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你們可願意?”

謝瑜原本還非常忐忑不安,此刻一下子松了口氣,而鐘靈兮則是遲疑問道:“那賀妝使長那邊……”

朱夫人橫眉一掃,“我自會處理。”

鐘靈兮低頭低聲說道:“那就謝謝妝苑長了。”

朱夫人看着在那裏低着頭安靜乖巧的鐘靈兮,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行了,今日就到這裏吧,你們也回去吧。”

“謝過妝苑長了。”

随後鐘靈兮和謝瑜便安靜地離開了。

看着她們離開的背影,年媽媽扶着朱夫人在她耳畔悄然說道:“夫人,你看那鐘靈兮,能信任嗎?”

朱夫人一只手被年媽媽攙扶着,一只手慢慢摸着石亭邊的坐欄讓自己坐下來,看着池塘中那時不時躍起的小鯉魚忽然冷笑一聲,“我從沒有說她可信。”

“可是夫人你……”

一陣涼風襲來,朱夫人額上是一枚藍寶珠護額,此刻熠熠生輝,“只是目前,我還不能把她放出去讓賀雲仙得到罷了。”

****

第二日晌午,鐘靈兮和謝瑜被苑長撈走的消息就傳到了賀雲仙的耳中。

謝瑜和鐘靈兮被苑長帶去身邊作為貼身的妝客和妝奴侍奉老太太,這個消息看似很正常,但是很多人心裏都打了一個問號。

怎麽那麽突然地鐘靈兮和謝瑜就被苑長看上了?

但是要說最咬牙切齒的那個人,就是賀雲仙了,她不是一個沉不住氣的人,她只是非要去耀武揚威一番,立馬就跑到了朱夫人的萬壽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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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鐘靈兮和謝瑜已經收拾了東西到了萬壽殿內,但是在一邊的暖閣內收拾,暫時她們被安置在了這裏。

而賀雲仙跑去萬壽殿的時候,正巧遇上了鐘靈兮和謝瑜正在朱夫人身邊伺候着。

鐘靈兮端着一碗熱騰騰的蓮子羹正在喂朱夫人喝湯,她舀了一勺遞到朱夫人的嘴裏,朱夫人則是潤了潤口,看着來勢洶洶此刻卻小鳥依人般伏低做小的賀雲仙道:“怎麽了?我要個人還要經過你的允許?”

賀雲仙嘴角劃過一絲冗長的笑意,“當然不是,只是前一日我剛巧想把謝瑜讨到身邊,這轉眼人就到了師傅這兒,徒兒有些驚訝罷了。”

朱夫人老僧若定般坐在那兒,年媽媽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湯汁,朱夫人則是向後靠去說道:“我用什麽人還需要向你交代?”

賀雲仙也是笑顏盈盈,“不需要,只是以為師傅又想要收徒弟,所以來提醒師傅一句。”

朱夫人眼尾一挑,沒有接話。

賀雲仙則是繼續說着,她的笑容仿佛一只狐貍,狡黠而靈動,“師傅還是莫要再收徒弟了,我看這鐘靈兮的氣質和當初的大師姐倒是有幾分相似之處,師傅你就不怕再來一個死無葬身之所的徒兒嗎?”

此言一出,朱夫人只覺得胸口一陣翻滾,好像是一陣心血就要破繭而出直沖喉嚨處,但是她強壓住了想要吐血的欲望,她不能示弱,她不說話只是側目看着賀雲仙,但是眼神都開始充血了。

鐘寐是她的心傷,她此生最後悔的事便是收了鐘寐,讓她去了京城,從此走向萬劫不複。

所以賀雲仙就是要用這根刺,狠狠去紮她的心,紮得千瘡百孔心血橫流,她才會高興。

良久,大家都盯着朱夫人臉上的變化,只是朱夫人淡定如初,絲毫沒有變化,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死人那般僵直,她說:“出去。”

