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定力。
然後,一陣腳步聲打破了長廊外的岑寂,一個人三步并兩步朝這裏走來,然後提袍跨進了門檻,是陳聿。
他并沒有因為看到鐘靈兮這麽一個小姑娘而顯得很詫異,相反剛才守衛已經和他說了這件事,但是他此刻還天真的以為朱氏是有什麽事要對他說,讓一個小姑娘來傳話,所以他都沒來得及拆開那封信來看。
畢竟在鹹陽城裏,朱氏的地位還是不可撼動的。
陳聿非常禮貌地對着鐘靈兮做了個揖,然後做了一個請入座的手勢,“請坐。”
鐘靈兮人小鬼大地坐到了一個椅子上,那陳聿也是回到了主座上坐着,兩人大眼對小眼看了片刻,陳聿才開口說道:“咳咳,這,朱夫人讓你來找我,可是有事?”
鐘靈兮慢悠悠地給自己添了杯茶,然後一雙眼睛靈活清澈地轉動着,最後閃到陳聿的臉上,俏皮一笑道:“有事。”
陳聿剛才還以為鐘靈兮因為緊張所以才強裝鎮定,此刻他忽然發現這麽一個小姑娘其實一點都不緊張,面對一個比她年長數十歲的自己,她輕松的不行。
怪事。
陳聿攏了攏袖子,順便摸了一把自己滑溜的山羊胡子說道:“不知道,朱夫人所為何事……”
鐘靈兮盯着陳聿看,那雙眼睛直勾勾的反而讓陳聿有了一絲壓迫感,她依舊是無所事事般地說道:“你打開來看不就知道了。”
陳聿這才想起那封信,便不再廢話而是直接把信封拿過來拆了開來,因為是朱氏的信,他還不敢胡亂拆封,小心翼翼地才完整的把裏面的信紙給取了出來。
但是取出來之後,他傻眼了。
這是什麽?
對于現代人來說,這個叫做簡歷,對于古代人來說,這叫策論。
這是一張簡明扼要卻直擊要點的策論,而這張策論的主角,自然是鐘靈兮。在策論的後一頁,則是寥寥幾行字,朱氏的意思是想請陳聿做鐘靈兮的店鋪的掌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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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聿有些惱怒,他性子耿直,此刻竟然覺得朱氏是瞧不起他,竟然讓他做一個十二歲小女孩的掌櫃,這是何等的羞辱!
他陳聿再不濟也是鹹陽城鼎鼎有名的一把手掌櫃,朱氏這簡直是狗眼看人低!
随後他又把目光移到了那張策論之上,心裏不免多了幾分冷笑,這策論還真的把這小姑娘說得很好,什麽擅長制妝,擁有過人天賦,能夠致出十年難遇的好妝品,當他是傻子糊弄麽?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能有這麽大的本事?
他壓着一觸而發的怒氣對着鐘靈兮說道:“你就是鐘靈兮?”
鐘靈兮對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正是。”
誰知陳聿竟然“啪”地一下用手掌把策論拍在了桌上,然後沖着鐘靈兮怒道:“小小年紀,你到底知不知道何為謙虛,何為羞恥?哪有一個小姑娘家把自己誇成這個樣子的?”
鐘靈兮吓了一跳,倒不是心虛,只是沒想到這個陳聿的個性竟然是這樣的……
這也太剛正不阿了吧……就一點點看不得晚輩輕浮。
不過,她也沒輕浮啊……
鐘靈兮有些忍俊不禁,但是又只好忍着,她眨眨眼一臉誠懇說道:“我沒有誇大,陳管家,你可以随時考驗我。”
那眼神百分百真誠,因為鐘靈兮本來就沒有說謊。
“狡辯!巧言令色!送客!”
鐘靈兮徹底傻眼了,這人什麽破脾氣,她還真第一次見到這種人,不過她趕緊力挽狂瀾說道:“陳管家,您先別急,我真的不是來羞辱您的,我是來和您談合作的。”
陳聿怒氣未消,他緊盯着鐘靈兮說道:“講合作,講什麽合作?”
