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寂荒山,路過莽莽平野,路過湯湯大河,路過哀嶺孤村,路過昏鴉枯樹,路過了所有鐘靈兮不怎麽熟悉的場景,到了一間破廟之中。
因是被綁架,手腳自然被縛住,陸紫君是四肢被困在團錦被之中頭頂上可見破落的草棚,映入視線的是雨夜風雪的魑魅,那小小的火燭,時而明亮時而灰暗,仿佛筆走龍蛇的揮毫,時而尖細時而粗狂。
鐘靈兮目光揶揄地看着陸紫君,而陸紫君的患得患失全部落盡她的眼底。
她慢步走近陸紫君身側,只一個微笑,卻足以把陸紫君吓破膽,她雙手被困,只得靠着身子往後挪移,嘴裏卻是,“不要害我,害我對你沒有好處。”
鐘靈兮輕紗一般的衣裳與夜色融為一體,她苦笑,“你可是要搞清楚,不是我要害你,是賀雲仙,我是救你的人。”
陸紫君此刻也蠻狠不起來了,“我當然知道,但是你為何要救我,我不懂。”
破敗的寺廟孤燭漸盛,漸漸顯出牆壁上忽明忽暗的幾個身影。陸紫君終于借着燭光看清這個散發出冰冷視線的姑娘,鐘靈兮的臉一半隐在明明燭光下,一半掩在梁柱陰影裏,面容平庸歸平庸,氣質疏離歸疏離,卻有一種說不出冷傲的風骨。她張口道:“我救你,是因為我之前說過我會保你,而已你作為被我保護的對象,也需要交出一些籌碼,你是明白人。”
陸紫君咬着嘴唇,支支吾吾道:“我怎麽相信你?”
鐘靈兮死死擰着眉頭,“你沒得選擇,你要是不選擇相信我,我這就把你丢出去,變成她賀雲仙手裏的一把白骨。”
陸紫君忽然悵然嘆了口氣,“也罷,信誰不是信,可是賀雲仙之前說會保我,如今卻這般害我,我自然不會再便宜她,至于你,你以後要怎麽處置我随你,但是我只有一個請求。”
鐘靈兮道:“說。”
“放過我兒子。”陸紫君的目光滿是惆悵,也許事到臨頭,她才有那麽一絲絲悔恨,但是她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那個兒子,那個兒子是傻的,是她害的,所以她注定要為她的傻兒子奉獻一生,她無憾。
陸紫君雖然為人陰險害人無數,但是作為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母愛,會令世上很多母親汗顏。
可憐天下父母心,這一片憐子之心,鐘靈兮不得不佩服,卻沒有半分憐惜。
鐘靈兮目光下垂,用一種近乎裁決死亡的目光陰冷地看着陸紫君,“我答應你,并且我說過,我對你的命沒有興趣,把你有的那個東西交出來,那個可以牽制住賀雲仙的東西。”
陸紫君擡頭看着鐘靈兮,越到這時候她越是憂郁,反正賀雲仙是撕破臉了,但是用那張字據可以暫時牽制住鐘靈兮,但是也不保證激怒了鐘靈兮是否會像賀雲仙一樣暗殺她,事到如今,她只能選擇信一次鐘靈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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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鐘靈兮的眼神看起來,也并非那麽不可信。
陸紫君長長地嘆息,滿是哀愁,随後她淡淡說道:“在我屋子門口樹下左三裏的土裏,你去挖吧。”
聞言,陳聿立刻派了手下的打手去陸紫君的院子裏挖那張字據。
屋中靜極,鐘靈兮頭仰頭盯住陸紫君眸子,那是一種摸不着邊際的氣度,無垠浩瀚。對視許久,鐘靈兮唇角漾出一絲冰冷笑意,“你不要這麽擔心地看着我,如果挖出來确實有那樣東西,我會再給你三千兩,你拿着錢離開鹹陽吧,去成都或者長安買兩間鋪子帶着你的兒子好好過日子。”
