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039 月亮與六便士
藺寧很羨慕一個人,一個虛構于一個世紀以前的人物,思特裏克蘭德。
他生活美滿,已有妻兒,卻因為愛上繪畫而抛家棄子,在世界各地流浪。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他跟一名土著女人結了婚,因感染麻風病而失明,畫完他的巨幅壁畫,身體潰爛而死。妻子聽從他的遺言,點燃了挂滿壁畫的屋子,将一切付之一炬。
思特裏克蘭德是個瘋子,是個毫無責任感的渣滓,抛妻棄子,放棄優渥的生活,只為追求一場毫無意義的繪畫夢。他只成全了自己,可謂是自私到了極點,也活該落得下場凄涼。
——許多人都這麽想,可藺寧卻羨慕極了,欽佩極了,那是他向往得心都疼卻做不到的事。
他有思特裏克蘭德的勇氣,也有抛下六便士追逐月亮、哪怕到頭來只是一場空的準備,但他到底不是思特裏克蘭德。思特裏克蘭德的月亮始終照耀着他,無論他去往何方。而他的月亮,即便近在咫尺,也為他吝啬月光。
他到底還是無處可去。
想帶着簡月去往月亮之上,卻開着注冊着他姓名的車,來到了登記他是戶主的郊區別宅,連s城都沒有離開。
因為他的月亮不要他。
這是一場想象中的逃離,圓了一場無法實現的夢。
偷來的幾十個小時,他每時每刻跟簡月待在一起,抱着他做了自己想做的一切事。
雖仍是不夠,不是他最終渴望的,但已給了他動力,堅定了他的信念。
為了擡頭看見月亮,思特裏克蘭德幾次差些死于饑餓與病痛,最終也只獻上一場自我感動的浪漫。
值嗎,值的。
也許現實與虛構不該相提并論,但他理解思特裏克蘭德,繪畫能讓對方為之獻上一切,就像簡月之于他。
前路将由血淚鋪就,而他即便走完全程,也許也只是一場飛蛾撲火。
但他願意,因為月亮值得,簡月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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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鈴被按響時,藺寧平靜地垂首吻了簡月,跟他說:“寶貝,我去開門,你別過來,我一會就回來。”
簡月正靠着沙發假寐,聞言也只“唔”了聲,臉更深地往靠背裏埋,眼睛也未睜開。
藺寧很輕地摸摸他臉,起身走出開放式起居室,前往門廊,打開門,對上了一雙通紅的眼。
那雙眼中包含了太多情緒,甚至有恨。在對方開口前,他走出門去,将門關上了。
“簡月在睡覺,”他認真說,“我們小點聲。”
簡霖不敢置信般看着他,眼中明晃晃地盛着驚怒。
簡霖擡手時,他閉了眼,做好了被賞耳光的準備。可下一秒,簡霖卻擁抱了他。手臂勒緊了他的腰,整個埋進了他身上。
“跟我回去。”簡霖帶着哭腔說。
“……霖霖,”他睜開眼,卻沒有回抱對方,“我要跟你說一件事。”
簡霖越發用力地箍緊了他,像在搶一件不肯割舍的玩具熊。
“我不聽!”簡霖用力搖頭,“你什麽都不許說!跟我回去,整件事我可以當沒發生過。”
藺寧輕輕捉住了他勒着自己腰背的手臂,“對不起,我做不到。”
将簡霖從他身上拉開,看着簡霖哭紅的眼睛,他好言好語地說:“我喜歡簡月,我想追求他,所以我們分手吧,霖霖。”
他的聲音和目光皆似平時一般溫柔,簡霖怔忡看着他,不知道他怎麽能用這種神色說出如此殘忍的話。
他已經為對方付出了這麽多……他們已經訂婚了……他是這麽愛這個人!
“不可能!”
初春湛藍的天空下,簡霖喊了出來,“我不會同意!”
“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永遠是我的,”他瞪着眼睛,“除非簡月把腎還給我,你外公把兩萬五千兩的血還給我!!!”
當藺寧關着門和簡霖在前面争執時,簡月正在努力翻躍後花園的圍牆。
椅子墊着桌子,他踩着椅子,費了一番功夫,成功落在了花園外黃綠的草坪上。
這一別墅區像是極為注重隐私,不同別墅間由樹林相隔,即使枝葉剛抽嫩芽,還不算繁茂,也互相看不見彼此。影影重重的樹幹成了他的遮掩,他穿着絲質睡衣,一路在樹木中、化雪的草坪上穿行,凍得發抖,卻感覺不到冷。
他是在大門處被攔住的。他形容狼狽,保安狐疑地看着他,問他住哪一間。
他一時間陷入兩難,不知說出真話對方是幫藺寧還是他。
形勢來不及猶豫,保安亭裏好幾個大漢,他根本敵不過,只能說實話。
被綁架了,逃出來的,請幫忙報警。
他一邊說,一邊退。在幾人走近打量他時,他有一瞬間想要從側方突圍逃跑。正當他似炸毛的貓繃緊身體時,保安把大衣脫了,披在了他身上,當着他的面按下了110。
警車來得很快,不過十分鐘便已出現在別墅區外。與警察同時來的,還有林安。
見到林安的這一刻,簡月才發現自己如此想念他,想得心都酸了。
林安抿着唇,快步跑來抱住了他,手臂勒緊了他的身體,可很快又松下,抓着他肩膀問他有沒有受傷,藺寧有沒有對他做什麽。
簡月眼底泛着紅,唇角卻揚着,沖他搖頭,“別擔心,我沒事。”
一位警官出現在身旁,安慰了句,請簡月跟他們回局裏進行筆錄。
簡月還未回話,一輛黑色的邁巴赫駛來停下,藺寧和簡霖一前一後從車上走了下來。簡月視線看了過去,藺寧卻沒有看他,徑直走向了一輛警車,對一位警官說:“我配合調查。”
簡霖走了幾步慢下來,帶着恨意,很深地看了簡月一眼,才又快步跟上藺寧,站在警官面前,似乎在幫忙解釋。
簡月想象過很多次同時見到藺寧和簡霖的景象,每一次的預想皆是慘烈,不是因為他以少對多,亦或害怕簡霖,而是他覺得自己根本承受不了那兩人同進同出的景象。
可世事總是與想象相去甚遠,他沒想到會在這種情境下看見對方,也沒想到看着簡霖挽着藺寧的胳膊,他竟然無動于衷,內心沒有波瀾,靜得像一面湖。
收回目光時,他發現林安下颌線繃得鋒利,目光釘在藺寧身上,似乎恨不得沖上去揍他。
簡月一把拉住了他,對着警官道:“這裏面有些誤會,我回去跟你們做筆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