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下的士兵。

“……調查兵團的人沒有人會抱怨嚴苛的訓練,”利威爾掃過幾個經常背後譏談長官的新兵,“因為每一句抱怨,每一次偷懶,不過就是增加一分送命的可能,那些會抱怨的人都已經死在了壁外調查的戰場上。”

那幾個新兵的臉色僵住。利威爾沒有理他們,繼續說下去,“只要你還活着,就不要有憤恨,那些已經真正獻出心髒的人,他們已經連語言的權力都失去了。”

“盲目地送死,你獻出的只能是一團血肉。在拼命地同時別忘了努力的別去送死,真的發揮你最大價值的時候,你獻給人類的才是心髒。”

他的目光好似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又一瞬間收回,“調查兵團,是距離天空和死亡最近的地方。”他看着士兵們,“你們腳下的路是你們的前輩用鮮血鋪就的,我希望你們記住這一點。”

“哪怕我只在這裏呆過一天,你們也都是我的士兵,我的士兵裏沒有孬種,你們背負了自由之翼,所以你們應該想的,只有如何用最美的姿态飛翔。”

他看過臺下嚴肅站立的一排排士兵。

“最後,和那個禿子一樣。你們選擇了調查兵團,我向你們表達敬意。”他輕輕停頓,灰藍色的眼睛在火光下分外迷人。

“為人類的自由獻上心髒吧。”

左手背後,右手敲擊心髒。最神聖的軍禮,整齊劃一。

艾倫狠狠敲擊左胸,看着臺上那個敬軍禮的男人。

這是戰場的神話,這是最優秀的軍人。

他要走了。

他還會一直在軍隊裏,他也會不在軍隊裏了。

看着英雄離開的心情總歸是不好受的,有的士兵心情沉重,還有女兵哭了起來。

利威爾在下臺的時候就皺緊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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嘁,他又不是死了,哭什麽一群小鬼。

晚間幹部組的三個人一起在埃爾溫的辦公室核查善後工作是否妥當——韓吉說因為利威爾的特殊狀況所以不要喝酒談人生了。

核查完成之後,利威爾才覺得自己隐隐約約從報告回來後就不太舒服,思索了一下他發現,竟然是因為上次累倒加劇了惡心而讓他繼續減少了進食,所以這感覺是……饑餓?

他這麽想着的時候,埃爾溫叫了他的名字。

雖然說出來不好聽,但他就是餓壞了心情不好,所以根本不是看過去而是一眼剜過去了。

埃爾溫說話一向是帶有紳士氣息的,“利威爾,雖然這麽說出來你可能不高興,但是我是為你好的,”他眨眨眼睛,“這次的軍官補給我也沒想過給我的不是糖果,我覺得這東西給你更合适。”他從櫃子裏掏出一罐酸梅。語氣有些糾結,“……我記得容易犯惡心的孕婦一般不會讨厭這個。”

利威爾覺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精彩,他看到韓吉在拼命憋笑。

埃爾溫在這個時候裝起了老好人。“利威爾,我真是為你好。這種東西現在只有對你最有用。”

這眼神就像當初委托他保管巨人原液時候的樣子。

他覺得一定是退役這件事,讓自己心軟了,要不就是餓昏了,總之,他帶走了那罐酸梅。

雖然進行了盛大的告別演說,但是士兵們知道長官們大概不希望自己被看馬戲一樣的歡送。所以他們裝作一切正常,不去想長官什麽時候離開,不去過問。

總有的士兵和長官不止有上下級關系,比如艾倫耶格爾。總有的士兵碰釘子都成了習慣,比如艾倫.耶格爾。

所以當利威爾往調查兵團軍營門外走,而所有士兵都努力把這位自帶氣場的前兵長當空氣的時候,艾倫耶格爾士兵一路尾随在他的監護人之後,最後站在房頂上死死地偷窺他監護人的背影。

艾倫不能否認,比起104利威爾班的其他士兵,居然是監管關系讓他和兵長更親近了一些。他不能否認比起敬畏和愛戴,自己心裏是有那麽一絲親近在的。

因此就當是為親人送行。

這麽想着的艾倫就專心地站在房頂上,看着利威爾向前走去的背影。

這麽優秀的,連背影都會發光的人曾經是自己的監護人,艾倫想到。而在正常的法律中,比起看管,監護人更多的意思應該是保護,父母法定監護孩子。這麽推理着的艾倫覺得心裏湧上一絲感動,甚至有那麽些不明白的自豪。

