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3)

那雙修長有力,蘊含着可怖力量的雙手依舊握着刀,可是不應該,那雙手不應該是在案板上忙碌的雙手。

“去洗手。”

那個人看起來很單薄,卻又站得筆直,就像一把刀。

他想那一定是對他很重要的人。

如果這個屋子是他的家。

那麽這個人應該是他的家人。

是他的家人。

這麽想着,他放松下來。

他特別認真地洗手,他知道那位家人應該是愛幹淨的。

他和他們用了一頓晚飯。

那個孩子去洗碗了。

他跟着另一位比他矮小的家人走到卧室裏,站在床前,望着窗邊的夜色。

他猶豫着伸出手,輕輕攬住了那個人的肩頭。

他覺得一陣安心,所有的疲累都卸了下來。

他笑了起來,

說出了那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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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早就應該說的話,

“我回家了。”

被他攬在懷裏的人突然擡起頭來,灰藍色的眼睛眯起來,變窄的眼眸裏,寒光就像是刀,射進他的心裏。

“這不是你的家。”

他聽見他說,

“你很早就不要它了。”

艾倫從夢中驚醒,眼角帶着淚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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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說他想和你一起生活,和我一起生活。”喬尼站在利威爾面前,背着臺詞,“你是怎麽想的?利威爾?”

好不容易被她拉過來坐在對面的家長掃了她一眼,不打算回答她的問題。

喬尼瞪大了眼睛拼命盯着家長,強硬又懇求地樣子。

利威爾安靜地眨了一下眼,妥協般準備開口,

“不許說随便我。”

利威爾繼續保持安靜,不打算再說話了。

喬尼感覺相當挫敗,但是不敢打,她能打得過小混混,自家老流氓是絕對目前打不過的。

又不能罵,對方的罵人閱歷比她高太多。

對付她家長,最有力的方式就是采取自認為與自己風格不符的,軟軟的,講道理做工作提願望說懇求的方式。

——“比如說你看伊莎貝爾,有點兒傻,所以比起被揍,被摸頭的時候更多。”——by法蘭

“利威爾,不是和我一個人生活,艾倫想和我們一起生活,是我們,”喬尼皺着眉想着怎麽表達,“他是想和你一起生活的,所以利威爾,你要考慮自己願不願意,如果你不願意,就算我想我也不會和艾倫一起生活。”

喬尼嚴肅的表情格外認真,祖母綠的眼睛惡狠狠地表示關心的樣子讓人無奈。

“小鬼……”利威爾皺眉,然後喬尼再一次打斷了他的話。

“我感覺到艾倫是很認真地想獲得你的認可,所以你要給自己一個機會去感受一下,然後做決定。”

“……你很想和他一起生活嗎?”

“不是我,是你,利威爾,媽!”

“喬尼,你五歲了吧,你過了八歲我就和一直說的那樣,用拳頭讓你長教訓。”

“……我錯了,利威爾。”喬尼說道:“那你同意給艾倫一個機會嗎?”

“你這小鬼那麽希望的話……”

“不是我,是你啦,是你想不想,同不同意。”

“啊。”

“這到底是為了我還是為了自己點的頭啊喂!”

“喬尼,你只有不到三年被放縱的時間了。”

“…..我知道了。”

“艾倫,”喬尼站在家門口,小臉上寫滿了不高興,“我幫你弄到了當事人點頭,雖然看起來一點兒也不認真,不過你也得珍惜,”她皺了皺眉鼻子,“我可是犧牲了兩次放縱機會。”

她終于很不情願地向艾倫打開了家門,艾倫看着門內的地面,一眼可以望到他見過的那條樓梯。

夢中的忐忑感覺又湧到了他的心裏,他突然有些不敢進去了。

他深呼吸,緊握的拳頭慢慢松開,擡起腳步,走進去。

總歸是要見到他的。

他想念的人就靠在牆邊。

他覺得他好像很久沒見他了。

利威爾靠在牆邊,微微曲起一條腿,雙臂環在身前,白色的襯衫外罩着深紅的坎肩,黑色的褲子包裹住他的雙腿,長靴踩在光亮的地板上。他今天沒有打領巾,襯衫最上方的扣子沒有系,順着豎起的領子可以看見他白皙的脖頸,袖口處的腕子被暖色的燈光親吻,修長的手指松松地搭在胳膊上。