鐘靈兮縮了縮手腳,真怕這人一下子激動起來做出什麽人身攻擊,然後她露出一個毛茸茸的樣子說道:“陳管家,信裏說的還不清楚嗎?接受我的妝鋪,除此之外,我可以給你三七分成。”
“好大方的一張嘴,開口就是三七,你知道三七意味着什麽嗎?”
鐘靈兮嬌笑的身影忽然從椅子上跳下來,她眼中的顏色已經變了,仿佛帶着一些威吓,她道:“陳管家,我和你好好說話,我沒有要辱沒你身份的意思,你最好也莫要辱沒了自己身份!”
陳聿哼唧哼唧地看着鐘靈兮不說話。
鐘靈兮繼續說道:“我這待遇整個鹹陽你找不到了,你最好想想清楚,而且我是妝苑長介紹來的,妝鋪裏的東西不會差的,你以為妝苑長會砸了自己的招牌?”鐘靈兮冷冷看着陳聿說道:“陳管家,你這歲數也不是白活的,這點道理想不穿?何必以貌取人,你又知道我是誰?”
陳聿有些愣了,似乎都忘了發脾氣,他也沒想到一個小姑娘竟然發起火來會那麽唬人,自己都被說得半句話反駁不出來,鐘靈兮說的句句在理,這女娃的思維轉動之快,每一句都點中了陳聿的穴口,讓人佩服。
鐘靈兮拿着一顆果盤裏的葡萄塞進了嘴裏,細細嚼了會,沒有說話,仿佛沒事一樣,慢悠悠地就差翹着二郎腿哼歌了。
陳聿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竟然握緊了拳頭,自己被說得那般緊張,這女孩倒像個沒事一樣。
他急忙松開手掌,然後開始重新審視鐘靈兮,忽然發現這個女孩子倒是有幾分膽識,就是不知道思路是不是清楚。
于是他決定考一考她,便道:“敢問鐘姑娘,對于如今天下的做妝趨勢,你有什麽想法?”
作者有話要說:
☆、只欠東風
小風上頭,這鬥室之中也不知道何時湧進了一股熱氣,吹得兩個沙羅袖鼓鼓的。
鐘靈兮和陳聿竟不知何時開始在效仿古時候的人,兩個人正盤腿坐于棋盤的對側,面面相觑,頗有一種酒逢知己促膝長談的味道。
鐘靈兮提起桌上一壺茶,淺斟了幾滴然後推到陳聿面前,陳聿雙手抱拳,給予一個謝意。
鐘靈兮扶着棋盤嘆了一口氣,“妝品是妝品,它只能用來做妝,無法拿來保護皮膚。”
陳聿糾結地思慮半日不知因果,便問道:“此話怎講?”
鐘靈兮仿佛滿腹講稿,慢慢說道:“現在集市上的妝品,大多使用的原料即使再如何精選,也是對皮膚無益的,這點你應該是知道的,陳管家。”
陳聿微微皺眉,覺得鐘靈兮說得東西未到重點,“這些都是老生常談,集市上的妝品本來就是為了妝點自己,哪有什麽對皮膚有益的東西。”
鐘靈兮桃粉色的雙唇微微裂出一個笑容,裏面是一行皎潔的貝齒,她道:“所以,我做的不僅是妝品,更是滋養皮膚的養膚品。”
陳聿微微蹙眉,随手撿起了棋盤上的一顆黑子拿在手裏摩挲着,“何意?”
鐘靈兮卯足了一口氣,“我做的妝品,不止能夠起到做妝修飾的效果,還能夠讓皮膚更加濕潤,細膩,還可以讓皮膚自然而然地越來越白,不需要通過那些鉛華粉來塗抹就可以十分白皙。現在天下人都忽略了美膚這件事,所有的妝品基本上都把重心放在了如何做出更加絢麗的妝品上,如果我們的妝品和妝鋪打出養膚的旗號,那麽自然可以說是完勝全國的其他妝鋪。”
陳聿凝眉想了想,确實這個想法很好,是聞所未聞的,而且聽起來也确實很優秀,可以看出這個小女孩腦袋裏确實有點墨水。
陳聿說道:“說來容易,做起來談何容易。這個想法确實很好,可是要做出這樣所謂能夠養膚的妝品……”
“我可以做到。”鐘靈兮插嘴道。
陳聿顯然有些不相信,她道:“真的?
