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為弟不再阻情緣
暗夜如墨似染,山莊裏臺階一層随着一層。
她小心翼翼地踩上去,雙腳不穩,步步沉重。終挨過小院,穿廊進入正廳。
大廳之中,燈火如晝,一方檀桌左首正坐着大哥林芸萱,右首正坐着爺爺劉緇霖。見着屋外立定許久的水朵朵,林芸萱背手而起,進了內室。
“大哥!”她喚,卻只能望見高大的背影。傷感傾頭,卻瞧見爺爺劉緇霖臉上憑空生出的憤怒和焦躁。
“朵朵,爺爺我一向以為你循規蹈矩,沒想到新婚不過三月,你便私會其他的男人!”劉緇霖的胡須如同玉米棒子垂在下額處。水朵朵喉嚨一時幹澀,不知從何說起。
“爺爺,朵朵只是……”她上前辯解,“今次子鷹陪我去的鬧市,他了解我情況。他……”
劉緇霖撫了撫胡須,打斷她:“夠了,朵朵。子鷹是小風的屬下,你若早點叮囑,他又怎敢透露半句。多餘的話,爺爺也不便說,只是希望你能明白,小風把你看得很重,無論怎樣,他總是百般遷就百般信任你。你若有那麽一點點愛他,那最好懂得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水朵朵垂首欠了欠身,恭敬道:“爺爺說得是!”沉默片刻,她擡腿出廳。夜風掀起她的衣袖,劉緇霖目光豁然一亮,望着水朵朵臃腫不堪的手臂。
慈愛的聲音又重新響起:“等一下。你手臂怎麽回事?”
她忙背身藏起來,随口敷衍:“沒什麽,只是近日手臂有點酸,所以找東西縛緊了些。”
劉緇霖上前數步,語氣已然和藹親切,撫上水朵朵的肩,勸道:“朵朵,爺爺不是無故說你。知道麽,今次自你出門,小風就派人找了你一整天。後來探聽到你在千府裏,心裏才穩定下來。适才芸萱派人喚他,可他自己一個人呆在房裏,不吃不喝。我勸他,他只說不餓。一個男人,面子忒是重了些。但你作為他的妻子,不是更該明白那種無奈嘛。若是小風也往返于花街柳巷,徹夜不歸。想必朵朵也會不好受,你說是與不是?”
水朵朵仍是面無表情地作揖,恭順中透着不容置喙的崇敬和感動:“爺爺放心,這些朵朵都謹記了。”明彩華衫拉緊了些,她踱步出去,扶門的手一瞬鑽心的疼。可她依然咬着牙,不發一言地銘記于心。
可是更在心中回蕩不已的是林宇風的影子。一想起他尋遍大街小巷最終無果的凄然和惆悵,她就心疼地想哭。
某些人肆無忌憚地傷害她,可某些人卻被她肆無忌憚的傷害。
她有點懊惱,只随着那條蔓延無盡的石青小路循去。
路的盡頭站着一人,他白衣翩翩,黑眸似琉璃般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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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夫适才還想着朵朵是不是迷了路,回不了家了。這麽一看,才覺得是為夫多想了。”他挑逗的雙唇帶着幾絲沁人的笑意,溫和得不能再溫和的語氣令她眼中一澀,淚水朦朦奪眶而出,她一驚,躍進那人的懷抱,擁上林宇風厚實的腰脊。
這緊張地一抱也牽動了手臂上的傷口,使得她的眼淚更是傾瀉不止。
“你怎麽站在這裏,夜裏最易受寒,你不知道麽?”半嗔半怒,蹄哭不已。
那人好似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震懾住了,敞開的雙肩半晌才擁在一起。她輕拍他的後背,舉止溫柔,語聲呢喃:“只要你沒事,我一切都好。”
她的俏臉迎上,林宇風撥指細心拭去臉龐淚水,關切笑道:“再哭可成小花貓了。朵朵,聽話。”她吸了吸鼻,壓抑住內心的混沌,自己舉袖拭去,柔聲笑了笑,往腹中一指:“小風,我肚子餓了。你做吃的給我好不好?”
