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謝瑜見鐘靈兮不理自己,也不去打擾鐘靈兮,就自己跑到門外去走動走動了。

鐘靈兮其實在想的是,如今鋪子有了,她的一個設想已經開始正式啓動了,但是她還有一個設想,就是她不僅要打通商路,還要打通官途才行。

她還需要一個關鍵人物,能夠打入京城的官場,并且有足夠的資質能夠一步步高升,因為她需要時時刻刻知道在官場中,溫卿侯的動态。

只有掌握了溫卿侯的動态,她才能夠找出最可以一擊致命打擊他的方式,但是眼下她找不到這樣的人,所以她在想,去哪兒弄這麽個人呢?

這個人必須具備一個最基本的要素,就是能力和可靠,一定要是一個很有能力和可靠的人,所以陌生人也是不行的,最好要和自己有些關系。

就在鐘靈兮陷入沉思中時,前腳出去的陳聿後腳就走進來了。

鐘靈兮有些奇怪,陳聿剛才不是說出去看鋪子麽,怎麽那麽快就回來了?

她好奇的目光裝滿了眼眸,微微帶着笑意,就像一個出淤泥的孩子,所謂城府,大概就是總是在別人出乎意料的時候露出那一份單純和孩童氣。而在需要冷靜的時候,又有那種世間萬物入耳都如泥牛入海一般淡定的情緒。

陳聿忽然發現這個小女孩城府深不可測。

他對着鐘靈兮詢問的目光,深吸一口氣像是一個懷揣着石頭般沉重的老漢,嘆了口氣道:“我有些急事要回家一趟。”

鐘靈兮看到陳聿似乎有些不淡定,她理了理自己的袖子,那上面繡了一些花色淡紫的菩提往生,還有這萬壽殿的白檀香氣,道:“陳管家這風裏來雨裏去的性子,真是風風火火得很。”

陳聿有些懊惱地一跺腳,呵呵冷笑了兩聲,“還不是我那八旬老母,如今在家無人看護不肯吃飯,我要回去勸她吃飯,不瞞你說,我雖有一個弟弟,擔任鹹陽典史一職,平日裏公務繁忙所以沒有辦法回去,只好我怕去了。”

陳聿不知道為什麽鐘靈兮眼神光一閃,好像是捕捉到了什麽消息,典史是僅次于七品縣令的一個職位,在地方官裏也算是一個不錯的官職了,她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下來,用手掌撐着圓桌面,盯着陳聿道:“做了多久典史了?”

陳聿有些莫名,這鐘靈兮什麽時候也和謝瑜一樣一驚一乍了?他撫着絡腮胡,湊近鐘靈兮略帶了自信說道:“約莫二十年了。”

鐘靈兮就着一壺小茶對着陳聿思忖良久,然後說道:“二十年還沒當上縣令,看來是沒有機遇。”

陳聿先是一蒙,然後表情有些怪異地道:“我那弟弟是十分有才華的一個人,曾經也躊躇滿志,可是這鹹陽的縣令不瞞你說,也是個關系戶,我那弟弟一直得不到重用,也是抑郁寡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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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靈兮的表情倒是一下子嚴肅正經了很多,她一字字說道:“那他當初的志氣不在了?”

陳聿還是蒙着,他追問道:“怎麽不在,這不是沒辦法麽!”

鐘靈兮繞着桌子走了一圈,她道:“怎麽沒辦法了?你弟弟對當個妝部官吏可有興趣?”

陳聿道:“你說這鹹陽這地方,有誰對做妝沒興趣的?民風所向,如今那些平常的官吏哪個不是看着妝吏眼紅的?現在妝吏是個什麽待遇?就是走出去的阿谀奉承都比一般的官吏來得多!而且妝部是三省七部油水最足的了。”

鐘靈兮一擊手掌,點頭稱道:“好!我幫他。”

陳聿愣了愣,“何意?”

