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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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靈兮對莺哥兒是沒辦法,但是每次眼神一接觸到宋七,就是一副“生人勿近,你快滾蛋”的表情。
宋七今天穿了件輕軟大袍,廣袖交領,玉帶橫腰。衣服上隐繡着銀色蟒紋,雖然是全身素白,卻端得華麗的氣質,但是看在鐘靈兮眼裏,唯一的感想就是,哪裏來的土地主暴發戶?
再加上宋七最喜歡拿着那雙狹長斜飛入鬓的妖孽眼睛還有冷酷薄唇看着她,鐘靈兮實在是只能扶額無法直視……
鐘靈兮冰冷的氣息仿佛與生俱來,無處不在,她斜了他一眼,“公子不知究竟有何貴幹?”
宋七斜着二郎腿,坐在那兒暴發戶氣質十足,不過鐘靈兮沒有發現,其實她自己有時候也喜歡做這個動作,宋七笑道:“我只是想和鐘妝君多聊聊,鐘妝君何必每次都拒人于千裏之萬,這樣其實很傷人……”
傷人?看宋七他春風含笑的樣子,哪點像是被傷到了?
鐘靈兮一副氣鼓鼓的樣子,冷哼着,“那麽公子就自娛自樂吧,恕不奉陪了。”
宋七卻是不依不饒,看慣了平湖落雁的溫軟,如今來了一匹塞上烈馬,他倒是不降服不罷休了,不過他還有很多的時間可以慢慢磨,磨到她向他臣服位置。
他換了一個舒服的坐姿,撐着頭道:“何必呢,鐘妝君你在我面前就不能說一句實話嗎?”
鐘靈兮目光纏着門外落雪,落英缤紛,“敢問公子想要什麽樣的實話?”
宋七那雙桃花眼眨了眨,語氣近乎柔軟,“我要的實話很簡單,你立刻就能給我答案。”
鐘靈兮摩挲了下拇指,“公子要什麽?”
宋七也是用食指摸了摸扶椅,“你來自哪裏?”
鐘靈兮深吸一口氣,然後語氣嚴肅沒有任何盤旋餘地地說道:“我拿公子當正人君子,想好生談談,誰知公子只是想要拿我開玩笑,那又有什麽好說的,我來自鹹陽曲水,公子如果始終不信我也沒有辦法,只是想要奉勸公子一句,人都是有脾氣的,公子如果始終纏着我不放,那麽我就去禀告長公主,讓長公主為我主持公道。”
一通話說完後,終于是把這幾日淤積在胸的悶氣都出去了,鐘靈兮重生這麽久,第一次被一個人逼得這麽胸悶還無法反駁,只因為他身份尊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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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宋七會生氣,誰知道宋七确實一點怒氣沒有,反而露出了迷人的笑意,那樣帶着深情地注視着鐘靈兮,“鐘妝君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生氣時候的樣子,實在很是可愛。”
呸!這什麽人啊!
鐘靈兮真的被這人煩死了,這陰魂不散的孤魂野鬼真是夠了!
還有,宋七那仿佛欣賞一樣的目光又是什麽情況?他把她當成什麽了?一幅上好的磁具?一幅名畫?還是一個古花瓶?
鐘靈兮正在氣頭上,那宋七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一副漂亮的珠花簪子,鐘靈兮還沒反應過來,他就湊近了鐘靈兮,然後輕撩她的發間,把簪子壓了進去,随後露出一個完美的笑容,賞心悅目道:“真好看。”
鐘靈兮這是……面對這麽迷人的笑容,真是氣也氣不起來了……
但是,樣子還是要做做的,她剛想一把扯下這簪子,卻被宋七一把抓住手抵在他的左胸口,他低笑,“這麽好看,摘了可惜。”
這宋七,确實會哄女孩子。
鐘靈兮便道:“公子,你若不是整日游手好閑,我覺得你應該會更讨女孩子喜歡。”
“哦?鐘妝君的意思是,那樣你就會喜歡我?”
