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殿前歡(1)
時已過了小年,撷芳宮的德妃娘娘卻生了一場病。
容晚初知道的時候, 禦醫的脈案都添過了兩遭, 還是阿敏看她終于得了閑, 悄悄地來報她:“……藥渣子把撷芳宮的禦溝都填滿了。”
容晚初微微地睨了她一眼。
阿敏心頭一跳,不知道容晚初何以有這樣的神色,有些忐忑地道:“可是奴婢說錯了話?”
容晚初搖了搖頭, 道:“原不與你相幹。”
阿敏稍稍松了口氣。
她低聲道:“也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麽情形, 明知道娘娘如今掌持着六宮, 還偏偏上上下下瞞得死死的。”
她有些不忿地道:“知道的是她們瞞着您, 不知道的, 還只當是您同她不睦,為人小氣, 連一句話也不問,一點子藥都不舍得賞。”
容晚初稍有些出神。
她召來廉尚宮:“德妃娘娘生病的事, 你們可曾知道?”
廉尚宮猶豫了一下。她見阿敏杵在一旁, 神色十分的不虞, 也不敢把話說滿,斟酌着道:“奴婢是知道些影子的, 撷芳宮的朱尚宮曾給奴婢遞了個信, 說德妃娘娘身上體弱不勝, 受了些風寒,知道您這些時日事情格外地多,先往奴婢這裏打個招呼。”
她磕了個頭,道:“自作主張, 是奴婢的不是。”
容晚初沒有揪着這樁事不放,只問道:“病的是德妃娘娘?情形究竟是怎樣,怎麽你說不過是偶感風寒,阿敏卻說是吃了許多的藥?”
廉尚宮也說不清楚。
撷芳宮行/事一向十分的低調近乎于孤僻,閉了門少與外頭往來的,一個月裏往容晚初這裏走動一、兩趟,已經是德妃娘娘罕有的殷勤了。
況且這些日子鳳池宮一直在預備除歲和上元的宮宴花樂,林林總總的瑣事來往不歇,少有人能把心思放在別處去。
廉尚宮在容晚初面前向來是有一才敢說一,不敢拿話搪塞,這時不免一時說不出話來。
容晚初微微有些憂慮。
她是知道霍皎心裏有些心事的。
那日霍皎來見她,宛轉地提出想要替平柳王師預備香藥的時候,她就知道了女孩兒藏在底下的小小心思。
大費周章,輾輾轉轉,不過是為了能給心裏的那個人做些什麽罷了。
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容嬰又回了京。
她想到這裏,心裏不由得急急地跳了幾下。
阿敏和廉尚宮還低眉順眼地站在她面前,等着她的交代。
依阿敏的意思,不過是遣個人送些藥材到撷芳宮去,順道将霍氏申斥一二,如此既保全了鳳池宮、撷芳宮的體面,也讓德妃曉得了事情的輕重,往後必不敢輕易欺瞞貴妃娘娘。
沒想到容晚初卻站起身來,道:“備下六色禮,我去探視德妃娘娘。”
阿敏下意識地道:“娘娘。”
容晚初看了她一眼,道:“你留在宮裏頭,小事你看着處置些。”
阿敏聽到前半句,見容晚初教她留下來,心裏原本有些怏怏的,到得了後半句,知道自家娘娘仍舊器重、倚仗她,又不由得展顏。
她屈膝道:“娘娘但放心。”
容晚初由廉尚宮和青女擁着往裏間更衣去了。
阿敏壓低了聲音提點素娥:“德妃娘娘頗有些嘴甜心苦,說話間總同咱們娘娘/親近,做的事卻把娘娘架在火上烤。你服侍的時候也警醒着些。”
素娥不知底裏,就屈膝應是:“謝敏姐姐的教導。”
青天白日裏,撷芳宮的宮門都寂寂的,連灑掃粗使的宮人也不見出入。
應門的嬷嬷進退頗為謹慎,叫了小宮女往裏頭快跑着通傳,一面引了一行人轉進儀門裏,在前殿奉上了茶。
朱尚宮得了信,腳步匆匆地迎出來。
“貴妃娘娘。”她眼底有些青黑之色,面上雖敷了粉,底下卻猶顯出些黃黃的,顯見已熬了些日子,精神頭倒還裕盛,衣裳首飾都收拾得齊整,看上去并不顯得狼狽。
她給容晚初行了禮,十分負疚地道:“您事務繁忙,偏偏還勞動了您親駕,實在是奴婢等的失職。”
容晚初專為霍皎來的,無意與女官多做寒暄,只問道:“德妃娘娘如今究竟是如何?”
