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準備好的時候。”愛爾敏擡起頭來,他的藍眼睛裏是一捧體貼的安慰,就像撈了滿天的星子。“放棄,也是一種勇氣。”
Chapter 08
兩個人坐在相對的兩處沙發上,午後的陽光絲毫沒有帶來暖意,反而格格不入地襯托了此時氣氛的嚴肅。
“艾倫都找你商量團長的事了,你還不打算告訴他?”韓吉看着坐在對面的男人,她的口氣還帶着些玩笑語氣,臉上卻是沒有絲毫的笑容。
“啧,閉嘴,四眼,吵死了。”
“你別想給我轉移話題!”韓吉此刻忘了曾經的暴力威壓,目光都是惡狠狠的,“不是你不告訴他他就沒錯了,他應該知道所有的事情!”
“然後讓他可憐我?”她對面的男人眯起眼睛,語氣中帶着不可掩飾的煩躁。
“就算和這些無關,他也有權利知道自己的血脈!”
“我不認為一個正常的青年會要一個莫名其妙産生的怪物。”
“他應該知道事情,然後自己做出選擇!”韓吉從沙發上站起來,雙手撐在桌子上,“他有知情的權利,自己選擇接下來的事情!”她大聲說着,抓着桌子的手青筋暴起。
她接着被對面的人揪住了領子,領子前的那雙手用力到發白。“在我揍你之前,自己滾出去。”
利威爾看着自己的雙手,說出話後卻有些恍惚,剛才的大動作弄得腰腹處傳來酸澀的感覺。
韓吉沒有動,她笑着看了看自己領子前的雙手,這笑容實在不怎麽明快。“你已經很少這麽控制不住情緒了,利威爾。”她有些憂傷地看着他,“你在擔心什麽?”
她面前的人松開了手,可是韓吉卻覺得,那雙手根本沒又松開。那雙手看不見,死死地厄住了她面前人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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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吉在埃爾溫的酒店附近開了一家診所。“別以為我只會研究巨人,調查兵團生存率提高的功臣是誰你們都忘了嗎?!”她當時瞪大了眼睛質問對于這個決定不屑一顧的利威爾和充滿懷疑的埃爾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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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麽樣,她還是手忙腳亂地把這個診所辦起來了。
黃昏時分,韓吉收拾了一下桌子,趴在玻璃邊上,打了一個哈欠。沒有巨人的日子都沒有樂趣了呢……
這麽想着,她卻睜大了半眯着的眼睛。
曾經的巨人艾倫在這條小巷裏走着。
韓吉看了看艾倫,把枕着胳膊的頭擡了起來,坐正了身子,右手在桌子上漸漸捏成了拳頭。整個人像一張緊繃的弓。
接着她松開了手,脊背也放松地彎曲下來。臉上帶上了笑容,伸出左臂,向巷子裏的艾倫用力揮手。
艾倫停下腳步,向旁邊看過去。他身側的一排玻璃裏,韓吉正在桌子前向他大力揮舞着胳膊,帶着燦爛的笑容。
艾倫停頓了片刻,就向韓吉的診所走去。
他沒來得及看見,在他邁開步子之後,韓吉瞬間恢複嚴肅的面孔。
韓吉靠在椅子背上,聽到敲門聲後推了推眼鏡框,換上了看上去十分自然的微笑,打開了門。
門外的青年面帶疑惑,言語禮貌:“韓吉小姐,請問找我有什麽事嗎?”
