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惜芳菲(2)
殿中一衆秀女心情原本就十分緊繃,這時不免有人顧不上規矩、禮儀, 就循聲望過去。
沉重的黃楊木圈椅仰面倒在地上, 宮女誠惶誠恐地跪在了地上, “砰砰”地磕頭,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只是一徑地請罪, 說不出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在她前面, 本該安坐在椅子裏的袁沛娘卻站立着, 一雙手在衣袖的掩映裏緊緊地握成了拳頭。
雖然在衆目睽睽之下失了儀态, 不免有些狼狽, 也依舊把腰挺直了,只低低地垂了頭, 道:“娘娘恕罪,妾身失儀了。”
底下有人悄悄地交換着眼色, 猜測着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讓她怎樣的“失儀”, 以至于鼓弄出這樣大的響動。
有人擠破了頭想要留在這深宮裏,求個錦繡前程, 就有人流幹了淚想要出宮去, 過上太平安穩、天倫共聚的日子。
容晚初都看在眼裏。
她微微地笑了笑, 并沒有一點驚訝。
她也只是看了一眼。地上的宮人還在一味地磕頭,容晚初微微地點了點頭,神色和語氣都溫和,道:“這一點小事既做不來, 就自己出去領罰。”
尚宮局自然有規束宮人的例則。
那宮人臉色灰敗地伏在地上,被底下兩個宮女走上來拖住肩臂的時候,忽然劇烈地掙紮起來,道:“不是奴婢,奴婢什麽都沒有做……”
容晚初充耳不聞,只淡淡地斂了睫,見袁沛娘尴尬又沉默地站在那裏,還反過來安慰道:“不過是樁意外,你們又是嬌客,大不必如此惶恐。”
她越是溫柔和氣,有些人心裏的石頭就吊得越深。
何況“你們是嬌客”這樣短短的一句,已經把這些半只腳踏進六宮的“禦妻備選”,輕而易舉地推到了門外去。
袁沛娘在這個時候,也陡然間明白了她前頭說的“知會”裏頭的意思。
勝利者是不需要高聲呼喝來彰顯自己的,再輕聲細語也無損于她的威權,反而加倍顯出她的體恤和尊重來——
但她此時此刻越是溫柔,就就越比得她們這些人,像是她眼中的一場笑話……
明明知道是“敵人”出了醜,卻還能如此雍容大度地替自己遮掩……
緊握成拳的手掌心裏,長長的指甲折斷了,齊根湧/出/血來,淺杏色的衣料,袖口處很快就暈開了一點朱砂顏色,袁沛娘卻像是沒有感覺到似的,定定地站在那裏,豎着耳朵……
聽着容晚初笑意溫醇,和聲說道:“天子有慈憫四海之心,是國朝的善事,也是仁君的恩德,諸卿該以此為幸才是。”
“以此為幸”!
袁沛娘幾乎要笑出聲來。
湧到喉頭的笑意卻翻成了凄苦,她猛地擡起頭來,想要撕破她虛假的面皮,高聲地質問她:“如此得志猖狂,你就不怕将來色衰愛弛?”
