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惜芳菲(4)

容晚初緩緩地道:“哥哥,時移世易, 朝廷不再是當年的朝廷, 士族也早就不再是當年的士族了。”

“滿朝公卿, 人人都有自己的念頭,士子當廷血谏,就稱得上死國死社稷, 誰會說裏頭多少不過是黨争伐異而已?”她微微地笑了笑, 那笑容落在容嬰的眼睛裏, 也是漫漶而譏诮的:“倘若今日士人真有當時遺骨, 又哪裏輪得到容玄明定國安邦?”

隔着淡薄的煙水, 容晚初望着容嬰的時候,眼眶仿佛都有微微的凝澀。

原來他們之間的分歧, 并不在“容玄明”這個人身上,甚至也不在“容”這個姓氏上。

她一句話落, 一時之間竟難再發出聲音來。

容嬰神色冷峻。

他是溫柔而俊美的面相, 只在征塵未洗的時候有少許鋒芒淩厲之感, 當換上了富貴鄉中的輕裘緩帶,便如一株玉樹翩翩生在了庭階, 有種難以言喻的雅秀。

容晚初也有很多年沒有見過他這樣的神情了。

乃至上輩子的後來, 她與容嬰漸行漸遠, 離心離德——那個容嬰,也是越來越貼近于“君子如玉”的模樣。

容晚初在這片刻的失神裏,不知為何生出一種刻骨的孤獨。

她低聲道:“哥哥,我們同他們又有什麽相幹呢?”

她語氣悵然, 有一種說不出的心灰意冷,讓容嬰悚然而驚。

他當即傾過身子來,一雙眼探尋地凝視着她的面色,問道:“晚初,你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容晚初搖了搖頭。

容嬰咬了咬牙。

他問道:“誰同你說了什麽?皇帝不信任你?他欺負了你?”

扣在沉檀色桌面上的手指上暴起了青筋。

容晚初忍不住嘆息。

她搖了搖頭,道:“沒有人欺負我,哥哥,是我自己心裏難過。”

容嬰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微微地松開了緊扣的手指。

他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着,容晚初低低地垂下了睫,溫聲道:“我和哥哥之間,無須那些虛言。哥哥,士族也罷,容玄明也罷,所求無過是一姓一氏千秋萬代。可是容氏是不是千秋萬代,究竟與你我何幹?”

容玄明從來不想做什麽割據一方的豪強。

他的野心若是僅止于此,那他早就可以做到了。

上輩子也不會再籌謀十年,終于萬無一失地逼了宮。

他只想做垂禦九州的帝皇,乃至他做了皇帝之後,對付這些吸血蟲一樣的士族,手段只會比兩百年前的殷揚、比今日的殷長闌更淩厲——他更不會容忍,這群人趴在他的王朝上,繼續滋養自己的榮光。

那個時候的容嬰,那麽堅定地站在容玄明的身邊,維護着容氏的利益。

相比之下,這個時候的哥哥啊。

還懷着一腔天真的“歸屬感”和“自我認知”。

她甚至或許要為此歡喜,因為至少他——還沒有來得及變成後來的那一個。

容嬰道:“正因如此,才更要撥亂反正。使天下人知道,真正天下為公的士人,究竟該是如何的模樣……”

容晚初卻打斷了他的話,道:“天下人自有天下之公。”

她聲線漸啞,桌上茶水的熱在眼中蒸上了霧氣,她低低地垂着頭,道:“可是我和娘/親只有你了,哥哥。”

容嬰看不到她的表情,也聽不清她聲音裏的沉黯。

他一顆心霎時間揪痛起來,下意識地道:“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來,幾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沉聲道:“你好好休息……若是出了什麽事,只管叫她們來找我……”

容晚初眼睫低垂,輕輕地應了一聲。

容嬰離開鳳池宮的時候,神色還有些沉郁。

他拒絕了容晚初替他交代便轎的安排,看着女孩兒難掩關切與遲疑之意的眼,沉默了片刻,溫聲安慰她:“我會好好考慮的!”