韓吉依舊是發揮了軍營裏的風格,直接撲上去,比男子有力的手扣住艾倫的肩膀,把他推進屋子裏。“艾倫呦,好久不見了吶。”她把艾倫按在椅子上,自己坐在了另一邊。
韓吉看着對面的年輕人,她把胳膊放到桌子上支起來,雙手交疊放在面前,一點點斂去了臉上的笑容,她的鏡片反出光澤,看不見鏡片後的眼神。
“是啊,我有十分重要的事要找你說。”
艾倫匆匆走在巷子裏,呼吸急促地奔向韓吉最終告訴他的那個地址。
“你也許忘了,我不管你是他媽的意識不清醒還是什麽,你侵犯了你的監護人。”
艾倫拐了一個彎,腳下的步子混亂。
“雖然聽上去很荒唐,但是他身體裏現在有你的孩子。”
艾倫跑到巷子的中間位置,腳步放緩了,他看着不遠處的那扇門,猶豫着不敢邁動接下來的步子,他甚至想逃走。他遲疑着邁動步子,走向前。
一步。
“就算你當時是無心的,”
兩步,
“就算你那個時候也許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
三步,
“那都改變不了已經帶來的結果,”
他站在了那扇門前。
“所以你要,”
他擡起了手,
“做出接下來的選擇。”
他敲響了門。
巷子裏安靜地只能聽見他的敲門聲,他卻覺得自己心跳的聲音大如雷聲,覺得自己的胸腔快要爆炸了。
那扇門打開了,門內是自己熟悉的那個人,他卻又覺得那個人很陌生。
利威爾從來沒有想過門外會是艾倫。他着實愣了一下,幾乎忘了要讓艾倫進門。艾倫臉上的表情是慌張,掩飾不住的慌張。那雙綠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被慌張甚至是恐懼填滿。
這雙眼睛突然讓他害怕起來,利威爾覺得自己可能知道艾倫是來幹什麽的了。
那一瞬間他的腦海裏閃過了很多可笑的念頭,他想直接關上門把那小鬼堵在外面,可是他卻覺得自己的手使不上勁。
你在磨蹭什麽。
他手上發力,卻依舊關不上門。
他看着面前的青年,接着向門沿看去,這才明白為什麽關不上門。艾倫的手死死地扒着門沿。
他怕是握刀都沒用過這麽大的力氣。
利威爾收回目光,看向艾倫的眼睛,那雙驚魂未定的眼睛就那麽看着他,他突然間就覺得洩了氣。
艾倫見到利威爾松開了抵死在門邊的手,立刻就要進去。
利威爾覺得一股煩躁直充至胸口,他覺得自己一定會說什麽難聽的話把這小子轟走,可是他真的開口了,卻只沉聲說出兩個字,“換鞋。”
艾倫在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頓了一下,可是那孩子大概慌得厲害,竟然沒有換鞋就直接走了進去,在光亮的地板上留下幾個深重的腳印。
利威爾盯着那些刺眼的腳印,煩躁混合着一種快要炸裂的莫名憤怒快要填滿它,他覺得他不能再待下去了,他怕自己會失控。
他根本沒管徑自走到客廳的艾倫,走上了樓梯。可是那一直背對着他站在客廳的青年卻突然發出了一聲喊叫,與其說是喊叫,那聲音卻驚慌的讓人難受。
“不是真的吧!”
利威爾的腳步停在樓梯上,他轉過身來,看到艾倫已經轉過身來看着他。英俊的青年此刻看起來非常狼狽,整張臉上都是恐懼,綠眼睛裏滿是掙紮。
艾倫看着樓梯上的人,那個人依然能那樣居高臨下地,淡然地看着他。
那一切一定是假的吧?
艾倫狠狠地盯着樓梯上曾經的長官,看着他筆直的脊背,看着他略顯消瘦的雙肩。
一定是假的吧?
這個人那麽強大,那麽驕傲,怎麽能容忍別人強暴他,怎麽會願意養育一個意外的孩子。
艾倫幾乎是懇求地看向那個人。
您告訴我,
這一定是假的吧。
他覺得這世界真是荒唐。
我怎麽可能對您,
對我那麽敬愛的您,
做出那種事情來呢?
“是假的吧?”
青年聲音傳進利威爾的耳中,那聲音那麽輕柔,那麽無助,那樣瑟瑟發抖。
利威爾看着,青年似乎是承受不住重荷一樣攥緊了拳頭,臉色蒼白,綠眼睛溫柔地看着他,這樣溫柔的一雙眼睛裏卻滿是乞求,滿是掙紮。
利威爾看着那雙眼睛,什麽也想不起來了。胎宮擴大帶來的酸澀感從腰腹傳來,他這才隐約想起這小鬼在問他什麽。
他在問他是不是真的。
利威爾覺得可笑。
分明是他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地看着那小鬼,卻好像那小鬼站在至高點狠狠地質問他。
分明他什麽也沒做,分明他在用身體和時間承受着這個小鬼做過的事情,這個小鬼卻用那樣可憐的一種眼神懇求他,懇求他放過他,好像他給了他巨大的折磨。
那個小鬼把背挺得筆直,可是卻快被壓斷了。
——是假的吧?