賀雲仙略帶着陰毒的笑容,卑躬屈膝地給朱夫人上了一個十全十美的禮,然後才轉身離開。

她恨這個老太婆,恨了許多年了,她要推翻她,一為了她自己的野心,二為了報仇,她巴不得她死,而且要死得很難看。

待賀雲仙一走,滿屋的白檀香似乎也惹上了眉頭,只見朱夫人一下子轟然倒地,幸好年媽媽早一步扶住了朱夫人,但是朱夫人臉色慘白,她一字未說,只是任由年媽媽把她扶進了房內。

鐘靈兮看得出她嗫嚅的嘴唇似乎有着什麽想說,但是朱夫人還是沒有說出來,她只是狠狠瞪着遠方,那是一臉的悔恨和不甘心,但是她不說話。

鐘靈兮在聽到賀雲仙說鐘寐的時候,心裏其實是很平靜的,因為她知道賀雲仙就是這樣的人,何必和這樣的人去置氣,她很想也這樣去規勸朱夫人,但是她沒法說出口。

在複仇這條路上,越少人知道越好,她不想惹是生非節外生枝。

良久,朱夫人才緩過神來,她之前似乎神思游離,整個人似乎都處在一個半夢半醒的狀态,鐘靈兮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麽,也不想去知道。

待朱夫人重新看向鐘靈兮,她仿佛遠目瓊山那般,聲音中帶着略微的顫動說道:“冤孽,都是冤孽啊。”

鐘靈兮無法去準确定位這件事情,她只能低頭看着地面,這樣的事情還輪不到她來附和朱夫人,果然一邊的年媽媽則開始安撫朱夫人,兩人三言兩語地悄悄說着話,鐘靈兮聽不真切,随即朱夫人的目光落在了鐘靈兮的身上。

鐘靈兮只是寵辱不驚的站着,做出一副願意洗耳恭聽的樣子,只要朱夫人願意說,她面色淡然地朝着朱夫人挪了幾分,微不可查的傾了傾身。

朱夫人似乎很驚訝鐘靈兮的敏銳,一個短小的眼神她就知道自己打算和她說話了,這麽通透的人兒,确實難得。

朱夫人嘴角細不可聞的淡出一個緩和的笑容,“讓你見笑了。”

鐘靈兮聲音很透亮,仿佛絲毫沒有受剛才那個場景的影響,她平和而溫婉說道:“靈兒不清楚的事,一切聽憑夫人做主。”

很巧妙的回答,甚至有那麽一絲絲巧言令色。

朱夫人的眼睛有着變換的顏色,仿佛時時刻刻在運作着,腐朽卻又靈敏。她是少言寡語的人,但是更多的思想卻是沉澱在頭腦的深處,讓人摸不透徹。

随後,朱夫人便遣走了鐘靈兮和謝瑜,她們安靜且沉默地離開了朱夫人的房間,在朱夫人面前,鐘靈兮寧可少說一句也不願意多說一句,多說多錯,少言為妙。

待鐘靈兮走後,年媽媽湊着朱夫人的耳旁絮絮叨叨地說着,“夫人,您看這個鐘靈兮怎麽樣?我倒是覺得,是個玲珑通透的人。”

朱夫人往後鋪墊着銀鼠大毯的椅子上靠去,凝神注視着遠山之外,“在我下面的人只要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該想什麽不該想,就可以了。”

年媽媽目光閃爍,“我覺得那個鐘靈兮,走得好,可以是一步好棋。”

朱夫人則是身心疲憊,“我都要入土的人了,要什麽好棋不好棋的,只要能夠安安心心伴在我老太婆身邊,忠心為我做事,我必定也不會虧待她的。”

“夫人您說的是。”

作者有話要說:

☆、暗戰

日上三竿,陽光照耀在人的左胸口,有一種正中靶心的溫暖。

這是她們在朱夫人殿裏做事的第二個月了。

此刻,謝瑜一雙柳眉足要飛到天上去,她一早起來就和鐘靈兮開始制作海藻面膜,并且今天鐘靈兮允諾會教她如何制作海藻面膜,她興奮得不行。

而鐘靈兮則是打算制作一些妝品出來拿去給朱夫人用,當然也是為了讨朱夫人開心罷了,如今她們依附着朱夫人,自然要讨得她的開心才能長治久安。

兩人一前一後把海藻面膜給折騰了出來,然後下午去殿內服侍朱夫人的時候,順便把海藻面膜和之前做出來的唇臘給帶了過去。

朱夫人也是樂得悠閑,看到鐘靈兮和謝瑜拿來的海藻面膜和唇臘,嘴角雖然不動聲色,但是從她細微變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是很認同這些東西的。