艾倫細致地看着他,看過他在燈光下顯得柔順的黑發,看過他清冷的眉眼,看過他抿着的薄唇,看過他的手腕,手指。

他似乎和上次見面一樣,歲月并沒有給他留下太多痕跡。

他又似乎變了很多,歲月在他的身上輕輕雕琢,他變得更好,更有魅力了。

艾倫想他以前怎麽沒有發現,自己喜歡這麽好的人。

那種情緒順着燈光下的溫柔畫面在他的心裏鋪陳開來,噴湧出來,他看着利威爾,對上對方有些不耐煩的眼睛。

“我喜歡您。”

“說什麽傻話。”利威爾接的相當幹脆,眼神看起來就像嘲諷。

第一次表白就收到這種效果,艾倫很挫敗,他瞥到了喬尼嫌棄的眼神。

“我想和您一起生活。”頭腦戰為3的艾倫學不會繞彎子,他在緊張情況下想到的,就只是盡量誠摯地說出想說的話。

利威爾擡起雙眸瞟了他一眼,灰藍色的瞳仁裏閃過嚴厲,“你為自己的決定後悔了嗎?”

“不是這樣的,我知道您最讨厭為做過的選擇後悔的人,”艾倫溫柔地注視着利威爾,“我并不後悔當時的決定,它讓我有機會認識到我對您真實的感情,我喜歡您,”他說道這個時候頓了一下,聲音放得更加輕柔,“只是抱歉,讓您等了這麽久。”

他認真的神色并沒有帶來對方的動容,利威爾輕嗤一聲,“小鬼,不要對着我說胡話。”

“我已經不是小鬼了,”艾倫有那麽一點兒賭氣似的強調,急切地向他解釋,“我也沒有說胡話。”

“我知道我以前對您做過不對的事,我知道我也因為自以為的愧疚逃跑過很久,我說過我要确定我的情感不是自我安慰的補償,而是對您和喬尼本身的喜愛才會重新踏進您的生活,而我現在能夠确定你們的重要性。我知道您不會立刻就接受我,”他上前一步,離利威爾更近了一些。

他已經比他高了那麽多了。

他迎上他前監護人不耐煩地仰望他的目光,說道:“我不是為償還而來的,我是來追求您的,我喜歡您,我會做到讓您相信為止,請您給我一個機會,一個追求您的機會。”

他一點點,放軟語調,祖母綠的瞳仁裏是悲傷的溫度,“我會等到您也喜歡上我的時候,”他接着苦笑了起來,祖母綠的眼眸中盛滿了溫暖的悲傷,“如果我等不到那一天,請放心,我也不會介入您和喬尼的生活。”

他向他微笑,緩緩地,輕輕地道:“只要您生活得好,這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

Chapter47

如果你想搞定利威爾,必須要學會軟硬兼施,抓住你的一切機會去溫暖他,在他感受到又想逃避你的體貼的時候,給他心髒一些重擊,一定要讓他習慣你,再逼迫他直面你。

——埃爾溫.史密斯《軍務機密001號:人類最強追捕計劃》

即使埃爾溫團長已經用最直白的語言和艾倫商議了人類最強追捕計劃,對于頭腦戰為3的有史以來熱血度最高的團長艾倫來說,想要準确理解這個軍務機密的精髓,還是相當有難度。

而且比起這個追捕計劃,更有難度的是追捕對象。

被這雙重認知挫敗的艾倫,在對着《作戰手冊》《采摘計劃》《軍務機密》發呆半個晚上之後,開始了他的追求行動。

“利威爾沒有說’你快滾吧’的話,你就是可以去追求他的。”有了喬尼這句話的肯定,艾倫決定放心地展開攻勢。

對于他的追求過程不進行直接關注的那三個助攻,顯然是對于這頭腦戰為3的家夥放心過頭,如果他們知道艾倫追求過程的推進情況,大概會排着隊地罵他傻。

艾倫自己管自己的行動叫追求計劃,可是他的腦子還真想不出什麽好計劃來,終于學會抓重點的艾倫對照了三個指導文件,最終提煉出了三個關鍵詞,“真誠,溫暖,傻。”

