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結伴離開了,只剩下住在地下室的艾倫。利威爾嫌棄地看着他的被監護人,終于還是把艾倫從椅子上扯下來,拖到地下室,扔到床上。
整個磕磕碰碰的過程中,青年睡得比豬都死,所以利威爾根本不會想到,在他向門口走去的時候,他受到了襲擊。
後腦猛烈的撞擊疼得他想罵娘,被敲一棒後他立刻被人揪住肩膀掀了過來,好在他一直反應靈敏,直接出手攻擊,對方被他拽住胳膊,兩個人直接一起摔倒了地上,地下室的地板揚起一層灰,艾倫整個壓在他身上,不僅沒有爬起來,反而加緊了扣住他肩膀的雙手,眼睛裏是洶湧的火焰,這種火焰,利威爾在地下街看到過,在那些人渣的身上看到過,只是此刻艾倫眼中的火焰更加可怕。利威爾直接伸出腿向艾倫的命根子踹過去,可是喝醉發瘋的艾倫似乎比平時更加明确地目的意識和力度,他直接照着膝蓋把腿跺了回來,不幸的是,利威爾采取攻擊的是受過傷的左腿,膝蓋在被跺上的瞬間腿就失去了抵抗力,突如其來地疼痛讓雙手短暫失力,發瘋的艾倫抓緊了這個空隙把他的雙手剪住拉過頭頂壓死,左腿不能動,右腿被那小子用刀子一樣的膝蓋壓着,艾倫的動作比他更快,在利威爾要用腰腹發力的時候直接發揮了巨人之力帶來的不怕死的抗攻擊能力,将最粗暴的動作直接進行到底。
接下來的事情無可奈何又順理成章。
地下室的牆壁間回蕩着低沉壓抑的喘息聲。
利威爾是知道地下街有的男人會有特殊癖好,可是該死的,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過自己會被男人強暴。
艾倫粗暴又毫無章法的動作無法帶來絲毫的快感,那種一把鈍刀子在身體裏反複切割的感覺只能帶來戰栗和屈辱,利威爾甚至都開始走神想怎麽會有人喜歡這麽惡心的事情。
他看着艾倫的眼睛。
艾倫眼睛裏的那團欲望的火焰在得手的那一刻就發生了變化,燃燒着憎恨,又好像燃燒着絕望——這只是一場發洩,一場壓抑的太久,在決戰前終于要爆發的情感,對敵人的憎惡,對夢想的絕望。
艾倫的眼睛裏燃燒着複雜卻空洞的火焰——他甚至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在做什麽。
眼淚從那綠眼睛裏流了出來,打在利威爾臉上,他已經不知道第幾次生出了想罵娘的沖動。他甚至想着,也許自己從接手監護任務之初就應該關注這臭小子的心理壓力。
如果這件事是有別人完成的,利威爾敢保證他活不過明天,該死的這件事是由一個叫艾倫耶格爾的混蛋做的。一個小了他将盡二十歲的小鬼,他的被監護人,一個必須活下來的希望。多麽憤恨的拳頭都只能打在棉花裏。
這就是一場夢。
夢裏有一頭哭泣的野獸。
“是不是艾倫。”埃爾溫的聲音又在他的耳朵邊想起來,“是不是艾倫。”利威爾并不覺得自己真的挺清楚埃爾溫說了什麽,但是埃爾溫已經松開了他的雙肩,強行掰開了他的手,他緩緩向自己的手看過去,他已經捏破了那張透視圖,指甲直接掐進了肉裏,掐出血來。他把視線從手中收回來,微微放空。
“因為我判斷這個小豆子大概四五周大,所以我覺得應該是發生在大約快一個月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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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決戰前基地晚會,你和艾倫回地下室的那個時候嫌疑最大。”
“本來我是有想過找出那個混蛋是誰,再踢出兵團。可是這種事情太那個哈,你的身份又太敏感,所以不管是誰都得忍,還好是艾倫。”
他們在說什麽?
利威爾覺得自己的聽覺已經開始模糊。
這些蠢貨在說什麽?