那小鬼是那麽問的。
他根本不是在詢問。
他是希望自己幫助他否定。
利威爾抓着樓梯欄杆的手用力到泛白,他看着艾倫那雙溢滿了悲傷的眼睛,覺得胸口被揪緊了。
原來你這麽想逃避。
他忘了不應該給現在這具身體太大情緒起伏,他的腰腹開始酸疼。他都沒有在意,他看着樓梯下站着的青年,他曾經的被監護人,陪在他身邊三年多的部下,看着那雙無助的眼睛。
原來知道這個事實真的會讓你這麽痛苦。
他的手臂用力到顫抖,他覺得自己快要不能思考,他又覺得自己已經知道了接下來該做的事情。
那麽——
他覺得難受極了,這種不适感甚至讓他把面上的表情都放得柔和了。
他聽見了自己輕輕的,帶着安慰性的聲音。
“這是假的。”
他看着艾倫,又好像什麽都看不見。
“忘了它吧。”
愛爾敏被他的樣子吓到了。他記憶中的艾倫一直有一雙堅定的眸子,那雙眸子很少帶有如此混亂的情緒。這讓他覺得不安,“艾倫,你是不是知道——”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艾倫打斷了,艾倫掐住了他的肩膀,“愛爾敏,”他的聲音帶着不可置信的委屈,“你也知道?可是你沒有告訴我。”
愛爾敏聽着摯友的質問,覺得聲音都堵在了喉嚨裏,“那是因為——”
“因為并不可信吧?”艾倫像是拼命說服自己,又像是說服別人似的,不斷重複,眼睛瞪大,乞求地看着愛爾敏,“是假的吧?”
“你再說什——”愛爾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你見過兵長了?”他反抓住艾倫的肩膀,問道。
艾倫疲憊地點了頭。
愛爾敏不敢置信地看着艾倫,“你問他這句話沒有?”他看着艾倫,忽然間感到一腔憤怒,他幾乎是克制不住地一拳揍到艾倫的臉上,他看着跌進沙發裏的好友,覺得手心生疼。
“你怎麽能問他這種混賬話!”
他看着艾倫,希望艾倫給他一個否定的答案,可是他的摯友只是把整個人都縮進沙發裏,喘着粗氣,把整張臉埋進兩手之間。
愛爾敏看着面前的艾倫,這麽頹廢的艾倫,覺得呼吸困難。
——“你如果讓艾倫知道……”
——“您應該告訴他。”
——“您不能替他做選擇,就算,就算為他好也不行。”
這就是你的選擇嗎,艾倫?他看着沙發上的摯友,在他為你着想的時候,你就只是想着逃避,問他那麽混賬的話嗎?
這樣的你,怎麽敢問他,那麽混賬的話!
愛爾敏沙啞地開口,“那兵長……他怎麽說的。”
艾倫把手蒙在眼睛上,整個人靠近沙發裏,聲音低沉,“他說這是假的,讓我忘了。”
“你相信嗎!”愛爾敏看着他,走過去坐在他身邊,又放輕了聲音,帶着沙啞的苦澀,“你相信嗎。”
艾倫搖了搖頭,他的手遮住眼睛,眼淚從手掌下流了下來 ,劃過他的臉,“我知道這是真的,我明明知道的。”他把手放下,通紅的眼睛失焦地看向愛爾敏,“我其實記得我對他做過的事,可是我以為那是一個夢。”他的聲音變得很輕,近似喃喃,“為什麽不是夢呢,我怎麽能做出那樣的事呢。”他的眼眶裏又流出淚來,“只要一想到那是真的,我就,我就無法原諒我自己,我怎麽能,”他看着艾爾敏的眼睛裏洶湧着劇烈的掙紮,“我怎麽能那麽做呢,為什麽會是我,對敬愛的長官做出那種事情。”他又從沙發上做起來,驚懼又悔恨,“怎麽會是我!”