陸紫君默然。
一炷香的時間後,陳聿把東西拿來了,那是一張字據,看到那張字據,陸紫君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這種見不得人的交易,讓她如今面對鐘靈兮,實在是慚愧不已。
鐘靈兮只是淡淡掃了眼字據,确實是賀雲仙親自蓋的章,她才放心,然後便不再看陸紫君,對陳聿說道:“把銀票給她,然後護送她兒子先出城。至于她,還需要和我一起回去一趟。”
然後便徑直踏出了破廟。
而此刻在妝苑中的賀雲仙也不會坐以待斃,她知道謀害陸紫君的計劃失敗了,被鐘靈兮的人帶走了,而鐘靈兮十有八九會得到那個字據,如果那張字據被昭告了天下,她的日子也別混了。
所以賀雲仙立刻采取了行動,要在鐘靈兮回來之前,先下手為強。
她立刻命人在妝苑鐘樓上猛敲警鐘,然後把所有的人都召集了起來,她則是站在妝苑最高處,面對着下面悠悠衆人,開始演戲。
妝苑衆人還在睡眼朦胧中,沒想到妝使長不知道發什麽瘋把人都召集起來,心裏都怨得很卻不敢發作,只看到賀雲仙飄飄欲仙地站在高臺出,緩緩開啓紅唇,滿臉盡是于心不忍,“我有個消息要告訴大家,我本來以為陸紫君犯了如此重罪,被妝苑網開一面逐出去她應該知足并且永懷感恩之心,但是我錯了,她不僅不知悔改,還偷走了我的印章,同時盜走了我名下的三間妝鋪,我現在把大家召來,就是為了宣布,從現在開始,妝苑對陸紫君發出了最後通牒,一旦抓到,即可執行絞刑!”
一瞬間,下面炸開了鍋。
“什麽,陸紫君這麽大膽子?”
“我的天,只有我覺得陸紫君怎麽會有那麽大的本事嗎?”
“可是妝使長的印章失竊,要是被用在不正當的途徑上,那可怎麽辦,那損失可大了!”
“不止啊,妝使長都少了三間鋪子了啊,幾千兩銀子了!”
“陸紫君也太不要臉了吧……怎麽這樣啊……”
“還嫌妝苑不夠亂嗎,真是不太平!”
賀雲仙看着下面各種質疑聲出現,心滿意足地露出了微笑,她的目的達到了。反正她的印章被偷走了,陸紫君不管拿出來什麽都和她無關。
作者有話要說:
☆、頭號敵人落馬
陸紫君跟着鐘靈兮回到妝苑的時候,本是懷着一種憋到死終于可以喘一口氣的心情。
她之前憋得所有委屈和怨氣,就等着在等一下指證賀雲仙的時候爆發。
可是當她一踏進妝苑就發覺了氣氛不對勁,至少和往常不太一樣。
妝苑內所有的人都站着,直勾勾地盯着陸紫君,陸紫君傻了,謝瑜也傻了,這大半夜的所有人都沒睡,感情賀雲仙又搞了什麽鬼?
鐘靈兮看着站在最高處的賀雲仙,心下也算明白了,定是賀雲仙血口噴人了。
因為此時,周圍隐隐傳來了一些妝客們的怒罵聲,“陸紫君,你還有臉回來?”
“我呸。看到你就惡心,你偷了妝使長的印泥和妝鋪,趕緊拿回來。”
“真不知道,寡廉鮮恥的人回來做什麽?找罵嗎?我們都知道真相了,你以為我們都被蒙在鼓裏?”
“就是,妝使長說了,回來你就是絞刑!”
聽到絞刑兩字,陸紫君徹底吓得腳都提不起來了,她趕緊看向鐘靈兮,企圖尋找一根救命稻草,如今能依靠的只有鐘靈兮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本來明明恨死鐘靈兮的,如今卻是她唯一的依靠,老天就是喜歡戲弄人。
鐘靈兮絲毫沒有被環境所影響,反而是冷笑地看着陸紫君,“瞧你這點出息。”
然後她就徑直朝着賀雲仙走去了,而謝瑜則是拉着陸紫君在後方,省的進去之後陸紫君被護院拉走去絞刑,陸紫君是給她一百個膽子都不敢走進去了。
鐘靈兮眸色冷淡,嗓音透出森寒之意,她一步步走進人群,靠近賀雲仙,然後忽然大聲開口說道:“賀雲仙,你才是那個該下來的人!”