他對着利威爾的背影傻笑起來。

利威爾其實早就發現艾倫了。

跟蹤都能這樣破綻百出果然沒有巨人之力就是不夠厲害的死小鬼。

利威爾停住,回頭,仰頭,正好看見艾倫傻笑的一張臉。

應該直接把他從房頂上踹下來,利威爾這樣想着。

可是那張分明經歷了戰争的血腥與殘酷的臉,依然能夠迎着太陽笑得如此溫暖。

利威爾看得有些失神。

最終他只是罵了一句小鬼就繼續向前走去。

Chapter07

大概是憲兵團在女王的授意下采取了一些行動,再加上居民們的體貼。巨人之戰中的功臣們已經不用再擔心被圍觀的明星效應。話雖如此,這些明星效應還是可以幫很大忙的。

比如埃爾溫一直客人爆滿的小酒屋。

夜裏的酒館終于到了打烊的時刻,兩個人從酒館裏走了出來。他們走進了酒館旁邊的一條小巷子。敲開了其中一間屋子的房門。

這間屋子裏沒有任何多餘的擺設。除了必要的床,幾張桌子,沙發等家具以及一些廚具,找不到其他的任何裝飾。家具都是素淨的顏色,木質的地板已經能夠反光。

利威爾站在門口,他穿着白襯衫黑褲子的一身常服,襯衫袖子上挽,露出白淨的小臂。他看着門口的兩個不速之客,抱起雙臂,挑眉。

“換鞋。”

“我以為你至少應該說的是’進來吧’,我分明都已經對’我想你們倆’這種幻想放棄的說,可是你也不能這麽打擊我吧。”終于進了門的韓吉把自己扔到沙發上,盯着天花板抱怨。“你不知道我給埃爾溫打工了一天,都快累死了。”

“那是自然的,”埃爾溫已經開始泡茶,他坐到另一節沙發上,不緊不慢地說,“你一邊送酒一邊忙着講述兵團糗事戰場奇遇還有你的巨人,不累才怪。”

“我說,”利威爾坐在沙發上,神色明顯的帶上了一絲不耐煩,“你們兩個這麽晚來我這,就是為了說廢話的麽。”

“暢談人生啊,多麽偉大的一項事業。”韓吉接過埃爾溫的紅茶。“好吧,其實是來談談人。”韓吉喝了一口手中的紅茶,燙得差點吐出來,她摸着嗓子緩了緩。“我們要談談艾倫。”

利威爾沉了臉。

“我只讓你指定了兩個職務,利威爾,所以現在我們并沒有确定團長的接班人。我給了那兩個孩子選擇時間,他們在這個月月底交出答複。”埃爾溫說着,把另一杯紅茶推到利威爾的面前,看着他部下的眼睛,“我并不反對艾倫離開兵團。”

利威爾看着埃爾溫,沒有說話。

“我的意思你很明白,利威爾,我想我不用再說了。”埃爾溫想了想,确定自己的手掌比較幹淨之後,把它按在了利威爾的肩上,“我們不會勸你。還是會尊重你的選擇的。”

“拿開,你的手上都是汗。”

埃爾溫聽着這沉悶的聲音笑了,“你在鬧別扭,利威爾。”

他被曾經的部下踹下了沙發。

韓吉看了看坐在沙發上的人,他的體力好像并沒有大問題,但是精神狀态……韓吉想了想,不知道從哪裏說起,“你現在還有嘔吐反應麽?”

被她盯了很久,利威爾別過頭去,沒有說話。

“說實在的,”韓吉已經收殓了平日裏不正經的表情,眉宇間染上了嚴肅,“我沒想到你的排斥反應這麽強烈。如果再等等到過了四個月的時候還吐的話,我就得想想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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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你們的心髒。不管你們是從一開始就渴望着調查兵團,還是最後改變了加入憲兵團的心意而來,我都歡迎你們繼續留下來,也不會幹涉你們的去留。”金發的男人站在兩名士兵前面,“關于接任,利威爾指定了兩個位置,韓吉表示她不插手,這麽說來就剩下我了。”男人笑了笑,“我不會在你們中間做出選擇,你們兩個都是優秀的士兵,都有優秀的能力,所以我打算把選擇的權利交給你們,做出你們自己的選擇吧。”

——埃爾溫團長,在想什麽呢?他到底想說什麽呢?

