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放棄般的冷意。“我也許以前一直活在自己的認知裏。我不害怕戰争是因為我渴望它,就像你們說的’急着去送死’。一旦出現我抗拒的事情,我或許就是個懦夫!我抗拒面對自己的錯誤,一旦想起來那件事情是我做的,一想起來帶來了那麽嚴重的後果,我就……就,愛爾敏,他對我那麽重要,我,我不能接受是我做過對不起他的事情。如果我帶着他并不需要的感情接近他,我怕也只會不斷提醒他我造成的傷害。”
他忽然就變得兇狠了,舉起手就扇了自己一巴掌。“我就是個不懦夫!”他又擡起手,被愛爾敏截住。
“這樣有什麽用呢。”愛爾敏手上動作強硬,艾倫也在被抓住的瞬間就放棄似的懈了力道,面上的兇狠也盡數褪去。
愛爾敏松了手,擁抱住艾倫。
“不是這樣的艾倫,相信你的決定吧。”
他看着對面蒼白的牆壁。
“現在暫且就按着你的決定做吧。你只是沒有準備好,等你準備好了的那一天。”
他松開艾倫,看着他,又像是在鼓勵,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你一定會用最合适的姿态面對這件事的。”
“他都醒了好久了。”埃爾溫走到桌子前倒了一杯新的熱水,看着還是靠在門前不說話的韓吉。
韓吉陰沉着臉,掃過溫和地看着她的埃爾溫,視線跟着走回去的埃爾溫來到床邊。利威爾靠在一疊枕頭上,被子蓋到腰際,由于剛剛出了太多冷汗,被埃爾溫強行蓋了一件大鬥篷,整個人都顯得小了些。
埃爾溫坐看了看對方的眼神,确定不會挨罵之後坐到了床沿上,把手中的熱水遞過去。利威爾接過熱水後,埃爾溫就轉過頭,有些無奈地看着韓吉。
韓吉哼一聲,扭過頭去。“誰管他。”
埃爾溫一下子就笑了。
韓吉被這笑聲給嗆了一下,轉過頭來的時候臉上就染着憤怒,“啪”地一下拍到牆壁上。“不當士兵之後就反了天了是吧,仗着自己老流氓逞強打架的事情倒是挺在行啊,虧我一開始看他對自己情況挺清楚的還就大意了,我跟他說過多少次,不能打架不能大幅度情緒波動!都喂巨人了是吧!”他不再看埃爾溫,狠狠地盯着床上的人,“遇見你這種怪物我早晚得氣死!”
利威爾被他這麽罵倒是沒什麽反應,熱水杯被他安安穩穩地握在手裏,他給罩在鬥篷裏,看着被子。
Advertisement
罵了半天甚至都想好了怎麽回嘴的韓吉有些懵了。
利威爾這時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就像一把刀。
韓吉給結結實實地噎了一下,剛才罵人的氣勢也都垮了下來。撅起嘴,努力不讓自己的表情那麽歉疚,看着地面。“我承認,現在看來私自把事情告訴艾倫是做的不對。”
說完以後為了挽回面子似的抄起拳頭又轉過頭來,“那也不代表我說過的話你就應該不聽了啊,你知不知道你都差點——”實在是找不好措辭的韓吉停頓了好久,“就是,在流産的後果可能是喪命的前提下的,流産未遂。”
利威爾死死捏住了杯子。
“如果不是這麽特殊的情況,我覺得這個孩子沒掉可能會讓他好受些。”埃爾溫覺得利威爾已經不會再想喝那杯水了,把它從利威爾手裏掰了出來。