容晚初微微地點了點頭。

容嬰沒有乘轎,就有兩個宮侍在前後引路、服侍,沿着甬道一路往外去。

這一帶原本十分寧靜,即使是白日裏也少有人行,路邊的山石、樹桠、亭榭飛檐上,處處都有半冬沉下來的積雪,在明燦的日色裏折着耀眼的光。

容嬰腳下不疾不徐地走着,萬籁俱寂裏獨存的跫音響在耳畔,讓他的心思也慢慢地沉澱下來。

前頭卻有人輕輕地“呀”了一聲。

細碎的腳步聲紛亂了一陣子,容嬰被打斷了思緒,微微擡起頭來。

迎面碰上來的人已經退到了甬道底下不遠的一處小亭子裏,亭前連通的小徑上餘雪未掃,新布上幾行窄小的足印。

容嬰沒有轉頭窺視,只稍稍立了腳,向着前頭揖了一揖,道:“臣冒犯了。”

“容将軍。”

出乎容嬰意料的,與他應答的竟然不似是宮人,而是一道低柔清冽的女聲,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那聲線裏還有微微的顫抖:“是我不察,沖撞了将軍,還請将軍不要見怪。”

容嬰頓了頓。

在他身邊引路的宮侍已經跪了下來,行禮道:“奴婢見過德妃娘娘。”

原來是德妃。

容嬰稍稍回憶,就想起這位與妹妹一同入宮,封號為“德”的少女,該是出身霍氏的那一位。

國子監祭酒霍遂霍大人的嫡孫女。

與晚初在閨中曾有交游。

他低垂下頭,道:“德妃娘娘寬仁。”

萍水相遇,一個是外臣,一個是帝妃,不過盡了禮數就該錯身而過。

霍皎沉默了片刻,就在容嬰準備主動提出告退的時候,她卻重新開了口,低聲問道:“容将軍,我多日不曾見到我祖父,不知他老人家身體如何?”

容嬰寧聲道:“霍大人老當益壯,精神頗為健朗,想來娘娘不必擔憂。”

霍皎低低地垂了眼睫。

亭子比外頭的甬道高上三、四階,她站在高處,能清楚地看到年輕的郎君長身玉立地立在當下,眉眼俊美而溫和,态度疏離清朗,像一株觸不可及的玉樹。

霍皎眼中微微一熱。

她屈了屈膝,道:“多謝容将軍。将軍請先行。”

容嬰拱手重新道了一聲謝,高挑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甬路的遠處。

霍皎在亭中靜靜地站了許久。

身邊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娘娘,這外頭怪冷的,仔細吹了風。”

霍皎徐徐地嘆了一口氣,喃喃地自語道:“祖父年事漸長,我心裏實在是憂心,只恐他們怕我擔心,不肯對我說句實話。”

那侍女陪笑道:“霍大人是國之棟梁,定然是吉人天佑的,何況如今容将軍也說了無礙,可見娘娘一片純孝之心,連老天爺也是長眼睛的。”

霍皎眼睫微閃,淺淺露出一個笑來。

那侍女見她展顏,忙趁勢笑道:“時候也不早了,您不是說要去見貴妃娘娘的?”

霍皎卻看了她一眼,緩緩地笑了笑,道:“不了,時候也不早了,打擾了貴妃娘娘,我心裏倒過不去。”

那一眼不知何故,倒把侍女看得心驚肉跳的,硬着頭皮道:“那如今娘娘……”

“回宮去。”霍皎拂了拂袖,靜靜地道:“恰好我有些事要處置。”

仍舊搭了侍女的手,身後跟着的使喚宮人就簇着她重新踏雪回到了主路上,往來的方向回身去了。

更遠些的小榭裏,卻有人抽身掩上了半扇窗子。

穿着暗茶色比甲的宮人目送着霍皎一行人離開,自己出了小榭的門,像只靈巧的松鼠,很快就沿着曲曲折折的小徑消失在林石深處。

甄漪瀾親自提着小泥壺在澆花。

宮人戰戰兢兢地跪在一邊,低聲回了一回話,她就把手裏的壺丢在了一邊,饒有興致地問道:“果真如此?德妃娘娘都問了些什麽?”