艾倫躺在草地上,嘴裏叼了一根草葉。

“艾倫?你想什麽呢?”

艾倫擡頭,他面前的陰影裏站着愛爾敏。愛爾敏走過來,在艾倫身邊躺下,想了想又挪了一下位置,直接把頭枕到了艾倫肚子上。

“喂愛爾敏,這樣很重。”

“別亂動艾倫,會癢。”

艾倫嘆了口氣,放任自己好友壓榨自己。

愛爾敏向艾倫的臉看過去,“我說,艾倫,就算兵長不在軍隊裏了,你也別叼着那個吧……還是會髒的。”

“啊?”艾倫眼睛往嘴角處瞟了瞟,吐掉了草葉。“吶,我說愛爾敏,你是會成為指揮官的吧。”

“啊?啊……”愛爾敏看着天空中的一片雲彩,”嗯。”

“是兵長指定的嗎?”艾倫向下望去,對上愛爾敏的眼睛。

“嗯,是。”

艾倫又把視線收回來,把雙手疊起來枕在頭的下面,“那兵長指定的另一個位置是啥啊。”

愛爾敏轉過頭,用一種不可理喻的目光看着他,“當然是下一任兵長啊。”

艾倫一愣,才反應過來兵長也要換人了,“誰?”

愛爾敏眨了下眼睛,“三笠。兵長親自點名的。”

“啊?”艾倫坐了起來,這讓愛爾敏非常不爽地把腦袋移開。“我以為他倆互相看不慣呢。”

“不是以為啊,”愛爾敏也坐了恰來,“三笠看兵長不順眼都快是常識了。”

“那怎麽……”

“因為三笠很強啊,她要不是很強敢看兵長不順眼嗎,不對也不能這麽說,要是兵長沒把你揍一頓的話,”愛爾敏停頓了一下,把他偏題的話題管了回來。“大概如果要管理所有士兵的話,首先要比所有士兵都強吧,三笠不是首席嗎。”

“我也……”

“放棄吧,艾倫,你打不過三笠的。”愛爾敏說道,有些不解地看着艾倫臉上出現的失望神色。

“果然沒管我啊……”艾倫念叨着,然後擡起他的綠眼睛看着旁邊的愛爾敏,眼神裏都是郁悶,“明明是我監護人啊。”

“嗯?”愛爾敏有些摸不透艾倫話裏的意思,“你在抱怨兵長沒給你作安排?”

艾倫聽了明顯有些別扭,“也不應該這麽說,”他皺了皺眉,嘆口氣,“就是覺得走之前難道不應該優先安排一下自己被監護對象的事情嗎……”

愛爾敏莫名地覺得艾倫現在的表現就像嫉妒,好像以為家長會把糖給自己,結果發現給了別的孩子那種。想了想還是只能說,“你已經不需要被監護了,艾倫。”他又像想起什麽似的問道,“不可能一點安排沒有吧,艾倫?團長不是還沒安排呢嗎?”

“嗯,”艾倫坐正了身體,看着愛爾敏,表情裏有了些困惑,“埃爾溫團長把我和讓叫到了一起,好像是讓我們自己決定的樣子,讓我們決定由誰來當團長?我有這個能力?”

愛爾敏看着艾倫那又有些欣喜又有些心虛的表情,不自覺就笑了,伸出手拍了拍艾倫的肩膀,“可以的艾倫,你有那種領導大家的力量,士兵們都信賴着你。”他看了看因為這句話綠眼睛都亮堂起來的艾倫,又問道,“你和讓商量了嗎?”

艾倫被抓包似的洩氣,伸出手摸了摸頭,“還沒有呢。”

愛爾敏看着因為他這個動作而被陽光照耀的,袖口上的自由之翼,咬了咬嘴唇,“艾倫,團長不幹涉你們離開兵團吧。”

“哎?”艾倫顯然沒料到對方會這麽問,不過還是接到,“沒有,他說不會幹涉我們離開。”

愛爾敏垂下眼睛攥緊了拳頭,接着又擡起眼睛,“艾倫,你有想過離開兵團嗎?”