鐘靈兮看着陳聿有些無奈地撇了撇嘴,“我騙人對我有什麽好處?到底是不是真的,你來我這裏做兩個月不就知道了?如果你覺得我不行,大不了兩個月後你拍拍屁股走人,我還能攔得住你不成?”
陳聿看着這小姑娘,總覺得她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一個十二歲的姑娘,看起來倒像是一個二十二歲的姑娘在和他說話,他今天才算是領略到了什麽叫做真正的少年老成。
并且鐘靈兮說的話道理很清楚,同時也允諾了他可以有兩個月的時間來考察她的店鋪,還是三七分成,如果鐘靈兮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這怎麽看都是一筆賺到不能再賺的交易。
他沉思片刻,在想着該如何最大化自己的利益,最後他道:“口說無憑,你剛才說的這些都能寫下來蓋章嗎?”
鐘靈兮灑脫一笑,“這有何難?我直接給你蓋妝苑長的章,你可是夠安心了?”
陳聿抹了抹自己滑溜的山羊胡須,露出了老謀深算的一笑,“那就成交,前兩個月是我的考察期,我看看你妝鋪裏進來的妝品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說,不止有妝點之效,還能夠養膚。”
鐘靈兮放寬了心從椅子上跳下來,滿意地說道:“合作愉快,那我先回去了,改日我把合同拟好了給你拿來,你簽字就成!”
那陳聿愣了愣,細細品味了鐘靈兮的話,然後道:“合同?是什麽?”
鐘靈兮苦思冥想了一陣,食指在嘴邊勾了勾,“恩……你就當做是契約吧……”
随後鐘靈兮就離開了陳家府邸,順手在街上賣了一串糖葫蘆,還給謝瑜捎了一串。
大約兩個時辰之後,她出現在了朱氏的房內,此時朱氏正在被年媽媽喂藥,謝瑜在一邊給朱氏念書聽,似乎是一處折子戲。
正念到關公提大刀之時,謝瑜興奮地眉飛色舞手舞足蹈的,就差不能在這地上打滾求嫁關公了。
鐘靈兮納悶了,謝瑜以前不是喜歡楊漣那種俊秀小少爺類型的麽,怎麽現在對肌肉猛男感興趣了?
果然小姑娘長大了……長大了的姑娘都喜歡荷爾蒙分泌強烈的男性……
這時候,後腳就看見斷續走了進來,聽聞這幾日斷續姨娘和霍綠袖走得很近,兩人經常一起出去逛鹹陽的妝鋪,斷續還一個勁和霍綠袖請教妝品的問題,倒是把一直跟在霍綠袖身後的白玫給忽略了。
斷續一進來就對着朱氏問長問短噓寒問暖的,還執意搶過年媽媽手裏的碗給朱氏喂藥,這份孝心看起來真是感天動地,那關切的架勢簡直比自己親娘還親。
要是此刻溫卿侯在的話,不知道會不會表現的更加感人?
不過那斷續在一頓噓寒問暖之後,竟然話題又回到了開始不停地誇霍綠袖身上,看得出斷續對霍綠袖簡直是真愛。
她将一枚高檔的羊脂玉佩挂到老夫人頸項上,說是給老夫人特意去向青山大師求來的,這就是所謂的先禮後兵?
然後她開口說道:“是這樣的,老夫人,其實在我沒來之前,我就對鹹陽妝苑的霍妝使傾慕有加,如今來了這幾日,更是恨不相逢早先時,我們一見如故詳談甚歡,我想能不能請老夫人放個人,讓我把霍妝使給帶回去,帶到京城做我們候府的妝客?我還可以讓侯爺推薦霍妝使去考妝君,這樣考上了之後就是京城的妝官了!”