她只來得及張了口,眼前卻忽然蒙蒙一黑,整個人就這樣委頓了下去。
這是她今天第二次“失儀”,可是她自己卻不知道了。
對面的許氏與她結下了仇怨,看到她這樣狼狽不堪的一面,本該歡欣雀躍才是,此刻卻有種由衷而生的、物傷其類的寒意。
她從昏倒在地上的袁沛娘身上收回了視線,向上首悄悄地一掠,卻對上了容晚初沉靜而毫無波瀾的目光。
許氏身上一凜,低低地埋下了頭。
容晚初輕描淡寫地道:“本宮聽聞袁姑娘純孝,如今才知道果然不虛,聽到這樣的好消息,竟然歡喜得太過了。”
她微微感慨地道:“倒是本宮考量不周,大悲大喜,确是太過傷身了些。”
許氏在心裏暗暗地苦笑。
貴妃容氏,京中原本都傳言她為人性僻,鮮少與人交際,是個低調高潔的性子,卻從來沒有人說過她口齒這樣的淩厲。
這一身指黑為白的手段,只怕就是袁沛娘也沒有想到過吧。
她眼觀鼻、鼻觀心地垂着頭,只當做自己并不存在。
容晚初淺淺地感嘆了一句,就有些疑惑地看着侍立在一旁的宮人,溫聲道:“還不去替袁姑娘請個太醫來?度支員外郎的千金在宮中暫住,倘若不能全須全尾地還回去,陛下和本宮可怎麽同袁大人交代。”
阿讷就脆生生地應了聲“是”,當真親自退了出去。
她前頭一直站在容晚初的身邊,如今讓開了位置,就露出身後一名身量高挑、神色凝郁的女官來。
呂尚宮前頭一直戰戰兢兢的,不敢随意地擡頭、窺視,生怕惹了容晚初的眼,但一直暗暗地關注着上頭,這時候對上了那女官的臉,心裏就猛地一跳,湧上了一股說不明白的危機感。
辛柳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她不是壞了事,被打進了漿洗房為粗使了嗎?
呂尚宮心裏亂糟糟的。
辛氏頂着她直勾勾的注視,卻好像渾然不覺似的,低眉順眼地站在容晚初的身後,同支應茶水的跑腿宮人也沒有什麽不同。
呂尚宮對鳳池宮和寧壽宮之間一度洶湧的暗流,雖然并不是一無所知,但也不過是局外人,探聽得三言兩語,看見了最終的結局。
當中發生的種種細節,并不是她有心打探就能知道的。
她所聽聞的,也不過是原本尚宮局的總掌事崔氏,忽然之間就被褫奪了權柄和女官的品階,發配到了浣衣局中。
“凡宮人年老及有罪退廢者,發此局居住,內官監例有供給米鹽,待其自斃,以防洩漏大內之事。”*
崔氏在尚宮局深耕二十年,裏裏外外稱得上只手遮天。
貴妃容氏入宮不過數月,看上去溫柔明媚,可親可欺。
可是容貴妃不聲不響地得了太後娘娘的讓步,雖然還只挂着“協理後宮”的名頭,實際上卻把六宮的權柄都握在手裏了。
崔氏卻不明不白地進了浣衣局,從此餘生不過是熬着日子等死罷了。
呂氏還記得自己聽到消息的時候,身上乍然起的一層冷汗。
辛柳是同崔氏一同消失的。那一天就有人到儲秀宮來,提拔她暫做了儲秀宮的尚宮執事。
她也曾經旁敲側擊地打聽了辛氏的下落,只得到一個語焉不詳的答案。
辛氏是崔氏的膀臂,如今這樣莫名地不見了人影,想也知道必定與崔氏有着脫不開的關系。
她一度只當辛氏是悄沒聲地死了。
這也不值當什麽意外!
不過一、兩天的工夫——她也說不清自己是有意尋的由頭,還是當真只是恰好到浣衣局去辦差,就在負責冬日厚重棉衣的漿洗房外頭,看見了另一個熟悉的人影。
在寧壽宮呼風喚雨、深受太後娘娘倚重的宋尚宮,摘去了頭上、手上的金玉釵環,和旁的獲了罪的宮人一起,做着浣衣局裏最苦痛、最磨人的一項差使。
她在小院子外頭定定地站了許久,揉了幾回眼睛,若不是實在熟悉宋氏的身形眉眼,她怎麽也不敢确認。
當時與她同行的舊友拍了拍她的手臂,低低地提醒她:“這裏頭都是得了主子交代的,人多眼雜,不要久留了。”
得了主子的“交代”,也有好的“交代”,和壞的“交代”。
會被專門安排到冬院來,是唯恐人活得太久了。
呂氏打了個寒噤。
舊友在漿洗房吃過了苦,能熬出這一點頭,不知道見過多少事,只是仿佛不經意似地提醒她:“太後娘娘/親自過問的,原同我們不相幹。”
宋尚宮當初,也是太後娘娘/親自點了名,與崔掌事一并輔佐容貴妃的。
崔、宋二人都出了事,為什麽辛柳反而毫發無傷,還這樣光明正大地跟在了容貴妃的身後?