他的聽力又恢複的時候,只來得及聽到埃爾溫說一句話,“你打算怎麽辦。”
“弄掉。”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毫不猶豫發出,不帶絲毫感情。
韓吉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可是利威爾,這個剛一個月大的小豆子跟着你打了一仗都沒事,還差點把你折騰完了。”
韓吉看見他的戰友,蒼白着一張臉,一雙冰冷的眼睛平靜地看着她,“不要讓我重複第二遍。”
韓吉最終給他注射了一管藥物,“這是藥力最強的,雖然我覺得你這樣就是對自己的生命不負責任,但是恐怕現在的我勸你你也不會聽。祝你好運。”
韓吉轉過身去,努力不去看自己的戰友,可是她還是用餘光看見,他病床上遭遇厄運的戰友,面色由蒼白轉為灰敗,顫抖着把自己蜷縮了起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平靜下來。韓吉看着被汗水浸透的被子和被子底下再次昏迷的人,說實話他那一貫強悍的戰友此刻就像發高燒的孩子。
“埃爾溫,你……你脫下他褲子看看?”
過了一會韓吉轉過臉來,看到埃爾溫面色尴尬地搖了搖頭,韓吉說不出自己心裏到底是什麽感覺,她立刻給利威爾又做了一遍全身檢查。然後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一把攤在椅子上。
“萬幸的是他這麽亂來自己倒是沒出事,不幸的是他看起來必須帶着那個小累贅了。哎呦我說艾倫那小鬼,簡直作孽啊。”
再度醒來的利威爾通過韓吉臉上的表情就判斷出他身上“那個東西”沒有弄掉,他沒有說話,活動了一下身體,覺得體力并沒有差到哪裏,就和韓吉說要回自己的房間。
韓吉立刻板起了臉,說還來不及收起他房間裏的所有軍刀和匕首,利威爾直接穿好外套,擰開門把手。
“別說傻話,別瞎擔心,不要命的事情我只會做一次。”
利威爾只是想回到自己的房間找一樣東西。
他剛剛因為強效堕胎藥的藥效再度昏迷,做了一個夢,他忘了夢中發生的所有事情,他只記得他夢到了凱尼.阿克曼這個人。
這讓他想起了一件被他遺忘了很久的事,凱尼留給了他一封信。
“喂矮子,老子還是夠意思的,這封信你收着,什麽時候發生了你覺得無論如何都受不了的事情,就打開來看看。”
利威爾走進屋子,先把屋子清掃了一遍,然後找出了那封皺皺巴巴,已經發黃的信。
信紙上是凱尼的狂草。
“喂,矮子。
看到這封信的你肯定不夠厲害,姑且你足夠厲害那麽你足夠倒黴,因為這時候的矮子你肯定已經被爺們兒上過了,并且已經開始要做娘們兒的事了。這表明了矮子你确實該姓阿克曼。
老子很不願意給你寫這玩意,可是我懶得當別人父母,估計沒多久就丢下你開溜,所以就先把後話交代清楚。老子我是你舅舅,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是你不用懷疑。你媽姓阿克曼,你小子也已經學會了阿克曼的身體覺醒。我看你小子細皮嫩肉的,長不老也長不高,覺得你估計是變異分子,本着阿克曼血統還是要延續的準則,我就再跟你啰嗦啰嗦。首先別懷疑你就是個男的,然後你可以形成胎宮,而且你的體內可以形成産道,再次強調不用懷疑你是男的,我怕你輕生。雖然不知道現在你肚子裏的是哪個混小子的野種,但是我告訴你最好別打架,放棄打胎的打算,你這個血統變異是在阿克曼家幾乎被殺光的情況下發生的,為了繁衍,這種阿克曼幾乎把阿克曼所有的力量都放在了胎宮壁上,就是說,一旦懷孕了胎宮壁比三面女神牆壁都結實,如果你試着打胎了,那小東西以後肯定狠狠折騰你。老子雖然一直希望你別有機會看這封信,但是現在老子也只能他媽的祝福你那混小子對你有特殊感情,如果矮子你那麽倒黴被一個直男上了,老子也救不了你。以上。
又及:如果矮子你僅僅是知道了老子是你舅舅就拆開了這封信,那上面這一堆廢話你就當笑話看吧。
很想說老子叫凱尼只有凱尼沒有姓的凱尼”
信紙被白淨的手揉成一團,“我去你媽的。”
