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小重山(5)

秦昭儀說的話沒有讓尤嬷嬷驚吓,反而是她的神情讓老仆生出些驚心動魄之感。

打掃的宮人拾掇幹淨了地面,已經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暖閣裏只剩下秦昭儀和最體己的嬷嬷兩個人。

尤嬷嬷依舊審慎地掃視了一圈,低聲道:“那香不是易與的,如今陛下不往咱們這邊來,只怕也不好弄成。”

秦昭儀喉間滾出一聲笑來,道:“他不來見我,我還不能去見他麽?我就不信,他就能對我這樣薄情了。”

可是前頭那一回,也并沒有顧惜您的臉面!

尤嬷嬷心中嘆息。

當局者迷。

她們家的姑娘,還一門心思地把如今當作當初。

真要如當初那個樣兒,哪裏還有鳳池宮的今天呢?

她委婉地道:“聽說近日裏,陛下都沒有過問過陳公公的事。”

當日體己的心腹,說逐了也就這樣逐了。

秦昭儀卻像是被她提醒了似的,道:“也對,還有陳滿在九宸宮尚有些舊部的。”

全然沒有将尤嬷嬷的顧及放在心上。

尤嬷嬷長嘆了一聲。

她奶大的姑娘,她是知道的。

最是有主意。

換一個姑娘,也不敢做出當日還在閨中時,就同皇子私相授受、有了首尾的事來!

就是他們家的老爺,一向古板講規矩,自诩治家有方,那時候無意間撞破了這件事,險些氣出個好歹來。

她沉默了下來。

秦昭儀已經興致勃勃地推着她的手臂,催促道:“媽媽最疼我的。快去尋了那香來,我先琢磨一回。”

夕雲宮裏的事,出了秦昭儀的口,入了尤嬷嬷的耳,因着說的隐秘,并沒有傳出什麽聲息來。

對于紫微宮中的人來說,日子也不過是這樣的過。

四位主位宮妃進宮的時候已經是冬月中,稍稍數一數日子,就進了臘月。

宮中理事的人也說不得忙了起來。

鄭太後的帖子下到了鳳池宮。

容晚初進了寧壽宮暖塢的門,就被撲面而來的花山子鎮了一鎮。

歪着身子枕在貴妃榻上,正由着幾個宮人環着捏肩捶腿的鄭太後聽見通報聲,撩了撩眼皮,看見她這副神情,不由得有些受用,笑着沖她招了招手,道:“我這個花山怎麽樣?”

“實在是好。”容晚初誇得真心實意:“這時節能莳弄出這許多異葩來,顏色竟又這樣合适,恰好做得成個麻姑奉壽,您老人家調/教花草的手段實在是當世一等一了。”

鄭太後面上受用,偏還要笑着哂她:“小孩子家家,見過什麽大世面,這就算好了?明年再給你見個別的,倒要聽你怎麽說話。”

容晚初就抿着嘴笑。

她盈盈地立在當地,身後的宮人就有眼色地上前來替她解了肩上的大氅。

雪裏寒梅的外罩,純白猞猁皮的裏子,穿在容晚初的身上蕭蕭飒飒,十分的清峭之氣,攏在手裏沉甸甸的,那宮人擔住的時候面上稍稍露出些意外之色來。

鄭太後目光就在這件氅衣上轉了一轉,那毛裏子白得沒有一絲雜色,領口絨絨的一圈還在顫巍巍拂動,單是看着就知道有多麽柔軟。

她随口道:“這倒像是去年北莽人獻上來的那塊皮子,當時收在了內帑,沒想到皇帝給了你。”

她望着容晚初的目光就又多了一點慈愛:“皇帝也知道心疼人了。”

這大氅倒确實是皇帝送到鳳池宮的。

——不是派了人來送,而是親自帶着送了過來。

容晚初原本叫人放到櫃子底下去的,卻因着這幾日溫度又降了些,她又不常走動,阿讷怕她受了風,出門前到底磨着她穿上了。

沒有想到這衣裳就恰好入了鄭太後的眼。

她倒不至于覺得鄭太後話裏含酸。

去歲裏鄭太後還是鄭皇後,她和先帝老夫少妻,宮中的器用從來都是先緊着她來挑揀。

容晚初微微地笑了笑,沒有接鄭太後的話,只是柔聲道:“陛下是個純孝的仁君。”

升平皇帝不是鄭太後的骨肉,兩下裏情分也說不上多麽深厚,只是有個母子的大義在,鄭太後就有份後宮第一人的尊榮。

容晚初說皇帝純孝,鄭太後還是愛聽的,她就把身子往裏挪了挪,在貴妃榻上空出個位置來,拍了拍,道:“不必這樣拘束,來陪我坐着。”

像個尋常人家的慈祥老婦人似的,一點都不見架子。

容晚初也不推辭,笑盈盈地在她身邊坐了,就順手接過了宮人手裏的玉刮板,替她刮腿。

她手勁小,刮在腿上的力道也就輕輕飄飄的,其實并沒有什麽效用,鄭太後卻露出些享受之色來,含笑道:“如今我也有兒媳婦孝順了。”