呂尚宮覺得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冰冷下來。
辛柳仿佛是得了什麽差使,側身從人群當中退了出去,在小宮女攜着的木匣裏取了枚香餅,續進了煙氣将盡的香爐中。
手腳輕快又利落,很快就重新回到了容晚初的身後。
呂尚宮只定定地看着,以至于身邊的小宮女都按捺不住,輕輕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她如夢初醒地低下了頭。
辛柳直到這時才微微地擡起了頭,向着呂尚宮在的方向不鹹不淡地掠了一眼。
廉尚宮看在眼裏,并沒有說出什麽話,只是微微地笑了一笑。
宮人之間湧動的暗潮并不在容晚初的心上。
她只把/玩着那碗茶,笑盈盈地不說話,別的人也不敢出聲,只能靜悄悄地等在那裏。
宮人扶着昏厥的袁沛娘,退到了耳房裏去。
得了傳喚的太醫匆匆進門來,替袁沛娘看了脈象,硬着頭皮上前來回話:“袁姑娘只是身子骨并不十分健旺,有時起身猛了,偶然迷過神去,或是一時的心神激蕩、急火攻心,都是有的。”
太醫說出來的話,幾乎要讓許氏以為他是提前得了鳳池宮的交代了。
這話說出了口,袁沛娘往後在這一屋子的人前頭,還能有什麽名聲可言?
兔死狐悲,感同身受。
她忍不住站起身來,款款地道:“娘娘容禀,妾身确曾聽聞袁姐姐有些不勝之症……”
她微微地笑着,若有所指地道:“妾身也知道娘娘是最慈和的,當日翁姑娘生了病,娘娘不但親自來探,還接了翁姑娘往……”
往鳳池宮去住!
她的話沒有說完,容晚初已經一眼看過來,笑容柔和,讓許氏心裏跟着一跳。
就聽見容晚初徐徐地道:“本宮曾聽陛下提及,許姑娘的父親是國朝肱股之臣,卻不知道原來許、袁兩家的交情這樣親密。”
袁沛娘的父親是度支司員外郎,許氏的父親卻是鹽鐵司副使。
三司掌朝廷財政,向來與吏治之事同為重中之重。
被容晚初這樣單單地将她的父親拿出來說一句,許氏面上霎時一白。
她在宮中,得不到多少外頭的信息,但也能知道前些時日朝廷上,皇叔趙王因為貪墨而除爵、罪徙的大事。
她對上容晚初仿佛含笑又仿佛洞徹的一雙眼,心裏狠狠地跳了起來,有種油然而生的不安之感。
這時候的惶恐,卻又不同于之前想通了貴妃在秀女這件事上真正态度時的冰冷。
容氏……到底是什麽意思?
許氏将手撐在了圈椅的扶手上,避免了跌坐下來的狼狽。
容晚初不輕不重地敲打了她一句,見她知趣地不再說話,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她微微地斂了睫,終于把手中的蓋盞放回了桌上。
極輕的一聲響動,卻像是敲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她道:“辛柳。”
一直站在她身後的辛氏越衆而出,在她面前伏下/身去,應道:“娘娘,奴婢在。”
容晚初淺淺地笑道:“你在儲秀宮司事多時,姑娘們的事,沒有比你更清楚的了。如今送姑娘們回家去,本宮也就把這件事交給你了。務要把姑娘們都服侍得妥帖才好。”
辛柳身軀微微地顫抖,是壓不住的激動。
她捏緊了拳,掌心的刺痛讓她平靜下來,重重地磕了個頭,道:“奴婢定不負娘娘的托付!”
