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笑話一場受人害
她緊然跟随的腳步終于停在了千面府邸。
飛檐不同以往墜了一個又一個琉璃燈籠,只是白日尚且沒有人去将它們紛紛點起。天青色的牆壁上多出些不知出自哪位名家手中的寶圖。
千面抱着蘭姑從馬車裏疾步走出。
她還沒來得及近前,就瞧見師父的身影轉進了府邸。
水朵朵露面出來,小心翼翼卻又倍感珍惜地自袖中取出一物,細細看去,竟是一方七彩瓷瓶。眼角一冷,遲疑站定,擡步走上石階。
府門左右的侍衛是兩個從未見過的生面孔。
她的腳頓了一刻,正打算近前說話,身周卻被兩位侍衛攔在府外。
“你們……沒見過我?”她心神慌張以致語無倫次,“我……我有緊急的事要同你們大人說……”還未酌詞酌句,已有一人打斷她:“姑娘,主子吩咐過,什麽人也不見!”
頭頂似有一盆涼水潑下。主子?她喃喃低語,這所謂的主子不正是她的師父千面麽?
“原來他已經如此讨厭我了,就連一個理由都不肯……都不肯聽我解釋?”水朵朵喃喃低語,微風撩起她的發絲,嫩白掌心攤過,目光近似呆滞:“給,這藥很有功效,你們将它交給……交給師……千大人?”
終究師父這一稱呼怎麽也叫不出來。
正欲離去,府內卻驚慌一片。約莫片刻,旌旗搖展間,已有大隊人馬突至,圍向了她的身後。一驚覺,水朵朵瞥眼看去,為首正中的便是身着紅衣铠甲的顏照。盔甲已經摘下,汗漬顆顆從前額青絲中盈溢而下,噼啪一聲,噼啪兩聲。
顏照望向伫立階前的水朵朵,目中驚疑,神思慌張勒馬下來。
“朵朵,你怎的在這裏?”
流星劃破夜空,希望自心一瞬點燃。
她拽住顏照将軍的衣袖,焦灼萬分:“顏哥哥,我求求你,帶我一起進去罷,蘭姑生命垂危,朵朵……朵朵真的好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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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畢,顏照神色一緊,慌張對身後衆人擺手。馬蹄聲聲傳開,一大隊人馬已有人勇當先鋒率衆離了府邸。
四周又恢複死一般的寂靜。
“走,朵朵!”顏照先一步上了臺階,走至門前,突然想起了什麽,轉眸望向朵朵。語氣卻謙恭生疏:“林夫人,倘若見到蘭姑,我希望你不要說話刺激她,更不要對主公……”
水朵朵應口制止他,語氣也同樣堅決,“顏哥哥,你放心,我水朵朵已嫁為熹楓山莊莊主林宇風為妻,自是懂得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她果斷應聲的話令顏照将軍一瞬彷徨,也安然放心邁步進門。水朵朵俏手一攤,一侍衛知趣地将适才接過的藥瓶放到她的手心。身形一閃,她便随着顏照而去。
園子裏的樹草多數已被剪裁,綻開的五顏六色的花瓣已盡數被人摘去。院中還有人專門搭置了秋千,夏風拂盡,樹葉沙沙飛響,穿過衣角,漫在臉上。
可她的心情卻如颠蕩而起的秋千,兩手稍稍一松,整個人便會摔得頭破血流。
蘭姑的房門緊閉,來往家丁女婢持物連續不斷地進入屋內。可這些人她卻置若罔聞,唯獨視線彙聚在一形單影只的背影上。他的大拇指上依然戴着不曾拿下的翡翠扳指,青絲被一玉帶高高挽成了一個鬓。背手而立的高大影子幾乎令她難以呼吸。
“主公!”顏照走近,拱手作揖,“蘭姑怎麽樣了?”
千面輕輕轉過頭來,手兀自撫上顏照将軍的肩膀,聲音低沉好似愧疚,“孩子流掉了。”
兩肩一顫,顏照退了幾步,怒色深重令人凜然。
“主公,你早答應過我,要好好保護她!”
水朵朵的兩腳沒來由地退了幾步。
千面垂了眼睑,極力強忍着傷悲,擡頭時已無盡滄桑:“對不起,我不該因着自己心情激動忘卻蘭姑懷了身孕,還帶着她……”眸子突然望向了站立已久的水朵朵,“帶着蘭姑溜……馬!”聲音低得慌然不清。
可顏照将軍卻緊鎖眉頭,揚言苦笑:“主公,某些時候我真不明白蘭姑在你的心裏究竟算些什麽?即使到了這種地步,你依然會費勁心思護着另外一個女人!你只是比我多走那麽一刻,何來時間溜馬?”
“你是在質問我?”千面目光犀利瞥過猶如利劍的鋒芒。
“屬下不敢!”顏照拱手答道,可語氣裏的生硬卻如冰寒冷。
水朵朵皺皺眉,咬了咬唇,在二人覺察不到的情況下,邁步走上前來。
“顏哥哥,你不用責備師父,都是我水朵朵的錯!”
