦骨嶙峋的戰馬構成,四只馬蹄有力地踏下,載着他在中城內馳騁。
魂靈們雙手合十祈禱曼尼将軍獲得平靜,悲壯的戰歌在半空中回蕩,場地中的戰士們一擁而上,圈圍着被猩紅污染的将軍,各種招式齊發,在暗夜中爆起陣陣光熒。
林安不需交待什麽,已與簡月有足夠默契,點一下頭便上前加入戰局,而簡月則在遠處游走着吟唱起威力驚人的術法。
至于藺寧,自戰鬥一開始便似一道影子般融入黑夜,即便用心去找,也無法尋到究竟。簡月吟唱過程中,能看見藺寧的身影時隐時現、毫無預兆地出現在戰局中,他的劍術詭秘簡潔,只一擊便退開,卻每次都能造成可觀傷害。
三位失垢者的加入令這場注定失敗的戰局變得持久而莫測,傷痕在曼尼将軍身上逐漸累積,而同盟的戰友也逐漸減少。
當天空中的紅雲濃稠似血時,戰場上只剩下了三位失垢者,而曼尼将軍僅有動作稍稍變慢,看似仍有富裕。
三人心中俱是沉重,再這樣耗下,會死的一定是他們。有心破局,奈何力有不逮,只能維持現狀,等待機會。
不多時,忏悔者從黑暗中現出身型,沖着已顯露疲态的兩人吩咐道:“全力輸出,吸引他的注意,我會解決他。”
林安分神瞥了他一眼,沒有立刻響應。對他而言,忏悔者的能力俱是未知,這還是第一次配合,對方的保證不能令人信服。可簡月聽到他的話,卻當即站定,開始吟唱禁咒級的術法。
這種術法的強度之大,完全釋放甚至可以秒殺半神。即使喪失神智,曼尼将軍仍有強大的戰鬥本能以及對危機的絕對直覺,這一下便吸引了他的注意。
殺了個回馬槍,他當機立斷撇下林安,朝着遠處的占星師疾馳而去,從百米外至近前,快得近似一眨眼。
即使林安反應極快地追擊而去,卻為時已晚,斬下的大劍未能拖延半刻,只一剎對方便來到了簡月身前。
在林安靜窒的呼吸中,曼尼将軍兩把十數米長的巨刃帶着破空的風聲向下斬去,脆弱的占星師像一抹煙塵,挨上的那刻便會屍骨無存。吟唱一旦過半便無法停下,簡月沒有躲閃的可能,像木樁一樣停在原地,唯一的選擇便是繼續吟唱。
視死如歸般完成吟唱,法杖被高高舉起,數十顆流星自杖尖爆發,從天而降地向兩人砸去。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身影踩着曼尼将軍背上中的箭矢向上急掠,幾瞬後來到他肩膀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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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曼尼将軍察覺望去的同時,忏悔者一躍而起,跳至他頭盔之上,左手把住盔槍,從那等人高的頭顱側方翻至正面。
對上那雙被猩紅污染的巨目的瞬間,他右手持劍向前刺去,劍尖直入眉心,向上挑去,插入了已被猩紅詛咒的腦中。
左手掌中神印浮現,銀光順着手心向下爆開,穿透厚重的頭盔和堅硬的頭骨侵入腦中,清除了已生出破綻的猩紅腐敗。
在林安凝目而視、呼吸停滞的瞬間,巨刃斬下的動作頓止,堪堪停在簡月兜帽的上方一厘。
曼尼将軍的魂靈已得到救贖歸于安息,但無法被打斷的禁咒還在繼續,金色的流星雨已籠罩這方土地。剛斬殺曼尼将軍的忏悔者沒有半刻停頓,放開深陷将軍眉心的劍刃落下,在那具巨大身體前傾栽倒前、漫天流星砸下前落在地上,抱起脫力倒去的占星師,自曼尼将軍巨刃和身體形成的縫隙間一躍而過,将他護在懷中翻滾出了法術範圍。
流星帶着金光砸在腳前的土地上,化散成滿地星芒。強烈的法術氣息将空氣震蕩開來,曼尼将軍的遺體被打得坍塌下去,化作猩紅的氣霧消散而去。上空的血雲無聲息地退散,神性自然分割降臨于在場存活的三位失垢者體內。
流星砸下的同時,簡月在藺寧懷中起身,撐坐在他腿上看到了這一幕——法術氣息肆虐,伴随着勝利者的殘酷,但不得不說,騰起在塵土間的金芒又帶着一絲奇怪的唯美,似在救贖。
一時間靜怔着回不過神,當金光化散而去,一切歸于平靜,他才發現自己和藺寧此刻的姿勢格外暧昧——
他側坐在藺寧腿間,手撐着他大腿,近得一偏頭就能生出夢中的遐想。
藺寧正單手摟着他腰。那只手力道不重,但存在感十足,微微帶着些力道搭在那,那片皮肉便酥得像失了方向。
他能聽見藺寧近在咫尺的呼吸聲,是激烈動作過後微微壓抑的喘息,氣流撲在他兜帽側沿,無端叫人大腦發空。
簡月因呆滞而無法動作,而藺寧不知為何也沒有動,也并未出聲讓他起身,僅這般靜坐着、不聲不響地抱着他。
身後傳來腳步聲、铠甲的摩擦聲,是林安從百米外跑了過來,相隔十幾米便沖簡月大喊:“簡月,沒事吧?!”