謝瑜先是端上一杯熱茶給朱夫人,鐘靈兮則是在一邊笑道:“老夫人,我前幾日瞧見您唇上的皮子有些龜裂,所以就把這個唇脂拿出來了,您先塗塗看,若是覺得好我再多做幾個給您。”

随後安靜地眨着眼看着朱夫人,朱夫人意下也是甚和,便微微點了點頭道:“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也只有你這小娃娃才想得出來。”

随後鐘靈兮便用手輕輕在淘米水中洗幹淨,然後沾了一些唇脂抹到朱夫人的唇上,朱夫人的唇有着年老衰敗的痕跡,已經失去了飽和的光澤,幹癟而無光,但是因為缺水而有許多小皮褪去。

鐘靈兮手指大筆一劃,輕輕一條線抹過去,就抹完了,随後還把沉重的銅鏡搬過來給朱夫人照。

朱夫人只是淡淡一笑,這種時候才會露出一絲慈祥的容貌,仿佛她只是一個普通的老人而不是那個閱盡滄桑的婦人。

随後鐘靈兮就把海藻面膜留下給了年夫人,便帶着謝瑜出去用午膳了。

天上密雲杳無春色,幾股小風掠過頭頂,這讓鐘靈兮想到曾經在鐘寐身邊過得那幾年,鐘寐是一個頹然優雅的人,她不喜歡說笑,卻只對鐘靈兮溫柔,她內心孤寂只與天地作伴,這樣的人一旦感情熱烈起來那便是不顧一切的燃燒,直到灰飛煙滅消失殆盡。

兩人一邊走着一邊說笑,謝瑜則是眉飛色舞地拽着鐘靈兮的手腕說道:“靈兒,我覺得朱夫人還是不錯的呢,對我們也慈祥,也沒有為難我們,比起之前在其他人手下好過多了。”

鐘靈兮戳了戳她的眉心,覺得她沒志向地說道:“你好歹也是個侍妝,怎麽說話還和做小妝奴時候一樣,沒志氣,還沒志向,一輩子只想在別人手下讨活幹嗎?”

謝瑜趕緊把頭搖得和撥浪鼓一樣,整整搖了幾十下才停止,“當然不是了,我可是很有志向的!靈兒這你還不知道!”

鐘靈兮垂下眼眸,眼眸似一彎幽渠,“可是,朱夫人怕是時日不長了。”

謝瑜像是被噎到似地,她只覺得咽喉處緊緊一勒,然後說道:“為什麽?我看朱夫人這段日子精神還不錯,雖然還是不太出殿門。”

鐘靈兮忽然停下腳步,彎腰下去撿起地上的一片落葉,捏在手中細細看了片刻,随後将它折成一個綠色的飛鳥扔出了手掌,“剛才我們進門的時候,夫人正在咯血,不過我們進去了才匆匆讓年媽媽拿走了那塊沾滿血的帕子。”

謝瑜開始細細回憶着,但是卻始終抓不住那些細枝末節的事,在這些方面她真的不如鐘靈兮觀察細致,她是個粗條子,不适合觀察這種事,“我還真沒注意到呢,靈兒你是說?”

鐘靈兮目光微微銳利了起來,眼簾也漸漸眯起來,“最近,朱夫人咯血的次數原來越多了。”

“這……”謝瑜嗫嚅着,發現自己說不下去了,便等鐘靈兮繼續說。

鐘靈兮繼續道:“賀雲仙肯定有眼線在這裏,所以朱夫人不想讓別人知道她的病情加重了,但是賀雲仙又怎麽會不知道呢?”