鐘靈兮一撇手,“我不會,公子多慮了。”
宋七的眼眸中閃着琉璃色的光彩,他在笑,笑得仿佛巨山崩塌在眼前他也是如此潇灑,他眼中那一抹琉璃色的光彩總是随着陽光角度的改變而變幻,卻怎麽看起來都是妖孽到極點,“可是,鐘妝君卻叫我這麽的喜歡。”
“什麽?”鐘靈兮覺得有點跟不上這個人的節奏了,她忽然冷聲說道:“好了,今日天色漸晚,公子請回吧,我也無心招待了。”
宋七也不再糾纏,一把拽起莺哥兒,給鐘靈兮賠笑道:“我這猴兒今日又麻煩鐘妝君了,我今日回去會讓他娘好好教訓他的。”
鐘靈兮被這猴子和這妖孽纏了半日,已經站的心情都沒了,要不是看在長公主的面子上,她真想把這熊孩子吊打一頓。她揮揮手,一副冷淡的樣子道:“我實在太累,就不送客了,公子慢走。”
然後宋七就提着莺哥兒的脖子走出了“冰女齋”。
走到半路上,莺哥兒開始鬧了,他一下子掙脫宋七的手跳下來,笑嘻嘻道:“七舅舅,你說只要我和大姐姐裝可愛套近乎你就帶我去成都玩,算不算數啊?”
宋七雙手□□袖子裏,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臭小子,我說的是讓你讨她歡喜,今兒個你哪只眼看出她歡喜你了?”
莺哥兒不服氣了,“你哪只眼沒看出大姐姐歡喜我了?”
宋七不理他,自顧自朝前走着,莺哥兒則是上前去神秘兮兮地笑着,“啧啧,七舅舅,最近你不對勁啊,什麽時候對一個女人這麽上心了?說好的黃金單身漢一輩子的呢?”
宋七寬大的華服略微下墜,腰間只系着一條紫金色的玉帶,手裏輕搖一把折扇,整個人閑散而俊朗,“小孩子懂什麽,你七舅舅的事少插手。”
莺哥兒摸着腦袋,“我還是不懂,七舅舅教我,我也要和七舅舅一樣泡妞!”
宋七拿着折扇一把敲在他的腦門上,“小小年紀不學好,回去告訴你娘,不過話說回來,你不覺得你大姐姐和京城別的女人不太一樣嗎?”
莺哥兒拖着小腦袋,“恩,有點兒,她特別兇,不過這年頭京城的妝官都兇,都是給皇上寵出來的。”
宋七含笑不語,“你錯了,她特別兇是因為她是一個異類,你七舅我最讨厭異類,也最喜歡異類,生活太無趣,總需要一些異類來攪合下才有趣。”
這個叫鐘靈兮的女人,以一己之力打入京城的貴族圈內,渾身是迷,遮鋒掩芒,卻依舊那樣格格不入,她不是他棋盤上的棋子,他要麽把她收了要麽把她摧毀。
目前看來,她這樣脾氣的人,收了的可能性太小,摧毀的可能性更大。
不過在那之前,他還可以和她繼續小磨一陣。
他已經派人去查鐘靈兮的背景了,很快就會有眉目了。
*********
送走了宋七之後,鐘靈兮這才渾身安穩了起來,她長噓一口氣,躺在躺椅上磕着糕點。
謝瑜坐在她的邊上,拆着信一封信,說的剛從鹹陽拿來的,她拆開信之後,把信封咬在嘴裏,攤開裏面的信紙,開始一行行看下來。
鐘靈兮斜眼瞥了她一下,“信裏說了什麽?”
謝瑜一目十行看下來,臉色似乎有些難看,随後她放下信紙,轉頭憂慮重重道:“靈兒,老太太病重了,寫信讓我們回去看看她。”
鐘靈兮一下子坐起來,“什麽?上面還說什麽了?”
謝瑜反複看了看,“沒什麽了,靈兒我們回去一趟?”