但是他最終沒有把凱尼的的信紙扔掉。
利威爾沉默片刻,脫下身上被汗水浸過的衣服,走進浴室洗了個澡。他身上本來有不少傷疤,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種“特殊狀況”,愈合了不少,只有兩處傷疤在蒼白的皮膚上十分明顯,一處在右肩,一處在左臂。
“你身上最嚴重的的傷好像都是艾倫直接或者間接造成的。”韓吉曾經這麽說過。
戰争中的艾倫發生過不少暴走,暴走的艾倫優先攻擊的是三笠,其次就是利威爾。有一次艾倫的暴走幾乎是在全員脫力的狀況下發生的,這場暴走讓三笠再也沒有理由摘下紅圍巾,還差點讓利威爾丢掉左臂,最要命的是暴走的終結方式。
利威爾拉過衣服穿在身上,遮住所有傷口。
艾倫的牙齒紮進利威爾左肩之後,随着一兩聲咕嚕聲,艾倫從巨人變回了人類。
這種戲劇性的變化,讓在場的幾個人都傻了眼。韓吉迅速制定了試驗計劃,她抽取了利威爾和三笠各自的一管血,讓艾倫在井下面巨人化,分別往他的身體裏打入了兩管血,打入了利威爾的血的艾倫變回了人類。
韓吉經過對血液的全面檢查,面上帶着興奮的紅暈,把利威爾按在對面的椅子上告訴他:“你的血液裏有鎮定成分,這個原因不明。而且阿克曼的血液含有巨人原液抗體。我覺得我們有方法預防艾倫暴走失控了。”
那之後的幾場戰鬥,出發前,韓吉都會抽取他的兩管血,一旦艾倫可能暴走就在第一時間注射。為了防止艾倫暴走的消息洩露再次面臨庭審,幹部組甚至把血液防控這件事列入了一直準備的資料中。
這該死的神奇血統。
利威爾穿好全套軍裝,拉開抽屜,取出文件,決定去埃爾溫的辦公室處理正事,關于艾倫的,正事。
片刻後,利威爾踹開了埃爾溫辦公室的門,心情微妙地向另一個房間走過去。
被強奸的少女對于強奸犯會是什麽反應,大概不是喊打喊殺深惡痛絕,就是期盼永不再見。
利威爾當然不是少女,甚至可以算老男人。但現實的情況就是,他不但要天天見那個強奸犯在他面前晃,還必須在一切大事都結束之前挂着監護人的責任。
艾倫直到現在都一直安全地存活着,利威爾覺得自己心性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善良,那臭小子辦過事之後什麽都不記得,他也就當被狗咬了,這樣雙方都省了麻煩。如果沒有那件事,也許艾倫會成為他非常欣賞的部下,甚至有可能變成敞開心扉的戰友,但是那件無意識的暴行橫亘在無形之中,他覺得自己對于艾倫只能止于欣賞了,抛開私人感情的欣賞。
如果不是那被韓吉發現的“特殊狀況”,利威爾幾乎忘了他一生中那次最嚴重的的失誤,現在這個失誤的後果讓他和艾倫的關系再次變成了一團亂麻。
利威爾打開艾倫的房間門,發現被稱作人類希望的英雄士兵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艾倫在感受到全身疼痛的瞬間就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意識不清醒地時候就已經開始叫人,“兵,兵長……”——被暴力叫醒的時候,那個人一定是兵長。這是艾倫在調查兵團待久了的習慣認知。
利威爾直接踹翻了艾倫的椅子,那小子摔在地上還沒徹底醒過來就開始叫他的名字,利威爾又往艾倫身上踹了一腳,對方這才徹底醒了。
艾倫從地上爬了起來,揉了揉亂糟糟的頭發,把長官從頭到尾打量了一下,一個鯉魚打挺立了起來,行了一個軍禮。見到了有兩三天沒有見人的長官,艾倫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兵長,您……您身體沒事了吧。”
“啧,能有什麽事。”他的長官回話很不耐煩,艾倫看了看自己剛才被踹翻在地上的椅子,也覺得對方應該沒事,接着就突然意識到自己不久前的行為錯誤,“對不起兵長,我,我不該在訓練時間睡覺,我——”
“行了,別說了,”他的長官打斷他,“艾倫,你現在跟我去韓吉那。”
“哎?”沒有被問責的艾倫一呆,短暫的滞然讓他的表情都帶上了傻氣,“去幹嗎?”