鐘靈兮看着陳聿一字一字說道:“我說我幫他,你回去問問他,願不願意,倘若他願意,我想辦法把他舉薦到京城去做個妝吏。”

“這……”陳聿摸着山羊胡須有些納悶了,“你要如何幫他?”

“你管我!你趕緊回去給我問問。”說完,鐘靈兮眼珠子麻溜地轉了一圈,外面白簾子後面流瀉出淙淙人聲,雕梁畫棟同人聲如魚游走,而面前茶煙枭枭中,陳聿驚愕的側臉若隐若現,她道:“我且問你,你不願意看着你弟弟有更好的前程?”

陳聿還是沒搞懂,鐘靈兮這般所為何事?他實在不相信一個小姑娘能有什麽本事,還能把他弟弟舉薦到京城去難不成?他道:“我當然希望,可是我覺得此事有些困難,不過我弟弟确實是一個有才華有胸襟的人,就是一直缺少一個機會而已。”

鐘靈兮自然是看出了陳聿眼中的懷疑,她長袖一揮眼底似浮出一絲笑,“那不就成了,我要的就是你弟弟這種人。沒什麽可以不信的,你都心肝情願給我打工了,難道你在懷疑你自己?還有,莫要忘了我是誰的人。”

朱氏,她的人脈,是任何人都遠不可及的,朱氏想推薦一個人的話,總會找到人脈的。想到這裏,陳聿有些理順了思路。

他不說話了,良久後他才喃喃道:“嘴是你會說,也罷回去我就和他談一談。”

作者有話要說:

☆、打通官途

三日後。

一杯酒飲盡,臺上舞姬退場,朱紅色的高臺上,鐘靈兮撐腮隔着重重高樓坐在宴桌前,半身都淹沒在孔雀翎長扇擋出的陰影裏,遠處一片小燈影映在她的臉頰上。

她與陳聿還有陳英簡單地進行了一些想法的交流,斟酒之時她對着陳英笑了笑,說道:“你倒是比你哥會說話不少。”

那陳英長得和陳聿有着七八分相似,看起來也是一個比較迂腐的人,但是鐘靈兮就是需要這樣的人,因為迂腐的人,更加會感恩戴德,不會忘記別人的恩情。

那陳英倒是有幾分古道仙風,但是他的态度很尊重,并沒有像當初陳聿那樣,因為鐘靈兮只是一個小女孩就唧唧歪歪的十分鄙夷。這陳英卻是把鐘靈兮當成一個大人那般在對待,他道:“我聽家兄說,鐘姑娘有意推薦我入京為妝官?”

鐘靈兮含笑,腳邊是幾盆扶桑花,似從腳下長出,衣袍帶過花盞,花葉瑩瑩舞動,“倘若借助苑長朱夫人的人脈,助你去京城入仕,你可願意?”

那陳英當然是恨不得雙手合拍稱是,他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道:“我自然是願意的,只是我等了二十年都沒有機會,如今驟然出現一個機會在我面前,然而有些太過驚愕了。”

鐘靈兮的目光仿若沉沉霧色中驀然暈出的白光,“我并不能說給你打包票,但是如果你願意,我自然會盡全力說服妝苑長來幫助你的。”

這曠野般空蕩蕩的暗色雅閣裏,只聽得見一陣陣琴弦聲,似腳踩在水上,發出泠泠輕響。

陳英将一杯酒高舉過手,掩着袖子一飲而盡,颔首道:“那就感謝鐘姑娘和朱老夫人了,只是,我不知道鐘姑娘如今全力幫我這個非親非故的人,總不會是無意?”