先時所發生的一切在兩人正常的笑容下無懈可擊。而他,亦是如此。
“朵朵,我們回屋裏罷。你可說了,夜裏易生寒?”
聽罷,她驀地一慌,桎梏林宇風的手緊了又緊。
“小風,再抱我一會兒好不好,擁在你的懷裏真的很舒适?”林宇風眉頭一蹙,抿唇不語。
夜色灰暗,視線裏一片漆黑。她被布绫纏繞的厚重的手臂輕輕從林宇風的腋下抽離,後退幾步,背手立定。
她嘴唇含笑,撒嬌道:“小風,我去房間等你,記得晚膳快一點。”
“怎麽,果真餓了。那我讓墨離跟廚房裏的人說一聲。”他說罷,便作勢喚墨離。
她本想找機會拆去手臂所縛布绫,可是全無獨待的機會。心神緊張,眼看便要錯過,只得冷聲制止林宇風:“小風,天色已然這般晚了。若是你執意吩咐廚娘她們給我做飯,想來以後我沒什麽臉面在山莊待了。”
林宇風的神色一滞,略為驚疑地擡了擡頭:“無法待了。這,這是為何?”
她擠了擠眼,抿唇解釋道:“咯,你細細想想。她們忙活了一天,好不容易歇下,卻又要被你給叫起來做飯,那該是什麽感覺?即便她們當面不敢說與我聽,但私底下定然對我有諸多怨言。沒準兒罵了我個底朝天?”
他臉凝成了一團,正色不解道:“有這麽嚴重?”
水朵朵一本正經點頭:“嚴重,很嚴重。要不小風親自下廚做給我吃?至今我還記得在楚地的時候吃的美味呢。”
林宇風見她神色憧憬,言語也頗為誠懇,便實心實意地應和:“既然夫人這般想吃,那為夫怎麽着也該露一手。”面上含笑,他舉步朝廚房而去,而在夜色深重的地方,卻頓住了腳步。片刻,呈現出一汪死潭,再沒丁點兒笑意。他側身轉眸,望向那隐在黑暗僻靜的角落,忍痛拆那層層布绫的女子。
憂傷,難耐,心疼,自腳底往上蔓延。
過了一瞬,他搖頭又是一笑:“這傻丫頭,被那麽厚厚的東西碰觸,難道我就真的會笨到一絲知覺都沒有麽?”
院中殘葉被風一卷,林宇風豁地擡頭抱臂:“墨離,出來罷!”重疊的樹影中沙沙兩響。隐身遲遲未現之人,可見輕功卓絕。
“莊主,夫人她……”墨離惶恐,拱手便道。
“那傻丫頭害怕我知道她手臂的傷勢,找了個說辭将我支開了。”林宇風笑聲極輕。
懸空的手還是沒有放下,墨離仍然猶疑不定,垂首又道:“那莊主現下是要去哪裏?”
林宇風此時神色已然端肅,抿唇背手,樂道:“去廚房!”言罷消失在後院拐角。
單膝觸地,冰涼一片。握劍的手遲疑放後,墨離循着樹影往前看去,只見得茫茫夜色裏一光點緩緩地朝着屋角而去。尴尬地笑了笑:“墨離啊墨離,莊主與夫人之間的事又豈是你可以琢磨的。要不是有同樣的性格,還真是不大可能……又是我多想了。”拍了拍額,立起,闖進夜色裏消失不見。
水朵朵駐立在垂柳樹旁,凝思想了許久。夜裏的冷水掀起她的衣袖,可她丁點都不覺得冷,肆意盈耳的風讓此刻的她有種道不明的暢快的心安。
身後腳步聲漸近,她心內煩亂。恐是被小時滾瓜爛熟的鬼故事所惑,以至于此刻略有不安。側眸而立,白影一閃。
林芸萱的手正執在她的脖頸上。
“水朵朵,先時我就曾告訴過你,倘若哪一天你害小風傷心難過,我定饒不了你!”往常溫柔親和的教書先生卻在這一刻透出無法言語的心狠兇惡。
水朵朵仰高的臉霎那發白,隐隐疼痛漸起,她擡手拽住面前之人的衣袖,連連啞聲:“我沒有……沒有對小風不起!”