鐘靈兮點頭,“沒錯,盡快,明日就啓程。”
謝瑜道:“那好,我去準備準備,鹹陽路遠,希望老太太沒事。”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你賤
白雲萬裏,如藍耀石一般湛藍的天空。
鐘靈兮和謝瑜兩個人坐在馬車裏,渾身都散發着陽光的惺忪味。
剛出了京城沒多久,馬車就被驟然勒令住了,鐘靈兮旋身撩開紗簾,朝着外面看去,卻看到宋毓秀深藏戲谑笑意,一身紫金披風坐于馬上,身後跟着幾位随從,修長的身影在陽光下金光熠熠。
他身上穿着件極其華麗的淺水綠沙羅袖大袍,腰纏玉帶,領口翻着純白紗羅裏襯,玄色挑絲褲子和同色絲鞋,發束玉冠,青絲垂下,展若鳳翔。那斜飛入鬓的雙眉及狹長深邃的雙眸下,是隽秀的一張臉,比這人傑地靈的京城還要雍容華貴。
看!這就是活脫脫的暴發戶氣質!
鐘靈兮心裏頓時冷嘲熱諷起來,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出個城都能碰見這煞星!
宋毓秀淡淡瞟了馬車一眼,目光移向鐘靈兮,秋水桃花似的一雙眼攢出笑意,“正巧啊,看來這是上天的安排。”
鐘靈兮沒辦法,只好起身下了馬車給這位閑到爆的秦川王請個安,她勉強一笑,語氣裏喊着暗暗的譏諷,“我剛才聽到一個說書,裏面說越讨厭一個人,就越會遇到一個人,不知道公子是不是同意這句話?”
宋毓秀坐于馬上屈起手臂撐着腮繼續看着她,語氣裏是實打實的暧昧不明,“怎麽?鐘妝君為何每次和我說話都氣勢洶洶咄咄逼人的,莫不是本王很招人讨厭?”
鐘靈兮心裏立刻附和道,你還算有點自知之明啊,你這麽讨厭的人不兇你兇誰。
她側目看他,“因為你不會對我怎麽樣。”
宋毓秀翻身下馬,靠近鐘靈兮,極近的距離,在外人看來幾乎是要擁抱住鐘靈兮那般,“你憑什麽篤定我不會對你怎麽樣?”語氣極其溫柔,仿佛春柳拂面,又好似情人間低喃。
鐘靈兮立刻退避三舍,卻不知宋毓秀哪裏來的蠻狠大力氣,一把攥着鐘靈兮的手腕不給她後退。鐘靈兮頓時有些尴尬和惱怒,随後不滿地瞥了眼宋毓秀,“公子請自重。”
宋毓秀就是不放手,拉着鐘靈兮的手腕繼續沒心沒肺地笑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鐘靈兮索性狠了心,狠狠刮了宋毓秀一眼,“因為你猜不透我,所以在你猜透我之前,我可以繼續肆無忌憚地兇你,是這個道理麽?”
宋毓秀有些不樂意了,這麽說的好像他這人很欠抽似地,不過他嘴邊的笑意倒是一刻沒有消減過,“你憑什麽這麽猜想我?”