問到點子上了,是個聰明人。

鐘靈兮當然不會無緣無故幫助他,鐘靈兮到時候是要收取一些小費的,她笑意闌珊道:“我要的不多,我只是将來想去京城做妝官,那麽自然需要一些妝吏的幫忙,到時候如果在妝部有人,那麽自然是最好的了。”

“這簡單,并非難事,如果我真的托老夫人的福氣進了京城妝部,那麽這些都是應該的。”

鐘靈兮将燭火端得近一些,照白了她大半張臉,她道:“那麽就這樣先成交了,我會盡力的,你們且放心。”

***

殿外梨花随風,綠柳浮萍。

室內一張無弦琴,正在伊呀呀呀地被謝瑜撥弄着。她有一雙細長的遠山眉,漆黑的眼眸,在陽光的照射下眼波蕩漾得溫軟。

鐘靈兮走進去帶着一股暖氣,雖然看起來也是契合着暖陽波光粼粼,但是眼底卻不那麽溫暖,如同她深藏的內心,好似晚宴上那道冰淩做的酥山,澆在外頭的桂花酸梅湯讓整道菜看上去熱氣騰騰,刨開來卻是冰凍三尺。

她露出一個浮于表面的揚風微笑,走過去繞膝到朱氏的身下,朱氏正在握着一個剛繡好的棉繡端詳,看到鐘靈兮過來,便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

鐘靈兮用一種絮絮叨叨的語氣,仿佛蟄伏在三月的昆蟲,還沒有完全從冬眠中醒來,她的語氣溫軟,仿佛那瘦櫻般旖旎,她将陳英的事慢慢說與了朱氏聽,她并沒有隐瞞,如朱氏這般精明的老人,對她隐瞞是一個非常不明确的選擇。

她直抒胸臆,想要推薦陳英去京城妝部為官吏,因為她将來想去京城考妝官,她的野心和她對未來的規劃,她需要一個能夠在京城給她傳達信息的耳目,将來即使去了京城,有這樣一個內應她也可以更加方便得多。

她在說話的時候,謝瑜那雙濃黑的眼眸從琴弦上移開,盯着鐘靈兮,手上的撥弄動作也不知不覺停了下來。

朱氏眼底的捉摸不透的顏色,春日暖陽打在她的眼眶底下,有一絲絲亮彩,她沉吟片刻,期間一直盯着鐘靈兮,然後便是露出一個讓人松口氣的和藹笑容,她道:“我還以為是什麽事,這種事我自然是願意的,如今你就像是我自己的親孫女,幫你一下也是應該的。”

說完,她那雙已經滿是紋路的手在鐘靈兮的頭上摸了摸,鐘靈兮原本還十分緊張怕朱氏不願意,沒想到她竟然如此幹脆的答應,心中也不免升起幾分溫暖,看來她和朱氏已經建立起了一道堅不可摧的信任,鐘靈兮也承認,這段十日內,她與朱氏的情同祖孫,她是真的把朱氏當成祖母來孝敬了。

朱氏似乎對鐘靈兮已經沒有了什麽防備,畢竟在生死關頭拼命保她的人只有鐘靈兮了,朱氏并非鐵石心腸之人。

但是她還是叮囑了幾句,“我确實有認識在妝部做官吏的人,那是我的表侄,在妝部任侍郎一職,我可以幫你去打聽一下,但是醜化說在前頭,即使真的有空缺能夠讓你推薦的人填補上去,我也不能保證我那表侄就一定會答應,因為我和我娘家關系并不熱絡,和表侄那一家也是幾乎斷了的,如今我就是豁出這張老臉出去,人家也未必會買賬,而且我知道我那表侄的性子,他最痛恨這種關系戶了,我覺得怕是兇多吉少。”

鐘靈兮則是輕撫了幾下朱氏的手背,她道:“苑長您放心,之後的事交給我便好了,若是不成那也是命,怨不得誰,畢竟如今妝部就是一塊大肥肉,誰都想去,妝部那些官吏個個都是皇帝後妃們眼前的大紅人。”

朱氏拉着鐘靈兮的手裹在手心裏暖了暖,“你能想通便好,這個時代重妝輕文武也不是新鮮事了,那我讓年媽媽把我的牛角章給你,你自己去寫吧。”

鐘靈兮自然高興,“謝謝苑長了。”

萬壽殿暖意涔涔,庭院在瘦桃的掩映中露出一個翹角,朱氏望羞那個方向,半晌,緩緩問身邊的鐘靈兮,“最近你妝鋪的生意如何?”