衆人皆是一震,鐘靈兮吃錯藥了,敢這麽吼妝使長?
漆黑夜空,沒有朗月疏星,而是迎來了一場大雨,無根水似千軍萬馬奔騰直下,澆在頭頂。鐘靈兮站在雨幕中,并且是撥開雨幕前行,她口口聲聲說道:“妝使長你和陸紫君私下交易,陷害于我失去考核資格,拿我許給陸紫君的兒子作為交換條件,這就是你們當初協議時候的字據!”
賀雲仙泰然處之,尖細嗓音回響在上空,“鐘靈兮,你無知我不怪你,你只是被一時假象欺騙了,我之前已經和大家都說過了,陸紫君偷走了我的印泥,以及名下的三間鋪子,如今她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能信,這所謂的字據不過是她想要拖我下水而已。”
鐘靈兮冷笑,好一個賀雲仙,果然是頭腦靈敏至極,已經把對策都實行好了,打算死馬當活馬醫了。
可是,這樣辯詞,刨去她氣勢洶洶高傲清高的語氣,卻是那麽的貧瘠和蒼白,只不過她用了這種勞師動衆的形勢,在外人看來就變得可信了許多,外人也就暫時被這氣勢所迷惑了。
所以鐘靈兮并不着急,而是繼續和賀雲仙周旋着,“你說被偷就被偷了?我還說你沒有被偷呢,這樣的辯詞妝使長你不覺得太過于淡薄?”
賀雲仙在雨中仿若一尊觀音像,飄然純白,她撥開額前因為雨滴而落下的碎發,露出潔白的額頭和皎潔的雙眸,宛若一朵安靜的白蘭花,“你若是再胡言亂語以下犯上,休怪我連你一起懲罰。”
“無憑無據,妝使長想要空口抓人?”鐘靈兮反唇相譏,滿眼竟是揶揄和怠慢。
賀雲仙冷笑一聲,“你堕落了,鐘靈兮,看來我只能認為你和陸紫君狼狽為奸了。”
話音未落,一陣枯朽的老人聲音赫赫傳來,語氣中帶着不容抗拒的森嚴,那聲音穿過層層雨幕,像是一個棒槌,敲碎了每個人的心髒,她一開口就沖着賀雲仙罵道:“哪有那麽多陰謀詭計的,人贓俱獲,陸紫君已經懲罰過了,趕緊拉出妝苑,然後把賀雲仙給我關起來,聽候發落!”
霸氣!威武!
老太太出山,一個頂十!
這一聲吓得四周久久沒有聲音,但是護院們已經出動了,這些都是朱氏的親信護院,只聽她一人的指揮,而臺下賀雲仙的人卻不敢動,那些護院一衆地沖上臺去把賀雲仙給押了下來,賀雲仙像是一頭被禁锢住的獅子,也不忘記張牙舞爪一番,她對着朱氏罵道:“老太婆,你是不是活膩了,你知道你在做什麽?我要去衙門告你,你等着。”
“你盡管去,這證據擺在面前,就是衙門都幫不了你!”朱氏蒼老的聲音陣陣傳來,仿佛一座萬年金剛大山,毅然不動。
賀雲仙咬牙,“你等着,我會在衙門上澄清我的清白的!”
随後,在衆目睽睽之下,賀雲仙就被護院拉走了,她可能到死都沒想明白,自己是怎麽下臺的。
下面的衆人不敢吱聲,畢竟堂堂妝使長竟然被拉走了,這種天大的變故還真的第一次見,朱氏是吃錯藥了?把自己的徒弟親自扔下臺,這可是她當初自己捧上去的啊。
朱氏卻并沒有太過傷心,她的傷心早就在過去的那些年中被賀雲仙磨砺光了,如今的她,對賀雲仙只有惋惜,沒有親情了,自然也不會傷心。
她讓年媽媽遣散了衆人,自己也慢慢被攙扶着回了萬壽殿。
直到此刻,衆人才反應過來。
賀雲仙是徹底下臺了?