是啊,賀雲仙怎麽會不知道呢?她在妝苑這麽多年不是白呆的,她的勢力遠比表面上看起來的穩固,想必這一點朱夫人也是知道的,她也知道瞞不了賀雲仙多久。

如今朱夫人這樣風燭殘年的模樣,賀雲仙又怎麽會放過呢?

所以,賀雲仙應該快來了,她只是在摸索着機會罷了。

謝瑜的臉色就像夜雨一樣憂愁,說風就是雨,“這樣說來朱夫人也确實到了老弱的年紀了,只是比起同齡人似乎老得快了些。”

“因為她憂得比別人更多。”鐘靈兮斬釘截鐵地回答。

兩個人慢慢地走過妝苑的假山石林,這篇算是妝苑裏最大的花園區了,迎面走來多日不見的趙予靜,趙予靜身邊跟着秦侍妝,兩個人對着謝瑜和鐘靈兮擠眉弄眼的,讓人很不舒服,身後還跟着幾個小妝奴,只有陳陸比較眼熟。

謝瑜本性熱情,便想和她們打一個招呼,可是卻被鐘靈兮一把拉住了手,她側頭看去發現鐘靈兮的眼神并不太友好,甚至是非常冰冷的。

不過也難怪,因為對面的人的眼神也不太友好,于是謝瑜就放棄了打招呼的想法,本想沉默地面對面經過,誰知道趙予靜卻是發話了,她雙手叉腰靠着身後的朱紅色柱子,一副看不慣的樣子說道:“喲,我說是誰呢,現在跟着老夫人,腰杆都直了,見到人喊都不喊了。”

這話明顯是針對鐘靈兮,因為她還只是妝奴,見了侍妝理應行禮,但是鐘靈兮不止沒有行禮,連看都沒有看到她們的樣子。

鐘靈兮這時才側目看去,然後微微滾動眼眸從趙予靜的臉上移到秦侍妝的臉上,這才道:“抱歉兩位侍妝,因為老太太有交代事情要我去做,為了不耽誤老太太時間,所以倉促中忘了行禮,還請二位侍妝贖罪。”

這話的意思我是去替朱夫人辦事的,就算沒行禮也是有理由的,你們如果非要我行禮而耽誤了我的時辰,錯過了朱夫人交代的事,那麽罪責就是你們的了。

秦侍妝和趙予靜也不傻,自然知道鐘靈兮話裏的意思,眉間立刻顯現了一絲不悅,但是又不好表露地太過明顯,畢竟朱夫人是不能得罪的,借她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便只好就此作罷。

趙予靜微微撅起嘴角,一臉不滿地說道:“行吧,那你們趕快去吧,別耽誤了老夫人的事。”

“謝謝二位侍妝了。”說完,鐘靈兮便頭也不回拉着謝瑜就走了。

這前腳剛走,後腳趙予靜和秦侍妝就在那裏罵開了,特別是秦侍妝她是賀雲仙身邊的人,當然是幫着賀雲仙不幫着朱夫人的,兩人在那裏你一言我一語把鐘靈兮和謝瑜從頭數落到腳,說的一無是處。

“你瞧瞧那兩個人,目中無人的都快變成瞎子了。”趙予靜用手細細捏着手帕,仿佛要将手帕撕開那般咬牙切齒。

秦侍妝思量了一下,便道:“我定要回去将此事禀告妝使長,瞧瞧那個鐘靈兮的樣子,這口氣怎麽咽得下去。”

趙予靜則是一只手搭在秦侍妝的肩膀上,幾根纖細的手指在秦侍妝的肩膀上撥弄着,陰陽怪氣地說道:“我看還是別了,這妝苑最大的還是妝苑長,告訴妝使長也沒用,還平添妝使長的煩惱,何必呢。”

秦侍妝則是笑嘻嘻地用絲帕抹了抹額角生出來的油膩,然後拿出妝粉在臉上撲了撲,頓時一股濃郁的桂花香刺鼻而來,她道:“這倒是不必,這片天都快要揭過去了。”