愛爾敏震驚地看着艾倫的反應,他看着自我否定的艾倫,卻又神奇地平靜下來,他想到了問題的關鍵,嚴肅地問道,“只是這樣麽艾倫,你不能接受的是這個麽。”他看到摯友的臉上更深一層的驚慌,咬了咬牙還是繼續問道,“你準備對他和那孩子怎麽辦。”
艾倫眼中還是含有水光,可是他不會落下淚來了,抛在空氣中的問題似乎給了他很大的打擊,他緩緩轉過頭,幾乎是乞求的看着愛爾敏,想讓他放棄這個話題,但是愛爾敏的态度是少有的強硬,藍眼睛裏不見往日的溫和與鼓勵,而是嚴厲的質問。
艾倫似乎就那樣一點一點地垮下來,他把臉埋進雙手裏,聲音沉悶卻又咬牙切齒,“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愛爾敏。”他栽倒在沙發上,“我知道我應該……承認小孩或者和他一起生活,可是我,”他的肩膀輕輕顫抖 ,“我發現我不願意,愛爾敏,”他的聲音聽起來混亂而無助,他步入了一面絕境,只是因為他自己封死了出路,“我居然不願意,我……我做了錯事,不能原諒自己,可是我居然不願意承認那錯事是我做的。我……我知道這樣的我很混蛋,但是我……”
愛爾敏靜靜地守在艾倫身邊,什麽也沒說。
他曾經以為自己足夠了解艾倫,他曾經以為艾倫是個在什麽情況下都不會逃避,不會退縮的人。
他似乎錯了。
這件事,這麽荒唐的事,有誰願意自己遇到呢。
艾倫痛恨自己做過的事,卻又在逃避現狀。
他漸漸把目光放得柔和,他看着狀态頹廢的艾倫。希望他能快點想好接下來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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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鬼走了,慌亂讓那小鬼把門關的很響。利威爾緊繃地神經陡然一松,竟是覺得快站不住了。大概是他剛才情緒波動太大,他身體裏那團東西就像決戰過後的時候那樣顯示抗議。腰腹處一陣陣針紮似的壓迫逼得他攥緊了樓梯上的欄杆,調整着呼吸等着那陣感受消去。
髒亂的腳印在光亮的地板上格外刺眼。
利威爾就站在樓梯上,看着那些腳印,有些失神。
他一直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他依賴的就只有那身體覺醒帶來的力量和精準度,一直變強。他很強,他在地下街生活了下來,他最終披着自由之翼,在牆外的藍天翺翔。
他不得不相信力量,自己身體的力量是他唯一最能把握的東西。他不知道戰友什麽時候會死去,但是他一直清楚自己身體的極限,阿克曼對力量完美的支配讓他有把握在戰場上控制戰局,他沒有想到過有一天他竟會連自己的身體都掌控不了。
就像那那腳印猙獰地留在地板上,他的生活就那樣被那該死的體質和那小鬼生生地扭曲。
他覺得恢複了力氣以後,拿出拖把把地面上的腳印清掃幹淨。
那小鬼真是麻煩死了。
Chapter09
圍牆。
曾經将人類家畜般囚禁于巨人的恐懼之下。現在這面圍牆被打破了,這面圍牆又還在。
圍牆被作為歷史遺跡保留了下來,其實不管士兵還是貴族都清楚,這圍牆将成為百年後預防叛亂的屏障。
五十米高的城牆,人類曾經根本不敢眺望的地方。
艾倫站在圍牆上,夕陽的光輝把他和牆壁一起鍍上了一層金色。他看着飛鳥振翅,飛向為牆外的天空。
驅逐巨人,走出牆外。這是他多年的夙願,也是他本以為無法企及的夢想。
可是它實現了。
它現在就擺在它的面前,它那麽美麗,那麽溫暖。
“這個月末,将進行新時代第一次壁外調查,在那之前,我希望你們能給我答案。”
他深吸一口空氣,牆內請外一樣清新。
不一樣的。
他這樣想着,在圍牆上坐了下來。
不一樣的。
牆外的陽光,大地,森林,海洋。他從第一次去壁外就不能忘掉那些震撼。牆外的自由,那是值得人拼上生命的珍寶。
沒有什麽能阻擋他去牆外的腳步。
他本是這麽以為的。
“利威爾一直不想告訴你,埃爾溫那家夥說尊重他的選擇,”韓吉坐在他的對面,雙眼嚴肅地看着他,卻又扯了一個冰冷的微笑。“那是埃爾溫自己的屁話,我可沒同意。艾倫,我是看着那個粗暴又神經質的混蛋家夥從軍營裏走過來的。發生這種事情,我恨不得替他一刀削了你。”
她拉過艾倫的手,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眼神變得很溫和,卻絲毫沒有暖意。“他的腳步被你絆倒了,他自己不想追究是他的事,我并不想你就這麽逃避責任。你厭惡我也好,我就是看着不舒服。”她嘆了口氣,“艾倫,我希望你可以想好你接下來應該怎麽辦。”
艾倫把手撐在圍牆的牆壁上,難道他要放棄去圍牆外的機會,和一個意外的孩子,和一個關系複雜的長官一起生活?