一夕之間垮臺?
一點預兆都沒有啊!
那麽下一位接班人是誰?
賀雲仙到底做了什麽,讓朱氏對她一點憐惜都沒有了……
鹹陽妝苑,至此,賀雲仙的統治時期揭了過去。
幾日後,賀雲仙以及幾位親信全部被治了罪,革了職,交由司法部門去處理了,朱氏懶得親自管這事,倒是整日像是個沒心思的人一樣,心情舒暢了不少。
在衙門裏,賀雲仙自然沒有翻案,之前鐘靈兮就說了,她是不可能在鐵證面前翻案的,縱使她巧舌如簧,善謀詭計,但是縣長也不是傻的,看了那麽多案子,一看便知道這事情的真僞了。
妝苑其他妝客也紛紛夾緊尾巴做人,生怕一個不小心被賀雲仙牽連了進去,雖然誰也沒想到賀雲仙的倒臺竟然是如此之快,但是衙門都親自認定了賀雲仙的罪證,人贓俱獲證據齊全,她怕是永遠翻不了案了。
妝苑走了一個妝使長,必定會迎來新的妝使長,衆人紛紛猜測人選也許會是白玫,但是白玫在幾個月前就被內定要離開妝苑去京城考妝官了,所以想想白玫也不合适。
最後朱氏選擇了資歷最老的王淑,這個久經風霜卻總是獨善其身的妝使。
鹹陽妝苑迎來了新的篇章,新的掌管者,以及新的氛圍。
但是鐘靈兮還是按部就班地過着每一日,該賺錢賺錢,該幹嘛幹嘛,畢竟她的事遠比妝苑的事來的重要得多。
最大的好消息,應該就是茯苓又派人來了,這次張媽媽的态度好了很多,确實把鐘靈兮當一位人物來對待了,她說茯苓用了鐘靈兮的妝品,雀斑淡了不少,大加贊賞鐘靈兮,并且讓她來繼續追加新的妝品回去。
鐘靈兮自然是很客氣地繼續細心問診,然後開了妝品方子給張媽媽拿回去,那張媽媽不僅客氣得要死,還帶了很多貴重的東西來,鐘靈兮也坦然收下了,但是這次妝品就給免單了。
而日子,也就這麽不溫不火地過着。
“冰女齋”已經成為了鹹陽第一塊招牌了。
作者有話要說:
☆、長離別(第二更)
十裏紅妝,鋪滿鹹陽。
五花馬,千金裘,呼二将出換美酒,一場醉。
鹹陽城中滿城飄紅,大紅燈籠高懸過頭頂,河邊溪流淙淙,隐約還有水車的聲音,一行人敲鑼打鼓地慢慢前行,撥開晨曦中的薄霧。
今日是大喜之日,是王淑的兒子楊漣公子迎娶鹹陽第一富商權家小姐的日子。
所有人都面帶了紅潤,仿佛這是鹹陽這幾年難得的一次熱鬧,而且王淑又是新晉的妝使長,大家自然寧可踏破門檻也要來迎縫拍馬。
楊漣胸口帶着一朵大大的紅花,一身喜袍玉冠束發,應對着每一個人的恭維,仍保持安靜閑立的狀态。
只是仔細看,會發現他唇邊那絲淡漠笑意似湘水退去,神情冷的駭人。
而此刻,在妝苑的另一端,卻是另一派寧靜的模樣。
只見一雙細瓷般的手從衣袖淺淺露出,這一方小亭被薄暮暈成甘菊花的淡金色,謝瑜一個人端坐着垂眸執杯,看上去一副閑散的模樣。她在被吹開的薄霧裏坐着,擡手給自己斟了杯冷茶。
只是茶杯沾到唇邊,卻手一抖傾倒了幾滴出來,散落在衣襟上,似模糊淚痕,但終究還是固執地将一杯冷茶飲盡。
而此刻靜坐在謝瑜對面的人正是鐘靈兮,說來奇怪,本是鐘靈兮執意要留下陪她,卻只是托腮看着亭中美景,一言未發。
謝瑜笑得有些慘白,她有薔薇花一般美麗的臉龐,此刻卻是慘綠得駭人,鐘靈兮看着她一杯一杯冷茶接着喝,索性一把抽過她手上的茶杯,一下子扔到了亭外的池子內,然後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樣子盯着謝瑜。
謝瑜卻還在怔怔的當中沒有反應過來,但是眼神卻已經先一步崩潰,她垂淚滴下一行淚水,卻是怔怔的不說話。
鐘靈兮嘆了口氣,一把扯過謝瑜白皙的手臂,狠狠掐了一把說道:“你若是喜歡得不行,我就幫你去讨回來,別在這裏死難過了,給誰看?”