因為你就是一個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賤骨頭,鐘靈兮這輩子沒見過比這宋七還賤的人了,真是的。
鐘靈兮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沖他道:“因為你賤呗。”
因為你賤呗。
因為你賤呗。
此言一直在衆人腦海中回旋。
這話一說出來,宋毓秀倒是真的愣住了,連笑都收斂了起來,他并非惱怒鐘靈兮,而是被鐘靈兮這一針見血的回答給驚住了。
從沒有人敢這麽大膽子和他說話,還如此不留情面地點出來,他倒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人,實在是有些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去應付。
而宋毓秀身後的莺哥兒則是已經笑成傻一團了。忍了片刻他終于忍不住開始在地上打起滾來,一邊捂着肚子一邊亂笑,“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大姐姐你真是我七舅的克星啊哈哈哈哈哈。”
“七舅你倒是說話啊,大姐姐說的到底對不對,哈哈哈哈哈。”
“不行了,我回去一定要和我娘說,哈哈哈哈。”
鐘靈兮倒是覺得沒什麽好笑的,此刻宋毓秀也才算是回過神來,他目光随着鐘靈兮冷漠的眼角一路滑到她薄薄的桃紅色唇上,白蓮清香逐風而來,他擡起眼簾,慢悠悠地道:“鐘妝君果然,是那麽的獨一無二。”随後,他優雅地端着袖子,一腳踩在下面打滾的莺哥兒身上,輕輕一踢,就把莺哥兒踢着滾到了別處去了,輕佻眉尾,“一直以來都是我在猜鐘妝君,不如鐘妝君也來猜猜我。”
鐘靈兮冷笑一聲,“我哪裏猜得透公子的心思,不過我也沒有興趣。”鐘靈兮壓根對這種賤骨頭的心思沒興趣。
而且她也猜不透,宋毓秀真的太奇怪了。
宋毓秀拿起一柄折扇,修長的手指搭在塗了層淡青色瓷釉的折柄之上,亮晶晶的陽光底下,連指尖都在瑩瑩地發着光,篤定的說道:“你修改了你的身份。”
鐘靈兮微微吸了口氣,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我出身曲水鄉,來自鹹陽妝苑,現在我們妝苑的老太太生病我要回去探望,你難道要和我一起去?”
宋毓秀打量了一會兒手中折扇,擡眼看向她,“你又撒謊了,小壞蛋,你九歲才進的妝苑,之前你在哪?”
鐘靈兮終于咬牙道:“你查我?”
宋毓秀淡淡一笑,“你可以對我溫柔點嗎?”
鐘靈兮心裏十分不爽,流年不利碰着這種人,真是無言以對……她慢慢道:“我想請問公子,我和你有仇嗎?你為什麽整天針對我?你可不可不不要盯着我?”
宋毓秀擡眼,那雙細長的眼眼尾微微帶着彎,仿佛是一彎秋水讓人忍不住融化在這雙眼眸之下,“喜歡你,我才會盯着你,這麽簡單的道理鐘妝君竟然不知道?”
呸,喜歡你個大頭鬼,你這個受虐狂就是喜歡被罵吧?
鐘靈兮挑眉怒瞪他,“你是受虐狂嗎?”
宋毓秀那雙隽秀的雙眉微微蹙起,“受虐狂?那是什麽。”
鐘靈兮露出一個冰冷且迷人的微笑,仿佛有些血腥,“就是我想掐死你,你還會很樂意。”
宋毓秀長眉挑起,有一種冰冷的魅惑力,“小壞蛋,你怎麽知道我情願被你掐死也不願意虛度餘生?”
鐘靈兮覺得他和這個人無法交流,她還有很多事要做,要及時離開京城去鹹陽,這樣她才有足夠的不在場證明,所以她要起身了,不想再與這個人糾纏了。
宋毓秀那雙好看的桃花眼此刻微微眯成一條縫,他風流地搖了搖折扇,“鹹陽也曾經有過一個很有名的妝師,不知道鐘妝君是否知道?”