“你在說什麽啊愛爾敏,”艾倫聽了把聲音都提高了,“怎麽會離開兵團呢,我還要去探索外面的世界啊!”他激動地站起來,陽光射進他碧綠的瞳仁裏,“我們剛剛才克服了家畜的恐懼不是嗎,那麽多前輩的犧牲我們才能走出牆壁。”他伸出手,指向頭頂的天空,“不是說好了嗎,一起去探索牆邊的世界。”他收回手,看着愛爾敏,“你想退出軍團嗎?”

“不不是,不是那樣。”愛爾敏仰頭看着艾倫,看着艾倫的自由之翼披風。

自由之翼。

愛爾敏覺得吼口糊住了什麽一樣,說不出話來。

“對了,愛爾敏,我去找兵長怎麽樣。”

“啊?”愛爾敏完全沒有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什麽?”

艾倫說完了以後自己也心虛,“就是,如果我去找兵長談談,看看應該怎麽選擇,你看呢?”

愛爾敏打量艾倫,“先不說這件事情你應該找讓商量,難道兵長看着像是會去給人做心理疏通的人麽……”

艾倫顯然不認為利威爾看上去像是會聽人訴苦的人,所以他最後站在埃爾溫的面前詢問兵長的住所,手裏死死地拉着拼命想跑掉的愛爾敏。

“你,找利威爾?”埃爾溫手裏還拿着酒杯,看着突然出現的艾倫,有點發愣,他把酒杯放下來。埃爾溫眯起眼睛看着艾倫,思索着這個孩子有沒有可能是知道了什麽,他目光一瞥瞟到了在艾倫身邊的愛爾敏。

看來不可能,如果這孩子知道了什麽,他就不可能把愛爾敏帶過來了。

埃爾溫收回了停留在艾倫身上的審視目光,看向兩個孩子的眼神放柔了許多。“你們真的打算找他去?在談話之前先做掃除嗎?”他看着兩個孩子恍然大悟似的糾結表情,眨眨眼,“你們去我酒館的樓上,我把他叫過來。”

聽到艾倫找自己,利威爾想過許多種可能,這些可能在他見到艾倫身邊的愛爾敏時幾乎全都指向了一種。

這種可能竟然讓他緊張地氣都喘不過來。

他沒去看艾倫的臉,而是看向愛爾敏,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幾乎是發狠的質問。他看到愛爾敏向他瘋狂地搖頭。

剛剛那揪緊的心情似乎慢慢平複了,他這才看向艾倫,一點點找回自己平時的聲音。“說吧,艾倫,找我幹什麽。”

他們坐在了埃爾溫酒屋的單間內,艾倫向他說明來意之後就有些不知所措。

利威爾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應付,他實在是沒有想到,有一天他竟然會被放到做思想工作的位置上,他在軍隊的時候總是冷着一張臉,幾乎沒有士兵敢請教他關于選擇的問題。

也許艾倫是為了兵團,他想,這是團長的位置,他關系到兵團。想了想,利威爾才開口,“艾倫,你在擔心什麽。”

艾倫輕輕低下頭去,接着呼了一口氣似的又擡起頭來。“我怕我不能當一個好團長。我不知道該不該放棄。”

怕不能當好一個團長。

不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當團長。

利威爾靜靜地打量自己面前的年輕人。

他長大了,他已經變得俊朗,已經要用他寬厚有力的肩膀去承擔更大的責任。

他又好像沒有長大,他連給自己樹立信心都沒有學會。

這已經不是那個會被自己用拳腳管教的毛頭小子了,他已經快要領導其他人了。

他已經不是他的監護人了。

利威爾看着艾倫,這個小子是那麽的小心翼翼地等着他的反應。

這是不是說明,他依然是信賴并且依靠着他的?

利威爾覺得應該說什麽安慰一下搖擺不定的青年,話一出口卻又是那麽刻薄。“啧,小子,不管你和那個長臉誰當團長,只要有愛爾敏那個指揮官在,其實都一樣。”

他的本意是想打消艾倫的疑慮,這麽看來卻又好像是在否定那小鬼的能力。他怕那小鬼瞎想,就又補充道,“所以艾倫,做你自己想的選擇吧,你自己想不想到那個位置上去。”