“隔得太遠了,奴婢并沒有聽清。”那宮人瑟瑟地道:“只是一問一答,容将軍就先走了。”

她心裏隐隐地覺得有些不好,仿佛陷進了什麽不該牽扯的危險事端之中,但對上甄漪瀾含/着笑意的眼,又覺得毛骨都生出寒意來,只能又磕了個頭,道:“德妃娘娘前頭先避到亭子裏去了,容将軍也沒有擡過頭的,奴婢看着都規規矩矩的……”

甄漪瀾微微笑了笑。

她漫不經心地道:“不過是偶然遇見,值當個什麽,你倒是替老天爺操心起來。”

那宮人不敢說話。

甄漪瀾嘴角高高地挑了起來。

她閑話似地道:“貴妃娘娘都出了閣了,容将軍卻還沒有說親事。這世間的事,真是誰也想不到的。”

一旁的琥珀把那宮女瞥了一眼,湊趣似地道:“娘娘想必是想起大/爺來了。”

“一樣的哥哥,我家裏那個,娶了嫂子就再難想起妹子來了。”甄漪瀾噙着笑,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可見這嫂子還是要和自己投契的好。”

那宮人并不是甄漪瀾近身侍奉的,這時候頭上都是冷汗,自覺有些無地自處。

甄漪瀾卻很快就盥了手,回身歪到了榻上去:“罷了,本宮今兒乏得很。都出去吧。”

那宮人不着痕跡地出了一口氣,琥珀側頭将她看了一眼,笑吟吟地拉着她一同退出門去了。

日色未斜,撷芳宮裏卻早早地閉緊了門戶。

霍皎回了宮,就先交代儀門裏服侍的粗使宮人:“把門都給我落了鎖。”

廊下使喚的人不曉得底裏,見她一張皎月容顏上覆了微霜,不敢造次,就順從地将四角宮門都嚴嚴地閉了。

鐵梨木包銅雕漆的宮門,合攏時需要三、五個有氣力的壯碩嬷嬷協力,門軸上了足油,轉動的時候依然發出“吱嘎”的粗咽聲響。

沉悶的聲音聽得站在霍皎手邊的侍女心裏頭一跳一跳的。

她低低地垂着頭,扶着霍皎的手臂,一聲也不出,像一只會喘氣的木頭人。

衆人擁簇着回了正殿裏。

霍皎落了座,就有機靈的小宮人端上了暖熱的茶:“娘娘散一散寒氣。”

手腳都比平日裏利落許多。

霍皎接了茶盞,先吩咐道:“宮裏有多少服侍的人,一個都不要少,都叫到這裏來。”

她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是喜是悲。

她平日裏話少事也少,瑣事都不怎麽經心,全是身邊的尚宮朱氏打理,宮人看她都有些距離感,還不如朱尚宮更能讓人恐慌。

有人遲疑了一瞬,就含/着笑應了聲“是”,到外頭通傳去了。

霍皎垂着眼,淺淺抿了口茶。

朱尚宮并沒有陪着她出門,是聽到她回宮的消息才迎了出來的,躬着身在她身側,低聲問道:“娘娘,可是有什麽不适口?”

霍皎搖了搖頭。

朱尚宮稍稍放下些心,就把跟着霍皎出門的一衆宮人掃視了一圈。

霍皎身邊原本有兩個從霍家跟出來的人,卻不知因為什麽緣故,在進宮的第一個月,就被霍皎親自發配到了外頭去做雜使。

如今她身邊的侍女也是朱尚宮後來自行簡拔的。

朱尚宮肅了張臉,一圈宮人就面面相觑地垂了頭,誰也不敢做聲。

朱尚宮微微皺了眉。

她又俯在了霍皎身畔,輕聲問道:“是誰惹了娘娘不歡喜?”