“總之,馬上就四個月了,也該……”韓吉把“出懷”這個詞咽了下去。“但是你有覺醒的存在不應該會被影響的這麽厲害,所以我判斷,可能是你這個情況的時間趕得不巧,正好是在你長期戰争高強度負荷結束時,直接引發了過度耗損精力多年的負面效果。”
床上的人還是沒說話。他幾乎被罩在了鬥篷裏。從韓吉的角度只能看到鬥篷下面伸出的半截手臂,沒有了那杯熱水,這這只手現在覆在被子上,自然伸開,看來手的主人并沒有情緒失常。
埃爾溫的視線沒有盯着手臂,他盯着的是鬥篷下面的人微偏的頭和下垂的眼皮,安靜,但是是安全信號的那種。分析出這一點,埃爾溫用手在床上敲了敲,在利威爾擡起頭不耐煩地看和他時,快速說出下一句話。“利威爾,我們覺得你要暫時搬家。”
利威爾繼續盯着他等着他解釋。
埃爾溫眨了下眼睛。“去我那兒。”
灰藍色的眼睛眯了起來,這是“還沒完呢”的信號。
“你知道,因為其實艾倫很能帶動別人的情緒,比如讓還有他的青梅竹馬,現在好像不幸地也包括了你。”埃爾溫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自然些。
“誰知道那小子什麽時候又找你,我們得保證你遠離混蛋。”韓吉似乎找回了平時插科打诨的狀态,“而且你需要照顧。”
利威爾皺眉,面色不善,“我不需——”
“你需要,利威爾。”埃爾溫盯着被打斷之後很不爽的利威爾。“這不是同情,也不是你說的什麽’把你當易碎的廢物’一樣看——利威爾,你說話總是這麽損。沒人改變對你的尊重,也沒有你并不需要的同情。”
韓吉狀似無意地點了點頭。“就跟女巨人那次你得去醫院看大夫。你現在就是個慢性病,我是大夫。”
“我家是醫院。”埃爾溫接話,看起來心情不錯。
他面前的人伸手揉了揉太陽穴,不過這似乎是給煩的,臉上是一種較為溫柔的煩躁,甚至夾雜些無奈。“你們沒有必要像哄小孩一樣對待我。”
“當然沒有。”韓吉立正答話,板起臉。
“我們就是太怕你不答應了。”埃爾溫卻笑了。
利威爾盯着埃爾溫看了片刻,扭過頭去,“嘁。”
韓吉伸了個懶腰,“走吧。”
“站住,四眼。”利威爾挑眉,“先把這個屋子的掃除做了。”
Chapter10
艾倫站在桌子前,緊張地不知道把手放在哪裏,整個人僵硬地有些可笑。
他面前的男人倒是絲毫不管他的緊張。埃爾溫悠閑地收拾自己的桌子,把杯子書本都整理好後,取下一直搭在手臂上的毛巾,把桌子細致地擦了一遍,做完這些他就出去洗那條毛巾,與艾倫擦肩而過,沒有給予其他的注意。
他回來時艾倫終于開口,“埃爾溫…先生。”
埃爾溫輕輕點頭表示他聽到了,他拉開椅子,坐到桌子後面,把左手放到桌面山,做出聆聽的姿态示意艾倫可以繼續。
“關于接任團長的事,我和讓商量過了。”艾倫覺得以往的鎮定又回到了身體裏。
埃爾溫靠在椅背上,等着他的下一句話。
艾倫立直了身子,“結論是由我擔任團長。”他敬了一個軍禮。
埃爾溫身體前傾,手指輕輕敲打着桌面,面上閃過淺笑,“我并不意外。”
他這句“并不意外”讓艾倫有點慌,并不能摸清楚這裏面的意思。是因為對兩位部下的了解所以不意外,還是因為別的事情。
如果團長知道什麽別的事情的話————
艾倫看向團長那與平時一般無二的溫和的眼睛,試探性地問道:“您……還有什麽別的事要跟我說嗎?”
埃爾溫沒有立刻接話,他面上甚至還保持着微笑,得體卻又恰到好處的疏離,看向艾倫的眼神裏充滿了探究。“別的事情,艾倫,你指什麽?”
