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2 不是夢
簡月睜開眼的時候,火堆仍靜靜燒着,林安在另一側睡得不聲不響,藺寧靠坐在遠離火光的樹下,一切跟他入睡時沒有分別——哦,不對,有一點不一樣,藺寧把兜帽摘了。
不知是藺寧一直在看他,還是發現他醒了所以才看了他,總之當他看過去的時候,正對上了一雙幽眸。
心髒一剎那收緊,簡月有些局促地問了句,“……你還沒睡?”
火苗在靜夜中搖曳,藺寧的動作沒變,只是這麽靜靜看着他,半晌後回道:“是你沒醒。”
“哦……”
簡月明白了,是他又做夢了,但跟以往的夢不同,藺寧沒有抱着他,也沒有親他,隔着一段距離看他,像是不想靠近更多——
就像白天的藺寧一樣。
當他選擇了支持林安後,藺寧就走了。他調轉了馬頭,夾了一下馬腹,令馬兒揚蹄而去,留給了他一道背影。
藺寧沒有做出洩憤的舉動,也沒有說話,只是轉身離開,去了前方帶路,簡月卻覺得他生氣了。
他生氣也沒有錯,畢竟自己做了值得人生氣的事——那匹戰馬駝了他們兩一天,晚上不是停下的,而是摔下的,治療術救治了它的傷,卻緩解不了它的疲乏,看樣子明日已無法堅持,他和林安兩人再加重甲确實太沉了。
簡月知道自己該道歉,但他又無法道歉,因為他有着難以啓齒的理由。
不過現在可以道歉了,對着夢中藺寧,他可以把想說的都說出來。
反正只是個夢。
“藺寧,對不起。”
他低下了頭,沒有聽見回應。靜了兩拍後,他自顧自繼續,“白天我們應該聽從你的主意。其實我知道你說得對,但我還是選擇了跟林安共騎,不是因為我想跟他共騎,而是因為我不敢跟你共騎。”
他擡起眼看向藺寧,“我會亂想,想一些你覺得惡心的事,但我控制不了,因為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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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他又道了歉,聲音有些低地說,“如果我會騎馬就好了。”
夜靜風定,火星噼啪。隔着升騰的煙氣,藺寧正心緒起伏。
實際上他今天一天心情都并不平靜,自簡月從他身前離開選擇了林安起,他就生出了一種離開的沖動。
那種沖動誕生于對現狀的懷疑,他不知道自己做這一切是想如何——如果簡月不喜歡他,或者原本喜歡如今已經移情別戀,那他是在做什麽?挽回嗎?
他覺得可笑,他們根本沒有在一起過,何談挽回,甚至,他也不确定這一切是否值得。
在這樣一個處處別離、日日慘痛的世界,他卻想獲得自由和幸福,不用別人說,他自己也覺得是癡人說夢。
……
這樣的疑問在腦中萦繞了一整日,到了晚上息下,他沒有再施法讓林安昏睡,讓簡月醒來,但簡月卻自己醒了,道了歉,還說……喜歡他。
……
忏悔者寬大的鬥篷下,戴了手套的左手微攥,銀光閃過,火堆旁的武士便陷入了醒不來的沉眠。
忏悔者站了起來,離開了被陰影籠罩的樹下,來到火光融融的區域內、映亮的布毯前,在他面前蹲跪而下。
“你喜歡我?”