鐘靈兮沉默半響,然後回答道:“很好,賺了不少銀子,那個陳掌櫃是個人才。”

朱氏則是讪讪一笑,“我推薦的人怎麽會差?”

鐘靈兮這幾日雖然忙于各式各樣的事情,但是也沒有忘記每天一有空就去房內做妝品,然後讓人拿到妝鋪去賣,一日一日下來,銀子倒是越來越多了,所以鐘靈兮現在不缺錢。

現在鹹陽人都知道有一間“冰女齋”一夜之間爆紅整座城,但是沒人知道它的老板是誰,只知道裏面賣的妝品少而精,特別是最火爆的那幾樣,基本天一亮剛拿上架就被一銷而空,所以如果想要賣搶手的那幾樣就必須一早就去門口排隊等着。

就拿原先非常不受歡迎的面膜來說,這幾日竟然被搶瘋了,陳聿用了另一個方法,就是現場演示法,原本大家都不敢買面膜,因為沒用過不知道是什麽。

陳聿就找了一個農婦在現場取出面膜,在那個農婦的臉上當場塗給大家看,并且只塗了半張臉,沖洗之後好方便觀衆們做對比,這一現場演示之後,那幾款面膜立刻賣瘋了……

所以說怪不得被譽為鹹陽第一掌櫃,陳聿這名號并非浪得虛名,他确實很有經商頭腦,而且已經超越了這個時代人往後幾百年……

這幾日陳聿對鐘靈兮說得最多的話就是,“什麽時候補貨?補貨快補貨!”

“什麽時候加量?這點量怎麽夠?怎麽夠!”

“快點給我滾回去制妝品,快點!”

鐘靈兮這時候在內心憤怒地吼叫,到底誰才是老板!

別忘了你弟弟的命門還握在我手裏!

不過鐘靈兮當然沒這麽做,她就希望陳聿賣的越多越好,而且要把鋪子的名聲宣傳的越來越大,一定要炒到連京城都聽到,這樣才能達到她的目的。

不過在此之前,她作為老板的身份一定要藏好。

作者有話要說:

☆、碰壁

鐘靈兮這次可謂是下足了血本,不僅替陳英親自寫了策論,按上了朱氏的章,還決定親自跟着陳英去一趟京城。

也就是朱氏表侄妝部侍郎賀龍的家裏,京城響當當的賀府。

畢竟妝部如今是一塊大肥肉,肥的流油,大家削尖腦袋都想進去,賀龍作為妝部侍郎,家底自然是殷實的,平日裏聖上賞賜下來的東西一樣不會少,誰讓聖上就是對做妝如此重視。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妝部這麽好的一個職位,鐘靈兮确實沒有百分百把握能夠把陳英送進去,但是她還是自信地認為,她可以尚且去一試。

所以鐘靈兮和陳英一起上路了,因為她覺得光靠陳英一人肯定是不行的,她需要适時的幫他一把。

鐘靈兮沒有帶走謝瑜,畢竟朱氏身邊還是需要人的,她和朱氏請示了一下,朱氏也答應了,擇日便和陳英一起上路了。

鐘靈兮沒有去過京城,在這個時代,其實她就是一個鄉下小妹,光怪陸離的京城,那是只可遠觀而不可亵玩的神聖之地。

不過那個賀龍也是個怪人,他不住在京城正中央和其他官員們挨着,他住在京城的郊外,也就是說他整日要穿越大半個京城去上朝,然後在穿越大半個京城回到自己的府邸,簡直怪透了。