喊聲喚回了簡月的意識,心跳陡然加劇,一口氣頓在胸口,他手忙腳亂地從藺寧身上起身讓開,沖着林安回道:“沒事!我沒受傷!”
腿上的重量離開消失,忏悔者靜默片晌,撐着地面站了起來。
藺寧僅站在身旁,便頗有存在感,簡月無法直視地別着臉,連聲向他道謝。餘光中看着林安走近,他羞赧又尴尬地與藺寧拉開距離,迎着林安過去,平複心情道:“我沒事,我真的沒事,就法力有點消耗過度。”
說話間,他大半的注意力集中在後方,錯覺一般,好像感覺對方在兜帽下靜靜注視自己。
“沒事就好。”
林安的臉色發白,從上到下地打量他。确認他無事後,林安對着影子一般靜立無聲的忏悔者道:“這次多謝了,我欠你一次,如果你之後有事需要人幫忙,可以來找我。”
不論對方如何想,他的立場已經表明。沒什麽其他可說,話畢他便拉住簡月,帶他一道離開。
林安說話時,簡月便借機轉頭注視藺寧——忏悔者一如既往隐在兜帽的陰影下,看不見表情,動作輕微到近乎沒有,不知所想。
在林安拉他走時,他無法把目光從藺寧身上收回,強烈的不舍一瞬間将他吞噬,恍惚間想起夢中藺寧囑咐他的話——“慶典結束後邀請我跟你們同路。”
怔忡地被林安拖着走了幾步,簡月驀地松開他手,轉身朝仍靜在原處、面朝他們不動、似在等待什麽的忏悔者跑了過去。
他停在對方面前,眼角和鼻端泛着不正常的潮紅,鼓着勇氣凝視那抹暗影,心跳得快要破開胸骨。
空澈如洗的夜空下,他掐着指節開口:“藺寧,我有吸引到曼尼将軍的注意力,給你創造了襲擊的機會,這證明我對你是有用的。之後的半神只會越來越難對付,我一定還能幫到你。我們的目标一致,從實際的角度出發,合作對所有人都大有裨益……”
簡月不斷地闡述利弊,從各個層面進行分析,卻遲遲不敢說最後一句。
忏悔者微垂着頭看他,沒有打斷他長篇大論的分析,聽得很是安靜。而簡月身後不遠處,武士狹着眼看着他們,臉上是壓抑過的靜漠。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簡月逐漸說幹了言辭,有幾句話已經重複說過,實在是有些尴尬。心裏知道這是對雙方皆有益的事,可他卻無法輕易說出口,不知為何,腦中竟翻出過去糟糕的回憶——在衛生間、在禮堂中、在剛來這個世界時,對方一遍遍地拒絕——似在警告他三思。
“我們分開走,是死是活自己負責”——藺寧最初便這麽說過。
那時一切盡是未知,與此刻相比,實際上更為危險,對方寧可以生死做賭也不肯跟他同路。如此痛恨與他同行的人,又怎會在游刃有餘的現在改變主意?
熱血逐漸冷下,手勁悄然松卻,他懷疑地問自己,為什麽這麽不要臉,被救了還得寸進尺。
藺寧沒有打斷他,大概是出于禮貌,畢竟藺寧比他有教養許多,也或許是在給他機會——保留體面的機會。
“——”話語戛然而止,簡月緩慢而艱難地偏開了眼,那一剎湧現的難過幾乎壓垮了他。看着一旁的虛無,他抿了下唇,“我是想說,如果以後再遇到,說不定還可以合作,畢竟大家目标一致。”
遏着一口氣,他擡手揮了下,努力做出了一個自然的笑,“那我們先走了,後會有期。”
背過身去的那刻,情緒洩洪般崩潰,占星師用力睜眼克制,微垂着頭加快腳步。
目光跟随着他的身影,武士看着他走至近前,沉默無言地跟随着他轉身,并肩而行幾步,重新握住了他手。
下意識握緊了林安的手,簡月走得很快,想盡快離開這裏。待至與藺寧徹底分離,他才能找回失去的平靜。
快走出倒塌的慶典場地時,一道身影自黑夜中忽閃躍現,幾息間追上離去的兩人,鬼魅般擋在了簡月身前。
“你說得對——”
倒塌斷牆的陰影中,忏悔者靜立而視,在暗影中開口:“接下來的路只有一條,而你我目标一致,躲不開彼此,不如同路,也省去些麻煩。”
迎着簡月失神的目光,忏悔者在廢墟中走近一步,停在他面前,低低喚了他的名字,“簡月。”
對方在催他表态。
還未損毀的篝火在角落靜靜搖曳,戰旗無風自落,低音帶着不知名的啞意暈開在夜色中,在黯落的心頭點亮了一束光。
與陰影對峙一瞬,斷掉的氣息驀地連上,簡月攥緊林安的手,點頭應道:“這對大家都好,我們當然歡迎。”
像是怕被打斷似的,簡月不停頓地繼續,“那就回酒館修整一夜,明天早上動身,可以嗎?”
在林安的沉默中,忏悔者回應道:“好,你們先走。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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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
盔槍 頭盔頂上的尖尖,像槍矛尖一樣。
藺寧回去撿劍去了,之前插曼尼腦門上那把。簡月的法杖用完就自己鑽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