這是一個天大的好機會,去京城考妝君本來并非每個人都能有這樣的機會,是需要推薦的,難得這位姨娘願意給霍綠袖這個推薦機會,作為妝使來說,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鐘靈兮知道朱氏其實不願意放人了,她老了,越發不願意離開身邊人了,如今她身邊就這兩個徒弟,如果霍綠袖走了,那她就更加孤寂了。
可是朱氏也知道自己不能那麽自私,既然有更好的機會給予霍綠袖,她就應該支持,所以她醞釀了片刻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點點頭,仿佛在說,這是好事,應該為霍綠袖高興。
對于霍綠袖,即使她不願意,可能也不會再這個關頭得罪斷續姨娘,而且鐘靈兮知道霍綠袖是一個有抱負的人,去京城對她來說也是夢寐已久的事了。
所以,大家都應該為這件事高興才是。
随後,氣氛還算融洽地聊了聊,衆人也就散了。
鐘靈兮自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就開始計劃着店鋪的事了,明天待陳聿簽好契約之後其實店鋪就可以開始經營了。
只是目前她還沒有那麽多的妝品貨源,所以這幾日她必須拉着謝瑜日夜不間斷地加急開始做妝品了,不然賣什麽?
而且就陳聿那種人精掌櫃,看過的妝品怕是比鐘靈兮吃過的飯還多,一眼就能看出什麽是好什麽是差,鐘靈兮如果不做點上等的東西出來怕是要被嫌棄死的吧。
所以鐘靈兮想了半天就決定把之前做過的那些妝品都再做一遍,她列了一張長長的表單,把之前所有做過的妝品都列出來,她決定盡量把品種做得多,但是量不需要多,比如純露,可以做野薔薇純露,紫茉莉純露,甘菊純露,金盞花純露,珍珠純露等等,但是每一種只做兩個,其他的還有雪肌膏以及各種顏色的胭脂水和胭脂膏,各種顏色的唇脂,還有妝粉和玉簪花棒。同時還有海藻面膜,抗敏感蘋果面膜以及七子美白面膜。
鐘靈兮覺得這次一定是一個浩大的工程,她和謝瑜兩個人怕是要十幾天不能好好睡覺了,但是為了賺錢,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賺了錢,她才可以弄死那個死渣死渣的鳳凰男。
目前她認為只要能夠把這些東西做出來上架了,鐘靈兮是不怕沒人買,等到打開了銷路就可以擡高價格了,她的目标是做精品高價路線。
随後,她把謝瑜給叫了過來,把自己的想法和那張表單都告訴了謝瑜,謝瑜則是鬥志滿滿地卷着袖子拍胸脯說道:“好嘞,我們終于可以大顯身手了,我已經迫不及待了靈兒!”
鐘靈兮白了她一眼,把任務都交代好了之後,就着手去忙了。
她只有一個目标,這些東西以後都要銷往京城!