謝瑜那雙溪水般清澈通透的眸子轉向鐘靈兮,她言語中卻是冷靜,“我和他,許多年前就結束了,靈兒。”
鐘靈兮不說話,只是看着她。
謝瑜轉眼看向亭外,就像一座凝望湖堤的雕像,“一步錯,步步錯,我絕對不會踏錯一步的,所以我是不會踏出那一步的,這是靈兒教我的。”
鐘靈兮靠着石凳子坐下,在石桌上點起一支高燭,用來暖手,“我說的是客觀的情況如果你主觀的理智無法戰勝客觀情況,你可以跟着主觀想法行動。”
謝瑜長嘆一聲,目光随着身體一樣,就這麽一點點凝固下去,“不需要了,我早就放棄了。”
随後她緩緩張口,哼出了一首小調,竟然那街坊水巷最喜歡的——長離別。
就在這時,一聲大紅身影映入眼簾,鐘靈兮茫然回頭,手中小杯差點不穩摔下,她确實沒想到,來人竟是楊漣。
楊漣就和謝瑜一樣,像一塊逐漸凝固的雕塑站在亭外,他和謝瑜目光用一種膠着的狀态對視片刻,然後,楊漣緩步到廳內,微微擡眸看着鐘靈兮,語聲清冷至極,“能請鐘侍妝離開片刻麽?”
鐘靈兮識相地走了,她不管接下去會發生什麽,她自己都不知道。
鐘靈兮離開後。楊漣才坐下,他維持着屈膝而坐的狀态,本是他将人都趕走,獨将她留下,卻托腮望着跳動的燭火,一副無話可說的模樣。
謝瑜微微偏頭,靜靜凝視着他,就保持着那樣呼吸可聞得距離。
沉默半響,謝瑜開了口,她細長的手指緊緊攥着,靜靜說道:“你不該出現在這裏。”
許久,他唇邊浮出一抹自嘲的笑,“我本也不想來的。”
不等她答話,若有所思一笑,眼裏卻無一絲笑模樣,冷冷看着她,“到底我需要一個妻子。”
水車吱呀叫了一聲,謝瑜像是被凝固住了,一動不動說道:“你恨我傷了你的心?”
楊漣不置可否,但是眼神有一瞬間的頓住。
謝瑜忽然擡手,替楊漣理了理頭上的玉冠,擡手間卻是道不盡的風情,她幽幽道:“楊哥哥,靈兒曾經和我說過一句話,沒有人可以傷自己的心,因為自己的心是靠自己保護的。”
兩人靜靜對視,那眼中仿佛是一對從天光乍破到暮雪白頭的一對老夫妻,良久,楊漣唇邊浮出一抹自嘲的笑,“你說的對,所以這就是你從幾年前就一直希望看到的?”