林芸萱亮麗的眼眸中尤帶一股恨色:“沒有,哼,你還敢說沒有。”這一次,力氣更是加重了幾分。
她突如其來的苦笑,眸子堅決而不帶任何一絲情感,掙脫的手靜靜垂下:“原來平日裏……溫柔體貼的大哥脫去面具,竟然是這個樣子!”
林芸萱目光熠然,手臂一松,甩臂恨道:“你想把我的事告訴他?”
水朵朵轉了臉,恭敬道:“你是小風的大哥,我自然敬你為兄長。大哥既然有心隐瞞這些,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所以我不會莫名其妙拆穿大哥的面具。何況大哥與小風的感情豈會禁不起一點考驗,只因為一點莫須有的事就分崩離析了!”
林芸萱目色終于緩和,內心的緊張迅速消逝在一閃即逝的微笑中。
“你很知趣!”林芸萱瞪着她,“謝謝!”
水朵朵十分訝異,好似從未想到适才想要殺她的人會突然對她道謝。可是她似乎有什麽事需要說清楚,然而只在一瞬,她垂下了雙眸。
“若是大哥沒什麽事,朵朵就告辭了!”她盡量裝得平淡如水,前擡了自己的雙臂放于正前,嘴唇若無其事的一笑。
“弟妹!”身後屏息之人朗聲而笑。這一聲‘弟妹’似踏過千山萬水的游船,将水朵朵集聚內心的哀愁一掃而光。
她驚疑擡頭,訝然問道:“大哥……大哥叫我什麽?”
薄薄的嘴唇輕揚,面色微轉柔和。林芸萱近前幾步,搭上水朵朵的肩:“弟妹莫怪,先時無禮,只是因為大哥想要考驗你與我二弟之間是否真心相愛。通過最近的調查,我發現,你着實是個不錯的女人。我二弟能娶你,真是他的福氣。”
水朵朵被繞的一踏糊塗,拉長了臉嘟囔道:“大哥不是讨厭我麽?今次說這些話真不敢讓人相信!”
林芸萱仰頭大笑,接着拱手有禮地一拱手:“弟妹,大哥錯怪你了。”直起身時,又不禁一笑,“真沒想過,我二弟的女人竟然還……還十分小氣。”
“誰小氣了。”水朵朵兩眼一眨,不認可地嘀咕,“明明大哥才是小氣鬼!”擡眸時,暈生臉頰,心境已大為開朗。多日以來的惶恐和難耐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溫馨和暖的親情。
兩人說說笑笑,關系十分融洽。不久便談到了今晨所生之事。
“還有這種事?”林芸萱蹙眉,“那千夫人病情如何?”
水朵朵面上一陣愧疚,心上憂慮重重。望着溫和如初的大哥,神色一暗,淚水如注:“我本是好意。可是卻害得師娘沒了孩子,師父雖未責怪于我,心情也斷然不會好到哪裏去。”
沒來由地憤怒一聲,手臂傷口牽痛,悶哼一聲。林芸萱焦急上前:“弟妹,你手臂上有傷?”
水朵朵搖了搖手:“不妨礙,大哥莫要擔心,也不要将此事告訴……告訴小風。我不想讓他擔心。”
“怕是二弟早就知道了,他一向比較細心。心時時刻刻放在弟妹身上,你若出了事又怎會瞞得住他?”林芸萱笑,自袖中取出一藥瓶,“弟妹,這是我随身攜帶的一瓶金瘡藥,或許對你的傷勢有好處!”