鐘靈兮被噎了一下,她想還是略過這個話題吧,長噓一口氣,她有些服軟地對宋毓秀說道:“七哥哥,我要走了,不然真的來不及了,你若是還想玩,我回來繼續陪你玩就是了。”那語氣七分真三分假,尾音帶着一些甜膩的鼻音,萦繞在耳有一種撓心的癢,蘇蘇麻麻地聽得宋毓秀十分受用。
鐘靈兮配合着她的語氣,眼神也帶着一絲絲勾人的魂魄,宋毓秀覺得雖然她不漂亮,但是也是挺會撒嬌的嘛。
不過這鐘靈兮還真是兩面的很,動辄兇狠萬分,動辄又撒嬌發膩,實在是,讓人沒辦法……
宋毓秀轉身上馬,揚鞭說道:“行了,你既然有要事在身就早些上路吧,官道雖然安全,但是如果太晚的話我也還是不放心,我身後這幾個侍衛你帶走吧,護你安全到達鹹陽。”
說完,沒等鐘靈兮拒絕,宋毓秀已經揚鞭策馬離開了。
鐘靈兮在原地唉聲嘆氣了一會,便起繼續上路了。
她一路走來,猜透了無數人的心思,偏偏這宋七,就是一道魔障。
這男人心,海底針,她是真猜不透。
作者有話要說:
☆、殁了
再次見到朱氏的時候,已經是奄奄一息彌留之際了。
不過她還保持着一份清醒,等着鐘靈兮的到來。
她看到鐘靈兮和謝瑜回來的時候,竟不知不覺中留下了眼淚,她已經多年沒有流淚了,最後一次是因為鐘寐,本以為自己已經無欲無求了,卻遇上了同鐘寐一樣貼心是鐘靈兮。
屋內門窗半掩,白檀香的味道妖妖嬈嬈,彌散在每一寸光線中。鐘靈兮和謝瑜坐在床側,同朱氏小說了一會。
朱氏欣慰地點了點頭,幹枯的嘴角扯過艱難的笑容,“不錯,看到你們在京城都過得好,我就安心了,白玫和綠袖已經來過了,剛才出去,現在就想和你們說說心裏話。”
朱氏蒼老的容顏仿佛油燈枯盡,鐘靈兮微微低垂着眼眸,“妝苑長,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從我進入妝苑那一年至今已經八年了,這段日子會永遠封存在我的記憶中,還有你慈悲的臉。”
朱氏咯咯笑了兩聲,聲帶已經蒼啞,把鐘靈兮的一只手蓋在自己雙手掌之中,輕拍着,“好,有你這句話,就好了。”
謝瑜已經在一邊泣不成聲,她死命用手帕捏着自己的嘴,嗚咽着,“妝苑長,這麽多年,你就像我們的祖母一樣。”
朱氏則是一只手拉過了謝瑜的手,蓋在鐘靈兮的手背上,“是啊,所以這次我喊你們回來,我知道我自己時日不多了,但是我把你們當做我的孫女,我自然有些東西要給你們。”
話說到此,年媽媽走了過來,手裏端着兩個錦盒,一人一份給了鐘靈兮和謝瑜,朱氏目光随着年媽媽緩慢的動作道:“這些是留給你們的,我的家業一共四份,你和謝瑜,還有白玫綠袖,你們四人一人一份。”
謝瑜當即推開道:“這怎麽行!我不能要。”
可是鐘靈兮卻拉住了謝瑜,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道:“給你就收着,這是苑長的心願,也是苑長的心意。”
朱氏疲憊而慈祥地笑了,“還是靈兒最懂我,啊瑜你收着,以後你們兩個在京城要互相扶持,努力完成你們的目标。”
鐘靈兮微微點頭,“是,苑長,我們都曉得。”
朱氏聲音孱弱,卻依舊想要每一件事都叮囑過來,“你們要照顧好自己,這個世上除了自己,沒人會幫你們,因為你們都沒有父母。”
謝瑜繼續用手帕捂着嘴,在那裏悶聲哭着,鐘靈兮則是用手理了理朱氏躺着碎亂的發絲,“我們都知道了,苑長。”
朱氏這才安心地嘆了口氣,“你們出去吧,讓白玫和綠袖進來。”
白玫和霍綠袖才是朱氏名正言順的徒弟,最後的時刻,理應由她們來陪伴,這是這個時代的規矩,白玫和霍綠袖是和朱氏拜過香的師徒,朱氏應該由她們養老送終。
鐘靈兮很懂規矩,便拉着謝瑜離開了,見她們出來,許久不見面的白玫和霍綠袖也是急匆匆就趕了進去。
随後,白玫和霍綠袖便再也沒有出來過。
果不其然,午夜子時,朱氏在兩個徒弟的陪伴下,殁了。