艾倫感到一股壓力,他吸了口氣,“沒什麽。”他平靜地看着埃爾溫,“沒有什麽。”
————————————————————-————--------
麻痹。
艾倫從來沒有想到過,他對于團長就任儀式的感受竟然會是這個。
他本來以為會是激動喜悅,或者是責任感的重大,本來以為那會是神聖的一種體驗。
當他真的站在了那個臺面上,站在那對自由之翼之下,面對着上千名把生命托付給他的士兵,他卻發現,所有那些本以為的感受統統都排到了後面。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的靈魂和肉體好似分離了,一個發表着慷慨激昂的就職宣言,一個冷眼看着那個慷慨激昂的年輕人。
“我們每個人生來都是自由的……”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沉穩有力,沒有人能從這聲音裏判斷出他此刻的慌亂。
看着面前的士兵,火把給他們鍍上耀眼的光輝。看着臺下的同期生,他們每個人的目光都熾熱而明媚,鑲嵌着對他毫無保留的信任。艾倫覺得那種久違的感覺又回到了身體裏,是投入戰場之前的熱血沸騰,是勝利在握時內心的燃燒。
在這神聖而莊嚴的時刻,艾倫卻不知是悲哀還是欣慰地發現,只有在戰場,在軍營,他或許才能找到自己的自信與熱情,找到自己被肯定的意義。
“我們終于可以不再是被困于圍牆內的家畜,我們可以向自由進擊……”臺下的士兵全神貫注地聽着他演講,艾倫從那一個個新兵的臉上看到了希望,這些士兵的眼睛裏是加入調查兵團欣慰的火焰。
他們是自由的勇士,他們因為自由相聚在一起。
“為人類的自由獻上心髒。”艾倫說完,率先敬了一個軍禮。
近千名軍人同時敬禮,他們的右拳緊緊地抵住了左胸,感受着那裏面跳動的生命,不滅的力量。
艾倫看着士兵們,又微微擡頭看着自由之翼。
感受着士兵們尊重的目光,他就覺得也許一切都好像沒有發生過變化,他仍舊是那個歷盡坎坷走向輝煌的人類的希望,依舊是利威爾兵長優秀的部下,這些士兵不會知道,不會知道他有過莽撞的舉動,不知道他冒犯了自己的上級,不知道他那陽光之下的污點。
打起精神來。
艾倫想。
他還要和同伴們一起帶領調查兵團走向更廣闊的天空,他還要擔負起更加嚴肅的責任。
那只是一件事。
他這麽安慰自己。
艾倫,
他對自己說,
你只是需要時間,
你可以面對那件事的,
你只是沒有準備好。
————————————————————————————————--
“這次一定要消滅巨人吶!”
“調查兵團的各位!”
“大家一定要平安回來!”
“那個,兵長,利威爾兵長?”
身邊的人回過頭來,眼角下拉,明顯不耐煩。“幹嘛。”
果然他不管多少次,都會被那雙眼睛吓到。“就是,我們真的會獲勝的,對吧。”
灰藍色的眼睛半眯起來,三分危險,三分不耐,還有四分莫名其妙,那雙眼睛細致地打量他,然後那個人回過頭去。“啊,是啊。”
火紅的日出光輝沐灑在那人身上,碧綠的披風随風而動,自由之翼在太陽的光輝下快要展翅翺翔。
“艾倫,艾倫?”
他突然從意識中被拽出來,恍惚着想起來現在是為明天的壁外調查做準備的時候,他剛剛和愛爾敏最後一次确定了路線。
“艾倫,你還好嗎。”
三笠坐在他旁邊,問道。
壁外調查。
艾倫看着剛剛确認好的路線圖,有些失神。
“艾倫?”
愛爾敏也喚了他一聲。
椅子在地面上擦過發出刺耳的聲響,艾倫猛地站了起來,大口呼吸,雙手攥成拳頭。“抱歉,我要出去一趟!”