她甜美一笑,掀開衣袖對着林芸萱的目光,“大哥不要擔心。在千府已經用過藥了,估計過不了多少天就會結疤!”
伸出的藥瓶懸了半晌,終究令林芸萱尴尬地收回。
“小風他……”
“弟妹要是說與你聽,大哥可別生氣。”水朵朵巧笑嫣然,神色不禁古怪,“适才我肚子惡了,所以逼得小風去了廚房,興許現在被油煙嗆得不知所措。”
林芸萱別有深意地拉長了聲音,目光由近到遠,望向炊煙忽起的濃影中。即便是在這樣暗淡的黑影下,他依然能夠通過高穹樓宇的微光聞見那散發出來的食香,帶着一絲一絲纏綿的愛意,輕輕地飄過來。
曾幾何時,他也做過這樣的瑣事。
一個男人本不該做的瑣事,然而為了心上人可以無所顧忌的瑣事!
他轉眸看向同樣帶着幸福表情的水朵朵,心神定了定,輕揚細眉思了思。
二弟,不知道大哥所做究竟對是不對,放你自由,許你幸福真的正确麽?
桌上置了一盞琉璃燈,淡紫色的燈罩瀉了一屋的光暈。
香味可佳的面條輕輕地被林宇風推至水朵朵的面前,白霧撲面,一臉的水氣。他撐腮,心領神會地望着自己的嬌妻。
他盯着她嬌小玲珑的紅唇緊緊地貼上夾在筷中的面條,他看見她不小心舌尖被燙眸中閃現的幾絲無奈。他更看見她吃着面條暗暗地對他咋了咋舌。
他突然神色緊張,誤以為味道難耐,伸指撥到自己的跟前。
“算了,難吃的東西只許吃一遍。”他出語尴尬,卻又自帶愧色,“果然,還是廚娘做的可以吃!”
“小風,真難得。你這麽不相信自己的廚藝!”水朵朵的筷子咬在嘴裏,玩味似的笑。
他一怄氣,把面狠狠一推,不悅地命令道:“這碗裏的東西一滴也不許剩下!”
他以為水朵朵會張大瞳孔,近而拽住他的袖子苦苦哀求。那樣他便可以随心所欲地戲弄她。
然而水朵朵只是一味開心并樂此不疲。
“難吃你還吃?”他有些感動,又有些懊惱,“朵朵,我适才說的是氣話。難吃就別吃了。”
水朵朵将竹筷放在桌上,兩手持碗,不顧形象地咕嚕咕嚕将面汁喝盡。然後放碗于桌,用手絹擦了擦嘴角,義正言辭地笑:“小風,能騙到你真是我的運氣。”
他愣了一愣,誤理解成水朵朵話中有話。于是誠心誠意地自袖裏拿出一瓶藥伸到她的面前,抿了抿唇,嘴裏嘟囔說:“雖然你這丫頭一向愛拿我說事兒,但也僞裝地像話點。這金瘡藥我随身攜帶,既然你手臂上有傷,不如……”言未盡,話未明。
瞅着那藥瓶身上的紋理,水朵朵捧腹大笑。笑完,食指觸碰他攤在手心的藥瓶:“難怪是親兄弟!”
“什麽?”林宇風愕然。
“适才,大哥也贈我一模一樣的金瘡藥。因着我手臂上的傷并沒什麽妨礙,便沒有收下。如今小風也來贈我,我的運氣可真不錯。”水朵朵執起桌上茶盅,清淺滢澈的茶水些許倒映出她微見渙散的雙眸。
今時,她一瓶靈藥沒能完好地送出,反倒被人贈藥兩瓶,雖然直到最後還是什麽也沒有接在手裏。
可見,一切都是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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