作者有話要說:
☆、師徒情
這幾日雨一直沒有停過,似天河被打翻,滾滾無根水直下鹹陽,令人備感壓抑。所幸萬壽殿中四處栽種的萬壽果飽食甘霖,開出一些紅燈籠一樣的花盞來。
鐘靈兮和謝瑜都忙得快吐血了,整日不是在庖間裏,就是在房間裏,甚至都暗無天日的大半夜也秉燭制妝。
不過幾天下來,成果還是很客觀的,并且鐘靈兮按照自己的想法加入了一些新的材料,如今在萬壽殿,要弄些材料還是很簡單的。
當鐘靈兮聽到朱氏能夠開口的時候,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
陽光穿過額前細碎的劉海,好似透了骨,穿了腸。
鐘靈兮聞訊立刻朝着朱氏的房間奔去,此刻正下着滂沱大雨,她提着裙子跌跌撞撞一路踉跄地跑到朱氏的房門口,倚着房門看到朱氏坐在床頭正看着一幅畫卷。
她走過去,仿佛身後捱過了無邊風雪,風塵仆仆,她走過去輕輕卧在朱氏的床邊,輕聲說道:“苑長,您能開口了?“
檐雨穿牆,朱氏則是包含着慈祥笑意,那笑意似乎被幾日的磅礴大雨給打濕了那般,對着鐘靈兮輕嘆一聲道:“是啊。”
随着朱氏這一聲略帶滄桑的聲音漏出,鐘靈兮仿佛一顆心搖搖欲墜,終于可以從四海八荒上懸着落下了,朱氏一開口,意味着一切都結束了,賀雲仙想要奪取政權的計謀暫時也将告一段落。
鐘靈兮有一絲絲暖心地摸着床邊沿說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放心了。”
誰知道,下一瞬間,朱氏卻抓住了鐘靈兮的手,那是一雙貧瘠的手,皮囊下幾乎沒有所剩的血肉,只有瘦骨嶙峋的骨脊,但是卻是那般用力,仿佛一個枷鎖,一下子就禁锢住了鐘靈兮。
鐘靈兮先是一驚,随後她看着朱氏,眼神卻是越發寧靜,她帶着莞爾的笑容說道:“怎麽了,苑長。”
朱夫人卻是語氣和善,還有幾分信賴,她的眼神裏寫滿了堅定,語氣也是一字一字,铿锵有力說道:“這次,多虧了你。”
鐘靈兮連忙低下頭,她低聲道:“是我應該做的。”
朱氏眼中卻滿滿的都是欣慰,她欣慰她沒有信錯人,就像她一直認為她沒有收錯鐘寐那個徒弟一樣。
仿佛是想起一事來,朱氏側目偏頭看向鐘靈兮,“你真的很像我的那個大徒弟,你們一樣的聰慧,一樣的靈巧,一樣的冷靜卻又讨人喜歡,在制妝上還擁有一樣的天賦。”
鐘靈兮拿了一個杯子倒上半杯茶,放到朱氏嘴邊,朱氏低頭啜了兩口,滿是憂慮嘆息道:“可是我真的怕,你們走上一樣的不歸路。”
鐘靈兮攤開朱氏手上的那本折子戲戲本,微微側目說道:“苑長你多次提及你的大徒弟,可見你們師徒情深。”
“可是。”朱氏欲言又止,“可是她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去了一個不該去的地方,嫁了不該嫁的男人,一切都無法回頭了。”
鐘靈兮低頭随手捏着手裏那本泛黃的折子戲,陷入一陣靜默,片刻才道:“我不會的,苑長你放心吧。”
“我此生最後悔的事,就是帶鐘寐去了京城。”
“那是一個風花雪月的早晨,我承認,那溫卿侯謝淩霜确實有着天人之姿,那一日是他高中狀元的日子,胸口綁着一朵嬌豔欲滴的紅花,騎着一塵不染的白色駿馬,風姿卓絕,兩袖清風。”
“鐘寐只看了一眼,她就對我說,她找到她想嫁的人了。”
再然後,朱氏不願意再去回憶,她不再說下去,而是收了聲。
但是奇怪的是,鐘靈兮沒有任何反應,她只是低着頭,長長的劉海遮住了她的臉龐,像是一尊入了定的佛,死寂死寂。
朱氏循着視線看去,卻看到鐘靈兮覆在膝蓋上的手背上落下了幾滴氤氲的水珠。
鐘靈兮,在哭?
朱氏只覺得心頭一沉,她用手捧起了鐘靈兮的臉,鐘靈兮果然在哭,用一種十分隐忍的方式,死死咬着嘴唇,朱氏眉眼處微微皺起,她本能的産生一絲疑惑和警惕,她問道:“怎麽哭了?”
鐘靈兮确實是忍不住哭了,但是她并不想在此事上和朱氏糾纏太多,她只是想起了慘死的姐姐,她想着姐姐死時候究竟是懷着怎樣的心情?