他的長官已經打開門留給他一個背影,艾倫立刻跟了上去。他的長官清冷的聲音傳過來,“去給你體檢,看你還有沒有巨人之力。”
他們剛走到埃爾溫的辦公室門口,聽見腳步聲的韓吉就立刻打開了門,一把拉住艾倫,飛快的上下查看,驚奇地發現對方既沒有鼻青臉腫也沒有被重度殘害,把驚訝的目光投向利威爾,對方沒有理她。
“那個……韓吉桑。”被研究狂人拉着上下細瞧甚至還聞了聞,艾倫揉了揉腦袋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啊我都忘了,”韓吉拉住艾倫的胳膊,把他拽離辦公室,“去體檢吧。”等到那兩個人走遠了,利威爾靠在門上把門關上,向辦公桌走去,坐在了桌子旁邊的沙發上。
“有必要談談關于艾倫的正事了,埃爾溫。”
将過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自己最強王牌的特殊狀況上,埃爾溫聽到艾倫的第一反應就是“撒種者”,這種事情他的士兵長不可能光明正大的談論,于是埃爾溫難得地把有些疑惑的目光投到了他矮小的部下身上。
“喂,埃爾溫,你的智商已經和你那頭發一樣稀少了嗎,”他的部下翹起雙腿,看着他,“我當然是說的庭審的事,你不會忘了那混小子現在還生死不定吧。”
Chapter03
韓吉給所有注射過巨人原液的人都進行了一次體檢,幸運的是這些人已經沒有了巨人之力。
“這是個好消息,”幹部組的三個人坐在埃爾溫的辦公室裏,韓吉拿出幾份體檢報告,揮了揮,“沒有了巨人之力,艾倫就本質上消除了威脅,這樣看來這小子就死不了了,我們只需要想怎樣最大限度地保住他的權益。”韓吉說完松了口氣,窩進沙發裏揉了揉肩,連續不斷地體檢也讓她比較疲憊,所幸結果還是讓人滿意的。
埃爾溫看起來也比較愉悅,用筆做着記錄,一邊說道,“這樣就統一可能出庭的士兵的口徑,盡量把傷害值降到最小,沒問題吧。”韓吉點點頭,埃爾溫從文件中擡起頭來,看着坐在對面的利威爾,利威爾低着頭整理手中關于血液報告的文件,被埃爾溫的視線弄的不耐煩了才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想什麽呢,我當然沒意見。”
韓吉看着安安靜靜地坐在埃爾溫對面處理正事的利威爾,張了張口,又閉上,還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思,又張開口,“利威爾,我是說,如果你希望結果能給艾倫一點小小的處罰,我和埃爾溫都沒意見。”
她說完話也盯着那張辦公桌,利威爾終于放下了手中的東西,把筆捏在手裏,“別那麽緊張,四眼。這種’狀況’你都改變不了,我也就更沒有辦法。”他把手中的筆插在埃爾溫的筆槽裏,把手中的文件在桌上輕敲,讓紙張對齊,“與其想一些沒用的東西,或者想着我會幹什麽傻事,你還是先把你那腦子用在庭審上吧。”
韓吉久久盯着戰友手上一絲不茍整理物品的動作,然後微微睜大了眼睛,“利威爾?”她難得的有些猶豫,聲音都放輕了,“我是不是理解為,你接受你目前的’特殊狀況’了?”