“你的錯,是你害了蘭姑的孩子?”顏照的神色有些癡絕的瘋狂,聲音高高低低,完全忽略平日裏地位尊貴的主子,只抓起水朵朵的手臂,心痛質問,“朵朵,你為什麽要害蘭姑的孩子?你知道,她已經沒有再要求別的什麽,也沒有企圖再去幹擾你的生活,既是如此,你何必再狠心去害了她的孩子?你難道不清楚,對于一個快做母親的人來說,失去孩子意味着什麽嗎?”
顏照将軍之所以這般又氣又惱,為蘭姑打抱不平的原因,不僅在于他歡喜她。更在于幾個月以前蘭姑放棄了讓他對付水朵朵的計策。如今佳人反倒被水朵朵傷害,怎能不心痛自責,由此諸多怨氣也不分時候地發洩在水朵朵一人身上。
然而他不清楚,遠在兩個月之前,蘭姑已然和楚太子妃魏如蓮合作,并且一起策劃阻攔水朵朵和林宇風,引得林宇風重傷,并激起二人結為了夫婦。
“顏哥哥,你怎這般說?我幾時想要害她,你只憑個人猜想便即污蔑我,又算什麽呢?”眼角淚漬點點,哽咽低語,“在鬧市的時候,我也沒有想過那麽多。你不知道,當時……當時确實有一柄長劍指向蘭姑。我一時擔憂,所以……所以護住她,全然……全然沒有想到蘭姑懷了身孕會不會……”她望着兩手,十指張開,瞅了瞅,突然愧疚,“都怪我,都怪我,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了。”
背後的門突然一開,一提着藥箱的大夫急急而出,額角大汗,手上還殘留着血漬。跨出門沿時,三人迎上去,急切詢問。
大夫擰眉,神色昏暗,可朗聲開口卻令在場三人心驚膽顫。
失血過多?水朵朵腦中嗡地一響,剎那空白一片。思緒回轉,身前兩人早已跨入房門。
“主公,這次由我來!”顏照将軍語氣已經和緩謙遜,“适才屬下急昏了頭,主公莫怪!”千面拍上顏照的脊背,一口否決:“不,顏照,我不能讓你這樣做。蘭姑是我妻子,獻血也該由我來!”
水朵朵饒有理智地走近,撥開二人,插口道:“你們當是什麽?大夫都說了,究竟誰最适合還不知曉,你們便吵吵嚷嚷成什麽樣子?”望了一眼顏照,又望了一眼千面,耐心分析,“師父,顏将軍,此時蘭姑危在旦夕,朵朵知道你們二人心急,可是此時此刻我們還是得聽從大夫,耐心等待結果為好?”言罷二人斂眉松開生拉硬拽的手。
房間裏燃起好幾股檀香,氤氲的香氣暫時讓焦急等待結果的三人定住了浮躁的心神。
一個鐘頭以後,大夫拿着藥單挪步回來,突轉腳步時,神色分明:“大人,符合夫人的只有姑娘一人。”說着轉身朝向水朵朵。
顏照将軍懇求神色,千面大人臉上怖色猶疑不定。
兩人僵持終沒有人說話。
“大夫,既然如此,那麽我們開始罷!”水朵朵撩開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臂,“你們先別擔心!”轉身對着大夫一躬身,側坐在朱紅色的圓木凳上,手肘微擡,放至桌面。
“我要怎麽做?”她疑惑看向身旁大夫。
那人微一拱手,取出一把細長的尖刀。其刃鋒利無比,微微晃過,不禁晃了晃水朵朵的視線。大夫的刀試探性地移上手臂,順着突起的血管,正欲劃下。
站立身後的千面突然握住那大夫的手臂,急問道:“我們二人的血都不符合?”那人微微點頭,應了個是。
“師父,我……我沒事!你放心。”她一咬牙齒,瞥過臉去。
刀尖滑過,手臂不受任何阻礙地淌出血來,只見得那大夫手腳利落幹脆,大拇指縫處還留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疤痕。
千面瞪着他的瞳孔異常大,困惑不由自主地襲上心頭。
“你的傷怎麽來的?”
那大夫聽罷,握刀的手輕輕一顫,随即鎮定自若。
“小時候不小心留下的。”
鑽心的疼痛自臂上蔓延,水朵朵悶哼兩聲。
顏照将軍也對着那大夫急道:“你……你那麽用力做什麽?”
那大夫額角汗水直落,手上功夫仍是不歇。由屋外的女婢遞上的小碗已經一個接着一個送至。底下人看這架勢,怎麽也瞧不懂這大夫奇怪的治法?如此獻血,可不比把人給弄死了,直接放血強?
血液不斷流至小碗,片刻,顏照将軍和千面對視兩眼,滿目冷色。“你在何處當職?”
