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2 倔驢

簡月在飄滿落葉的王庭中阖上了眼。

失去意識的時間漫長無涯,但對他來說不過是一瞬間,真正變得難熬是他開始恢複意識、感知到什麽之後。

茫茫的黑暗籠罩着他,他睜不開眼,卻能感覺到有人在翻動他,給他擦身,一點也不溫柔,布巾直上直下地搓過,仿佛在清洗一塊案板上的五花肉。後來又逐漸更多知覺,他隐約能聽見聲音,知道了這是一位護工,還是位女護工……

現在再感到羞恥已是太遲,他便只顧着高興——這是藺寧所在的世界,他回來了。

等簡月能夠睜開眼睛,已經是恢複意識的六天後,一個陽光明媚的周日。他緩緩睜開眼睛,看見了暖融的光,又是好一會,才慢慢看清周遭。

這是一間設備先進的高級療養院,陽光透過寬窗灑滿房間,窗邊放着幾盆照看良好的綠植,他躺在一個功能複雜的醫療床上,身邊正有人在給他念詩。那人語調平緩,念一會停一會,比起在給他讀,更像是自己樂在其中。

那是一位西裝革履的社會人士,比簡月年長了近十歲,面容依然年輕,但一雙飽經閱歷的眼已足矣出賣他的年齡。

這人叫王梓,是他的表兄。跟這位表兄熟悉起來是四年前,那時候為了拆散簡霖和藺寧,他找到手握6%股權的王梓,跟他聯合股權脅迫了簡臨峰,叫他将簡霖送出了國。那之後王梓便開始找他,叫他出去吃飯喝酒侃大山,因為承了對方的情,他不好拒絕,一來二去便也熟絡起來。

雖說這幾年關系親近,但在這裏看見他還是有些意外。

“王梓——”

簡月想說話,出聲時卻發現嗓音生澀到含糊不清,又試着說了幾個字才找回音調。

他講話的動靜驚動了王梓,對方驀地擡眸看來,對上了他的視線。表情瞬間傻愣,仿佛看見了感動中國的年度人物,又像看見了什麽醫學奇跡,手中的詩集“啪”地掉落在地,好幾秒沒有反應。

直到簡月又艱難地喊了他一聲,他才像是找回了社會人的自持,單手壓着領帶起身,快速按了床頭的喚鈴。

穿得像商界精英的男人身高腿長地站在床頭,眼眶微濕地凝視他片晌,忽然俯身壓下,緊緊抱住了他。

“......”

簡月默着被他抱了會,在他壓着嗓子喊他“我的好月月”時動手推了他,這一下便發現自己不太能用得上勁,肌肉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萎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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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月沒能成功推開他,但王梓也并沒有抱太久,在醫務人員進了門時便松了手。面對着簡月的蘇醒,醫生并不顯得驚訝,似乎早已留意到他蘇醒的征兆。對他做了一番認知和身體檢查後,醫生告知說他準備好了就可以開始進行康複訓練。

醫生離開後,簡月從王梓口中了解了情況。如今距離車禍已過去兩年。兩年前他曾一度病危,後來僥幸活下來,情況逐漸穩定,但始終未能蘇醒。在醫院住了半年後,他被王梓帶來療養院,在專業人士的看護下直到現在。

王梓口中的生死險情對簡月來說就像一個主人公不是他的唏噓故事,聽完了便完了,不能讓他心中生出多少波瀾,他只在乎一件事——

“藺寧呢,他還好嗎?”

王梓坐在床頭看他,像是有些恨鐵不成鋼,沉默了一會才道:“他好着呢,那場車禍裏就屬他最幸運,輕傷,沒多久就出院了……”他語焉不詳地頓了下,繼續道,“後來他做游戲創業成功,現在已經是s城新一代的風雲人物了。”

草草交代完藺寧的情況,他看向簡月,突然露出個刻意的笑,哄他說:“月月寶貝,你看今天天氣多好,你在床上躺了這麽久了,是不是憋壞了。趁着太陽還沒落山,我帶你出去轉一圈吧。”

簡月臉上帶着笑,還沉浸在因藺寧狀況不錯而生出的欣喜中,聞言有些回不過神地“哦”了聲,點頭應了聲好。

此時正值夏末秋初,溫度二十出頭,正是穿着輕便又不熱的舒爽時節。療養院內道路寬敞整潔,不走車只走人,專供病人遛彎休閑,道旁的香樟樹綠得濃墨重彩,草坪上的噴水器在陽光下噴出一道道精致的彩虹,大致一看便知這裏環境優越,是個療養病痛的好去處。

王梓跟他介紹完這裏的情況,絮叨了一陣王家子侄們的趣事,又開始說他,說有一回過來看他,發現他在笑,急忙去找了醫生,醫生卻說微笑不受大腦皮層和下丘腦控制,失去意識也可能發生……

王梓說自己當時差點掉眼淚了,還好憋住了,又說自己從出生到現在就沒哭過。

王梓明目張膽撒着謊,刻意想要逗他,可簡月卻沒有笑,瘦得深刻的臉看着遠處電纜上停着的黑白相間的小鳥,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推着人從道路這頭走到那頭,又慢吞吞地走回來,再一次調轉方向時,簡月叫住了他,仰起頭與他對視,平平靜靜地說:“哥,我不想轉了,你就告訴我吧,藺寧怎麽了?”