此話含義頗深,身後的小妝奴可能聽不懂,但是身為侍妝在妝苑浸淫多年的趙予靜定是聽得懂的,她自然也知道秦侍妝是賀雲仙身邊的人,立馬就能聯想到這句話意欲為何。

秦侍妝話都點到這個份上了,雖然趙予靜不知道馬上妝苑究竟會發生什麽,但是這個時候站隊可是非常重要的,是個明眼人都會找妝使長站隊,誰會去賭那個風燭殘年油燈枯盡的老太婆,但是要巴結妝使長當然要先巴結好秦侍妝。

所以趙予靜連忙換上滿腹笑容,估摸着片刻要找點什麽去拉近關系才行,尋思了半日這才道:“話說秦姐姐,我房裏有一個我爹從蘇州特意給我拿來的蜀繡織品,姐姐若不嫌棄就跟我回去一趟,我拿來孝敬姐姐。”

秦侍妝臉色微變,卻依舊言笑不改,“謝了我的好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妝使長不喜歡下面的人做這些,所以你的好意我就心領了。”

賀雲仙這人疑心病大,大家都知道,所以秦侍妝也不敢搞什麽小動作,趙予靜便也不強求,只是軟磨硬泡地把秦侍妝拉到她院子裏喝茶去了。

這一切只是因為秦侍妝一句意義不明的話。

這妝苑到底誰來接管,對下層的人比如趙予靜這樣的人,其實并沒有多大的關系,她們或許根本不關心,她們關心的只是跟着誰,她們才能高升罷了。

跟着賀雲仙顯然是唯一的選擇,因為朱夫人老了,老人總要死的,而作為妝使長以及朱夫人最大的弟子,朱夫人無子無女,她死後身後的大筆店鋪資産,賀雲仙還能讓它們落到別人手上?

最後一定是被賀雲仙全部收起來了,但是這也不是絕對的,保不準朱夫人就留了一手。

所以對于妝苑上層的人來說,這是一場不帶血腥卻血肉橫飛的鬥争,看誰的手段更狠更絕,看誰想得更慎密更周全,看誰最後得了妝苑,或是得了財産,或是分了一杯財羹,或者是分了一點權。

但是這一切,都是朱夫人死後的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妹子們不要辣麽沉默~~來冒頭把~~

☆、夢境

夢裏,十軍萬馬踏碎枯葉,有些瘆人。

還有那明晃晃的寶座——

那是帝王之座。

上面坐着的人是誰?

有一陣聲音,一陣一陣,由遠及近——

是鈴铛的聲音。

為什麽是鈴铛?

叮鈴。

叮鈴。

叮鈴——

一陣冷汗。

然後鐘靈兮醒了,她心驚膽戰地摸着額角的汗水。

謝玉被她吵醒了,謝瑜起來迷茫地看着鐘靈兮,鐘靈兮張了張口,想要補救地說兩句什麽,急智在這一刻卻沒有發揮得出,啞了扮相,因為她根本無法描述出那個夢境。

或者解釋為她根本沒看懂那個夢境。

如今在大腦中不停地回想的,也只有那一陣一陣鈴铛的聲音。

叮鈴。

叮鈴。

叮鈴——

鐘靈兮的腦子被鈴铛的聲音叮得嗡嗡作響,然後她索性站起身來,披上了一件衣服打開門出去走了圈,謝瑜雖然有些擔憂,但是鐘靈兮給予了一個沒事的眼神,謝瑜便也不再說什麽了。

然後鐘靈兮就走出去了,月色中的萬壽殿靜谧搖曳,月色被小片的雲朵推着湧着擠壓在天空。

下着小雨的池塘,随着鐘靈兮的腦海越發清晰,雨聲恍然間小了許多,水勢順着屋檐下的紅色燈籠順勢而下,打濕了一地。

直到腦海中那個鈴铛聲再也不出現了,鐘靈兮才緩步踏回去。

在此之前,她夢中只會出現一個人,那就是鐘寐。

在更早以前,她從不做夢。

而如今,她竟然夢到了另一個人,雖然她看不清,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

為什麽會做這個夢,難道是因為她複仇的念想變淡了?