艾倫聽了這句話安靜地沉默,一會才開口,“我……我不确定,我是為了自由在加入調查兵團的,我曾将這麽以為,可是根本不是這樣!”他的聲音突然放大,呼吸都變得急促,“我根本就是靠着恨意走下來的,為母親報仇,把巨人全都殺光!就是這種信念本質上支持着我走下來,我渴望戰場,渴望鮮血,甚至渴望殺戮,我恨不得每天都在巨人所在的地方揮刀!”他突然擡起頭來,他碧綠的眸子裏是天成的殺意,混合着嗜血的快感,看上去讓人心驚,可是這些感情竟然又那麽快地在那雙眸子裏融化,他猙獰的面孔柔和下來,眼睛裏的情緒都融化成了一片悲傷的溫暖,“我不知道,這樣的我怎麽背負士兵的生命,我不知道,我最後會不會把他們當成工具,我,”他面上的柔和一點點松動,它們轉化成一種晦澀的悲傷,“我害怕我不再是我了。”

利威爾看着這個青年,他剛剛成年,戰火的洗禮在他的身上籠罩了一層成熟的假象,現在他把那層假象撕碎,露出了他的恐慌。他張狂的訴說着他對殺戮的習慣,可是又那樣真誠地提出對殺戮的恐懼。他那雙碧綠的眸子此刻是那樣不安,那樣需要一絲肯定。

利威爾覺得他需要說些什麽才能安撫着孩子的情緒,可是他卻又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口,他以為自己猶豫了很久,實際上他只是思考了片刻,“你不會變成那樣的,艾倫,”他直視着那雙眼睛,“你現在能提出這樣的疑問,說出這樣的恐懼,你就已經和那些把士兵作為工具的長官不一樣了。”

他對面的青年怔怔地看着他,雙眸中的不安一點一點地褪去,在一點一點地燃燒起欣喜的光亮。利威爾從來不知道一雙眼睛能這樣好看,那在雙眼裏轉換的情緒竟然能這樣真摯而柔軟。這樣漂亮的綠眼睛在夕陽的沐浴下,寶石般耀眼。

大概就是他看着的那雙眼過于耀眼,他覺得自己有些失神,他聽到了自己的聲音響起,卻不能反應過來自己的問題,“艾倫,如果你不做團長的話,你會退出兵團麽?”他幾乎不能理解這個問題是自己問出來的,幾乎不敢去猜測自己在想些什麽。他覺得這個問題不可理喻,更不可理喻的是他心中的忐忑。你在想什麽?他問自己,卻又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擔心什麽,他好像什麽都忘了,眼裏只有那雙漂亮的綠眼睛。

那雙眼睛幾乎染上了笑意,眼睛的主人在聽到這個問題的瞬間竟然放松下來,“當然不會,我要和兵團一起去牆外。”

他們兩個人也許都太過專注,問問題的人專注地出神,艾倫又放松地那樣自然,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在聽到這一問答時霍然擡頭的愛爾敏。

利威爾大概是真的沒有注意到那些,他只覺得自己似乎被艾倫雙眼裏的笑意感染,那笑意帶着願望達成的幸福,真誠地竟讓他有些怔忪了。

“……什麽都不能阻止你去牆外嗎?”利威爾覺得有目光驚訝地投在了自己身上,他看過去才發現那是愛爾敏,為什麽這麽看着他呢?他又好像突然才想起剛才那清冷的聲音屬于自己,這個從渾噩中清醒過來的認知讓他下意識地攥緊了自己的拳頭,他想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什麽都不能。”

他更不能理解,這種類似失落一樣的感覺,為什麽會在心中鑽了一個洞。

利威爾覺得自己出神了太久,回過神來的時候,他重新聚焦的視力看到了對面的艾倫。

青年的雙眼溫和而堅定,不再是斬殺巨人是近乎張狂的意志,而是一種沉澱許久的決心。

是啊,他該去牆外。

利威爾開始嘲笑自己為什麽會問那樣愚蠢的問題。

軍營裏有那小子的戰友,有那小子的夢想,他拼了命争取到的牆外的天空,為什麽不去看看呢?