所以鐘靈兮雖說是去京城,但是其實并沒有真正進入那個奢靡繁華的京都,只是在外圍經過了一下而已,雖然陳英也有問她要不要去京城裏轉轉,鐘靈兮拒絕了,她沒那麽多空,她急着趕回去再去制妝,如今就謝瑜一個人,每天要損失多少銀子,想想就肉疼。

而且鐘靈兮對京城沒有興趣,她沒有懷着憧憬的心情,她只把京城當成一個完成任務的地點,在還沒做到那一步任務的時候,她懶得走進去浪費時間。

所以,大約四日的馬車路程,鐘靈兮就随着陳英到了京城郊邊,也就是賀龍的府邸門前。

這地方還算清淨,可能是賀龍見識到了妝部尚書的門檻每日都快被踏破了的壯觀場景,所以才決定避開到這荒郊野外,省得整日被阿谀奉承,這個理也是對的。

鐘靈兮和陳英安頓好在一個小客棧裏之後,當日就去敲開了賀府的大門。

當然鐘靈兮沒有進去,她只是在門口等着陳英,陳英撣了撣衣袍子,便被人引着跨進了賀府。

天外烈日當空,柳葉被曬得卷起,藏在濃密葉蔭裏的鳴蟬聲嘶力竭。

陳英擡着眼皮子看着這府裏的景色,倒是給出了一個非常不錯的評價,這府邸的主人還是挺有審美情趣的。

見到賀龍之時,陳英也算的是平靜,雖然面對的是朝廷大官,還是妝部的大紅人,他也沒有表現出太多的羨滟,只是非常恭敬地拱手作揖,“在下陳英,久仰賀侍郎大名。”

賀龍擡了擡眼皮,倒也是很客氣地讓人給他上茶,“剛才聽聞,是朱老夫人推薦你來的?”

這句話聽着客客氣氣,但是那語氣卻有一種淩辱的感覺的,帶着絲鄙夷,畢竟這般來求賀龍的人肯定成千上百,陳英只是萬千蜉蝣中的一粟,而且打着朱氏的名號,賀龍肯定打從一開始就被管家通知了之後就知道了陳英的盤算。

陳英是個讀書的耿直人,被這麽一說自己心裏不開心,但是他如今有求于人自然不能甩袖就走,只好硬着頭皮回答着,“正是。”

賀龍端起茶杯細細抿了一口,眼中是銳利的光芒,“不知道大姨這些年身子可還見好?”

陳英當然不知道,只好胡謅了幾句,“身子還算是爽利。”

賀龍擡手卷起袖子,拿出剛才那封陳英遞給管家的信封,他剛才懶得拆開來看,如今無事便把它一點點拆了開來,取出信紙,他抖了抖手把信紙攤開了,然後一行行字看了起來。

他本以為朱氏既然要推薦人過來,起碼會寫點恭維的客套話,沒想到朱氏竟然一個字沒寫,信封裏只有一張策論,也就是鐘靈兮寫的簡歷。

賀龍拿過策論開始一目十行地随意掃了掃,對于這種東西,他從來不會認真看,因為他根本不打算看在任何人的面子上去舉薦官員進妝部。

并且他心裏是很窩火的,他是一個清高的人,如今這些人一個個都把他看成什麽了?以為送點禮,套點人情他就能幫他們了?他賀龍從來不屑做這種事!

這時候,陳英在下面坐着,只覺得嘴裏很幹,把那一杯水都喝完了,這又自己添了一杯,他這才開始有些緊張了,小心翼翼地看着上方賀龍的表情。

賀龍确實随意掃完之後,就把信紙合攏起來,然後眼皮子很低地掃了下陳英,陳英正在添水的手一抖,賀龍便道:“我知道我大姨的意思了,話說回來,我們妝部目前倒是确實有一個員外郎的空缺。”

陳英一聽,心中一喜,這賀龍把這話漏出來的意思莫非是這件事有眉目了?

他急忙把水一飲而盡然後搓着手,尴尬地說道:“這樣……不知道這員外郎需要些什麽資質?”