呂氏呆呆地站在那裏。
容貴妃,沒有如她所擔憂的那樣,斥責她,怪罪她。
只是輕描淡寫地把辛柳發回了儲秀宮,就這樣把她丢到了一邊去。
這樣的處置手段,可真是溫和又決絕。
不,她寧願容貴妃不要這樣溫和,就訓斥她,責罵她,懲罰她……再讓她“以觀後效”也好……
她擡不起頭來,只覺得好像滿屋子的人都在豎着耳朵聽她的笑話。
模模糊糊的,卻聽見有宮人笑吟吟地道:“貴妃娘娘移駕回宮了。”
容晚初給完了自己的“交代”,屋中的人面上神色各異,卻沒有一個人敢當面擺出态度來頂撞她、拒絕她的安排。
她也沒有再留下來觀賞她們的臉色,就站起身來,身後的宮人一擁而上,替她捋順了襟袖,披上了大氅,重新簇着她出了門。
辛柳一直跟到殿門口,容晚初側首含笑看了她一眼,道:“如今你也是有正經差使的人了,把本宮交代給你的事辦好,比磕八百個頭都孝敬本宮。”
辛柳有些赧然,到底就在門口給容晚初叩了個頭,目送着衆人前呼後擁地出門去了。
呂氏還在原地怔怔地出神的時候,辛柳已經走到她近前來,神色溫和,言辭語氣中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容晚初的影子,道:“呂姐姐這些時候辛苦了。既然娘娘已經有了交代,我們也不必耽擱了,早些結了事交差,呂姐姐意下如何?”
殷長闌過鳳池宮來的時候,面上挂了春風般的笑意。
新來的青女和素娥已經可以在外殿支應事務,迎上來規規矩矩地行禮:“參見陛下。”
殷長闌随意地點了點頭,問道:“娘娘在哪裏?”
素娥垂首應道:“娘娘在後頭聞霜塢。”
兩個宮女都低着頭,看見殷長闌腳步輕快地繞過屏風往穿堂後頭去了,才退到一邊去,輕輕地籲了口氣,道:“不知道怎麽的,服侍陛下的時候,心裏頭總吊着口氣。”
阿讷坐在圍屏的遮擋底下嗑瓜子,一面撐不住笑,道:“慌什麽,只要把娘娘服侍好了,陛下在這宮裏頭一向是好脾氣的。”
青女支支吾吾地道:“也不單是怕……也總歸是擔心給娘娘惹了麻煩……”
阿讷就“噗”地笑了一聲,把她打量了一眼。
青女一張臉生得小白花兒一樣,一副嬌怯不勝之狀,确是世間許多男兒偏愛的顏色,她原本是被容晚初單看臉随意點出來的二人當中的一個,從前為這張臉,背地裏也受了許多的閑話。
青女道:“奴婢沒有進宮來之前,也是良籍女兒,如今僥天之幸,到了貴妃娘娘的身邊,又受了娘娘的好意,只想好好地服侍娘娘。”
她微微地嘆了口氣,道:“将來能得娘娘替奴婢籌謀一兩分,果真嫁出去做個平頭百姓,竟不知是燒了多少輩子的高香。”
她有這份志氣,倒讓阿讷高看了她一眼。
阿讷笑道:“你直管放心好了。我們娘娘做事一向是心裏有數的。”
青女就抿着唇笑了起來,微微地垂了眼睫。
背地裏卻同素娥悄悄地說話:“讷姑娘的話總說得不清不楚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心思。”
就嘆了口氣,道:“支使着咱們在陛下眼前打轉,難道真預備着咱們……麽?”
素娥勸道:“這話怎麽能随意地亂說。我看讷姑娘只是沒有聽懂。”
她道:“當日可是娘娘/親口說了,清清白白地放了我們出去的。就是你如今不信起來,還能再吃後悔藥不成?”