想到這兒鐘靈兮不僅開始自責,她怎麽可能讓複仇的念想變淡,她是一定要複仇的人,她的仇恨必須如洶湧的火焰越燃越高才行。

但是,她內心的複仇火焰正是高漲之時,應該并非是複仇的念想變淡了。

或者是其他?

姐姐說人的夢是孽障,夢中的東西就是這輩子最大的孽障,姐姐說她一直夢到謝淩霜,所以他是她一輩子的孽障。

那麽鐘靈兮夢到的什麽?

她不清楚,不清楚就不去想了。

回到屋前,發現屋內的燭火竟然點燃了,推開門發現謝瑜醒了,正托着腦袋在桌子前等她。

許是還在睡意朦胧之中,被下巴撐着的頭正在一晃一晃的。

鐘靈兮不由得心中一熱,有一絲溫暖正在肆意流淌,這一刻她忽然發現能夠遇到謝瑜是多麽幸運,上天待她不薄了。

她走過去,輕輕在桌上敲了三下,謝瑜立刻被驚醒,仿佛從神游狀态清醒,她連忙晃了幾下自己的腦袋,然後露出一個癡癡的笑容,“靈兒你回來了,我們去睡覺吧。”

鐘靈兮的眼神在橘色的燭光下顯得靈動而溫暖,她溫柔一笑,“恩。”

第二日天剛亮,謝瑜和鐘靈兮就被年媽媽喊人來叫醒,說是今天朱夫人難得要見客,讓她們快去準備。

鐘靈兮則是立刻起來和謝瑜開始洗漱和穿衣服,謝瑜一邊換着衣服一邊問道:“靈兒,你說朱夫人喊我們過去,是不是要你幫她做妝呀?”

鐘靈兮将一根珍珠簪子插入發根,仿佛一顆漆黑大海上的明珠,這是前幾日朱夫人送的,鐘靈兮覺得很适合自己就經常戴着。她道:“不可能,別說朱夫人,就是那年媽媽都是幾十年的老妝客了,根本輪不到我插手老夫人的妝。”

謝瑜嘟着小嘴道:“也對的,年媽媽跟着老夫人幾十年了,定是最了解老夫人的。”

等她們匆忙趕到萬壽殿,隔着重重珠簾依稀可見朱夫人今天氣色不錯,閑卧在踏上,華美的衣袍倚着長榻垂落,似乎是一匹泛光的銀緞。

很多年了,老夫人是不見客的,如今終于見客了,那必定不會是貴客,因為就是候夫人來求見,老夫人都是不見的。

鐘靈兮認為那定是老夫人的親戚,只有親戚會讓她願意親自起身妝扮見客。

果不其然,年媽媽告訴她們,今天朱夫人要見得是她的堂妹劉氏。

鐘靈兮和謝瑜安靜地站在朱夫人兩側,那劉氏夫人卻也是被兩個丫鬟扶着進來了。

這位劉氏看起來五十上下,從她的穿戴和打扮以及舉止判斷出應該是屬于不算富裕但是過得不差的那種,那劉氏非常客氣,一來就拿出了給朱夫人以及年媽媽準備的大禮,同時還給了謝瑜和鐘靈兮一人一對珍珠耳環。

劉氏坐下來之後,鐘靈兮就給她上了一盞茶,劉氏面帶溫和地看着鐘靈兮,那眉眼處盡是帶着滄桑的柔和,她道:“阿姐啊,我看你這兒的小姑娘倒是又懂事又水靈。”

朱夫人也是難得看到熟人,心情似乎不錯,年媽媽站在她身後給她去輕輕敲背,朱夫人則是側卧着順勢垂下一襲銀綢,她道:“她是不錯。”

她是指鐘靈兮。

劉氏似乎很少聽朱夫人誇獎人,此刻也是很笑眯眯地說道:“是啊,我看人是比不上阿姐你,但是這小姑娘的眼神玲珑得很,我一看就喜歡。”

朱夫人只是含笑不語,年媽媽則是在後面和劉氏拉着家常,“可不是,二小姐你這幾年看人的水平可是大漲。”

劉氏用袖子遮着臉龐微微一笑,“這不是,我這年歲也不是虛長的。”

朱夫人撐着頭坐起身來,微微閉目在那兒說着,“老二你最近身子如何,你幾個孩子都還好吧?”