他該怎麽面對他呢?等到那種特殊時期的身體特征體現出來之後,他……他怎麽敢面對他?
不。
艾倫的手指摳着城牆上的土屑。
他可以不和他一起生活,下個月他就會去壁外,他可以避開所有尴尬的時刻,之後,他們可以在放假時期見面,一起撫養那個小孩子。
是這樣嗎?
那個念頭形成時,他竟然感到了恐懼。
你真的是那樣想的嗎?
他咬緊了牙。
他心中的利威爾兵長就是那面自由之翼,他無論如何也不想承認自己阻擋了那雙翅膀的翺翔。
現在只要面對他,他就會覺得自己一直在接受譴責的捶打,那如果他承認了那個孩子,不就承認了錯誤的的烙印了嗎?
艾倫一拳垂在牆壁上。煩躁至極的心情中竟然融進了一股憤怒。
他本應該有一個光鮮亮麗的未來,他本來可以是那些最優秀的年輕人之一,他本來可以,向他的監護人交出一份最輝煌的成果。
他現在卻成了以下犯上的士兵,他現在不敢面對那個曾經敬畏着追随的身影。
怎麽就……變成了這種樣子。
他覺得自己不幹淨了,覺得自己暴露在陽光下的身上有着明顯的污點,他覺得所有看到自己的人都在譴責自己的錯誤。覺得自己就在一張網裏,他逃一步,這張網就會勒緊一分,最後把他逼到窒息。
——“這是假的。”
——“忘了它吧。”
那清冷的聲音突然從他的腦海中劃過,他瞪大了眼睛,覺得呼吸都變得急促了。
他立刻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
你怎麽能做這麽混賬的事。
他拼命告誡自己。
你不能用他的寬容做這麽混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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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爾敏再一次看到艾倫之時,他似乎已經從那種頹廢的狀态中走了出來。那個他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向他走了過來,在他的身邊站定。
“走走嗎。”愛爾敏輕聲說道。
他們的影子被晚霞拉長,微風細致地剪裁着他們的身影。
“艾倫,你想好怎麽辦了嗎?”愛爾敏輕聲問道,帶着溫和的鼓勵,看向比他高不少的青年。
他旁邊的青年臉上的鎮定出現了一絲裂痕,接着被青年勉強掩飾過去。“我……我決定好了。”
青年停住腳步,面上是一種虛幻的堅定,語氣确實飄忽不定的。“我決定好了,愛爾敏。”
他的異常最終被愛爾敏放過,而這是愛爾敏想起來,一直有些後悔的事。
門內的人在打開門的那一刻,就迅速地進行了關門的動作。
“等等!”