“資質?”那賀龍的聲音忽然冷冷飄來,仿佛漆黑的天幕上,撩人清醒的夜風,“這是從五品官員,對資質要求還是頗高的。”

這話猶如一同冰水,澆得陳英手腳發涼。剛才還熱乎着的心,一下子就冷透了。

意思很明顯,他賀龍看不上你。

陳英也是識趣的人,他雖然不了解賀龍的心思,但是話語中卻能夠領會其含義,那麽他也就不再繼續逗留在這兒丢人了,他看着賀龍将那封信重新塞回信封中,然後壓平放好,他道:“你且先回去吧,如果有消息我會通知你的。”

這是打發人!

陳英心中長長嘆了口氣,哎,看來只能這樣灰頭土臉一事無成地回鹹陽城了!

誰讓這賀龍不買朱氏的帳呢,誰都說不動了,他自己也是文化人,知道文化人的清高,便請辭離開了賀府。

走出去之後,看到坐在門口一家茶館裏等他的鐘靈兮,陳英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了頭,哀嘆着說道:“回去吧。”

鐘靈兮自然看出了陳英的頹然,她把尖尖的下巴頂在桌子上,手把玩着桌子上的茶杯,含糊不清地說着,“沒成功?”

陳英搖了搖手,然後一把倒了杯水一飲而盡,“別提了,打道回府。”

鐘靈兮鼓着腮幫子似乎陷入了沉思,然後她的側臉倒在了桌子上,盯着陳英道:“別洩氣,我們明天再來。”

陳英納悶了,他今天老臉都無光了,讓他明天再來丢一次人,他絕對不願意,“不來了,回去吧,我也放棄了,本就不該做這白日夢。”心裏還有半句嘀咕沒說出來,那就是,真不該相信一個十二歲女娃的話,他果然是鬼迷了心竅被當官給誘惑了,結果發現小孩的話都是鬼話不能信。

鐘靈兮像是一眼道破了他的心思,“不要在心裏诽謗小孩子,這不還沒有結束嘛。”

陳英一屁股坐下來,喪氣地叉着腰說道:“那你說怎麽辦?”

鐘靈兮十分機靈地一骨碌從桌子上把臉撐起來,那雙秋水剪影般的眼睛看着陳英,“你明天按照我說的去做就行了。”

“何意?這賀龍我算是看出來了,是個清高之人,瞧不起這種關系戶的手段。”

鐘靈兮道:“我本來就沒讓你以關系戶的身份得到他的賞識,我本來以為你夠聰明,沒想到還是太笨,你還是按照我說的來做吧。”

陳英沒想到在這裏被一個小姑娘給鄙視了,有些不爽地說道:“你若有辦法不早說,何苦讓我挨一次白眼。”

鐘靈兮則是笑嘻嘻地搖着頭道:“我不試試你怎麽知道你有幾斤幾兩重?”

随後她又道:“而且,知難而退是識時務,知難而上卻是本事!你就是要給賀龍留下知難而上的印象才行,須知你們這種讀書的清高人,就喜歡這種骨氣!這你應該比我還了解地深刻吧?”說完,鐘靈兮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仿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陳英有些接不上話,他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鐘靈兮,好像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情緒,他道:“那你說該怎麽辦?”

鐘靈兮則是露出一副小鹿般大而澈的軟眸,一下子勾住了陳英的胳膊,然後軟軟嗲嗲、甜甜膩膩地拉着陳英往前走,一邊走一邊露出純真的笑容道:“爺爺,我們回家再說嘛。”

陳英也是無奈了,這鐘靈兮到底有幾個人格?

