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0 妥協
靜暗無濤的小巷中,簡月輕悄地問:“林安,生氣了嗎?”
林安一下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生氣”二字太過簡單,概括不了他溝渠般曲拐的心思。
臨血城的劫難過去了,歡慶的音樂和吟唱從酒館的木窗戶中傳入街巷的角角落落,聽不真切,但那重燃希望的滋味,任誰聽着都禁不住緩和神色。
是啊,本該是高興的,可他怎麽就這麽難受呢。
不是容不下能力強大的同行者,對方才救了他倆的小命,于情于理他都該歡迎之至,可是,那人又不是個簡單的陌路人,不僅難相處,還是簡月喜歡的人,而簡月是……
他在深巷中掀起眼皮,眼前人臉上僅薄薄落着一層清輝,可那層暗光卻将那精致起伏的輪廓拓印到了他心裏。
拓印的這一下是輕的,可自印痕處引發的疼卻綿綿脈脈。一口沉重的氣壓抑地呼出,而他自己全無意識。
這可真難,他想着,比地獄難度的游戲還難,比被迫繼承家業還難。不是過一陣就會好的、簡單可以概括的生氣,這是沮喪,是空落,是無力,是求不得的苦。
喜歡的人喜歡別人,他人生一路順風順水,怎麽會遇到這麽倒黴的事?
“我該先問過你的意見,卻直接答應了,是我不對。”簡月見他不吭聲,便主動道了歉。
這一聲道歉叫林安心裏更苦了,他搖了頭,“我沒生氣,你不用道歉。”
他想跟簡月說,任何人都不該為喜歡一個人而道歉,該道歉的是他,上次他不該這麽說對方,勇敢的争取從不下賤,是他被嫉妒蒙了心。
真要算起來,他比簡月遜多了。他連承認都不敢,只敢在簡月背後喚他老婆,連一個認真的道歉都說不出口,算什麽男人呢。
短短一段路,林安想了很多,僅在感情這問題上,比他一整年的思考量都多。
佛教中人生八苦除了求不得,還有愛別離。求不得的滋味他親身感受過了,就是這般不好受,但至少他還和簡月在一起,能說話能碰觸。而簡月,跟他一樣求不得,如果再不能跟那人同路,就得再帶半個愛別離,便是苦上加苦,有多苦他也不知道,但他已經心疼了。
簡月身體裏藏着個不定時爆發的隐疾,他已經夠心疼對方了,再加個“苦上加苦”,也實在是心疼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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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他去吧,他想着,反正那人對簡月也沒半點心思,簡月吃夠苦了知道回來就行。
默許簡月的越俎代庖時,是身體先一步替他做了決斷,直到了這一刻,他才逐漸想清楚背後的理由——他不是有些喜歡對方,他是真喜歡,是好喜歡,喜歡得無可奈何,就只能讓步了。
這幾日過的,林安覺得自己老了得有十歲,心疼簡月的勁幾乎都像爸爸心疼兒子了,可這個不孝子卻不會體諒他。
簡月欲言又止地站在他面前。
他很少從簡月臉上看見這副表情。跟他在一起的簡月是冷的,是淡的,像一陣風,一縷煙,從發生在這片大陸的每一檔慘案上飄過,從他着急的話語中飄過,不在意也不停留,連自己的生死病痛都是一樣,無論發生什麽、置身何處,都像是一名隔岸觀火的旁觀者。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以為對方就是這樣,豁然源于骨子裏的冷漠,可最近才知,他是一顆心都系在了那一人身上,旁的、雜的事情便都不過心了。
可事到如今對方又在他面前露出這種表情,為了他而糾結,把一根名為希望的稻草遞到了他手中,哪怕只有一點糾結,哪怕是在糾結跟他拆夥,他都想自作多情地判定自己在對方心裏已多少有了一點地位。
就像打boss一樣,他想着,沒有打不過的boss,只有不夠高的級別,不夠好的裝備,不夠娴熟的技巧。
不是都說“近水樓臺先得月”,“守得雲開見月圓”嗎。他要得不多,這樣就夠了,一點一點來,也許某一天就能把另一人擠出去了。
夜空中的發光的星體不知何時懸在了聖母像披冠的頭頂上方,高大的聖母像在黃金城池中俯瞰世人,也在清輝下憐憫着他。
帶着一點難言的“釋懷”,或者說阿Q精神,林安彎了彎唇,擡手在他臉上捏了下,揉他頭發道:“真沒生氣,我只是在想你的病,不能這麽硬撐。我們三個人是一個團隊,誰出問題都是團隊的問題,去看祭祀還是怎麽樣,明天一起讨論一下吧。”