他沒有看朋友們疑惑擔憂的眼神,打開門沖了出去。
維持着作為最高長官的嚴肅,禮貌地對與他問好的巡邏士兵點頭,離開軍營後跨上馬,艾倫就開始向王都的那條巷子奔去,向着那個早已十分熟悉的地址。
他并不知道自己想去幹什麽,可是他卻等不了了。總覺得只有見他一面,只有和他說幾句話才安心。他甚至有些後悔,有些後悔。
至少要去好好地道個歉。
他帶着鬥篷壓低帽檐遮住了自己的臉,走進小巷子裏,來到那扇門前,深吸一口氣,擡起手。
他敲了好久都沒有人回應,艾倫心中一亂,一會兒想着利威爾會不會是生他的氣了不見他,一會兒又想着他可能出去了,又開始擔心利威爾會不會是出事了連他敲門都聽不見。他越來越急,敲門聲開始變得混亂。
他敲門的手忽然停住了,接着他立刻翻身上馬,向別的地方跑過去。
“埃爾溫先生,您不知道利威爾兵長在——”
“先冷靜,艾倫。”埃爾溫把艾倫拉進屋子,關上門。“坐下。”他看似溫和實則有些粗魯地把艾倫按在了椅子上。
“不是,您知不知道利威爾兵長在——”
“我說了先冷靜,艾倫,”埃爾溫遞給他一杯熱水,“我知道他在哪,而且他已經不是兵長了,不要總忘了這一點。”埃爾溫說完以後就轉過身去,整理着書架上的書。
聽到答案的喜悅和對方明顯不想解釋清楚的矛盾沖擊着艾倫的大腦,他張張口,看着埃爾溫的背影問道:“那他在哪。”
埃爾溫把兩本書換了一下位置,修長的手指劃過一排書脊,狀似随意地抽出一本,漫不經心地翻開,平淡的聲音從他的背影傳來。“他在我那裏。”
埃爾溫聽見放松似的吐氣聲,接着就聽到艾倫的說話聲從他的背後傳過來,“請您讓我見見他。”
埃爾溫轉過身來,那本半開的書依舊打開被他捧在手裏。“我不能,艾倫。”
“為什——”
“或許我應該說的更清楚些,艾倫,我不想讓你見到他。”埃爾溫面上的溫和漸漸消退,泛起了嚴肅。“你就沒有想過,他為什麽要在我那裏嗎。”
艾倫霍地看向埃爾溫,卻說了一句完全不相關的話。“您難道知道——”
“我當然知道,”埃爾溫接到,似乎輕笑了一聲,“不然那家夥不可能接受我的幫助。”他的眼睛看着艾倫,手指卻把手裏的書又翻了一頁。“不管他在經歷什麽,都不能改變我對他的看法,不能改變我對他的尊重。說句不好聽的,因為造成他這種狀況的不是我 ,所以我并不擔心如何面對他。”埃爾溫把手裏的書合上,轉過身,“可你不一樣,艾倫。”他把那本書插回書架裏,回過身來,“你是此次事件的直接相關人,你那不負責任的逃避行為還有窩囊的不像一個士兵的态度,給他造成了情緒沖擊。”埃爾溫掃過艾倫在聽到這句話後捏緊衣服的手,“你一直有很輕易就攪亂一個人的情緒的能力。我不希望利威爾再吃一次你這個能力的虧,我把他接到了我家,就是為了不讓你見他。”
“艾倫,今天晚上來找他你有沒有明确的目的,有沒有意義。”埃爾溫在艾倫面前的桌子後面坐了下來。“你已經是團長了,明天就要壁外調查,今天晚上你卻出了軍營,這是作為軍人的失格。”他把雙手交叉支撐在桌上,“如果你是因為心中的慌亂或者模糊的愧疚而來,就更沒有必要。你現在如果要放棄團長和他一起生活,或者繼續壁外調查但是承認他身體裏那團東西,這兩樣有你能做的到的嗎。”
艾倫在埃爾溫逼迫的目光中低下頭去。
“那麽你就更不應該出現在這裏,艾倫。”埃爾溫說道,“即使是逃避,這也是你做的選擇,後悔只會阻擋你前進的腳步。”
埃爾溫松開交叉的雙手,靠在椅子背上,一只手的手指輕輕敲着桌面,“願意聽我說一些以前的事嗎,艾倫。”他的手指悄悄停止了敲擊。
“你應該知道,利威爾是我從地下街帶出來的。我太渴望那種戰鬥力,我認為那将會是軍隊的一次偉大變革。于是我就那麽做了,”他的面上閃過一絲苦笑,“我利用了他的一次委托,談了些條件把他吸入了調查兵團,派他參加了壁外調查,并且在那次調查中,他的兩位摯友送了命。”