作者有話要說:

☆、漂亮翻身

夏日的暖風已經吹來了,不知道從哪個方向過來,卻讓人有一種茸茸的溫暖。

一朵不知名的花不知從何處飄來,落在陳英的手心,已經不再繁盛的柳枝後不知是誰架起了一支琴。

這是陳英第二次登門拜訪了,這一次他的心情是沉悶的、絕決的,好在賀龍并沒有将他攔在門外不放進來。

腳下的青草像是鋪就一條長毯,霧色濃重的遠處,陳英等待在水榭中,上面懸着幾盞燈籠,裏面還散發着幽暗的光芒,雖然此刻還是白天,看起來十分微弱,水榭旁兩株葵樹繁花滿枝,開出了濃烈的色彩。

賀龍是踏着日光而來,他提袍跨進水榭的時候,陳英正在溫一盞酒。

他坐下後,依舊是那副冰山一樣的面孔,微微斜了眼陳英,然後抖一抖寬大的雙袖道:“昨日我已經說清楚了,今日,陳兄臺怎麽又來了?”

陳英則是倒了杯酒端到他面前道:“又來打攪,實在是不好意思,不過昨日匆忙,有些東西忘了拿出來給大人過目,如若大人不嫌棄,在下便拿出來給大人過目。”

賀龍揮一揮衣袖,一副不關心的樣子,“不需要了,我對陳兄臺的背景已經十分了解,陳兄臺的想法我也知曉了,日後有消息我自會通知。”

雖然很敷衍,但是陳英還是把臉皮塗得比城牆還厚,硬是把那張紙拿了出來,從信封裏取出遞了過去,那賀龍見陳英都把東西遞到他面前了,只好十分不滿地瞥了眼陳英,然後拿過就開始看了起來。

這東西是昨天鐘靈兮連夜寫的,算是耗費了她一整晚的心血,她對這東西算是躊躇滿志。

果真,這不看還好,一看還真的吓了一大跳,賀龍的表情就和坐馬車一樣,忽上忽下的,顏色都變了。

看到賀龍的表情,陳英知道這件事有希望了,果真,賀龍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将紙收了起來,然後眼神在陳英臉上流連許久,才緩緩開口,“這份東西,是你寫的?”

陳英低頭道:“正是。”

這份東西,将市面上一些比較有名的妝鋪店裏賣的妝品做了一一的點評,并且還附上了每一樣妝品的優點以及缺點,其視角之獨到,審視之細膩,點評之精準都讓賀龍嘆為觀止。

鐘靈兮雖然沒去過那些妝品,但是萬壽殿時常會運過來一些著名鋪子裏的“明星産品”,鐘靈兮看着看着,也都記住了,所以才能空口白牙寫出這張表。

那賀龍此刻眼神已經變了,他頓了頓仿佛想要開口說些什麽,但是最終還是發現張口說不出話,他想表揚陳英但是又說不出口。

陳英見勢便立刻乘勝追擊說道:“敢問大人,看了這張表,作何感想?”

若問懂行,賀龍這些做妝部官吏的人其實一定沒有那些妝客或者妝官懂行,畢竟她們是專門做妝和制妝品的,可是他既然是妝部的人,自然耳濡目染幾十年妝品,也算是略知一二,所以他看得出,這份表格是寫得非常精确的,他略微點了點頭,良久吐出兩個字,“不錯。”

陳英眼神逐漸出現了一絲銳氣,仿佛一個戰無不勝的将領,來勢洶洶,他道:“那麽再敢問大人,這份表單,你認為妝部的官吏,有多少人寫得出來?”

賀龍有些不高興了,感情這陳英是在覺得他賀龍水平不及他陳英?

陳英卻是停頓片刻,又一次追問,“最後,我膽敢請問大人,在京城的妝部任職的那些官吏們,有幾個是真正懂得做妝這一行的?”