她随口調侃了一句,并沒有等着容晚初的反應,就說起正事來,也是前頭下帖子說的那一件:“前些年裏,這宮裏大事小情都是我/操心,進了臘月就忙起來,連頑也顧不上了。”

她看了容晚初一眼。

貴妃生得有國色,一向是這些年裏連她也多有聽說的。只是世人誇起顏色來,難免就生出些輕佻氣,非要論德、才,才顯得莊重。

一般都是十五六、十六七歲的女孩兒,家教、學問、見識不同,就養出三六/九等來。

容景升的這個女兒,任誰來評判,也是第一等的。

最難得是她身上有種尋常人家宗婦都少有的沉穩之氣,仿佛已經經歷過風浪的礁石似的,讓人看着從心裏就覺得能把事情托給她。

老七能選中了她,或許是從前太過忽視他了。

鄭太後心中有些感慨,但這些念頭都只是頃刻之間的,她笑着握住了容晚初的手,道:“今年可好了,皇帝把這攤子事分給了你,聖人都說了,親有事子服其勞,你可不能再推脫!”

進了臘月裏,就要總賬宮中一年的收支,許許多多瑣碎之事。又因為近了年下,過了小年就要封印,除夕祀天地祖宗的祭廟、賜群臣僚屬的宮宴,上元的花燈會……樣樣都要趕在這前頭出一個章程。

更不要說容晚初進宮來還不滿一個月,身份也只是個貴妃。

就是名正言順的皇後,要厘順這些事務,還能辦的漂亮妥帖,也不是一年兩年能做到的事。

——多半都是太子妃升格做了皇後,在東宮先就有了歷練,或是頭幾年裏太後手把手地帶着,慢慢把新皇後調/教出來。

鄭太後抛出了這個難題,就含笑看着容晚初的反應。

容晚初稍稍露出些不安之色。

鄭太後看着她的神情,知道她總歸要惶恐的,就笑吟吟地給她吃定心丸:“你且放心,我這裏把老宋借給你些時日,她替我掌了這些年的賬冊,尋常的事都清楚的。崔尚宮那裏我也交代過了,要是她們敢欺你年少,你直管教訓,我替你擔着。”

言下之意,便是有什麽事,也不要來找我,憑你自己處置就是了。

她說得這樣光明正大,容晚初就不得不含笑嘆了口氣,道:“您可真是待我厚望了。”

鄭太後欣然道:“你可不知道我盼這一天盼了多少時日。”

神色十分的真摯,全然沒有一點刻意為難的樣子。

容晚初知道她做了決定,也沒有再作推辭,就起身行了個禮,道:“兒臣遵母後的懿旨。”

态度溫順又端正。

鄭太後就點了點頭,重新拉了她的手,道:“說了多少回,在我這裏就不要這樣的拘束了。”一面興致勃勃地拉着她,道:“京裏的花燈會年年都是一個樣兒,來來回回那幾家,看都看的煩了,今年你可要想想個法子,做一場新鮮些的出來……”

容晚初回了鳳池宮,心裏就把鄭太後興致上來提的種種想頭放到了一旁去。

鄭太後雖然在宮務上做了甩手掌櫃,說話倒是一諾千金,寧壽宮的宋尚宮當下裏就跟着容晚初的車一同走了。

看家的阿敏看見她出去一趟,還帶了個人回來,一時有些意外。

聽見宋尚宮要在鳳池宮住上一、兩個月,就知機地先下去帶人拾掇屋舍。

宋尚宮沒有關心自己的起居之事,就規規矩矩地站在地當中,等着貴妃的垂詢。

出乎她意料的,雖然事情已經堆到了眼前來,容晚初卻并沒有急着問她什麽事,只是對她笑了笑,溫聲道:“鳳池宮不比寧壽宮寬敞,委屈姑姑了。姑姑先去休憩一二,後頭還多有麻煩的時候。”

宋尚宮面上稍稍有些驚訝,卻也并沒有多說,就笑盈盈地蹲了蹲身子,跟着引路的小宮人迤逦退下了。

廳中重新恢複了寧靜,容晚初獨自立在桌前垂下了眼。擡手的時候衣袖從黑漆螺钿的桌面一角拂過,她的目光散漫地落在沿桌緩緩流淌的夾綿蘭錦上,神态也茫茫的,像是在想着什麽心事。

阿敏蹑手蹑腳地走了進來。

她掩在袖中的手裏捏着封名帖,在容晚初身邊站定了,半晌,看見女主人的視線往她身上轉過來了,才輕輕喊了聲“娘娘”,道:“戚夫人送了帖子進宮來,想求見娘娘一面。”

作者有話要說:

鄭太後:我與世無争。

晚初:我不會主持宮務。

殷七:我……我不想出場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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