埃爾溫看着桌面,目光溫和卻又憂傷。“那之後他的戾氣就被磨掉了許多,別看那家夥現在多麽高傲,他剛從地下街出來的時候才叫真正的嚣張。我看着他迅速變成真正的士兵,我親自把他提拔成士兵長,我看着他為一批又一批的部下送葬,我也見證了他成為”人類最強“的全過程。”埃爾溫彎了彎嘴角,“利威爾就是’自由之翼’,你們都是這麽認為的吧。可是我卻不知道把他帶出來,到底是不是對的。作為一個團長,這個決定對于兵團有無法估量的好處,作為利威爾個人,這個決定把他從地下街混混變成了人類的英雄,你們大概會以為是我拯救了他。可是我看着他一點點背負着愈加沉重的責任,看着他過度消耗自己的生命,看到那個冷漠稱職的士兵長,我有時候就會想起剛剛遇見的那個嚣張的青年。他在為自由拼搏,可是我卻知道他不再自由,他一點點變得輝煌威風,可是我卻知道他不快樂。“
埃爾溫把目光從桌面上移開,注視着艾倫的面龐,”你不知道,艾倫,我曾經很高興你的出現,一個尊重他,上進,并且陪伴了他很久的部下,我沒想到是你把他的腳步絆住,你也沒想過吧。”他頓了頓,坐正了身子,“但是我這些情緒他都不需要,艾倫,他更不需要你的同情和可憐。”
艾倫張了張口,“我不是——”
“即使是你這無用的愧疚,也不行。艾倫,你既然不能改變你的決定,就別再招惹他,”埃爾溫一貫深沉的眼神鋒利了起來,直射進艾倫的心裏,“以前的我是團長,現在的我只是利威爾的朋友。雖然你也是我優秀的士兵和朋友,就像你的朋友總是以你優先,我也是偏心的。”他眨眨眼,“艾倫,在确定你不會給他帶來困擾之前,我不會讓你見到他。”
利威爾在調試立體機動。
檢查了瓦斯和氣體,雙手在習慣性地要檢查刀片的時候停住,又堪堪放下了。韓吉看着他動作,臉上是較為嚴肅的情緒,“你真的要去?”
利威爾看了一眼立體機動,瞥了韓吉一眼,“既然是為我的士兵們送行,我不能不去。”看着韓吉還是一副要說什麽的樣子,就又在對方開口之前說到:“別瞎擔心。”
韓吉不過就是擔心他面對那個小鬼。
與其擔心他,倒不如是擔心那小鬼的狀态要實際一些。
利威爾把鬥篷展開,看着鬥篷上的自由之翼。
他短短看了一眼,就把鬥篷披在身上,在身前系好,迎着射下來的陽光,垂了眼。
鬥篷遮掩住身體,他看起來依舊是那個無論何時都不會倒下的最強士兵。
站在圍牆之上,他以較好的目視力,早就看到艾倫帶着已經屬于他的士兵們,向門前駛來。
駿馬上的青年,英姿飒爽,在朝陽的映照下,要準備着駛向自由的遠方。
青年已經長大了。
或許是就這樣看着青年在團長的位置上帶領軍團,他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艾倫長大了。
大概是以前艾倫總是圍着他轉,在他面前總是傻傻的,他對于小鬼長大的意識,并不是十分深刻。
現在卻深刻地讓人難受。
那個青年現在看起來那麽耀眼,耀眼到有些刺眼。
早些時候,那個時候戰争還沒有結束,那個時候埃爾溫和他說過的話,現在又在他耳邊響起來。
“艾倫和你走得太近了,近到你自己都沒有發現。”
“這對于你來說很危險。”
“你應該知道你絕對不能動搖立場。”
利威爾看着,看着艾倫在門前停下。
“我怕艾倫最後會給你帶來傷害,利威爾,距離過近有可能會給你造成傷害。”
利威爾能感覺到艾倫的目光定格到了他的身上,善良又委屈,愧疚又無措。
“你不會讓艾倫給你帶來影響吧。”
“……啊,不會。”
或許曾經确實是近到了危險的距離,他竟然有一天被那小鬼那樣對待。
利威爾攥緊了鬥篷下的雙手。
他絕不能讓艾倫影響到他。
絕不能讓那個小鬼的離開攪亂心緒。
他早就在看清楚了小鬼誠摯的雙眼的時候,就已經掐滅了那些,荒唐的,不可能有結果的念想。
那不過是深刻的一場錯覺,即使他知道那種情緒其實真實地令他害怕。
但是那是危險的感情。
他不能讓那情緒影響他,也不能讓那種感情絆住青年的腳步。
不過就是一塊肉,哪怕最後那個東西從他身上掉下來,都不能讓那情緒被翻出來影響他。
他可以應對這些事情。
沒有什麽會影響他的驕傲。
他以為他不會感覺到傷痛。
——————————————————————————————————————
朝陽灑在壁內,灑在每一位士兵的身上。上千匹戰馬立于牆門之前,馬背上的士兵們脊背挺得筆直,每個人都是一張繃了弓,随時準備把自己的價值射向戰場,射向自由。他們的披風之上,是那一直被稱為希望象征的自由之翼。
艾倫覺得自己的心髒在用力地撞擊着肋骨。
這是歷史性的一刻。
人類終于走出了巨人的陰影,人類可以為了自身去牆外探索,人類,終于向自由進擊!