“太醫來看過三、四回,只說是心症,開的都是些養陰益氣的太平方。”朱尚宮苦笑道:“娘娘自己也說,其實并沒有什麽大礙,只是乏力、心燥,但竟就不大起得來床。”
卧床不起。
竟至于這樣的嚴重。
偏偏太醫竟查不出緣故來。這樣沒有頭緒的病症,最是讓人心焦。
容晚初心裏說不上來的滋味,立了片刻,才低聲道:“帶本宮去看看霍姐姐罷。”
霍皎這病只折磨她自己,并不過人,裏裏外外的人服侍了這些時日,也并沒有一點事。朱尚宮只猶豫了俄頃工夫,就道:“請娘娘随奴婢來。”
霍皎日常起居的內殿格局十分的開闊,屋中裝飾簡素,少用重彩。大抵因為主人在病中的緣故,爐裏并沒有燃香,托盤上擺着切開的瓜果,清潤的甜香悠悠浮動,南向的窗子都半開着,冬日裏清冽的空氣釋入室內。
雖然有人日日地喝藥,卻并不大聞得到藥材的苦氣。
容晚初微微點了點頭,囑道:“雖則換一換空氣是好事,也要仔細天冷風吹着人。”
朱尚宮應“是”:“每日裏不過斷斷續續開小半個時辰。”
容晚初點了點頭,一面說着話,一面就進了梢間的碧紗櫥。
霍皎背後支着迎枕,靠坐在卷起的床帷底下。
她頭發有些淩/亂,看上去就是剛剛從榻枕間爬起來,沒有來得及拾掇利落的模樣,面色有些難以掩飾的蒼白,原本清冷皎妍的一張臉,如今眼皮微微地浮腫,雙頰清減,唇色也顯出失了血色的極淺紅,讓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些憐惜的情緒。
看見容晚初進了門,一雙眼不由自主地亮了亮,叫了一聲“貴妃娘娘”,掙紮着就要下床來。
“霍姐姐不必如此。”容晚初親眼看見了她,才明白了朱尚宮/口中那些難以說的分明的病症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她三步并作兩步地走過去壓住了霍皎的肩,阻止了她起身下床行禮的動作,微微地嘆了口氣,道:“不在這一點虛禮。”
霍皎唇角淺淺地抿着,彎出個笑影子來,道:“果真并不是什麽大事,勞了貴妃娘娘來探我。不過是我入了冬,性子懶怠些,尋常不愛挪動。”
容晚初看着她意态沉斂的一張臉,心中不由得微微地痛。
她沒有追問病情,也沒有把霍皎當作個危牆下的琉璃盞似的小心翼翼,只順着霍皎的話頭,同她溫聲細語地說着閑話。
霍皎慢慢定下了心。
霍皎也是世間雅逸之士,兩個人頗多意氣相投之處,說到興起,平素清冷的女孩兒微微揚着頭,一雙眼亮晶晶的,腕上空蕩蕩挂着的蝦須金環叮鈴作響。
她這樣鮮活而生機勃勃的樣子,讓容晚初都不免生出憐愛之心。
她道:“可惜今年竟錯過了霍姐姐這樣的妙人,來年必要拉着你陪我一道收拾燈宴。”
霍皎抿着唇笑了起來,道:“我不過是這一點奇技淫巧,哪裏能與登得上大雅之堂。”
容晚初不聽她自謙,只笑吟吟地道:“霍姐姐珠玉在側,才覺出我這顆魚眼睛的形穢來。”
她握了霍皎的手,道:“只盼着霍姐姐元日朝宴的時候能同來。”
“元日朝宴。”霍皎喃喃地道:“凡在京有官身的,循例都要來赴宴吧。”
容晚初知道她心裏想的是誰。
人心裏倘若有了盼頭,精神、身子都自然易生出一股氣來。