青女就不說話了。
素娥面上倒露出些歆羨和感慨來,低聲道:“你瞧讷姑娘連這些事都聽不懂,就可見這宮裏頭的清淨了。”
又擁了青女一把,道:“何況咱們就是再在陛下眼前頭打轉,何曾見陛下正眼瞧過咱們一眼。你還擔心這個呢。”
青女被她勸開了,不由得露出個笑來,道:“是我想岔了。好素娥,還是你懂我的心。”
兩個人親/親熱熱地往耳房服侍茶點去了。
殷長闌進了暖塢的門,轉過落地罩,就看見窩在炕上恹恹地淺寐着的小姑娘。
房中炕爐俱熱,不至于睡冷了人,容晚初一雙腳縮在裘皮暖兜裏,身上只搭了件鶴氅,枕在靠背的迎枕上,細長的頸子微微地歪着,大約因為不是習慣的端正姿勢,多少有些不适,女孩兒的眉心在睡夢中微微地蹙了起來。
那玄色的鶴氅繡着山川日月十二章紋,形制寬大,她一雙手臂從衣袖裏穿出來,顯得有些細骨伶仃。握着的書搭在一邊,漸漸脫出了手,眼看就要從炕沿上跌落。
殷長闌只怕驚醒了她,先探手把書托了一托,自己側身坐在炕邊,目光落在女孩兒的身上,眼中神色微微地黯了下來。
他坐得近了,龍涎香氣就幽幽地浮上他的鼻端,原本應該是太過熟悉而難以嗅出的味道,卻因為糅雜了另一個人的體/香,突然重新變得鮮明纏/綿起來。
他的阿晚,披着他的衣裳睡熟了。
這個念頭一旦浮上心頭,就像是點燃了某種壓抑已久的情緒,再也難以控制。
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
睡夢中的容晚初感應到熟悉的氣息,原本歪歪地側埋在迎枕裏的小/臉動了動,就向着殷長闌挨近的方向轉了過來,旋又不舒服地搖了搖頭。
那迎枕是柔/滑的緞子面,她這樣胡亂地挨蹭,迎枕也在錦褥上跟着挪動,怎麽也找不到一個端正合适的姿勢。
殷長闌傾在半空的身子因為她無意識的動作而凝住了。
他低低地垂着眼睫,手指虛空中握了握,又慢慢松開,反複握了兩、三次,才落下去搭在了女孩兒的肩上。
他一只手環着容晚初的肩,托着她微微地擡了擡頭,另一只手抓着那枚不聽話的迎枕,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女孩兒的頭頸底下。
做這一系列動作的時候,他的手臂微微繃起了青筋。明明只是極簡單的動作,他卻好像同自己大戰了一場,以至于從容晚初的肩下抽/出手來的時候,他徐徐地出了一口長氣。
他抽/出了手,卻并沒有直起身,而是順勢将手臂撐在了女孩兒的身側,垂着眸子凝視着她。
小姑娘像朵花似的,正在最初将開的年華。
睡夢中的女孩兒閉着眼,長長的眼睫像兩把小扇子,覆在眼睛底下,又乖又漂亮,他知道遮在裏頭的一雙眼有多麽澄澈明媚。
臉頰紅/潤又飽滿,肌膚如同上好的玉器,光潔柔潤,以至于在天光裏照出蒙蒙的光暈。
她這樣精致,是一尊被千嬌萬寵出來的嬌子,從沒有受過外物供養上的苦,同從前那個跟在他身邊,栉風沐雨的小姑娘全然不同。
他以為他已經給了她最好的保護。
原來一直是她在包容他,在他身邊從來不叫苦和累,一直信任着他、陪伴着他。
她把她一生的依賴都給了他。
後來再也不能到他身邊去,她一個人該有多孤獨?
他以為自己一直在尋找着她,已經為她罹受了人間最大的寂寞。
可是至少在那個年月裏,還有那麽多人知道她存在過,知道他的尋覓和寂寞。
她呢?
這世間還有誰懂得她?誰能體諒她?
連訴說都無處訴說,只能一個人獨守的冷寂。
殷長闌忽然擡手掩住了眼。
溫熱瞬息間浸透了他的掌心和指縫。
他撐着臂,半個身子都懸在她上方,因為哀恸而微微粗重的呼吸拂下來,沉眠中的女孩兒若有所覺,花瓣似的唇微微地動了動,仿佛呢喃着念了一句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引自明代劉若愚《酌中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