那是一種多麽無助和絕望的心情。
但是她不能和朱氏說,朱氏這個人疑心很重,她剛得到她的信任,不能就這麽讓她起疑,所以她只是趕緊擦擦淚水,然後勉強露出一絲悲情說道:“我只是想到了鐘寐後來的遭遇,死得如此之早,真是天妒英才,覺得很可惜,但是又想到了鐘寐和溫卿侯之間的牽絆至死不渝,覺得人世間果然還是有真情的,不自覺就被他們感動哭了。“
朱氏眉頭緊鎖,但是鐘靈兮的回答沒有任何問題,雖然朱氏一直懷疑是溫卿侯做了什麽手腳,但是在外人看來溫卿侯和鐘寐确實是生死相許的一對,她沒有理由懷疑鐘靈兮。
所以她伸手輕撫鐘靈兮的背脊,那因為哭泣而微微顫動的背脊此刻孱弱而瘦小,這個女孩,不止比同齡人早熟太多,比同齡人也懂事太多,太會感受人情了。
随後,到了晚上,朱氏能夠說話的消息就在妝苑裏傳開了,賀雲仙的九天殿毫無波瀾死寂一片,萬壽殿卻一派歡天地喜的的模樣。
衆位妝使都紛紛前來慶賀,賀雲仙也意思意思讓人送了各種好東西過來,斷續更是興奮得不行,這說明她又幫侯爺做成了一件事,侯爺這麽重視名節的人回去定會更加欣賞她的。
朱氏心情不錯,表示晚上要親自宴請各位,以及感謝斷續這幾日的精心照顧,賀雲仙則是以身子不适為理由推拒了。
不過這絲毫不妨礙大家興奮的心情,一段時間烏雲密布的妝苑終于迎來了一絲生機。
***
接下去的幾日裏,鐘靈兮依舊是和謝瑜悶頭苦幹,忙得不可開交,大門不出二門不入。
好在經過近十日的努力,終于按照列表把該做的東西都做出來了,兩個人連一個安穩覺都沒睡。
才剛剛把東西清點好,鐘靈兮就趕緊讓人把東西運出了妝苑運到了妝鋪去,而陳聿大掌櫃已經在空蕩蕩的妝鋪裏饑渴難耐了好幾日了,按照鐘靈兮的話來說,他的大刀已經饑渴難耐了。
接下去,反正好東西都給陳聿了,他看了之後自然會憑借自己多年的經驗知道該去怎麽營銷和賣妝品,鐘靈兮覺得自己只要等着收錢便可以了。
不過她還是給陳聿定制了一個策略,她圈出了幾樣妝品作為明星産品,并且告訴陳聿她的策略是精品銷售,少而精,可以進行試用。
不過陳聿明顯懶得聽鐘靈兮說這些,他自己賣了五十年的妝品,還需要一個小毛孩教他?他揮揮手就讓送貨的鐘靈兮趕緊走,他根本一個字都不想聽鐘靈兮說。
鐘靈兮也是對這個脾氣臭又自負的掌櫃沒辦法,但是朱氏推薦的人一定不會差,所以鐘靈兮就拉着謝瑜走了。
兩個人順便在街頭的小酒樓裏吃了一頓,謝瑜現在可比鐘靈兮有錢,之前候夫人和賀雲仙賞賜了不少好東西,随便當了幾樣就換了不少錢。
謝瑜大方地請鐘靈兮胡吃海喝一頓之後,兩個人打着飽嗝離開了酒樓,謝瑜深吸一口氣大聲怒吼道:“靈兒!我們終于自由了!“
鐘靈兮則是壓着謝瑜的頭,狠狠拍了一下道:“發什麽神經,輕點。”
謝瑜一個激靈連滾帶爬抱着自己的頭,蹲下來可憐兮兮地看着鐘靈兮道:“咦,神經是什麽,什麽地方的方言?”