謝瑜表情很冷淡,“我不想說了,只請你今後好生過日子,莫要再念着我。”
楊漣好笑似地嘆口氣,“你說的總是對的,我總是答應你的,這一次我也是,不過你說的沒錯,我确實恨你當初傷了我的心,往後,阿瑜你莫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楊漣重新整理好了自己的喜服和玉冠,從腰內翻出一塊白色的羊脂玉,謝瑜只覺得眼熟,似是自己當年交給他的,楊漣将它放置在了玉石桌上,轉身便走了,似乎不再帶有任何留戀,默默地、慢慢地,轉身走出了庭院。
謝瑜端坐在那兒始終一動不動,看似淡定萬分,但是她看着燭光的眼神一直在抖動,只怕下一刻洶湧淚水就要奪眶而出。
走到這一步,兩個人終歸是完了。
楊漣走了,鐘靈兮就進去了。謝瑜看到鐘靈兮後,露出的第一個表情就是,微笑。
鐘靈兮看到謝瑜的這個微笑後,驟然放心了。
這終究是一個末點,從此以後,謝瑜再也沒有這一個牽挂了。
遠處鼓樂聲再一次悠然想起,賀喜之聲不絕于耳,而這一副喜慶的氛圍,與鐘靈兮和謝瑜再無關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真相和目的
春秋荏苒,白駒過隙。
一株一株花數虬枝盤旋,盛開在妝苑內,像是一個人唇邊蔓開笑意,周而複始。
轉眼便是兩年過去了。
鐘靈兮十四,謝瑜十六。
在年初的時間,鐘靈兮已經考上了妝使的位置,如今她是名正言順的鐘妝使了,而謝瑜也因為年滿十六歲,可以參加去京城考核妝官的初試了。
初試就在鹹陽城內進行,只能選出一個人選,謝瑜并沒有費很大功夫就過了初試,這些年她基本上把鐘靈兮的手藝都學會了,再加上謝瑜善學又聰慧,自然得心應手。
所以這個月初,謝瑜就要離開妝苑去京城進行培訓,然後參加妝君的考試。京城的妝官分為幾個等級,最低級的是妝君,接下來是妝主,然後是次妝,最高級的是妝師,而大妝師則是一種榮譽的欽賜,目前只有鐘寐得到過這個殊榮。
當謝瑜得知自己過了初試的時候,那個興奮的勁,都十六歲的大家閨秀了,還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的和小頑童一樣。但是她十六年來的夢想終于要實現了,雖然去京城還要進行長達數月的培訓和最終的妝君考核,過了之後才能成為妝官,但是謝瑜已經躊躇滿志勢在必得了。
可是轉念一想就要離開鐘靈兮了,謝瑜又露出了十分難過的表情,她拉扯着鐘靈兮的手腕,“靈兒,下個月我就要去京城了,是不是就見不到你了?”
鐘靈兮随手摘了一朵剛落下的楊花比了比謝瑜的額頭,然後插到了謝瑜的頭發中,微微一笑,“哪裏的話,當初我們約定要一起去京城的,如今只是你先早去兩年,等兩年後我十六歲了,自然也會立刻跟去找你的。”
謝瑜還是覺得別扭,她嘟着嘴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水,“可是這兩年我豈不是都見不到靈兒了?這麽多年了,從來沒和你分開過這麽久。”
鐘靈兮則是開懷地拍拍的她臉蛋,“安心了,也就兩年而已,不過這兩年你就只能靠你自己了,我真的幫不了你了。”
“嗚嗚,嗚嗚嗚。”謝瑜還是一個勁地在那裏絞手娟,想到要和鐘靈兮分離,心裏那個苦啊。
鐘靈兮則是忽然換了一副表情,突然臉色就陰暗了幾分,然後拉着謝瑜面對面坐下,“先別鬧,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說,也是我想了很多年的事,需要你的幫助。”
謝瑜立刻換上一副沉着冷靜的面容,端坐在那兒一瞬間變身靠譜的大人,她道:“靈兒你說吧,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有故事的人。”
鐘靈兮似嘆氣地苦笑道:“之前,我是怕連累你,一直沒有和提起過,也就是,我真正的目的。”
謝瑜見鐘靈兮要說很多話,怕她口渴,立刻倒了杯茶遞過去,“不急,靈兒慢慢說吧。”
這幾年謝瑜越發成熟穩重,也是鐘靈兮十分欣慰的事,她伸手扯下發髻上的白色珠花,拿在手中把玩,“我對做妝其實沒有那麽多興趣,我之所以會做妝,也只是因為我的姐姐是妝師,而我去京城的目的,也就是為了替我姐姐報仇。”
謝瑜看着鐘靈兮手裏的那朵珠花,這朵珠花她戴了很多年了,是幾年前朱氏送的,倒是很襯鐘靈兮的氣質,她很驚訝地說道:“啊?靈兒你姐姐是妝師,我朝妝師就那麽幾位,不管是已經去世的還是在位的,靈兒的姐姐是……?”