霍皎仍舊微微地搖頭。

撷芳宮裏人手并不旺/盛,掌事姑姑出去傳了一圈,連灑掃、修枝的粗使宮人都得令趕了過來,按品站在了殿裏殿外。

那女官進門來複命:“回禀娘娘,人已經盡數來齊了。”

霍皎淺啜了幾口溫茶,聞言就擡起頭來。

她動作不疾不徐,目光在貼身的侍女面上一掃,又向外靜靜看了幾個人,聲音清冷地道:“今日凡撺掇過我出門的,都自己站出來罷。”

侍女聽荷的面上微微有些色變。

霍皎并沒有看着她,她悄悄地擡起頭來,瞄着霍皎的神情,又看着廳中的其他人。

有個粗使的宮人先從隊列裏向外挪動了兩步,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道:“奴婢多了一回嘴,奴婢罪該萬死,娘娘……”

她一句話沒有說完,已經有別人跟着挪了出來,戰戰兢兢地伏在地上。

霍皎微微颔首,面上神色平靜,仿佛在靜靜地聽着。

前頭那宮人就道:“奴婢是茶房裏掌水的,前頭給娘娘上茶的時候,聽聽荷姐姐提了一嘴,就湊了個趣兒,奴婢再不敢了。”

“砰砰”地磕頭。

聽荷眼前一黑。

她就站在霍皎的身邊,這時觑着主子面上的神色,一咬牙,“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就抱住了霍皎的腿,道:“娘娘,奴婢是一時興起,想着娘娘鎮日閉在宮裏頭,不如出去散一散心,也看看外頭的風光……”

“嗯,我知道。”

霍皎眼睫微垂,視線落在神色惶恐的侍女身上。

她語氣沒有什麽波動,聽荷聽在耳中,不由得極輕微地松了口氣,卻乍然撞上了她不帶感情的目光。

侍女頃刻間悚然。

霍皎已經握住了她搭在自己膝頭的手腕。

清冷如玉的少女,手足也時常有些握過霜雪似的冷,乍然覆在聽荷的腕上,讓她從骨子裏生出一種森森然的涼意來。

霍皎垂眸注視着她,慢慢地道:“朱姑姑,把這幾個的房間都抄撿抄撿,看一看最近都在同什麽人走動。”

聽荷整個人都愣住了。

朱尚宮面上微微有些複雜,利落地屈了屈膝,道:“是。”

就招手點了幾個人,直奔廊下去了。

“不,不。”錯雜的腳步聲驚醒了聽荷,她抓/住了霍皎膝上的衣料,手指有些痙/攣的意味,嘶聲道:“娘娘,娘娘,奴婢沒有,奴婢待您一心一意。”

光潔的缂絲滿宮花裙擺,被扣進手裏握得皺了。

霍皎在她緊蜷着不放的手背上拍了拍,聲音輕緩地道:“倘若是我冤枉了你,我也不會讓你白白受苦。”

她掌心除了冷,還有微微的潮/濕,聽荷在這恍惚之間,有些荒唐地覺得,不是她一個人在戰栗,她的主子也在微微地發着抖。

侍女不由自主地松開了手。

霍皎像尊冰塑似的,靜靜地微垂着頭坐在椅子裏。

殿中殿前站滿了人,卻沒有一個人敢于發出聲音來。

仿佛掉一根針在地上,都能聽到徹耳的聲響。

風吹過宮闕間深深的庭戶,把中庭梅樹的枝丫吹得紛紛搖曳,開過極盛的梅花飄搖地拂落下來。

成行的腳步聲去了又返,朱尚宮帶着人,腳步穩健、面容冷肅地進了門。

衆人手中都空空,獨她一人手裏端了個木匣子,裏頭擺着成排的釵簪,新炸過的金飾在日光裏閃爍着刺眼的光。

見慣寶器的宮人打眼一掃,就知道裏頭全都是十成十的足金,短短的發簪有小指頭粗細,做工十分的粗糙,是大街上随處一個銀樓都能傾出來的模子。

聽荷癱倒在地上。

霍皎目光在木匣子裏轉了一圈,問道:“都在這裏了?”