這一切,居然都是真的。
這真是……太好了。
他騎着馬位于隊伍的最前方。指揮官愛爾敏和分隊長讓位于他的身側,士兵長三笠位于他的後方。他看過同期生的臉,看過新兵們的臉,看到大家面上堅毅的神色,看到大家眼中燃燒的渴望。
他看過身側的愛爾敏,看過身後的三笠。
就快實現了,一起去探索外面的世界,一起去看海的夢想。
他擡頭,退役的幹部組也都身着調查兵團軍服,站在城牆上,為他們送行。三抹綠色的披風在随風飄舞。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碧綠的披風包裹下的,矮小卻剛毅的身影。那件披風,那雙自由之翼。
艾倫突然有些心酸。
即使我還是不能原諒把那雙羽翼從您身上奪走的自己。
即使我還是不敢面對您。
但是,
請您看着,我一定會把自由播撒到牆外。
鐘聲響起,他聽見王都百姓的歡呼。
他看到緩緩開啓的城門。
他看着牆上的三個身影。
他感受到身下的馬都迫不及待去牆外沖鋒,
他聽到自己的吶喊聲。
“新紀元第一次壁外調查開始。”
他聽見士兵們勒緊馬缰繩的聲音。
“前進!”
馬蹄聲彙成最壯闊的樂聲融進了這片朝陽,分割世界的大門在全城的注視下開啓,千百雙自由之翼迎着明媚的陽光展開,飛向壁外的天空。
這是永遠不滅的調查兵團。
這是永遠張開的,
自由之翼。
———————————————————————————
【第一部 分,完】
今天樓主來更一個小短篇。
【進擊的巨人】【無cp】刀
一
我出生在846年,我是一對刀片。不,最準确的說,我是一對不會砍斷的刀片。
我生活的年代,人類恐于被巨人吞食的威脅,困于牆內,可是牆壁也已經被巨人攻破,人類面臨滅絕的危機。
打造出這樣一對刀片的地方,卻陰暗髒亂,空氣中甚至有血腥的味道,我出生之地的名字,我是後來才知道的,它叫王都地下街。移民計劃廢棄後的舊址,住着一群終日無法見到陽光的,像老鼠一樣過活的人類。
作為一對刀片,我似乎比那些人類幸運些,我被人悄悄帶走,帶到地面上,當裝着我的盒蓋被打開的時候,陽光猛烈的刺向了我的眼睛。在我适應了陽光後,我看清了我面前的男人,他明顯上了年紀,眼中帶着軍人的滄桑,脊背依舊頑強地挺地筆直。
男人叫基斯,調查兵團團長。
我自那天起被正式交付與這名大人物,但是他卻從來沒有動用過我,他從來沒有把我插入他的立體機動裝置的刀槽裏,從來沒有帶我上過戰場。
我是一對砍不斷的刀,我不曾想到,我會成為擺設。
我在他的會議室裏度過了好幾個月,聽着他和下屬商讨事情,或者在陽光下昏昏欲睡。日子過得太過懶散,以至于他把我帶出去的時候,我都沒能反應過來。
我依舊是被裝在盒子裏帶出去的,他在一個後輩面前打開了盒蓋。
我面前是一位高大英俊的男人,他的面龐甚至帶着歐洲貴族的氣質,但是作為一把刀,我還是第一眼看到了他那雙明顯布滿了戰場痕跡的手。
“埃爾文.史密斯,”聲音從我頭頂上傳來,我面前的那個後輩立刻行了軍禮,左手背後,右手握拳至于左胸,我記得這個軍禮,向人類獻出心髒。“這把刀交給你保管。”
叫做埃爾文的男人神情嚴肅地回答遵命,他沒有接過盒子,而是用他那有了厚繭的手把我從盒子裏抽了出來。
金屬碰撞的聲音在野外十分清晰,他把我插進了他的立體機動裝置的刀槽裏。與刀槽碰撞的感覺讓我有些興奮,可是我記得,團長的命令是“保管”,我依然不會被使用,我有些悻悻然地想着。
這是我的第一次轉手,在舊本部的訓練場上,莊重而嚴肅。
令我沒想到的是,雖然我一直沒能參與戰鬥,但是埃爾文把我帶到了戰場上。