王梓停下動作,沉默地垂頭看着他,只覺得那雙眼睛清透得像面鏡子,照映着他的表情和背後高遠的藍天,他藏不下自己眼中的憐憫,就像一碧如洗的藍天藏不下一片白雲。

看着他的表情,簡月像是懂了。彎了下唇,他音量有些輕地問:“他是不是......反悔了?”

簡月的語氣平淡,卻讓人很不好受,就像是盼星星盼月亮總算被領養了的孤兒不到一個月又被退回了孤兒院。

王梓心緒不平,也不知道簡月怎麽會這麽問,據他所知,簡月并沒有跟藺寧在一起過,不過他知道簡月喜歡藺寧,一直喜歡了好多年。

大學時代他常拉簡月出去吃飯喝酒,不是因為沒事幹,而是因為心疼這個堂弟,也稀罕他。

簡月長得很招人疼,簡月還小的時候他就這麽覺得了,曾經很盼着回祖宅過年,這樣就可以看見簡月,但許多年只見到過兩次,後來對方便再沒回去過,聽說小姨那裏不方便,要帶他回簡臨峰老家過年,所以回不來。再後來長大了,他看着簡臨峰如何一步步奪占了公司,便以為簡月跟他是一丘之貉,直到四年前簡月跑來找他,請他幫忙,他才知道簡月在那個家裏過的都是什麽日子,也是那時才知,這個小堂弟喜歡男人,還在跟他那個畜生老爹的私生子搶男人。

王梓也談過不少戀愛,但沒有誰能讓他喜歡這麽多年,對他來說,什麽也沒有錢重要,只要錢夠了,什麽都會有,感情也不例外。

不知道那個蘇文文是怎麽教簡霖,但王梓覺得自己有義務教導簡月,不僅是商場上的一些事,還有感情的一些事。

每回出去喝酒,他都跟簡月掏心掏肺,告訴他學生時代的感情到了社會上就是狗屁,在錢面前人性能醜惡得讓人難以置信,真心根本換不來真心,人活一輩子,活得就是個唯心,錢給夠了,假意也能成真心——這些話他來回說過許多遍,簡月每回都安靜聽着,默默喝酒,看似被他說服,結果一喝醉便暴露了心聲。

一會抱着他喊媽媽,一會哭着鬧着要藺寧,怎麽哄都哄不好,一直到上了床抱着枕頭睡着了,嘴裏嘟囔着的都還是“藺寧”兩個字。

他在心裏默默立了個目标,哪天簡月喝醉了,抱着他哭鬧着喊錢錢錢的時候,他就可以放心了。

結果四年過去了,簡月還是喜歡藺寧,還是想媽媽,就跟個倔驢似的,怎麽也擰不過來。

看着愈漸急迫的簡月,他就知道要出事,沒多久他的擔憂便應驗了——簡月因為藺寧出了車禍,差點死了。

這個小堂弟腦子大概是程序做的,一條道走到黑,走出了bug還要走,卡死也不回頭,在床上當植物人躺了兩年,奇跡般醒來,睜開眼沒過多久,又是找他要藺寧。

他不知道藺寧給簡月吃了什麽迷魂藥,讓他能這麽死心塌地,但他很佩服。

他在公司見過簡霖,那個簡月同父異母的兄弟,對藺寧同樣死心塌地,比他交過最戀愛腦的女朋友還要戀愛腦。

愛就是看着一個人,眼睛裏便有了光——如果讓他前女友形容,她大概會這麽說簡霖。

“……”

不知道哪來的氣,王梓看着他躬下身,也笑了,“藺寧啊,他撞了你之後愧疚了一段時間,照顧了你半年,然後覺得自己贖罪贖夠了,就撂挑子不幹了,打電話找到了我,讓我把你接走。”

那雙透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水霧,他看見自己的臉在那層水汽中扭曲抖動,像美式英雄電影裏長相醜惡的壞蛋,但他卻不肯停下,繼續用這種傷人的語氣說:“我把你接來之後,地址、電話都發給了他,但他一次沒來過。我替你不值,專程去找了他——”

“結果你猜怎麽着,”冰涼的手把住了簡月揚起的、瘦削得不盈一握的臉,王梓替他将眼淚擦了,輕聲告知了後文,“他說他不會來,也不想見你,因為他已經跟簡霖訂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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