利威爾聽到她這話皺了皺眉,但是沒有說話。
韓吉深吸一口氣消化了眼前的事實,她看向戰友的眼神十分熱切,就像在看一個實驗體,在感覺到明顯的低壓後稍稍收斂,本着關心老朋友的目的,還是決定開口勸導,雖然這些話不管怎麽聽起來都會尴尬,“雖然我覺得你那’特殊狀況’目前不會對你造成太大影響,但是我還是建議你自己注意一些。畢竟你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上戰場引發的後果還挺嚴重。”韓吉頓一頓,話語一旦開了頭,說下去就不那麽難了,“不許吸煙當然最好也別碰到二手煙,不許喝酒,別使用暴力——”沒來得及及收拾完的尺子在桌子上發出尖利的聲響,韓吉識趣地閉上了嘴巴,埃爾溫把話題引開。
利威爾松開手,把尺子收回去,靠在椅子上聽着身邊的兩個人關于庭審的讨論,陽光射進辦公室,在他和另外兩個人之間劃開一道光暈,就像生生割裂了空間。
他覺得自己現在經歷的事情荒誕而可笑,無奈的是,這事情又好像沒發生過似的,一切看似正常,就像他們,不是還在正常地制定計劃。
接下來的日子整個兵團的人們都感覺到了一股悄悄蔓延的氣氛,嚴肅緊張卻又帶着并不讓人擔心的預知結果。幹部組的人們找來104期的老兵一個個詳細地交代注意事項,這些褪去裝嫩的士兵們,在愛爾敏的帶領下,也開始一遍遍地試圖模拟庭審上可能遇到的所有情況,提出所有的解決方案。戰争過後,似乎所有的人都再次繃緊了神經,可是這次的奮鬥充滿了并不遙遠的希望,大家不眠不休的工作也絕對不會白費。
只有死亡的親吻,戰火的錘煉,可以帶來最為牢不可破的情誼。
表面上這一段時間,只是因為庭審的即将到來而讓整個兵團的大部分士兵,頭腦保持高速旋轉。
事實上卻又有某些難以開口的變化,不可避免地發生。
利威爾幾乎以為所有的“特殊狀況”不過是一場幻覺,直到清晨的一陣幹嘔打破了他的想法。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會以為自己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可是經過了那場噩夢般的檢查,他幾乎不受控制地想明白了這種狀況意味着什麽。扼殺了他最後的掙紮,不管事實多麽不能讓人接受。
韓吉敲開他的房門送文件,利威爾反射性地錯開身,拉開一點距離,“你早上吃大蒜了麽。”空氣中的蒜味讓他剛剛消停的胃又開始翻騰,胃裏空空的,只有燒灼的難受。
韓吉看了看利威爾不太好的臉色,略一思索,“你是不是惡心了?”她從對方的面色上看出答案,體貼地放下文件後又拉開一段距離,“沒什麽的,”韓吉說這話,不自覺的都放柔了語調,覺得有些心虛,“你都別往心裏去,八九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利威爾看了他一眼,回過身走到桌子前,把韓吉丢到桌子上的文件放好。他此刻沒有穿軍裝的黃褐色外套,晨光下的身體顯得瘦小而單薄。韓吉看着他,覺得說不出話來。
她聽見自己的戰友輕聲說道。
“你出去吧,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安慰。”
韓吉并不覺得利威爾真的不需要安慰,他看上去瘦瘦小小,比任何人都堅強。那個男人從一座座屍山上踏過,為無數的戰友送葬,一直都沒有倒下,他活成了許多人的精神支柱,所以他所有的情緒都不怎麽明顯地外化,就像有的新兵以為他冷血地不會悲傷,他只是忘了怎麽去悲傷罷了,他不過根本就沒有時間去悲傷。
與以往的那些傷痛比起來,這所謂的“特殊狀況”倒顯得無關緊要,韓吉甚至相信他的戰友很快就會恢複冷靜。但是一直神經大條的韓吉卻無法明白,為什麽她覺得心口豁開了一個洞,灌進一陣陣冷風。
她覺得自己應該像別人一樣相信,那個人一直是堅不可摧的存在。可是她就是在此刻多愁善感地覺得,那個矮小的男人一直默默承受着湧過來的所有打擊,永遠獨自一個人消化所有的事情,有些可悲。
但是——韓吉推了推眼鏡,向自己的房間走回去——他總不會被這件事情弄垮的,大概。
這種一點點蔓延開來的變化,讓幹部組的三個人都不是很适應。