劉氏說到自己那幾個有出息的兒子,自然是一番誇獎,“可不是麽,玉兒今年又高升了,看這趨勢可能要做都察院禦史呢,邊兒今年中了舉人,大女兒寒兒今年喜得貴子如今還在月子裏呢,女婿待她也是極好的,總之我這做娘的看到孩子們好我就高興。”

朱夫人聽到這兒,臉色不免有些尴尬,畢竟對于一個年邁無兒無女的老太太,聽到別人的孩子們多麽出息總是有些傷感的,她曾經也用了全部的心思養了一個徒弟,把她當做自己的親生女兒對待,可是最後她的那個徒弟死了,而且是死不瞑目地死了。

但是她做不了任何事,她只能安靜地聽着她的死訊,縱然她心裏有七八百個疑問,但是無人可以給她解答,盡管她心中疑窦重重,但是她沒有那個力量去尋找真相。

雖然後來她又養育了三個徒弟,但是再也沒有一個像當初那般傾盡全身的力氣了,而且後來的三個徒弟裏,還出了一個孽障。

她原本以為用心換心是可以做到的,最後她發現,這個世界上并非所有事都可以用心換心。

劉氏似乎是意識到了朱夫人的臉色有些不太對勁,她立刻掉轉話頭,開始議論起了如今京城裏妝客們的形式,她畢竟是從京城來的,對于京城的事自然要熟悉一些。

她道:“如今京城裏妝客真是一人難求啊,家家戶戶的名門貴族都希望能夠養幾個妝客在家裏作為門面,也可以時時為家裏人做妝,所以現在妝客的價格水漲船高,都已經漲到五百兩一年了,但是還是請不到,因為高級的妝客們都被收到宮裏去為後妃王爺們做妝去了。”

朱夫人無奈地笑了笑,“看來如今聖上以及宮裏的大人物們對于做妝的熱情還是絲毫沒有減弱。”

“何止沒有減弱,簡直是更加熱烈了呢,這幾年聖上花了好大的力氣在民間求訪各種名家妝客,好多在山裏隐居多年的都被請出山了。”

提到聖上,朱夫人的眼裏還是有一些觸動的,當年要是鐘寐跟的是聖上而非謝淩霜,如今的局面不知道又會是如何,只是往事都無需再提。

說到這兒,劉氏的眼中出現了一些不好意思,她低了頭帶着些晚輩在長輩前的嬌羞說道:“說到這個事,我這次來也是有一事相求阿姐的。”

朱夫人揮揮手讓她自在一些,不要這麽拘謹,“你盡管說吧,我這把老骨頭雖然不中用了,但是能幫的我還是會盡量幫一下的。”

劉氏連忙揮手道:“阿姐你可千萬別這麽說,要不是當年阿姐你提攜着家夫,如今我們也不會有這般的生活,這些都是全憑阿姐的熱心。”

朱夫人歪着腦袋撐在榻上,“行了,直說吧。”

劉氏放下手中茶杯,非常端正地坐着,雙目非常敬重地看着朱夫人說道:“阿姐,是這樣的,我想問你讨一個侍妝回去,給我家做妝客,你看這事成不?”

軒窗外晨光朦胧,鐘靈兮看着窗外一株天竺桂在花籃中綠得爽朗乖張,不禁将目光往外投得深些,耳邊響起朱夫人的話語,“我還以為是什麽事,這等小事你何必親自上門來,寫封信我回頭給你差個人過去就行了。”

劉氏一聽朱夫人這麽爽快,也是呆了,她連忙站起身來給朱夫人鞠躬說道:“阿姐果然爽快,那真是謝謝阿姐了,也都怪家夫死要面子,非要找個侍妝回去裝點門面。”

朱夫人在軟榻上笑得意興闌珊,“沒有的事,回頭我就給你差個去,沒關系的。”