終其一生,朱氏活得光彩,也活得落寞,活得尊崇,也活得無力。
不過鐘靈兮并不後悔認識了這麽一位老人,并且曾經極力保護過這麽一位老人,因為以心換心,這位老人待她們不薄了。
之後鐘靈兮寫了封信回京城,說是恰逢老夫人葬禮,會多留幾日在鹹陽,讓茯苓先按照她留下的妝品自己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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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謝府內,謝淩霜正在吃飯。
全京城都知道溫卿侯謝淩霜,喜歡吃魚,特別是西湖醋魚。
所以每到這個吃魚的佳季,他就會架一張小條案在府內的湖邊上,一邊欣賞這湖光山色,一邊品嘗特級名廚烹饪的西湖醋魚。
就比如這一日,謝淩霜好整以暇坐在長條案前,案上放滿了精致的美味菜肴,當然還有那上好的西湖醋魚。
他慢條斯理地坐下,目光穿過古木的繁枝,拿起筷子打算品嘗一番眼前美味。
這府裏剛死了人,就有如此心思的人,普天之下怕是也只有他溫卿侯了。
林墜玉則是坐在他的身側,替他一點點布菜,眼眸深處含笑,“侯爺,慢點吃,當心骨頭。”
謝淩霜沒有回答,他拿起銀制的筷子挑開魚的肚子,打算先吃一片魚肉嘗嘗,那筷子剛挑破魚的肚子,卻忽然眼神動了動。
林墜玉也意識到了謝淩霜的停頓,也順目看去,如今的謝府上上下下都活得膽戰心驚,林墜玉知道謝淩霜表面不聲不響,心裏其實已經如驚弓之鳥了,一點點小的波動都可以讓他恍惚半日。
所以,林墜玉立刻拿起旁邊一雙備用筷子,在謝淩霜動作之前已經過去挑開了魚的肚子,此刻魚肚一旦被挑破,裏面的東西自然顯露無疑。
那赫然是一條紙片!
謝淩霜只覺得背脊一涼,他現在整個人都虛得很,經過了上次斷續的事情之後,他已經心裏隐隐覺得他被誰盯上了,或者是真的鐘寐在天之靈開始顯靈了。
他更傾向于自己是被誰盯上了,但是他查了很久上次的事,卻一點眉目都沒有,所以他至今心裏都在發毛。
林墜玉見謝淩霜不動,就知道這種事情肯定又要她來做,她只好壯着膽子去把那個魚肚翻開,把紙片從裏面拿了出來。
翻開來一看,“殺人償命其心可誅”。
謝淩霜呆了。
他心裏頓時開始山路十八彎地思索起來,難道這件事真的洩露出去了?可是這個世界上知道那件事的人,已經死了一個斷續了,難道是另外幾個?
他忽然用一種陰測測的目光打量着眼前人,府裏唯一還知道真相的人,就只有林墜玉和茯苓了。
林墜玉看到謝淩霜用這種目光打量自己,頓時吓了一跳,因為當初謝淩霜要殺斷續的時候,就是這種目光,她立刻為自己撇清關系,欲哭着說道:“侯爺,侯爺你這可是在懷疑妾身?妾身真的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去過啊。”
謝淩霜面無表情地伸出手指抵在林墜玉的唇間,慢悠悠道:“噓,這魚肚藏字的事不可張揚,絕對不能夠讓太子知道,若是讓太子知道了,後果就是整個謝府要倒黴了。”
林墜玉咽了咽口水,輕聲道:“沒錯,太子那人疑神疑鬼的厲害,不能讓他知道鐘寐的事已經被洩露出去,不然連侯爺說不定都要被太子……”
謝淩霜修長的手指輕叩桌面,“好了,別說了,趕緊去查查這件事,這條魚到底誰送來的。”
于是林墜玉就把府裏的庖丁給喊來了,那庖丁抹着汗一一回答了林墜玉的質問。
他道:“大夫人,這西湖醋魚我一共做了兩條,一條大的一條小的,因為二姨娘也喜歡吃,所以本來打算把大的給侯爺送來,把小的給二姨娘送去的,卻不知道誰送錯了,把這條小的魚給侯爺你送來了。”
林墜玉繼續發話問道:“你的意思,這條小的醋魚,原本是要給茯苓送去的?”