作為庭審準備工作的主要負責人,他們三個要着手大量事物,在韓吉和埃爾溫已經埋頭處理了許多事情之後,埃爾溫習慣性的去看一眼右手邊對面的椅子,椅子是空的。
埃爾溫有些愣神,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到底是什麽狀況,這時推門的聲音傳來,利威爾走了進來。他看上去精神不太好,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你怎麽……這個時候才來?”韓吉也沒有反應過來,張開口問道。
利威爾醒來後頭腦還是昏昏沉沉的,此刻聽見韓吉的問題,才想起來自己的工作時間推遲了好久,他也是怔了一下才開口:“我……剛起。”
這簡短的回答在空氣中發酵,一下子提醒了三個人一個幾乎被他們忘了的事情,韓吉不再說話,埋下頭去。埃爾溫看着利威爾拉開了他身邊的扶手椅坐下,就把手中的幾張紙遞過去,“這幾份我和韓吉都看過了,你看看,也簽上字吧。”
利威爾接過文件,小小地打了一個哈欠,也沒有看,直接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很多時候相信埃爾溫的判斷總是會省去不少麻煩,利威爾也不認為還沒有清醒的他能看出什麽名堂。
埃爾溫看着他直接在幾份文件上簽下自己的名字,看着這個曾經的文盲已經可以用比較順眼的英文簽下名字,沒有說話,在利威爾把文件遞回來的時候打開抽屜,然後把另一份沒有處理的拿出來,遞出去之前停了一下,“利威爾,我想你還是再去洗一遍臉什麽的,清醒一下。”
這句話無異于直接譴責溜號的性質,但利威爾在聽了這句話之後放下筆,從椅子上站起來,什麽也沒說,就走了出去。
韓吉這才擡起頭來,推了推鏡框,“他這個狀态……不太對啊。”
埃爾溫瞟了她一眼,就又把目光收了回去,接話:“我聽說太太們有了身子都會嗜睡。看起來他就算睡眠變多了睡得也不安穩。”
韓吉順着埃爾溫的話回想起利威爾的黑眼圈,然後又猛地搖搖頭,“不是,我說的不是他的身體狀态,你不覺得……他對于自己的變化表現得太平靜了嗎。”
埃爾溫停下筆,擡起頭看着剛剛被利威爾輕輕關上的門,又把目光掃到韓吉身上,極具穿透力的目光一下子就射進了韓吉的眼底。“那他還能怎麽辦。”
這句話讓韓吉沉默了,是啊,還能怎麽辦呢。
連發洩情緒的想法都不能産生。
還能怎麽辦呢。
利威爾輕輕推開門,又走了回來,他看上去精神了一些,灰藍色的眼睛裏恢複了往日的清明。
要着手的不只是庭審的相關事宜,還有戰後調查兵團向開發部隊轉型的相關接洽手續,繁雜的文書在高效率的處理下也不是那麽棘手,但是王城和憲兵的那幫飯桶大概把肌肉都長到腦細胞裏了,沒完沒了的廢話文件不停地送過來。幹部組直接決定把午餐在辦公室裏解決。
軍官的待遇比普通士兵要優越許多,甜點和糖果被擺在收拾幹淨的辦公桌上,韓吉拿着烤面包和黃油大快朵頤,埃爾溫對付那些甜點。
利威爾此時坐在和辦公桌較遠的沙發上,看着桌子上油膩的食物覺得反胃。他無聊地想自己大概就是在戰場上留下了習慣,覺得還是煮豆子和土豆看着順眼。那邊的兩個人在解決午餐,咀嚼的細小聲音在房間裏想起,利威爾自己本身也不是多麽文绉绉的人,不再拿着文件做樣子,索性用一只手支着下巴,靠在沙發的扶手上,把注意力放在埃爾溫的吃相上。
埃爾溫的吃相讓人賞心悅目,握刀的手修長有力,在握着刀叉的時候也十分耐看,那雙手慢條斯理地切割甜點,把切下來的小塊送進嘴巴裏,雙唇抿着細細的咀嚼——和作戰補給時的狼吞虎咽完全不同。利威爾看得很專注,然後他就發現視線裏的那張臉位置發生了變化,埃爾溫轉頭向他看過來。“利威爾,被人這麽看着會不自在的。”
“嘁。”利威爾收回目光,淡淡地投到了對面的牆壁上。
“你真的什麽也不吃麽。”
“……我沒胃口。”利威爾整理了一下有一點褶皺的領巾,放下手時就聞到了一陣刺激性氣味。
軍官最大的優勢就是可以收到肉食供給,此刻韓吉拆開了醬料烤火雞,雖然已經冷了許多,但是并不影響美味。
醬汁的味道刺激地利威爾腦袋疼,“喂,你能把那東西收起來麽。”
“不能,”韓吉把切下來的雞肉蘸進醬料裏,只有一頓讓人滿意的進食能緩解一下她太久沒有進行巨人殘存細胞實驗的郁悶,“而且,”韓吉把雞肉送進嘴裏,“我也不認為你應該因為怕吐就拒絕進食。”