他應該去看看的,沒有東西能夠阻攔他的腳步,不該有東西阻攔他的腳步。

“哦,我都忘了。”艾倫出聲,聲音裏帶着那麽些不好意思,“我光顧着問您了,咱們都還沒吃飯呢。”

他們是晚飯時間出來的,此刻桌上的食物都有些涼了。

利威爾看着桌子上的肉和湯,肉食的光澤和湯上的油花讓他覺得惡心,一擡頭就又看見艾倫灼灼的目光,“……我不餓。”

“那怎麽行呢!”艾倫竟然嚴肅地看着他,聲音都可笑地有些幼稚的焦急,“我晚飯時間把您叫出來,怎麽能讓您餓肚子呢。您最近在食堂都不怎麽吃東西,這樣下去胃會壞掉的。”

……果然小鬼最煩人了。

利威爾不自覺的擰起了眉毛,艾倫仍舊是一臉堅持。愛爾敏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該找什麽措辭,又閉上了嘴巴。

利威爾有些想笑,現在那小鬼竟然敢這麽嚣張地看着他,還是在勸他吃東西。他們什麽時候能這麽相處了?沒有戰争,沒有拳打腳踢,沒有不近人情的長官。

艾倫還在看着他。

這麽點小事,就讓他那麽堅持?利威爾覺得自己是想笑的,實際上他卻只是拿起了手中的餐具。和艾倫那臭小子立刻松了一口氣,動力手解決他自己面前的晚餐不同,利威爾手中的餐具停在半空中,面前看上去很油膩的食物讓他依然沒能舒展眉頭。

……果然小鬼麻煩死了。

利威爾覺得第一次能有除了埃爾溫之外的人讓他這麽妥協。他最近惡心症狀雖然沒有消下去,但是也有減緩。他吃得很慢,一開始也并沒有什麽反應,往往變故都很突然。

艾倫聽見刺耳的叉子劃過盤子的聲響,擡頭就看見他對面的人臉色十分難看,快步走到門口出了房間。

艾倫剛想起身就被愛爾敏狠狠地按在了座位上,“我去看看,你別動。”他很少看見愛爾敏用這麽嚴肅的眼神看着他。

愛爾敏端着一杯清水,小心地打開了衛生間的門,反手把門鎖上。他曾經的長官此刻撐在洗手池邊,從背影看過去雙肩微微顫抖,過了一會對方擰開了水龍頭。愛爾敏在水聲中把那杯清水遞過去。

在小鬼面前失态并不讓人愉快,利威爾接過愛爾敏的水,漱了漱口之後又把杯子洗了一遍。

愛爾敏接過幹淨的空杯子,站在原地不動。利威爾就站在他身邊,一只手還搭在洗手臺上,也并沒有趕他的意思。

愛爾敏捏緊了右手,又松開,又捏緊。“兵長,我覺得您應該告訴艾倫。”他向身邊的男人看過去,“艾倫應該知道他做過的事情,不管……那是不是他可以接受的後果。”

利威爾靠在他對面的牆上,平靜地看着他,沙啞地開口,“……這能改變什麽嗎。”

能改變什麽呢?

不知道的話是不是反而簡單一些?

愛爾敏不自覺得這麽想,卻又覺得這是不對的。“就算不能改變既定的事實,艾倫也應該知道事情然後自己選擇接下來怎麽辦,您……您沒有權利決定他的路,就算……就算是為他好也不行。”

利威爾沒有繼續回話,而是直接轉身向門口走去。他的手被那小鬼死死地拉住,他只能停下步子。他回望的眼神一定不友好,那小鬼似乎被他吓到了,又咽了口唾沫繼續說,“艾倫他今天看到您這樣,肯定會詢問,請您告訴他。”

利威爾坐回到艾倫對面的椅子上,艾倫的目光立刻就粘了過來,讓他有些煩,可是那雙眼睛裏的擔憂又是純粹,讓人一腔煩悶都無處去撒。

“您怎麽了?”

愛爾敏捏緊了手中的叉子,看着那兩個人。

“您應該告訴他。”

愛爾敏的話無聲地在空氣中回響。

利威爾看着艾倫。

他其實早就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問出那樣的問題,那個答案他其實早就知道,就因為這個答案,因為這個他早就自己封閉起來的一份答案,他甚至連艾倫的答案也早就想好。

他知道艾倫的話語是認真的,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攔他的腳步。

他甚至知道,即使是說出那件事情。

正值青春年華的艾倫,即将開拓自由之地的艾倫。

經過戰争摧殘的青年,本來應該有一個閃閃發光的未來。

他應該擁有一個閃閃發光的未來。

不是因為一個無心的錯誤被自己的長官帶上枷鎖。

“您難道生病了?”