“是啊。”
林墜玉立刻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用一種意義深刻的眼神看向謝淩霜,謝淩霜則是在那裏始終安靜地用手指摩挲着烤瓷杯沿面無表情,他擡眸接收了林墜玉的眼神之後,便揮了揮手道:“你下去吧。”
那庖丁立刻跑開了。
林墜玉忽然湊近謝淩霜,用一種揣測的語氣說道:“這件事,看來不會是茯苓做的,因為這就是沖着茯苓去的。”
謝淩霜托腮把玩着瓷杯,目光深深淺淺打在遠處湖邊上,“你的意思,茯苓被人盯上了?”
林墜玉暗暗道:“有這種可能,而且茯苓也是參與當初鐘寐事情的人之一,她被盯上了難保不會把事情說出去,就和斷續一樣。”
林墜玉看到沉默中的謝淩霜,終于說出了心裏話,“侯爺,我始終覺得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少,如今不管這件事和茯苓有沒有關系,茯苓有沒有被盯上,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我們的秘密已經被洩露出去了,既然洩露出去了,我們就要最大的可能降低洩露更多的可能,茯苓……是個隐患。”
這番話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要把茯苓做掉。
其實林墜玉說這話是有私心的,她真正關心的不是茯苓是不是被盯上,還是茯苓如果被做掉了,那麽她在府邸裏又少了一個競争對手,應該說是斷續和茯苓如果都死了,那她就是侯爺唯一的女人,任何一個女人都向往這樣的日子,所以林墜玉想方設法想把茯苓給弄掉。
一番話說完,謝淩霜陷入了沉思,他不是一個仁慈的人,确切的說他是一個為了目的心狠手辣的人,他如今最怕的就是這些事傳到太子耳裏,所以他要杜絕一切這些可能,如今看來,茯苓是必須犧牲掉了……
畢竟目前看來,林墜玉還有可以利用的地方,可是茯苓确實一點用處都沒了,活着也是一個禍害,也可能是一個禍因。今天這件事反而給謝淩霜提了一個醒,是時候清理一下周圍這些知情的人了。
他琢磨了片刻,忽然轉身一只手勾住林墜玉的腦後,把她勾到自己的面前,涼薄的雙唇貼着她的耳畔輕喃,“那麽愛妻,你就替我去做吧。”
随後兩人相識一笑,都是一種十分陰險和冷骛的笑容,不虧是一對夫妻。
作者有話要說:
☆、撈屍
茯苓是失足溺死的,在京城的護城內。
這是一次意外,但是當大家想要撈屍體的時候,卻怎麽也撈不到那具屍體了。
設計害茯苓跌落水中的人确實是林墜玉,但是林墜玉是打算把屍首撈出來留茯苓一個全屍的,誰知道最後屍首似乎是被江水沖走了,再也撈不上來了。
林墜玉只好作罷,這堂堂謝府內,一個月後又爆發出一樁命案,兩位姨娘先後過世,謝淩霜也是十分頭疼。
喪葬的鑼鼓又一次敲起,謝府底下又是一片哭哭滴滴的聲音。
不過鐘靈兮不在京城,她此刻正在京城郊外的一間農莊裏。
茯苓沒死,是被黑桃守着護城河撈起來的,她離開京城後,府裏的那些事一手一腳都是這三個桃做的,做得非常幹淨漂亮,謝淩霜怕是至今也是無頭蒼蠅。
黑桃把茯苓撈起來之後就扔到了這農莊裏等着鐘靈兮回來,日落時分,鐘靈兮的馬車就到了。
茯苓睜開眼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個場景,鐘靈兮正微笑着低頭俯視着她。
什麽,她沒死?茯苓當即心裏大駭,她難道不是已經死了嗎?
她被林墜玉那個賤人引到河灘上去,然後一不小心就被撞進了河裏,她以為她會死,沒想到她竟然還活着?
眼前的鐘靈兮,又是怎麽回事?