艾倫直接抓住了那只想要關門的手,感受到那只手低于常人的體溫。
他乞求地看着門內的人,“請您讓我進去。”
門內的人看着他,灰藍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厲光,松開了門沿上的手。
他們最終相對平靜地坐在了椅子上。
利威爾坐在艾倫對面,雙腿如平時一般疊着,他的左手搭在身側,右手搭在椅子背上,嘴唇抿成一條線,灰藍色的眼睛平靜地看着艾倫,下巴微揚。
這只是一種平常的狀态,艾倫卻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他咽了咽唾沫,才開口,“那個……兵長,我,我對您做了錯事,很抱歉。”他突然覺得無法面對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低下頭去。
“讓您經歷這種事情,真的是,非常抱歉。”他說完這句話,覺得喉嚨被堵死了,接下來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他做了一下深呼吸,才開口道:“我一直都向往去牆外,我雖然覺得我應該和您一起留在壁內,但是我,我無法阻止自己不去壁外。”
他的綠眼睛裏是一片溫柔的悲傷。“我因為渴望去壁外,渴望去調查兵團,在媽媽去世的那一天都在和她争吵。我就對自己說,你一定要加入調查兵團,一定要去壁外看看,要讓媽媽在地下安心,要讓她放心你的決定是正确的。我現在做到了,我怎麽能,就這樣放棄呢。”他的手放在膝蓋上,揪緊了褲子。
利威爾輕輕閉了一下眼睛,又睜開看着他,沒有說話。
“可是,”艾倫又接着說道,聲音中帶着猶豫,“我知道并不一定非得一起生活,我依舊可以去壁外,在假期時間回來看,看那孩子。但是我,”他洩氣一樣地放松了緊繃的脊背,高挑的身影在燈光下佝偻起來。“我無法面對那孩子,無法面對您,一想到我居然對您做了那種事我就……”他的聲音哽了一下,“和沒有愛情的部下一起生活,您也不會好受的吧。我如果不來糾纏您,您也許可以慢慢開始自己的生活。”
艾倫說完這些好像松了一口氣,卻又好像被更加沉重的東西壓垮了,他突然提高了聲音,“都是借口!這些都是借口!”他的胳膊撐在膝上,抱住頭,“我就是個混蛋。”他用雙手蓋住臉,眼淚從指縫裏流了出來,“我就是個混蛋,可是我還是不能……我知道我在逃避我的過錯,可是我沒別的辦法了。“他的肩膀輕微顫抖,“我沒有別的辦法了。”
利威爾看着崩潰的青年,灰藍色的眼睛鋒利地眯了起來。“也就是說,你不想承認那塊肉,也不想再見到我,是這樣吧。”
艾倫聽到他的話,全身一僵,他放下手,擡起頭來,眼裏還含着淚光,滿眼歉意與乞求。“我對不起您,如果您想揍我一頓出氣的話,我——”
他話還沒說完就覺得腹部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從椅子上甩下去,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如果這就是你希望的話,”他聽見了利威爾清冷的聲音,聽見腳步聲在自己身邊停下,他被揪着頭發提了起來,腹部狠狠地被膝蓋一頂。“我可以成全你。”
那兩下結結實實照單全收,艾倫跌坐在牆角,看着利威爾向他走過來,他曾經的長官冷着臉,眼眸中是一片森然的寒意,聲音比平時更加低沉,“你以為你在可憐我,同情我?”利威爾在艾倫的前面停下,“還是你覺得我需要你這白癡負責?”
利威爾俯下身去,揪住艾倫的領子,把他的上半身提起來,讓他的眼睛平時自己。“你做什麽決定,對我都沒有影響,我這麽告訴你。”他看着艾倫因為疼痛而半睜的眼睛,“這件事情,告訴你,從一開始就只會增加你無謂的煩惱。”
他松開手,在對方下落的時候又踹了一腳,踩在對方身上,居高臨下地看着艾倫,“我說過,我的士兵裏沒有孬種。你連逃避都狼狽的讓人作嘔。這樣的人能勝任團長麽,還是你想要再被打掉一顆牙?”
他跪在艾倫前面,揪住對方的頭發把他的腦袋掐向自己。
“別讓我看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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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是被利威爾趕出去的。關門聲想起的時候利威爾松了一口氣,旋即扶住了桌子。他覺得可笑,不過就是揍那臭小子一頓,居然就……腹部暴起的疼痛他可以忍,他覺得最可笑的是他自己的失望。
不是失望艾倫怎麽選的問題。他說過,那都對他沒有影響。可是那小子那樣矛盾懦弱的頹廢樣讓他失望透頂。
失望的情緒似乎影響了他的抵抗神經,他坐下來靠在桌角,內部的鈍痛感傳來,随着一下下的鈍痛他好像就看見了一幀一幀艾倫以前的樣子,瘋狂戰鬥的,自信前行的,還有在那間地下囚室裏發出那通張狂宣言的樣子,都是無堅不摧的模樣,這個他曾經欣賞過的士兵,那個他以為無往直前的小子,就因為這麽一件事情,就變成了那個樣子?
憤怒似乎加劇了折磨,冷汗從他的額角滑了下來 ,他砸到了地上。
那個臭小子,每次遇到他就…….