鐘靈兮輕啓朱唇,兩個字卻像是錘子般力道十足,“鐘寐。”
謝瑜徹底傻眼了,這個是她萬萬沒想到的,她趕緊咽了口口水,“什、什麽,是那個大妝師鐘寐?竟然是她!”
鐘靈兮道:“沒錯,是她。”
謝瑜一激動差點嗆到自己,她咳嗽了幾聲,“她不是病死的嗎?”
“不是,是被害死的。”說到此處,鐘靈兮不由得握緊了拳頭,眉頭緊蹙出現了幾分陰狠之色。
“被誰?”
接着謝瑜又聽到了一個她萬萬想不到的答案,她覺得這一切都那麽不真實,鐘靈兮還是非常簡短地回答,“謝淩霜。”
謝瑜徹底呆了,她一個字說不出來,只會瞪直着眼睛盯着鐘靈兮,鐘靈兮把她前傾的身子按回去,淡淡說道:“不要驚訝,我說的都是真的,所以,知道了這些之後,你還願意幫我嗎?”
謝瑜的語氣驟然帶着些悲傷的情緒,反倒是她安撫起了鐘靈兮,“靈兒,這種時候你還問我這些,我當然是到死都願意追随你的,只是原來鐘寐姐姐是被那個萬人敬仰的人害死的,究竟是為什麽……”
鐘靈兮的目光漸漸收緊,仿佛想到了什麽面目可憎的人,她道:“因為他是一條狗,是太子的狗,太子要姐姐死,他就讓姐姐死。”
“太子,為什麽要害鐘寐?”
謝瑜還太小,這其中的關系她還無法梳理清楚,所以鐘靈兮暫時也不打算與她說太多,她打算以後慢慢在告訴她,她只道:“因為姐姐不願意被太子所用,所以太子一方面害怕姐姐被他人所用,一方面又想貪圖姐姐天下第一首富的萬貫財富。”
謝瑜還是不懂,她手裏緊緊握着茶杯,滿臉困頓,“可是太子都已經是太子了,他還需要那麽多財富做什麽?”
鐘靈兮手心裏的那朵珠花被輾轉反側,似乎正在預示着鐘靈兮內心的焦慮,“養兵煉鐵,馴馬植被,招納賢士抑或,買通內應等等,哪個不要錢,只要有錢甚至可以創造一個自己的王國。”
謝瑜被吓到了,她大驚,“他要做這些幹什麽……難道這天下未來不是儲君的?”