“……”被直接戳穿讓人不爽,利威爾按了按太陽穴,“這味道已經讓我覺得惡心了。”他放下手,覺得最近頭腦分裂似的不正常。比如即使處在睡眠狀态也絲毫沒有休息的實感,這讓以優質短暫高效睡眠作為技能的士兵有些懊惱,剛睡醒後的昏沉就更讓人不快。最讓他不舒服的還是會吐這件事情,很髒。在他想要辦公的時候腦子總是不清醒,但是在聞到刺激性氣味的時候,腦部所有相關神經又變得格外敏感,指揮着胃部給予全力抗議。
畢竟不再當混混已經好多年,因為自己沒有食欲而阻止他人進食這件事情,他還不想做。狠狠吸進一口刺激性的空氣,利威爾迅速權衡了一下,決定體貼地在屋內兩人進餐的時候出去透透氣。
反倒是在他走後,韓吉停下了撕扯雞肉的動作,“我本來以為他是男性士兵,身體反應不會這麽強烈。”說完她又開始加快速度對付雞肉。
利威爾确實在外面呆了很久,久到士兵們已經頂着太陽開始了下午訓練。利威爾站在走廊上向訓練場上看了看,腦袋裏回想起那些廢話連篇重點分散的文件,默默地向訓練場走了過去。
對于好多天都悶在房間,走廊,辦公室裏的人來說,新鮮的空氣和拂過的微風讓人心情愉悅,毒辣的烈日都不那麽惹人讨厭。
因為準備庭審的緣故,士兵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士兵長了,升為分隊長或者班長的104期成員們組織着新兵的操練。此刻新兵們見到士兵長又出現在戰場上,一時間不知道怎麽面對這個戰場神話。
不過所有的士兵們還是都朝着站得較遠的長官投去了目光,至少,他們大部分人很想看看長官那傳說中的身高帶來的沖擊效果。利威爾站得比較遠都能感到那一堆無聊的目光射到自己身上……反正他又不是第一次被一批新兵玩身高,又不會越玩越矮。身體發生的特殊變化讓無關緊要的外物不怎麽影響他的心情。
只是無關緊要的外物。
看見艾倫向他走過來的時候,利威爾發誓心情受到了影響。
“那個……兵長,不和團長他們一起嗎,怎麽有空過來了?”艾倫瞪着一雙綠眼,問話的時候善良而又無辜。
利威爾看着面前的青年,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對艾倫太放松了,以至于在其他士兵都明眼地不來招惹他的時候,艾倫總是趕上前碰釘子。
“我就是過來看看。”他直接忽略了艾倫提出的所有問題,然後邁開步子向進行對人格鬥的士兵們走過去。
利威爾這次沒有動手的打算,他确實只是在士兵們中間穿行,看看他們訓練的效果,走了一小會,他就從士兵們中間離開,準備向訓練場外走去。
大概他平時積壓太重,104期的班長們不自覺地停下來等着他說些什麽挑剔的批評。
利威爾轉過身,第一次覺得他在兵團裏面的地位是一種累贅,“……繼續。”他只來得及給出這兩個字,就不再看訓練的新兵們,向遠處走去。
士兵們經過半天訓練積攢下來的汗水味兒把他的心情弄糟了,他覺得再繼續待下去自己會失态。雖然一直潔癖嚴重,但汗水的味道至多只會引起他主觀上的嫌棄,就在剛剛卻引起了身體上的排斥反應。……真是麻煩。
韓吉從窗子上往下面望,“他還真是沒再亂來過,我還以為他會找人揍一頓什麽的。”韓吉努力吸了吸鼻子,确認大開的窗戶已經放走了這間屋子裏所有的不友好氣味,這才把窗戶關上。“話說回來,埃爾溫,我這種照顧孕婦一樣的做法會讓他生氣嗎。”
利威爾一進門,就知道這間屋子被人十分體貼地換過氣,他臉上一僵,不知道該說什麽。結果埃爾溫就見到自己的部下帶着明顯的別扭神态在自己身邊坐下,投入工作。
韓吉直到在一片霞光中感覺到了肚子餓,才想起來該吃晚飯了,想開口勸一下脾氣倔的戰友不要抗拒進食,一擡頭卻愣住了。
利威爾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長得年輕,身量又小,枕着自己的胳膊在桌子上睡着,身上蓋了一件明顯寬大的埃爾溫的大衣,遮住了他小半張臉。此刻的他看起來想一個累了的孩子,整個人都顯得柔和起來。
“他這是……?”韓吉打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