藺寧近在咫尺地看着他,輕聲确認,眼睛明亮似一鴻秋泉,能清晰映出他的怔然。
“……對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因為喜歡一個人而道歉,可喜歡這個人好像就是錯誤一般,越是喜歡,越是折磨。
如果沒有遇到他就好了,簡月眨了下眼,眼睫泛了濕,這七年來,在這個人這裏吃的苦,比他在那個家裏吃過的苦多多了。最初是為了逃避家裏而躲去藺寧身邊,可後來卻本末倒置,在藺寧身邊吃的苦,需要他花費許多心力自我化解,比回一趟家還累。
有些時候,他也會想,如果高中的那一天沒有遇到他,一切是不是會不一樣。
“……”
眼淚滑出時,被一只發冷的手抹去了。
藺寧不知何時摘了手套,正動作輕緩地擦去他的眼淚。
“不用對我道歉,”藺寧的聲音有些輕,甚至顯得溫柔,“是我不好,這些年對你很糟糕,讓你傷心了,對不起。”
這話聽着真像夢,簡月又泛起心酸,點了下頭,眼淚卻淌得更深。
藺寧又接住了他的淚,看着那眼淚泛着晶光一路淌過他的手指,在指根聚起一潭水窪。
“……對不起,”藺寧的聲音更輕了,“我也喜歡你,一直都喜歡。”
眼淚汩汩而落,簡月想點頭,可卻點不下去。
并非這不是他想聽的話,可做過這樣的夢,再醒來時,他怕自己會一蹶不振。
一場空的巨大失落他在高中便感受過,再來一次,他不敢想。
“……”
他不想傷害夢中藺寧,就算是夢,也是他喜歡的藺寧,可是到了這一刻,他已不得不把話講清楚。
就像他不能跟夢中的幻影私奔,他也不能跟夢中的幻影互通心意。
“……藺寧,”他握住了對方被自己眼淚浸濕的手,看着那雙眼道,“謝謝你的安慰,但我真的不需要。”
“別再進我的夢了,這只會讓我錯亂,我不需要、也不想要虛假的希望。現實是你不喜歡我,也不想跟我有任何超出合作關系之外的接觸,如果你真的為我好,就該對我惡言相向,哪怕這一切不是真的。”
“你知道嗎,”他悄聲說,眼淚在他眼中蕩,“其實我沒有那麽堅強,你再說一次惡心我,我可能就會放棄了。”
這麽長的時間,他一直沒想過放棄,他準備不好,是因為他沒想過要準備。可今晚,這樣一個寂靜美好的夜晚,從喜歡的人口中、從自己的心裏聽見這樣的話,他忽然便被巨大的悲戚擊中了。
這是在搞什麽?自己是在搞什麽?
他知道自己生病了,再這麽下去,精神會出現不可挽回的損傷。
他不想發瘋被關進精神病院,他才21歲,還有大好的人生在等着他。
不是他想放棄,而是他必須放棄了。
單戀就像暗戀,是一個人的事,一路走來的喜悲只有他自己清楚,開始和結束也都由他自己做主。切除這份感情不是切除腫瘤——他不會這麽形容它。這份被藺寧嫌棄的感情,在他眼中始終似天光明美。
這份喜歡跟随了他七年,就像嫁接的一株枝,當初植上得突然,可如今已經長進了他身體裏,拔除就像割肉,一下便痛徹心扉,但他已經準備好了,把這枝他身上最美的花枝砍斷。
放開了那只手,他在陳舊的布毯上坐好,帶着眼淚彎唇,“再說一次吧,藺寧,謝謝你。”
那雙黑眸凝視着他,眼底微微泛了紅。眼前的藺寧是他的花枝,同氣連枝,自然會心疼他。
他輕點了下頭,鼓勵藺寧開口。
身後的火堆輕燃,藺寧半跪在草葉間,一字一句地輕緩說:“簡月,這不是夢,之前也不是,每晚的事,都是真的。”
忏悔者輕攥左手,解除了神聖術法,“是我騙了你,對不起。”
夜風吹過原野,壓彎了草尖,夜空中巨大的星體在緩慢自轉,高崖峭壁之上,張開雙臂的聖母像一如往昔地神色憐憫,高遠的黃金城,在目光的彼岸反射着不滅的光。
觸覺、視覺、知覺……一切這樣真實。在被點破的一瞬間,他懵然了悟,不知道自己之前為何會覺得這些是夢。夢中的世界沒有來龍去脈,蘇醒後也該記不真切,可他什麽都記得,邏輯這樣清晰,怎會是夢。
忏悔者的聲音輕低,似知他所想般解答了他的疑惑,“是催眠,教會的拷問術法。”
“哦……”簡月恍然。
從疑問中回過神,他的思緒很快被另一件事占據。幾息間,羞赧如野火燎原,摧枯拉朽地占據了他的頭臉,從耳尖到脖頸,紅了一整片。
風兒輕撩過發絲,一路癢到了心裏。即使知道不是夢,卻仍是缺乏真實感。
藺寧目光落在他燒紅的耳尖,“過去的事是我不對,我會改,不會再無視你的心意,不要放棄我好不好?”
簡月快暈了,手指蜷着,人卻挨了過去。碰上藺寧的瞬間,一切變得真實而難以否認。
他埋在藺寧肩頭點頭,被藺寧抱住了。藺寧手環在他腰上,親昵地微垂下頭,輕吻了他肩上紅絲絨的法袍。
他在那片被呼吸烘熱的紅中開口,聲音似天鵝絨柔軟——
“我喜歡你很久了,月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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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了,親愛的大家,最近小病了一場,腦子暈乎乎的,寫不出東西來,但今天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