鐘靈兮皺着眉頭,有些心不在焉地玩弄着珠花,“聖上并不喜歡這個大兒子,聖上立他為太子只是因為聖上害死了皇後,對太子心有愧疚而已,他沒有安全感并且憎恨自己的父皇,所以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就謀劃着伺機謀反。”
謝瑜每一次在鐘靈兮開口後都嘆為觀止,她的世界觀被打碎了,“什麽?還有這種事……可是這太子如此心術不正,為什麽溫卿侯要站在太子這一邊……”
鐘靈兮冷笑一聲,“因為他別無選擇,他不站在太子這一邊,難道站到皇帝那一邊去?須知他可是搶了皇帝的女人,皇帝根本不會重用他,可是太子許了他錦繡的未來,當然前提是太子成功繼承皇位,自古以來各親王奪嫡之争,各自的黨羽也是紛紛看準利益站隊,這沒什麽稀奇的,溫卿侯只是覺得跟着太子更能夠獲得利益而已。但是謝淩霜要是當初知道皇帝也意屬鐘寐,估計就是死也不會敢和皇帝搶女人吧。”
謝瑜不知道為何忽然渾身憤恨難忍,想到了人們口中盛譽的那個男人就來氣,“原來溫卿侯是這麽虛僞的人,名聲竟然那麽好,這世道真是……”
滔滔紫薇花叢卷起幾朵小紫花,蹁跹到了鐘靈兮的發間,她慘淡一笑,“習慣了就好,他們把姐姐殺了,然後弄出個什麽鐘寐寶藏,說是姐姐死前謝淩霜拒絕了所有姐姐遺留的財富,于是姐姐就把所有財富畫成了一張藏寶圖,不知去向,世人皆是對這張藏寶圖趨之若鹜,卻不知這只是太子那個賊人的奸計而已,他只是創造一個假象,只是為了吞下所有姐姐的財富而已。”
謝瑜一下子氣得站起來,怒罵道:“真是駭人聽聞,那溫卿侯真是豬狗不如的東西。”
鐘靈兮卻像是一尊望夫石雕像那般,凝固在石凳上,一動不動,“他為了錦繡前程,已經喪心病狂了,姐姐死後,他更是加官進爵,跟着太子吃香喝辣飄飄欲仙了,他知道,只有跟着太子,只有太子坐了皇帝,他才能夠更加攀爬權利的巅峰,皇上因為鐘寐的事,怎麽都會和他有芥蒂的。”
謝瑜氣得雙唇發抖,那個記憶中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如今重重摔在了地上,她竟然以前被這種狗東西給感動了,真是笑死人了!
她連忙拉起鐘靈兮的手,把她整個人拉起來,然後猝不及防間緊緊抱住了鐘靈兮,把她的胳膊和整個身子都抱在她的懷裏,她比鐘靈兮高幾分,像是一個保護小雞的母雞,把下巴頂在鐘靈兮的腦袋上說道:“靈兒,沒事的,我去京城一定會努力往上爬,然後祝你一臂之力,争取早日草割了那狗東西面還有那個狗太子。”
鐘靈兮覺得有些窩心,她補充道:“還有溫卿侯的兩個妾室和一個側室,她們都是兇手,共同謀害了姐姐。”
謝瑜更加緊了緊手臂,“不管是什麽,反正那群狗東西,我會一個個手刃他們的。”
鐘靈兮則是伸手反抱住謝瑜的背脊,把頭悶在她的胸口,悶悶地說了幾個字就沉默了,“謝謝你,阿瑜。”
一月後,謝瑜就啓程去了京城,這一去,便是兩年的分別。
不過她們有過約定,彼此都保存着對對方的承諾,怕是兩年也不會太長。
這茫茫亂世,一個人努力生存,依舊會身心疲憊,能遇到一個人一起扶持面對,也是三生有幸。
作者有話要說: PS:這文是有楠竹的!!!
☆、人為財死
謝瑜走後,鐘靈兮更加專注于在自己的妝鋪上,而如今全國各地前來問診和買妝品的人也是絡繹不絕,店鋪內妝品的價格已經一翻再翻,鐘靈兮已經徹底完成了自己的預期,那就是走高檔精品路線。
鐘靈兮也順手收了幾個丫鬟,看着都是老實勤快就都收了,一個叫紅桃,一個叫黑桃,一個叫黃桃。平時就讓她們在店鋪裏幫忙。
夕陽掩映下,房屋鱗次栉比,似鍍了層金光,偶有幾戶升起袅袅炊煙,有一種平淡卻又滿足的感覺。
只是最近,鐘靈兮的店鋪裏迎來了一位貴人,也算不上是很陌生,也是一位熟客,只是她第一次親自前來。
便是那位經常派人來問診的溫卿侯妾室茯苓,因着之前鐘靈兮給她配的幾個方子都十分對症下藥,所以這次她索性自己親自前來了。
而當她撩簾進來的時候,鐘靈兮只有一個感想,狗賊溫卿侯好豔福,這美人簡直美得感天動地啊。
茯苓身後揚着微風,把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