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浮曲院中,茵茵握着手,愣怔的看着地上碎成幾片的茶壺。

流雲輕呼一聲,取了藥膏與紗布,碰住她的手止血:“姑娘也太不小心了,放着奴婢來就成……”

茵茵有些恍惚:“我怎麽總覺得似乎心神不寧?”

流雲沒擡頭:“姑娘是思慮太多。姑娘,奴婢知道您心軟,心疼五姑娘,可是這些也不是您能解決的。”

茵茵抿唇沒做聲,心道并不是這樣。她是穿越過來的,這裏的人都是那本重生書裏的角色。二次元變成三次元,很多東西都不是表面看的那樣。而且因為她的到來,變動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原本重生的陳媛媛,還是回歸重生前的宿命。陳穎婷還是嫁入玉明宮,可是由正變側,那還有什麽東西會改變?

陳媛媛沒死,便不會等着去煜王府,她一定會反擊。可是她會如何反擊?

茵茵心中怦怦直跳,對于兩個姐姐的鬥争,她從來都是冷眼旁觀,最多不過是受到些許波及。可是最近,她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了,似乎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又怎麽都想不明白。

外頭傳來小丫鬟的聲音,是陳媛媛到了。

茵茵站起來,陳媛媛已經面色慌張的闖了進來,一把握住茵茵的肩,卻半天沒說出話來。

茵茵心中又是咯噔一下,眼神也帶了些許慌亂:“六姐姐怎麽了?”

陳媛媛側頭對流雲喊了聲:“你出去。”

她一向溫柔,甚少這般嚴肅命令,流雲一時間愣了神,不知該如何。茵茵使了個眼色,流雲方應了。

陳媛媛将茵茵拉到桌前坐了,又握緊茵茵的手。茵茵才包紮好的傷口,被她握得生疼,掙脫也沒掙脫開,而她仿佛毫無知覺一般。

“茵茵,你冷靜些,鎮定些,聽姐姐說……”

茵茵心下好奇,不冷靜鎮定的分明是陳媛媛,不過她甚少失态,今日怎麽的跑到自己院裏這番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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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茵掙脫開手,準備替陳媛媛倒水,才發現茶壺被自己打翻了,猶豫片刻,便反握住陳媛媛的手:“六姐姐到底怎麽了?”

陳媛媛壓低聲音:“你知不知道,五姐姐為何替了我?”

茵茵心道,陳媛媛果真厲害,這麽快就找到原因了。只面上懵懂,搖了搖頭。

“因為你!”

茵茵大吃一驚:“因為我,因為我什麽?”

陳媛媛說道:“是,我調查這件事,發現她說服了三皇子,她答應拿你做滕……”

茵茵瞬間懂了,她變成了陳穎婷嫁給三皇子誘餌。滕妾,就是姐妹同嫁,一人為正側妃,另一人則只能是妾。

前朝且有,但多是拿旁支位低的庶女,甚少有帶本家親姐妹做滕的。大齊開國之後,皇帝之中再無娥皇女英之話,反倒為了避免世家勢大,一家別說嫡支,便是算上旁支,也沒有二女同嫁一人的。

當年薛家想再送一女入宮,也只敢從姻親鄒家選了合适的女兒入宮伴駕。現如今,廢太子之言甚嚣塵土,可畢竟太子還在,三皇子竟敢如此……

她慌張的擡頭看陳媛媛,不知怎的,竟覺得她臉上似乎帶着笑容,似有似無,再一看,已經沒了。

陳媛媛說道:“茵茵,我表哥正好要回浚州,我這便讓我姨娘去與他說,叫他帶話給祁公子。還有,你快些起告訴祖父,祖父最疼你,絕對不會不管你的。我也去與爹爹說說,若是能趕在三皇子來接你之前,将你與祁公子的親事定下,事情一定還有轉圜餘地……”

她凝神細想,發覺沒有遺漏,拍拍茵茵的肩:“你愣着幹啥?”

茵茵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半晌才點點頭:“那……那我怎麽辦?”

陳媛媛急道:“趕緊去找祖父呀……”

茵茵“哦”了聲,撞撞跌跌往外跑,又覺得不對,回過頭來看陳媛媛。

只見陳媛媛眼中帶着淚花:“總不能……我倆都陷進去吧……”

茵茵心中一軟,她知道這個庶姐心機重,是個典型的綠茶婊,只是也是聖母白蓮花一枚。喜歡憐憫弱者,來擡高自己的道德。

至少,她肯憐憫自己,幫自己一把。

茵茵走到祖父的院子,半天也沒有踏進去。若是從前,她毫不猶豫就去告訴祖父了。可是相處時間越久,她越不情願讓祖父傷神,人與人果真是會處出感情來的。

祖父身體不好,若是急匆匆告訴他,豈不是讓他盛怒之餘更加為難?

正猶豫着,常伯從外頭進來,詫異的問道:“七姑娘來了?怎不進去?”