已經生活在牆壁內近百年的人類,如果能夠看一看牆外的世界,我想他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些場景。無際的草原,湛藍的天空,新鮮的空氣,在高空振翅的飛鳥,就在如此美麗的壁外世界裏,那一群群的,巨大的,肮髒的身軀,帶着初升稚子般的笑容,把這些渴望自由的渺小的人類送入腹中,在壁外,鮮血可以揮灑地這樣張狂,自由可以變得如此廉價,生存可以變成遙不可及的夢想。
我經歷了許多次壁外調查,和那些殘存的士兵們一起返回牆內,我的刀面曾經映射出戰士們瀕死時眼中的恐懼,烈士們的鮮血,見到立體機動裝置上,順着刀槽流在我的刀面上,那鮮血滾燙得令我顫抖。
遺憾得是,我一直沒能被使用,沒能砍進那些該死的巨大的家夥們的脖頸。
萬幸的事,我一直沒有被使用,兵團還一直沒有被逼到絕境。
二
我一直以為我見到的戰場上,敵人只會是巨人。所以當埃爾文帶着我沖向地下街,目标是三個人類的時候,我整個人都蒙了。
說起來一直沒有被使用的我,可以在嚴肅的戰場上當一個旁觀者,我從高空俯視地下街,俯視這個我出生的地方,這裏有着完整的城市結構,有着星星點點的昏黃燈光,還有永遠厚重的灰塵,洗不掉的血腥味道,無聲的向往地面世界的呻吟與咒罵。
我沒來得及分心太久,我發現埃爾文的目标根本不是三個人,他的目标只是一個人,那三個人中的一個小個子。
埃爾文甩開了其他部下,向那個小個子追去,我擡頭看了看埃爾文,我在埃爾文的目光中看到了冷酷的興奮,他此刻根本不是沉穩的分隊長,他是個發現了獵物的獵手。我旁觀了一場精彩的戰鬥,直到他逼着那個小個子放下短刀,我還能感到體內沸騰的熱血沒有冷卻。埃爾文沒有,我也沒有見到過戰鬥力如此強的人類了。
我在刀槽裏打量着那個小個子,他頭發烏黑,皮膚蒼白,看上去有些瘦小,甚至有點像個孩子,可是他鋒利的面龐上刀一樣冰冷的眼神,瘦小的軀體裏驚人的力量,都證明了,這是一個在生存的監獄裏摸爬滾打了多年的成年人。
小個子真兇啊,尤其是那雙眼睛,他跪在地上被米凱按着頭砸在髒水裏,重新擡起頭的時候,我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殺意。
單純的殺意從來都不可怕,只有當殺意有了目的,他才會變得可怕。
只是我并不願意看到他的殺意,用那樣殘忍的方式帶上目的,以同伴的死亡為代價,指向那些牆外的巨大的醜八怪。
我看着他漸漸被磨平了許多戾氣,漸漸成為一名真正的士兵,看着他一次次從戰場上回來,看着他對我現今的主人言聽計從。有時候,我就會懷念我第一眼看到的,那個趾高氣揚的小混混。
可是時間就是殘忍的東西,埃爾文已經成為了團長,法蘭和伊莎貝爾也已經死去近三年,小個子也已經不是混混,而已經成為了一名士兵長。
我知道小個子的名字,他甚至沒有姓氏。
他就叫利威爾。
但是我也知道,從他成為士兵長的那一刻,他就徹底失去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名字變成了一種符號,背負着血一樣的責任,擔負着缥缈不可及的夢想,這個名字裏,将不再有作為個人的意義。
我從來就不擔心會在牆外調查回歸時看不見他,我知道他一直有一個任務就是“活着”,作為一個符號活着,即使部下全都犧牲,也絕對不能感情用事去報仇。
我見過很多次只有他一個人回來的場景,他的目光從最初的悲傷變成後來的漠然。我從來沒有覺得戰争是這麽的殘忍,他讓一個鮮活的人,變成了一件武器。
奇怪的是,他在戰場上越來越冷漠,在生活中卻鮮活起來了。我可以看到他黑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