“……嗯。”利威爾含糊地回答一聲,靠進椅子裏。他本以為這樣麻煩就結束了,沒想到艾倫立刻又急了。

“那您一定得記得吃藥,但是不能向上次那麽亂來,一定得按量吃!一定得好好休息——”

“吵死了!你當我是小孩子嗎。”利威爾直接把叉子丢了過去,艾倫看着釘在自己椅子上的叉子,終于閉上了嘴巴。

利威爾靠在椅子上看着對面的兩個青年,看了看艾倫,又看向愛爾敏,愛爾敏的目光帶上了一絲責備意味,這責備又莫名其妙地有些溫和。

還是不告訴好了。他又一次這樣告訴自己。并且對自己說只是因為那樣會變得很麻煩。

和艾倫一起走在回到軍營的路上,愛爾敏的情緒有些低沉。艾倫叫了他好幾遍他才回過神來。“最後還是沒有結果,果然又是讓我選自己喜歡的。”

愛爾敏看着這樣漫不經心抱怨的艾倫,想着自己知道的那些事情,咬了咬唇,沒有說話。艾倫,他想,你去問兵長那些問題,太殘忍了。

“果然還是去和讓商量商量吧。”艾倫這樣說着,半天沒有聽到回應。他側過頭向身邊看過去,愛爾敏正看着左邊的小道,輕聲說道,“艾倫,我想你不用去找他了。”

讓從左邊的小道上走過來,雙手抄在兜裏,逆着光走到愛爾敏身邊,眼神票向艾倫那邊,在接觸到艾倫目光的時候又收了回來,咳嗽一聲,“那個,艾倫,你決定好了嗎。”

“啊,這個啊……”艾倫低着頭看着路面上的石子,“還沒有。”

“我決定好了。”

艾倫和愛爾敏聞言都向他看過去,被兩束目光同時盯着,讓偏過頭去,眼神向上瞟,努力板起一張臉。“嘁,團長就給你這小子當好了。”他小聲說道,在那兩個人來得及做什麽吃驚的表示之前回過頭來,作勢攥緊拳頭,咬牙切齒道:“你這小子給我好好幹,聽到沒有。”

艾倫盯着故作兇狠的朋友,心裏湧過一股暖流。“知道了。”他笑了笑,“馬臉。”

說出決定的感覺還真是……糟糕。讓這樣想着,往自己的宿舍走過去。

“讓!”他聽了回過頭,看到了在剛剛爬上天的月輝下跑過來的愛爾敏,愛爾敏跑得氣喘籲籲,雙手撐在膝蓋上,擡起頭來,向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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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什麽追過來了。”兩個人已經走在軍營的圍道上,把巡查作為借口。讓想了想,先是問道。

愛爾敏擡起頭看着他,“讓是有話想說的吧,肯定有憋在心裏的事情,”愛爾敏猶豫了一下,補充道,“跟艾倫說肯定沒用,對吧。”

讓轉過頭看着他,愛爾敏的眼睛很亮,看得讓有些不自在,他又或過頭去,悶着腦袋點點頭。

愛爾敏走在讓的旁邊,放輕了聲音。“你為什麽放棄了團長?”

或許是愛爾敏的聲音太過溫和,又或許是晚風吹得人有些昏沉,這兩天的糾結苦悶居然就這麽被他一股腦地傾瀉出來。

“馬克說過,我不是很強,所以更能體會弱者的心情,他說我可以當好一個領導者。”讓說完輕嘲似的哼了一聲,“我卻覺得我只是能體會自己的心情,如果沒有見到巨人是怎麽吃人的,我肯定已經在憲兵團了吧。”他踢開了路上的石子,“我本來以為我是個野心很大的家夥,應該會想要團長的位置,可是這兩天我真的去假設的時候,我卻覺得…很怕?說什麽不敢背負士兵的生命,這肯定都是借口。我就是被戰争中的犧牲弄怕了,我不過就是,累了。”他冷笑一聲,“我甚至不敢嘗試去想那種背負士兵的責任。”

愛爾敏沒有說話,他安靜地在讓的身邊走着,看着這個在進行自我否定的青年。

“愛爾敏,”沉悶的聲音從讓的身影傳過來,“我還真是個自私懦弱的混蛋。”

讓說完這些覺得舒了一口氣,繼續向前走去,邁開的步子都不再那麽沉重。

“不是的。”

他肩膀旁傳來了同行者的聲音。

“不是那樣的,雖然我也覺得讓是可以擔任領導者的,但是讓如果沒有準備好的話,你可以等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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