這句話正中靶心,如今京城妝部裏的那些人,都是不知道從哪裏來的,除了會混吃等死或者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真正懂得妝品的寥寥無幾,他賀龍出身制妝世家,所以對妝品的認知比那些人強不少,他也經常哀嘆如今的妝部不如幾十年前了,大家都是懂妝的人,如今的妝部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人都有,氏族望門出身的,航運海運出身的,甚至還有幹實業出身來買官的,一度讓賀龍十分煩惱。

但是他又不能在外人面前承認自己妝部的不好,只好說道:“畢竟是做官的,對于做妝的要求并不高。”

妝部這塊肥肉,多的是進來混吃等死,或者想靠着妝部這個皇帝心中的心頭好作為踏板高升的,就是沒有真正懂得制妝的人。

陳英看着賀龍臉色微變,便是目光直直落在賀龍臉上,勾起唇角,“如今妝部,不知道有多少官吏知道扶桑花的花期是幾許?”

賀龍忽然聲音冷了幾分,心緒一層一層緩緩壓上來,像砥了巨石,卻不能做出任何退縮,“你到底想說什麽?”

陳英微微靠身,眯着眼笑道:“我想說的是,我是從基層上來的,出身在紅妝之鄉鹹陽,我知道每一種花的花期,我也知道每一種香的味道,我也知道集市上的每一種妝品是如何制作出來的,我是真正懂得妝品的基層官員。”

話不多說,點到為止。

賀龍懂就行。

賀龍當然懂了,陳英是在提醒他,如今皇帝如此重視做妝這一行,妝部也是十分受重視的,如果有一個真正懂得制妝和妝品這一行的基層官員進去,定然比那些京城出身的權貴們懂得多,懂得多自然會受重用,到時候陳英若是得到高升,往後只怕是前途不可限量。

陳英在這時也适時地提醒了一句,“往後倘若有朝一日有幸實現抱負,陳某定然不會忘記大人的提攜之恩。”

賀龍有些動搖了,陳英不會騙人,他寫的那張表如果不是深入研究妝品多年的人,是寫不出來的,而且按照陳英這人的履歷,他在鹹陽做了二十多年的典史,确實應該深谙做妝一道。

并且陳英今日把道理給賀龍說的很清楚,賀龍自然會在心裏衡量利弊。

聖上的重視誰都看得見,陳英這種人一來一定會受到賞識的,到時候怕是他要沾他陳英的光了,而且這人并非知難而退之人,反而知難而上,昨天勸走他,今天他還來,看來這人的品質應該也還不錯。

思前想後了片刻,賀龍忽然态度有了一些轉變,他不在如剛才那般剛強,而且有了些和軟,他舉起一杯酒,敬了一下陳英說道:“你說的不錯,你這般的人才,我倒是願意舉薦一下。”

此言一出,陳英就知道基本達成了,他也是客氣地和賀龍敬了一杯,兩個酒杯碰撞在一起,發出輕靈的聲音,祝賀這一段合作由此誕生。

最後,陳英便告別了賀龍,離開了賀府。賀龍雖然還是那一句回去等消息,但是這個含義已經和昨日不一樣了。

而一直等在門口茶館裏的鐘靈兮,看着陳英他踏着月色推開門扉,似他一貫的風雅悠閑,那句話怎麽說的來着,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

鐘靈兮看着他那副自信的模樣,感覺這位長者頓時年輕了十歲,當下就知道,這件事有戲了!

今後在京中,終于有人幫她監視溫卿侯和太子了。

鐘靈兮回到妝苑,已經是三日後的事了,不過又過了三日,陳英就被賀龍一封信給叫走了。

賀龍成功給他舉薦到了妝部任一個小小的九品職位,不過陳英也是樂呵樂呵地接受了。

之後的路鐘靈兮幫不了他,只能靠他自己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同仇敵忾

三月草長,四月莺飛。

八月署陽,九月落葉。

秋天降至之際,又是一年一度妝使和侍妝的考核時間。

鐘靈兮滿了十二歲,謝瑜滿了十四歲,都到了可以考核的年紀。

這一次,因為霍綠袖離開了妝苑,所以空缺的妝使位置有侍妝進行考核,謝瑜自然也在這其中之列。

至于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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