鐘靈兮懶得理她,自顧自便走便道:“天朝。”
“天朝?那是哪裏啊”
“我老家,行了吧。”鐘靈兮大步流星地走了。
“咦咦咦,靈兒原來你是天朝人!話說天朝在哪啊——”謝瑜一骨碌從地上起來,朝着鐘靈兮追去了。
夕陽慢慢拉長,兩個女孩的身影也斜斜地印在長街上,隐去。
作者有話要說:
☆、銷售火爆
轉眼間,斷續要走了,因為朱氏身子一日一日硬朗起來,她念夫心切,便一早就給朱氏請辭了。
當然,她要帶走霍綠袖。
走的那一日,風和日麗,斷續帶着大車小車采購的妝品,賀雲仙心想終于送走這瘟神了。
朱氏其實打心眼裏還是感謝這位姨娘的,沒有她自己還真的熬不過來。
當然,朱氏還不忘寫了一長封感謝信給了溫卿侯,并且讓斷續給溫卿侯帶去了問候。
霍綠袖在那兒一叩二叩三叩謝師恩,朱氏則是叮咛了幾句,随後浩浩蕩蕩的隊伍就啓程了。
送走了他們之後,鐘靈兮便拉着謝瑜又出妝苑大門了。
如今鐘靈兮所有心思幾乎都撲在了鋪子和制妝上,自從上次她把東西都運過去之後已經過去好幾日了,不知道賣得怎麽樣,陳聿這人非常閉塞迂腐,甚至不願意給她帶個口信,鐘靈兮只好自己親自去看了。
鐘靈兮拉着謝瑜到了自家妝鋪門口,這家妝鋪的名字還是之前的名字,鐘靈兮覺得挺好,就沒有改,叫做“冰女齋”。
不過讓鐘靈兮十分驚訝的是,妝鋪門口此刻是人流絡繹不絕,而且鋪子裏面似乎都被擠滿了,許多姑娘把鋪子擠得水洩不通,外面的人還在不停的吆喝着,“讓一讓啊,讓我進去看看啊!”
鐘靈兮沒辦法,只好和謝瑜用力往裏面擠,還聽到耳邊的人一直在說,“這家店重新開張,怎麽人那麽多啊。”
“哎呀,那我們也趕緊去看看吧。”
“哎喲,我前面看了,裏面東西真不錯,就是貴了點,還有很多新奇的玩意。”
“昨天我隔壁家的王小姐說是買了一盒胭脂膏和妝粉,回去之後啊,那是一刻不停地再誇,弄得我心癢癢也忍不住來買了。”
“對啊,這家的妝粉很奇怪,都沒有鉛粉味道,胭脂也是!看!還有這個唇脂,原來還可以做成這樣的!”
“可是好貴,我不舍得買,哎!只能看看!”
而陳聿雇來的幾個幫工也是忙得一頭大汗,沒想到開張沒幾日生意就如此紅火,連鐘靈兮都是始料未及的。
此時,一個小姑娘正拿着一瓶甘菊純露問陳聿,她道:“掌櫃的,這個東西能不能便宜點啊,五兩,誰會買啊!”
陳聿一副古道仙風的樣子,兩袖空空,橫眉冷對地說道:“愛買不買,就這一瓶了,你不要別人要。”
鐘靈兮呆了……這陳聿莫非是穿越的,竟然能在幾千年前的古代開始用饑餓營銷了!
“哎呀,我是真的想買啊,昨天我二姑在這兒買了一瓶,回去用的真的好,皮膚濕潤了不少,可是太貴了啊……”
“什麽?真的很好嘛?那我買了!”