鐘靈兮看着茯苓迷茫的眼神以及微微斂開的雙眸,“是我救得你。”
茯苓心裏頓時懸着的一口氣掉下去了,她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肩膀,嘴角喃喃道:“多虧了你,待我回去禀告了侯爺這件事,狠狠懲治一番林墜玉那個賤人,順便替你邀功行賞。”
鐘靈兮嘴角發出一陣冷笑,“你以為是誰要殺你?”
茯苓心裏一淩,轉眼瞪着鐘靈兮顫抖着說着,“什麽,你的意思是侯爺要殺我,等等,那你又怎麽會知道這件事的?”
鐘靈兮掀開一片裙擺坐于床頭,拿起一個漆着白瓷的茶杯,指尖在杯沿上輕微點觸了幾下,一個完美的笑容,“我自然是知道,我還知道得更多。”
茯苓看着鐘靈兮平靜的目光,不知怎麽得卻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她往後縮了縮身子,頭皮發麻道:“什麽意思,你說侯爺要殺我,那你為何救我,就因為我曾經對你有知遇之恩?”
鐘靈兮忽然伸手一把狠狠捏住茯苓的下颚,仿佛要捏碎一般的用力按着,她微微擡頭睨着茯苓,“你說的并不正确,我救你是為了要讓你死得明白。”
茯苓眼神頓時銳利了幾分,她輕聲嘶叫着,“笑話,鐘靈兮你一個小小的妝君,敢殺我?”
鐘靈兮死寂一般的眼神看着她,“我不敢?你以為你是誰,連你最愛的侯爺都恨不得把你除之而後快。”
茯苓忽然大聲喊道:“你胡說!侯爺最疼我了!”
“呵呵,疼你?他疼的不是你,而是怕你把鐘寐的醜聞給他抖出去而已。”
此言一出,茯苓的臉頓時煞白煞白的,她趕緊掙脫了鐘靈兮的手掌,吓得冷汗直流,不可置信地看着鐘靈兮道:“你說什麽?鐘寐的事,你知道什麽?”
這時候,一直在一邊沉默不語的謝瑜有些忍不住了,她忽然上前幾步一把扣住茯苓的脖子,啪啪兩下扇在她的臉上,脫口大罵,“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你們整個謝府都不要臉極了,為了榮華富貴害死了鐘寐姐姐,你們都不得好死,現在就是你們該還債的時候了!”
說完,她用力松手把茯苓往後一推,茯苓的後腦勺立刻砸到了身後的牆上,但是茯苓已經傻眼了,她看着謝瑜張了嘴半日吐不出一個字,“你、你,你們到底是誰?”
謝瑜湊近茯苓,露出一個恐吓至極的表情,陰陰的冷冷的,“你想知道我們是誰?告訴你,鐘寐是我們的姐姐!”
茯苓頓時傻眼了,什麽,鐘寐還有活着的家人?
她立刻伸出手指指着謝瑜,毫不示弱反擊道:“你胡說,鐘寐死了,她全家都死在火裏了!她鐘家沒有一個人活着!”
鐘靈兮則是伸手把她伸出的手指握在掌心裏用力一掰,随着茯苓一聲痛苦的尖叫,那個手指竟然被鐘靈兮給掰斷了,她帶着殘忍的笑容,“鐘家人沒死光,我們不都還活着麽?你以為姐姐看不穿你們的行為?她只是被你們關了起來無法行動,但是在最後的時候她還是寫了一封長長的信托人給我送來了,上面清清楚楚寫着你們的累累罪行。”
茯苓倒吸一口氣,仿佛見了鬼,“不可能,她最後手筋腳筋都被我們挑斷了,根本不可能寫信,她甚至都沒力氣說話!”
說到這裏,謝瑜又一次有了想殺人的沖動,她一腳踹在茯苓身上,惡狠狠道:“真惡心,這麽對待一個弱女子,你們很有能耐?”
鐘靈兮沒有激動,只是淡淡地看着茯苓,那越是平靜的眼神越是證明她此時的可怕,“你們以為姐姐手無縛雞之力了,可是姐姐并沒有你們想象中那麽弱小,你們雖然控制住了她和她的人,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