“都在這裏。”朱尚宮聲音微沉,道:“娘娘平日寬和體恤,旁人的房裏有的都是咱們宮裏的賞賜,只有聽荷的屋子裏。”

她目光在另一側跪着的幾個人身上剮了一剮,低聲道:“奴婢無能,沒能找到有款的物件。”

“不會有款的。”霍皎面上沉靜,仿佛對此毫不意外,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

她道:“背主的棄子,杖斃吧。”

聽荷猛然擡起頭來,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輕易的處置。

一向最是萬事不挂心的德妃娘娘……

她哀聲道:“娘娘,奴婢知道錯了!奴婢并沒有做出什麽事來,她們只要您走那條路往貴妃娘娘宮裏去。”

她跪在地上,對着霍皎清冷不帶情緒的眼,不敢再冒犯地抱她的膝足,就“砰砰砰”地磕頭,額上的青紫很快滲出/血跡來:“娘娘,您身正不怕影子斜,奴婢願意在陛下面前作證,您與……”

“還不堵了嘴。”霍皎微微垂着眼,道:“等着她在這裏滿口地咬,平白壞了朝中重臣的清譽?”

朱尚宮也知道不好,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去,手中一時沒有帕子,就拿手掌卡進了聽荷的口齒間去。

侍女“嗚嗚”地叫着,拼命搖着頭,一雙眼裏都是絕望。

朱尚宮籲了口氣,另一只手摸索着掐住聽荷的側臉,用了巧勁一掐,卸了她的下颌,才騰出手來将人縛了。

粗使的宮人上前來,将人扣着肩拖了出去。

霍皎在殿中環顧了一周,道:“今日之事誰露出一言半語,皆同此例。”

她語速輕緩,還是平日裏疏離清冷的模樣,但趴伏在廊下受杖的侍女雖然被卸了下巴,仍有模糊而慘烈的痛號聲傳進來。

衆人蒙她視線所至,都不由得生出一層冷汗來,齊齊地應“是”。

霍皎就對着朱尚宮輕輕點了點頭,站起身來獨自往後殿去,把哀嚎聲、杖擊聲和衆人大氣也不敢喘的沉默都抛在了身後。

設在撷芳宮東塢裏的佛堂,佛前的香火已經燒到了盡處。

炷頭上的紅點最後亮了亮,隐進爐中的灰層和粟粒裏,一縷淡薄的煙氣升騰起來,檀香的氣味就散進虛空。

有陣微顯急促的腳步聲從堂外的游廊裏趨近,霍皎扶着窗格下泥青的磚面,腳下的步伐越走越急,到門口的時候,身形都有些不穩,在高高的紅漆門檻上絆了一腳,撐在楹柱上穩住了身子。

她倚着楹柱,微微地閉了閉眼。

帛質的經幡布置上來的時日未久,貼近的時候能依約嗅到一點佛檀香氣,淺淺的苦和凜冽,讓她的眼睛有片刻的刺痛。

她重新擡足邁進了門。

佛像靜靜地踞坐在木龛裏,沉靜而悲憫地注視着面前的人。

霍皎的手在輕輕地顫抖着,落在香盒裏的時候,費了許多工夫,才将三支細香握住了,湊到蓮燈的火苗上去。

“信女霍皎,願将此功德,盡數回向容将軍嬰。”她喃喃地念誦着,香頭浸進了油盞,抽/出來的時候就燃起了一團火焰,少女抖着手扇了扇,火苗“呼”地漲大了些,才慢慢縮回去、慢慢地燒滅了,只剩熒紅的光點幽幽地繼續燃燒。

她将香炷插/進銅爐裏,一截暗白的細灰跌下來,掉在她白/皙的手背上,有一點微微的餘灼。

“願以此功德,保佑容将軍嬰,永安長泰,武運昌隆。”霍皎沒有在意那一點香灰,收回雙手合掌在胸前,跪坐在佛龛下的蒲團上,眼睫微合,神态虔誠,靜靜地低吟。

經文冗長而艱澀。她身軀原本始終有些止不住的顫抖,随着閉目輕誦而終于漸漸平靜下來。

香火微微明滅,一束香又要燃到了終焉。

霍皎将一卷早已熟谙的經文誦到了頭。

她睜開眼來,怔怔地看着爐中閃爍的紅點,忽然輕聲道:“菩薩,他不記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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