她神色不變,笑盈盈地道:“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年年都是這個樣,聽陛下說,今年還有四夷使臣來朝,要在宴上進獻貢禮,比往年還熱鬧些。”
霍皎神色微振。
她剛要說話,朱尚宮得了小宮女的回話,忽而往裏來通報:“賢妃娘娘來訪。”
霍皎下意識地看了容晚初一眼。
容晚初微微挑了挑眉。
霍皎原以為是容晚初和甄漪瀾相約好了,容晚初這樣的神态,她就知道自己猜錯了,赧然地笑了笑,道:“請賢妃娘娘進來。”
容晚初也不知道甄漪瀾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甄漪瀾為人周全多思,若說她是不知道撷芳宮有客,容晚初決計是不信的。
她看了霍皎一眼,打趣道:“可見霍姐姐這個身子,引得多少人上心。”
因為客人突如其來的造訪,前頭關于朝宴的話題就自然而然地斷開了,霍皎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唇。
“倒是臣妾來得不巧了。”甄漪瀾人還未至,先在碧紗櫥外傳進一陣晏晏輕言來。
她穿了件毫不打眼的丁香色褙子,身後的宮人捧了若幹個錦盒,随着她進了門,都遞在了撷芳宮的宮人手裏頭。
霍皎倚在床頭,淺淺地笑了笑,道:“臣妾生的這一回病,倒把貴妃娘娘和賢妃娘娘都折騰了。”
甄漪瀾看了坐在床邊的容晚初一眼,含笑道:“原想着德妃妹妹病了這些時日,必定已是無聊的很了,倒沒想到貴妃也在這裏。可見這世間真有‘心有靈犀一點通’了。”
容晚初看了她一眼,微微地笑了笑。
她沒有說話,甄漪瀾也不覺得掃興,宮人在床前安置了椅子,她就坐了下來,握着霍皎的手,殷殷地說了許多話。
容晚初在一旁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一時也頗有些其樂融融之感。
外間的鐘響了一回。
容晚初就站起身來,道:“擾了霍姐姐這些時候,我那裏還有一攤子事,實該回宮去了。”
霍皎沒有留她,就清淺地笑道:“娘娘恕我實不能起身相送了。”
“哪裏要你送。”容晚初握了握她的手,甄漪瀾卻也不動聲色地起了身,道:“德妃妹妹病體未安,我也不多叨擾了,就同貴妃一道回去。”
同容晚初一道出了撷芳宮。
鳳池宮貴妃的翟首青毂華蓋車和解頤宮賢妃的紫帷油壁車肩并肩地停在系馬樁前頭。
甄漪瀾一路都緊緊跟着容晚初,嫣然含笑,一副似有話說的樣子,讓容晚初回眸打量了她一眼,含笑道:“甄姐姐可要上我的車?”
甄漪瀾微微笑了笑,欣然地道:“如此就叨擾貴妃娘娘了。”
容晚初一時摸不清她的來意,與她一道上了辇車,就微微地合了眼養神。
甄漪瀾卻像是心神還沉在撷芳宮似的,忽而若有所感地長籲口氣,道:“心病還須心藥醫!”
容晚初不動聲色地彎了彎唇,道:“冬時氣燥,就是有些時症也是常有的事。我瞧着霍姐姐精神還好,想來是那些個太醫下些太平方子,為了不擔申斥,就全推到心病上頭去。”
她笑道:“橫豎也不能有人鑽進心裏頭,瞧清楚是不是真個有病!”