“奴才是與宮裏的同伴一起出來的。”大夫颔首低眉,問牛答馬。
“你怎知道夫人今日受傷?”顏照将軍也試探問道。
大夫頓了很久,慌不擇言道:“路上聽說的!”
千面猛一揚手,踢開刀柄,怒道:“哼,路上聽說的。我從醫館趕出來,喚的随從最快也要一刻鐘。可到得府邸,你便立刻跳了出來。呵,不是早先準備好的?”顏照也拔下腰間長劍,指着那大夫:“快說,是誰派你來的?”
那男子突然大笑,手上利器擲出,跳出房門,逃脫而去。顏照出門揚手吩咐,派同府中一衆抓那賊人。
桌上鮮血漫溢,幾個雪白空碗也墜了一地,到處是殘渣碎片。
千面震驚又惶恐,忙憑着桌上藥物抑制。望着桌上零亂的藥劑。眼底突然生出層層水霧,禁不住抽噎而泣:“以往我一向冷靜,可今次我卻十分難過。朵朵,師父對不起你。若不是因着你師娘急糊塗了,我也不會這般馬虎。”
桌上的人艱難地直起身來,聲音又啞又澀,毫無氣力,“師父……你說的……朵朵明白。師娘會變成這樣,本就是我的過錯。如今我被人陷害,也算……懲罰。何況,就這小半碗血,你們不是及時制止了麽?”
水朵朵試圖站起來,可過度的流血只讓她頭昏疲乏,一直身,往後墜落,再未醒轉。
府邸燈光明燦,熠然跳躍的燭光穿透房中淡粉的琉璃燈罩。暗夜,拂面冷風吹起園中幽竹,綽綽樹影自房內光亮映上窗棂。
二更已過,水朵朵醒轉。撐肘起身,眼望身上被褥,不覺疑惑:“這裏……這裏是什麽地方?”
“姑娘不知道麽,這裏是大人府邸。因為姑娘失血太多,所以昏了過去。好在大人及時請了宮中大夫來。”一個着身紫裙的丫鬟侃侃道來,面上禁不住笑。
“你們夫人好些了麽?”
“姑娘,說起這個我就生氣。我們夫人雖然孩子流掉了,但身體卻着實沒有到那種無藥可救的地步。也不知道是誰想害夫人,竟然派一個刺客。今次若是再狠點,只怕姑娘你就……”這丫鬟是非分明,眼角縮就了濃濃的恨意,望着水朵朵被包紮的極是笨重的手臂,咬牙憤憤不平道。
“若再狠點,我只怕沒命了。你是不是想說這個?”水朵朵苦笑一聲,甩袖抹起眼淚,“呵,刺客,竟然是這樣獨特的刺客。”言罷起身,穿鞋立起,面上毫無血色。
“妹妹,煩請你告訴你家大人。就說天色太晚,我水朵朵不便久待,這便告辭了。”
水朵朵跌跌撞撞地跨過門沿,恰撞上一冰冷的,僵硬的懷抱。
頭上那人繃緊了眉,面上泛紅,顯是不悅。
“你此時非回去不可,已經這麽久了,待得一晚又有什麽?”語氣薄怒,卻又摻雜着層層的關心。
水朵朵後退出去,抽離千面的懷抱,态度堅定決絕:“師父莫要擔心,徒兒這點傷勢還挨得住。何況我相公良藥甚多。養它一個月,準能痊愈。”
她目中攢了許久的笑意,側眸凝思一會兒,便強忍着痛伸了手出去:“師父,希望你能好好待蘭姑。她真的很需要你!”轉過千面,舉步出去。
只覺寬袖在面上輕輕一拂,她重心不穩地撞上攔阻的手臂。
“朵朵,你這個樣子,師父不放心!”水朵朵莫名地驚了一下,抿唇低聲道:“那師父究竟要怎樣?”
冷漠的聲音柔軟如棉,他傾身走近,握上她冰涼的手:“師父我親自送你回去!”
水朵朵凄然一笑,緩緩移動了被緊握的手,終于孤身一人跨到了門外。
“師父,朵朵現在是有夫之婦!”頓了一瞬,她望着幽幽夜色,“你這一生只會有蘭姑一個女人。你忘記曾經說過這句話了麽?”
擦身而過,步下石階,身後冷冷聲音驟然響起。
“朵朵,你歡喜他麽?”
“歡喜又如何,不歡喜又如何?同師父一樣,我水朵朵這輩子也只有小風一個男人!”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千面揚眉大笑:“既是如此,朵朵。你怕我做什麽,我與你是師徒關系,那更加不用擔心林莊主會有所誤會。不過,若是你擔憂這些。師父我也便差人送你回去。”
揚手一揮,府中數十位精明能幹的家丁全部單膝抱臂!
“那徒兒便多謝……多謝了!”輕輕作揖,水朵朵淡然一笑。
如果那時你我就曾想過分離,那麽彼此就斷得一幹二淨?你此生有你在乎的人;而此生我也有在乎的人……
叮當一聲,瓷瓶自袖中滑過,終究只是徒然。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請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