茵茵勉強笑起來:“想起昨日的畫作忘了帶,正猶豫是回去拿,還是算了……”

常伯笑彎了的眉眼:“姑娘過來,老太爺就開心了。若是實在想拿,奴差人去拿。”

茵茵擺擺手,往院裏去,只見祖父坐在椅上,想要站起來撿東西,努力了半晌,也沒能站起來。

她眼眶一紅,祖父雖然生來富貴,卻并沒有旁人那種奢靡的習性。連身邊伺候的人,也不喜歡多,這麽多年,也就一個常伯是時時陪伴的。

她與常伯一道将祖父扶起來,扶到桌前,才說道:“祖父,天氣變冷了,您若有什麽,吩咐下人做就好了。”

老太爺輕輕笑了笑:“人吶,不服老不行咯!可惜我的茵茵,還沒有長大,我放心不下啊!”

常伯笑起來:“所以老太爺更要保重身體,不然七姑娘可要依靠誰?”

老太爺故意虎下臉:“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老。咱們茵茵啊,需得靠自己……”

茵茵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撒着嬌挽住老太爺的胳膊:“茵茵沒本事,只能靠祖父,這輩子都要靠着祖父。”

二人玩笑一會兒,老太爺咳嗽幾聲,對常伯說道:“阿常,我記得東廂有柄骨扇,适合年輕人,去尋來給茵茵吧。”

茵茵疑惑:“骨扇?祖父,如今天涼了,不需要扇子了,您不如留着……”

老太爺擺擺手:“去吧。”

待常伯出去,他方冷下臉,打量茵茵片刻,問到:“發生了什麽事情?”

茵茵眼皮子一跳,只做不知狀:“祖父說什麽吶?最近沒什麽事,無非是五姐姐六姐姐鬧騰……”

老太爺打斷她的話:“你到我院裏,也有一年半多,你是什麽樣子,難道我會不知道嗎?”

茵茵低下頭,嗫嚅半晌,走到祖父跟前,跪下将頭靠在他膝上,眼淚止不住,卻努力不流出來:“祖父,左右事情能解決,我原也不想讓您知曉擔心的……是五姐姐,她是拿女兒做滕,這才叫三皇子換了人選。”

老太爺一滞,看着茵茵的後腦,心中明了,她說得這般輕松,可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心裏指不定有多難受呢。

他長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茵茵,你可知,我為什麽願意将你留在身邊?”

茵茵一滞,她當時費盡心思,得了祖父的關注,平日又小心翼翼,處處随着祖父的喜好來,讓他看中自己,喜歡自己,這樣才能不被嫡母随意磋磨。

老太爺仿佛在回憶:“前年的冬天,天冷路滑,阿常陪我在院子裏散步,就看到一個小小的丫頭,揮着比她還高的鐵鍬……那時候你矮得很,且瘦,臉兒就那麽一點點大。我那是時候還問阿常,這是哪個還沒教出來的丫鬟,跑到我院裏來了?”

茵茵閉着眼睛淺笑,安逸的拱了拱腦袋。

老太爺又道:“我心中清楚,你費盡心思,就是為了讨我喜歡,可我不忍心拒絕,那麽個小人兒,沒了娘,爹也不疼。若我不管你,依着你嫡母的跋扈,你父親的糊塗,只怕你早就……”

茵茵沉吟片刻,擡起頭看着他:“若沒有祖父,便沒有茵茵了。”

老太爺咳嗽兩聲,顯然是有些難受,茵茵急忙起身要給他順氣,老太爺擺擺手:“茵茵,從前我不過是可憐你,我那樣多的孫女,又怎會見你一眼就喜歡?可是日子久了,也就越來越上心了。茵茵啊,這陳家,我已經不抱希望了,年輕時不懂事,只想着往上爬,只想着高官厚祿……你看看這陳家上下,哪裏不是頹廢之氣?”

茵茵心中難過,她對陳家沒感情,但對這個祖父的感情,卻是一日比一日深。祖父說的,她何嘗不懂?祖父年輕時獨斷專行,年老了,反倒溫和起來。

她替祖父倒了茶,斟酌片刻,還是說道:“祖父,或許是孫女自私,但是孫女覺得,人生在世且要努力向上,盡人事聽天命。若咱們陳家當真有什麽,那也是天命所歸。自古都是如此,榮華富貴,若在亂世,頃刻便消失雲散。我們尚在盛世,至少祖宗根基強大。更何況,祖父怎知,茵茵的侄子們,便也都不成器呢?”

老太爺哈哈大笑一陣,喝了口茶道:“你伯父爹爹與哥哥們尚且這副模樣,我還能指望你的侄子們?不過你說得不錯,我如今也年邁體弱,心有餘而力不足。茵茵啊,人生就是一場修行,尤其是人到暮年,感悟是一天比一天多啊。”

茵茵點點頭,重複一遍:“人生就是一場修行。”

那麽她呢?莫名其妙來到這裏,是不是也是一場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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