甄漪瀾被她這樣當臉噎了回來,只微微地笑了笑,沒有再說下去。
她與容晚初在鳳池宮門口作別,又上了自己的車辇。
車聲辘辘,行走在禁宮的青石甬路上有輕微的颠簸。
侍女琥珀跪坐在車廂的地板上,替她重新染了一回指甲,拿細絹把鳳仙花汁密密地包上了。
甄漪瀾垂着眼打量着滿手的細帛,面上的神情喜怒莫辨。
琥珀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問道:“娘娘何以沒有把那日……她同容大公子……”
甄漪瀾斜斜地睨了她一眼。
琥珀就不由自主地噤了聲。
甄漪瀾将手搭在了車廂的擱木上,纖細白/皙的手指也随着辇車行走而微微顫動。
她嘴角一深,似乎露出個溫柔而模糊的笑容來:“一入宮門深似海,重帏深下莫愁堂。這又不是什麽令人歡喜的好事,驚動了貴妃娘娘,豈不是反生不美。”
琥珀聽得半懂未懂,卻難以抑制地生出一點凜冽寒意來,深深地埋下了頭去。
除歲之夜是宮中的家宴。
升平元年的除歲夜,宮中的人丁比泰安年更簡薄許多。泰安皇帝駕崩後,昔日的嫔妃媵妾都被鄭太後以雷霆手段送走,進了西山皇陵寺為大行皇帝祈福。
原本在這個時候該已經得了正經封位,進入後宮填補空缺的秀女們,偏偏又都被容貴妃以“天子恩恤”的大義遣回了家。
以至于這一年的宮宴裏,與座的女眷竟只有太後鄭氏、貴妃容氏、賢妃甄氏、德妃霍氏,加上并沒有被乃父牽連而保留了封號的馥寧郡主殷/紅绫。
加上天子本人,和十二皇弟、尚在襁褓之中的殷長睿而已。
寬闊軒麗的殿宇中高爐流香,金泥設地,來自西域的舞姬腳踝上縛着紅绡和金鈴,在芙蓉花飾的犀皮巨鼓上翩翩起舞,鼓聲與伶人掌中的絲竹聲宛轉相和。
撥弦子的樂工停了手,用玉片打了兩節拍子,就撮起唇來,喉帶震動着發出起伏的歌吟。
酒過三巡,鄭太後手中執着高觞,将殿中寥寥的幾桌席案環顧一周,面上忽然顯出頹意。
她舉尊向殷長闌,規誡式地道:“皇帝崇簡崇孝,哀家心中寬慰。只是我殷氏皇族,受天之命二百載,如今竟顯出如此凋零之态,皇帝不可不以為誡。”
年輕的皇帝穿着玄色的衮服,山川星辰和蟠龍黼黻的章紋在他襟領肩背蔓延而下,因為宴飲的緣故除去了冕旒,露出一張俊美而凜冽的臉。
這張臉正微微地垂着,修長的指掌握着雙牙鑲銀筷,在碟中一段魚腹裏仔細地翻動,箸尖碰上一截晶瑩透白的細刺,就搛住了丢在一旁。
他神色專注,以至于鄭太後說話的時候,只得到了他微微的一個擡首。
鄭太後等了片刻,沒有得到該有的回應,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酒樽。
金木相擊,發出一聲略顯沉悶的輕響。
馥寧郡主殷/紅绫附鄭太後席案而坐,這時膝行兩步靠了過去,握住了鄭太後的手臂,嬌/聲笑道:“姑母,您這裏的山桃糕還吃不吃?我品着今兒做的實在是好,您賞了我吧。”
鄭太後看了她一眼,跟着微微笑了起來。
殷長闌将那一碟魚肉裏頭的刺都剔掉了,轉頭吩咐身邊的小內監道:“給貴妃娘娘送去。”
一面放下了筷子,拿過托盤裏的軟巾,慢條斯理地擦着手,道:“母後說得甚是。朕受命于天,牧天下生靈,自然要以百姓之疾苦,為朕之疾苦。”
他語氣徐緩,但話裏話外的意思并不教鄭太後滿意。
鄭太後原本已經舒展的眉頭重新淺淺地凝了起來。
殷長闌視如不見。
小太監已經将那碟天子親自剔出的魚腹肉放在了容貴妃的桌案上。
殷長闌側過頭去,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了容晚初身上,對上少女淺淺噙笑的面龐,嗓音溫和地道:“舊歲既除,萬象應新,朕即易年號‘天賜’……”
“以示朕上順天意,不折此心。”
天賜,天賜。
誰是皇天之賜?