“謝謝阿姐!”劉氏笑得眉開眼笑,沒想到這事情這麽簡單就解決了,她這個堂姐朱氏啊,看着死板死板的,其實心腸很好也很軟,特別護短。

然後劉氏又陪着朱夫人寒暄了半日,便也離開了,走之前還不忘叮囑朱夫人,她送來的軟糯朱玉燕窩膏要早些吃掉,這個天氣過兩日可就壞了。

朱夫人自然颔首答應了下來,雖然她如今已經吃不下這些補品了,不管多貴重的補品她幾乎都是吃什麽吐什麽,所以她身子虛的快也和她什麽都吃不下有關。

待劉氏走後,年媽媽便把她送來的東西都一一收好,那兩幅耳環自然是歸謝瑜和鐘靈兮所有了,謝瑜自然是很高興,鐘靈兮也是含笑感謝。

然後朱夫人就喊年媽媽去處理侍妝的事了,這對于苑長來說确實也是一個小事,就像現代随便哪個局的局長把下面的人外派出去,也沒有人敢說不肯的,再說去做妝客本就是很體面的事,有人家要你說明你的技術很好,而且待遇拿的比在妝苑會好很多,以後打開了名氣還可以去更好的人家做,并非是一個苦差事。

所以就在大家都以為事情就這麽愉快和睦地結束之時,賀雲仙插了一腳進來。

這一腳,徹底把朱夫人給氣翻了過去。

也讓鐘靈兮面臨了第一次最大的危機。

作者有話要說:

☆、朱氏倒了

如今窗外春雨連綿,偶爾的晴空也是昏昏日光倒映一滴雨水,這種景致看多了,鐘靈兮也有點兒想念其幾個月前的皚皚雪景。

而這個清早,昨日劉氏前腳剛走,今日賀雲仙後腳就跟進了。

“這件事我不甚同意,師傅。”賀雲仙的聲音仿佛從蒼茫的雪山傳來,其穿透力不言而喻。

謝瑜愣了片刻,仰着脖子将視線繞過窗內的天竺把目光凝聚在賀雲仙身上,畢竟如今直白地反擊妝苑長,似乎并不是一個妝使長能做的事。

賀雲仙似乎意識到謝瑜專注的目光打在她的身上,她反而是輕佻高傲地回擊了一個笑容。

朱夫人正在喝茶,是早晨剛剛泡好的雨露春竹茶,她不緊不慢地打開蓋子,細細聞了聞茶香才道:“你這是在和我說話?”

說完她目光狠辣地打在賀雲仙身上。

賀雲仙以前會怕,但是現在她全然不怕,她冷笑着說道:“妝苑人手緊缺,先前走了展露和宋英娥,如今你還要在調遣走一個侍妝,到時候妝苑裏的事誰來做?難不成師傅你現在能給我變出一個侍妝?”

賀雲仙不愧是賀雲仙,每一條道理都擺的清清楚楚,她道:“侍妝職位雖然低下,但是也是不可缺少的,更何況侍妝也是通過層層考核上來的,現在少了一個,短時期內師傅你也變不出來一個給我,不是麽?”

短暫的沉默,無法反駁的論調,賀雲仙說的很對,但是這件事的前提是不對的,那就是她不可以反駁苑長的決定,但是她做了。

朱夫人拿着茶杯的手微微抖動着,并非緊張害怕,而是她年紀大了,有些拿捏不穩罷了,她提了一口氣,将聲音提得很足,她道:“是,你說的沒錯。”

賀雲仙冷笑一聲,“所以呢?師傅即使這樣你還是要差人走?”

朱夫人的聲音依舊提足了氣,“是。”

賀雲仙毒蛇杖上纏着的流露被風吹得慢慢在晃動,她笑得仿若一朵妖嬈的鳶尾花,慢慢暈開的紫色仿佛是慢性的毒藥,侵蝕着一切美好,她道:“我不同意,人我不會放的,賣身契我也不會給師傅的。”

朱夫人“啪”地一下把瓷杯放到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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