腹內的胎兒似乎在盡全力抱負母體動作為它帶來的不适,鈍痛感一下一下愈加強烈。
利威爾把自己折起來,被鈍痛撕扯得意識模糊,無意識地護住腰腹部,形成一個蜷縮的姿勢。
恍惚中,他聽到砸門和謝鎖的聲音,他聽到混亂的腳步聲,沉重又暴躁,他甚至想到地板又要髒了。他聽到女聲的怒罵。
有一雙骨感有力的手,用幾乎把他拆了的力道将他從蜷縮中強行掰開,他只來得及含含糊糊喊了一下那個人的名字,接着狂亂的女中音就在他頭頂上急切地發號指令,那雙手按住他的肩膀,沉穩的男聲在他的耳邊說話,帶着溫熱的呼吸。
“聽我說,利威爾,深呼吸,深呼吸……”
吵死了死禿子,催命一樣。
下意識地跟随對方的吩咐深呼吸,在視線重新變得清晰之時他看到了站在他前面面色陰沉的韓吉,還有正死命抓着他的埃爾溫。
——你就不能輕點兒嗎。
他微張開口,沒來得及發出聲音。
愛爾敏推開艾倫的宿舍,看到的就是失魂落魄的友人。
艾倫坐在椅子上,微擡頭望着愛爾敏,他面部僵硬,眼神空洞。愛爾敏快步走到艾倫面前,艾倫依舊沒有什麽反應。
“艾倫?”愛爾敏輕輕地喚他。
艾倫聽了這聲音,把頭又揚了一些。他看到了愛爾敏擔憂的雙眼,那一汪柔和明亮的藍色拍進他的心裏,艾倫臉上的滞然盡數粉碎,變成了混亂的絕望。
他大睜的雙眼映出愛爾敏的倒影,在他眼中悲傷的暈染下,愛爾敏的倒影晃動扭曲。
“艾倫?”
愛爾敏再一次的呼喚把他從意識中打醒,他這次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好友面上的困惑與擔憂。這種擔憂讓他心裏一陣難受,“愛爾敏,我選擇了,可是我,我還是做的不對。”
愛爾敏看着他這樣子,敏銳地意識到事情似乎和他想的不一樣。“艾倫?”他試探性地問道:“你沒有決定和他們一起生活?”
艾倫搖了搖頭。
愛爾敏心頭掠過一絲不安,他努力把那抹不安壓下去,勉強擠出了笑意。“這也沒什麽,艾倫可以在壁外調查的休息期間去見他們。實在不行,也可以給小孩帶一些東西。”
艾倫看着愛爾敏,他的眼睛悲傷地閉了一下,又睜開。他再次搖了搖頭自暴自棄地低下頭去。
愛爾敏似乎廢了好大力氣才消化了艾倫剛才的動作,他心裏的那抹不安變成了肯定,卻讓他感到了一種更加深切的恐懼。“艾倫,你是說你不承認那個小孩?”
艾倫疲沉默了一下,才疲憊地說道:“我不清楚,我也許不讨厭他,可是如果他出生,我并不想面對他。”
愛爾敏打量着他,問道:“那利威爾兵長呢?”他的聲音更加輕柔,卻又在這輕柔的語句中繃緊了。
艾倫低着頭,他垂下眼,看着自己的影子。“我不敢再面對他了。”
愛爾敏震驚地睜大雙眼,似乎是不敢相信似的,嘴巴微張。
艾倫看着自己頭部下方地面上的黑影,“我和兵長說,如果他覺得憤怒就揍我一頓。”
愛爾敏面上的震驚已經消去,被不正常的平靜取代。
“他揍了沒有?”
艾倫極短地看了愛爾敏一眼,那一眼裏毫無情緒,他又低下頭去,點了點頭。
愛爾敏咬緊了牙,“他怎麽不揍死你!”他抓住艾倫的肩膀搖晃,迫使他擡起頭來看着自己。“艾倫,你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他盯着艾倫那不知是愧疚還是悲傷的表情。“你什麽時候這麽窩囊,連自己的事情都不敢面對了?你什麽時候,開始逃避了?”
愛爾敏面前頹然的年輕人和他記憶中堅定自信的青年重疊,他只覺得心中漫上來一股悲哀。“你怎麽會變成這樣的!你因為一件事就倒下了——“他還想問,可是他聽到了艾倫的聲音,低沉的,毫無生氣的聲音。
“我沒辦法,愛爾敏,我不能面對他。”他看着愛爾敏的目光冷了下來,臉上也染上了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