鄭太後面色微青。
她深深地看了容晚初一眼。
容晚初面上從殷長闌說出那句話開始,就毫不避諱地挂上了笑意。
她迎上鄭太後的視線,嘴角猶自高高地挑着,甚至稍稍擎起杯來,道:“太後娘娘恩澤仁愛,是臣妾等的表率。”
她笑盈盈地道:“臣妾賀太後娘娘松鶴遐齡,福壽無疆。”
鄭太後看了她半晌,她就只是含/着笑,姿态十分的溫柔歡喜。
殷/紅绫抱起酒罍來,替鄭太後斟酒。
郁金色的酒漿傾入碧玉纏枝的夜光杯裏,色香俱美,連聲音都低沉清越。
鄭太後微微地點了點頭,道:“哀家承貴妃的福。”
氣氛重新松弛了下來,仿佛這一段言笑完全不曾出現過。
打過三更鼓,宴中衆人白日裏都各有要事,殿中就撤了席。
殷長闌原本要回九宸宮去準備大朝會的,容晚初與他在階前作了別,就獨自上了鳳池宮的辇車。
她不勝酒力,在席上只淺淺喝了一小杯,這時就覺得頭都有些暈暈的,從上了車就靠在圍子上昏昏欲睡,螓首一點一點的,讓跟車的侍女看着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阿讷輕手輕腳地在她身邊又加了兩個迎枕,把她連身子帶頭頸夾在了當中。
身邊的阿敏就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袖。
阿讷有些莫名地看她,阿敏卻牽着琉璃窗上的簾子,示意她過來看:“陛下不是回九宸宮去了麽?怎麽車子卻跟在咱們後頭。”
她憂心忡忡地道:“如此失了尊卑,也不知道會不會讓娘娘又遭了那些個無事生非的言官彈劾。”
阿讷被她說得吓了一跳,忙道:“可要與禦夫說一聲,給陛下讓了路?”
不過片刻,外頭的小內監卻禀報道:“陛下說直管這樣走,不要反擾了娘娘。”
容晚初倦倦地倚在迎枕當中,裏外說話的聲音傳到她耳旁,像是一陣朦胧的風聲。
她有些恍惚地覺得自己仿佛是在湘中的時候,殷揚與賀将軍白日裏切磋用兵、謀略之術,晚上教她換了少年的打扮,帶着她出去跑馬。
他好像天生就在血管裏流着揚刀躍馬的血,一般的士卒每日出操,做着比他少上一半還多的訓練,都時常一片叫苦之聲,偶爾營中休一日假,往往要往城裏狠狠地縱情享樂一次。
他卻永遠精神奕奕。
她看着他的時候,經常在想,即使他高踞廟堂,大概也永遠不須擔憂自己“髀肉複生”吧。
他的那匹烏雲踏雪在面對他們兩個人的時候,性情總是十分的溫馴,只有在得了他的指令之後,才會負着背上的兩個人,揚蹄縱意奔馳在連綿的丘陵之間。
烏骓即使在這樣的奔跑裏也是又快又穩的,只極偶爾地有一點颠簸,她坐在殷揚的身前,就會感覺到男人握在腰間的手忽然收緊——他與烏骓是性命相托的夥伴,卻依然會在這個時候下意識地護住了她。
耳畔的風聲呼嘯着吹過。
她束起來吊在頭頂的長發被風吹着,柔軟的鬓發散落下來,吹進她的耳廓裏,有些輕微的癢意。她忍不住側過頭去,在他襟領上磨蹭着,将那一縷調皮的頭發拂開,然而男人卻忽然笑了起來,胸腔跟着微微震動,讓她貼附的耳廓感受到無端的酥/麻。
什麽人嘛!
容晚初不由得高高地撅起了嘴。
風不知何時停歇了,跑累了的烏骓馬停下來,邁起了閑散的碎步,她的腿彎忽然被什麽折了一下,跨/坐變成了側坐,堅硬的馬鞍也忽然變得柔軟,還有了暖熱的溫度。
她模模糊糊地睜開了眼,看到男人流暢而峻刻的下颌線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