結果一群人就一擁而上,把那瓶純露給搶走了。
鐘靈兮和謝瑜依舊是每天馬不停蹄地制作妝品,然後每天都拿一些到妝鋪來,賣得好的話就會多做一些,比如純露和唇脂就賣的非常好。
但是面膜至今一個都沒賣出去,陳聿認為是這東西太新奇了,大家都不知道效果如何,定價又那麽貴,不過對于面膜的未來,鐘靈兮還是很樂觀的,這東西一旦被接受了,不愁賣不出去,而且陳聿已經說了他會想辦法的。
鐘靈兮覺得這陳聿的經商頭腦确實不錯,而且非常現代化,所以也就不提什麽意見讓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了。
這時候,陳聿似乎看到了人群中的鐘靈兮,他朝鐘靈兮使了一個眼色,然後就和鐘靈兮去了隔壁的一間後屋內。
鐘靈兮和謝瑜也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到了那間後屋之中,拉上簾子發現這其實是一間賬房。
鐘靈兮一進去,陳聿就扯過一個算盤,在上面噼裏啪啦打了一串,然後遞到鐘靈兮面前說道:“這是這幾日的進賬。”
鐘靈兮用手輕輕該在算盤之上,嘴邊是滿意的笑容,她道:“好,果然是爽快人。”
陳聿眉目間掠過一抹得意,袖口的一角微微揚起,他道:“你上次拉來的那批貨賣的差不多了,什麽時候幫我把貨給補上?”
鐘靈兮聽着外面沸沸揚揚的熱鬧聲音,心裏早就樂開花了,她道:“這幾日我回去再多做些,過幾天就給你拉來,不過有一件事和你說一下,我每三日會來查一下賬本,這個沒問題吧?”
陳聿随手就從抽屜裏行雲流水般地抽出一本賬本朝着桌子上扔去,然後垂着自己的胡子說道:“随意過目。”
鐘靈兮雙手擊掌,聲音略帶了一種資本家擴張之時的興奮,她道:“太爽快了,陳管家我就喜歡和你這樣的人合作!”
陳聿雙手抱胸,往身後的臺子上一靠,一副長老的模樣說道:“總之你把東西都交給我就行,我負責幫你全部賣掉就可以了。”
鐘靈兮倒是暗自佩服道:“陳掌櫃,我倒是好奇,怎麽短短幾日這鋪子的生意就好成這樣了,你用了什麽法子,雖然我對我制的妝品有信心,但是也沒想到傳播的這樣快。”
陳聿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用眼睛瞥了眼鐘靈兮,然後說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在開張之前就找了幾個人在鹹陽的酒樓裏說書,有意無意提及這裏有一間新的鋪子要開張了,而且都是高檔貨,然後在開張當日,因為我定價都很貴,所以我把其中的一部分妝品拿出來分裝成了一個一個小瓶子,如果有那種看起來比較富貴的小姐夫人來看貨,我就給她們一個小瓶子試一試,她們一旦用過之後發現東西很好,自然願意花大價錢買下來,而這些小姐夫人回去又可以一傳十十傳百,你制的這些妝品本身就過硬,何愁賣不出去?”
怪怪,說來說去,這陳聿用的是現代營銷方法裏的一種,叫做——小樣。
鐘靈兮又一次開始懷疑,這陳聿真的不是穿越的?要不改日試探一下?
如今鐘靈兮打的算盤是通過商路積累巨大的財富,順便把銷路打入京城,這樣就可以在京城擁有自己的據點,現在看來有這個陳聿在,還是非常可靠的。
可是如今東西都賣的非常好,因為這個時代的人确實是第一次見到鐘靈兮這樣的制法,和普遍的用那些鉛制的妝品比起來,鐘靈兮的東西确實要高出太多太多了。
所以銷路必定會很好,鐘靈兮和謝瑜卻只有兩個人,就算每天悶頭苦幹,供貨也是有限的,但是她們還是會努力加産,鐘靈兮打算追加更多的數量,不過再多也不可能會太多,所以鐘靈兮提前提醒了一下陳聿,她悄悄用手指關節扣了扣桌子,悄聲說道:“如果供不應求,可以适當繼續提高價格。”
陳聿目不斜視,撸着胡子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随後,鐘靈兮和謝瑜就在賬房裏坐下,打算喝一杯緩一緩再看看外頭情況。陳聿則是把她們晾在裏面,自己又朝着外頭跑去了。
謝瑜微微打開一扇窗,正好可以看到樓下鋪子的情況,她傻笑着看着窗外說道:“靈兒,我們終于有自己的鋪子了。”
鐘靈兮被陽光刺了幾眼,她把謝瑜剛才打開的窗戶又關起來了,然後托着腦袋坐在桌子前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