對方臉上揚起的那道笑意,看着滋味複雜,卻也叫人安心。簡月點一點頭,即使不想告知藺寧自己還帶着病痛的拖累,也适當做出了讓步,拉住他手道:“好,明天跟他坦白,咱們讨論着處理。”
勇士帶回了勝利,驅散了籠罩臨血城多年的詛咒,兩人一進門便受到亞人店家的盛情款待。吟游詩人圍着他們歌唱,幸存者吆喝着敬酒,兩人難擋好意,一杯接着一杯喝酒。
酒過三巡,脫身時已不知時間,簡月醉熏地爬上三樓,倒是記得自己洗過上了床,但已分不清自己是睡着的還是醉倒的,沾上枕頭便失去了意識。
在這樣最該會沉眠的醉酒之夜,他竟然還能夢到藺寧,簡直不可思議。
夢中的藺寧沒有入睡,與他面對面窩在床褥間,一只手攬在他腰後,靜默無聲地凝視着他,不知在想什麽。
他剛一睜眼,便與對方對上視線。情緒難辨的黑瞳直攫着他,那張令人呼吸靜止的臉靠近了些,對他道:“上次的事我想過了,可以答應你。”
醉酒的大腦仍發着暈,不歡而散的場景虛幻地藏在腦仁的溝壑深處,怔愣看着對方,他好一會也沒想起來上次什麽事。不想惹對方生氣,他順着形勢點了下頭。
他态度配合,對方的表情卻沒有半分變化,看不出多少緩和,只有生人勿進的冷淡,仿佛他們不在床上,沒有親密相擁,而是一左一右坐在談判桌前,正在無形中彼此對峙。
果然,對方下一句便是,“但同樣,你也得尊重我的條件。”
默然眨了下眼,他更是迷茫,還沒想起來“上次的事”是什麽,對方又多抛出個謎語叫“我的條件”。
這時候其實應該問一下了,但他喝醉時想不清楚事情,便什麽也不敢做。
他所有的勇氣和狠戾都建立在是非和邏輯上,清醒時認定沒錯的事,一般都能豁出去做,但喝醉了,這套機制便行不通了。
迷蒙地看了會對方,他不想露怯,更不想激怒這個很容易生氣的夢中藺寧,沉吟片晌,做了一件魯莽的事——
他又一次點了頭,答應了一個未知的條件。
“好。”對方見他點頭,公事公辦地應了,“那就開始吧。”
他表情還停在茫然上,那雙連肖想都覺亵渎的唇便迎了上來。觸感是柔軟的、香甜的,可那力道與輕柔毫不沾邊,一下便将他唇肉吸吮得充血腫脹。
唇縫被分毫不漏地舔過,齒關被不容拒絕地撬開,對方将他壓在身下,捏着他下巴,将他吻得淩亂失智,涎液都順着口邊流了出去,像腦幹沒發育完全的嬰幼兒。
害臊和羞恥同時将他籠罩,頭昏腦漲地側開臉,他大口呼吸着缺乏的空氣,手下意識抵在對方肩上,想将他推開休整一下,可手卻不知為何是軟的,搭在肩上更像欲拒還迎。
藺寧沒有停下,因他的動作将他更深地抱緊了,手從腦後穿過,捧高他的臉,吻咬他的唇角和下颌,那一片都被弄得濕漉,如此一來,被涎液洇濕的面積迅速擴大,他似乎也不需要擔心休整的問題了。
親吻偏離了口唇,卻仍是強勢而難以承接,他不覺困擾,心跳得亂七八糟,順着本能勾緊了藺寧的脖頸,重新找回對方的唇,戀慕地吻了上去。
與藺寧不同,他吻得輕淺,也沒有什麽侵略性,像小動物在撒嬌,磨磨蹭蹭在唇上賴着不走,稍微退開一點就會依戀地追上來,無意識間流露着親賴。
這樣的撒嬌委實叫人心軟,冷峻的談判官堅持不過幾分鐘,便也繳了白旗,親吻順應着變得柔和,吻一會停一會,任由他含着自己的下唇輕輕舔咬。
親昵的滋味如雲霧般纏綿,簡月逐漸找到安心,在對方的臂彎間向下沉落,醉意襲上大腦,便又覺困陷。
親吻的動作漸慢,意識也開始斷續,知道自己即将進入深度睡眠離開此刻的夢境,他便貼着那雙唇,規矩地交待了一聲,“藺寧,我要睡了。”
沒有多想是否會得到回應,如前夜一般,他自覺道了晚安。
攀附着他的人落回軟枕中,被輕緩地接住了,藺寧在無邊夜色下無聲凝視那張睡顏,片晌後癡了般、長睫微落地靠過去,在唇上極輕地碰了下,作出了無人知曉的回應——
“晚安,月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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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的事”——肉體交易
“我的條件”——只有對方,不跟其他人暧昧
我來啦我來啦我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