……傻這個關鍵詞艾倫決定先忽略他,真誠艾倫覺得自己一直都有,溫暖需要時機,艾倫不确定自己就能把握好,這樣想着的艾倫,決定把“抓準一切機會”改成 “利用一切時間”。

這樣的艾倫,在喬尼的默許下,在因為喬尼默許了利威爾就懶得管了的情況下,每天進出那個小屋,掃地。

是的掃地,實在想不出到底該怎麽追求人的艾倫決定每天幫利威爾做他最拿手的事——畢竟在兵長看來最能掃除是艾倫。

原諒這個有過初戀經歷的人根本不會追人,畢竟他的初戀對象根本不需要追求。

不過他沒頭沒腦的追求行動從他最擅長的事情開始,或許也不是個壞兆頭。

艾倫做掃除的時候,喬尼就站在身邊監督他,“以前這活是我做,”喬尼小手拖着下巴,“如果你打算用這種方式追求利威爾,我雖然覺得根本沒有希望,不過還是挺受用的。”

她眯起眼睛看了看被艾倫擦過的桌子。

“重來。”

“又重來?我的掃除能力是得過利威爾認可的。”

“我知道啊~”喬尼彎起眼睛笑得特別燦爛,下一秒又板起臉,理直氣壯道:“可是是我在監督你打掃。”

“……”

壓榨艾倫的喬尼還是會偶爾還會給他一些福利,比如允許他去打掃書房。

戰後退役的利威爾,慢慢地把打發時間的行為放到了讀書上。如果是以前,這怕是他自己絕對不會想到的事情。

戰争時期的利威爾在牆內有很多文件批閱工作,他從剛入軍營的半文盲,逐漸變成從那一堆繁瑣文字中一眼看出重點與症結的文字批閱專家,這過程并不是十分令人愉快,至少他沒有一次批閱文件的時候沒有皺眉。

那個時候他雖然面上沒有別的表情,心裏還是很不滿于那一堆飯桶把大好的精力浪費在寫廢話上,增加他除了軍務必要文件之外的批閱量。

自從埃爾溫把藏書搬了一小半兒到他家以後,整理圖書的時候,他閑來無事也會翻出一兩本來看看——畢竟喬尼還沒有到他認為可以揍的年齡,他也還不想每天和令兩個人湊熱鬧。

從辭典開始補充了一下自己的詞彙量,再看書,,雖然他依舊不認為有一天他真的不得不用一堆繁瑣空洞的語句,點綴着那麽不幾句重點給哪個大公寫信,閱讀的時候偶爾也會想着,如果真要他寫,大概也不困難。

利威爾總是給人矛盾的感覺。就像他出身在地下街,比起痞氣,卻是更多的流露出一些貴族般的氣質。他雖然脾氣粗暴,但是很多時候,又會表現地相當安靜。他雖然總是表現地冷淡,面對小鬼的時候,有時也會露出沒轍的無奈。

艾倫見慣了他在戰場上旋風般切割後頸的樣子,在軍營裏面色嚴肅地訓練士兵的樣子,伸手敏捷地進行格鬥示範的樣子,皺着眉頭批閱文件的樣子。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利威爾安靜地看書的樣子。

安靜。

這是艾倫能想到的,最貼切的詞。

戰場上留下的嚴謹一直沒有遠離這位退役軍人,即使便裝遠遠還沒有軍裝自身帶有的嚴肅感。

利威爾看書的時候做得筆直,脊背不會靠着椅子,他垂着眼盯着書頁,左手翻動書頁,右手握着筆,有時候偶爾會在本子上記下幾句話。分明坐得筆直是個疲累的姿勢,他看起來卻讓人覺得有幾分惬意。

他坐在窗邊的桌子那裏,陽光正好籠罩着他,看着書的前任兵長,此刻看起來竟有幾分慵懶。

拿着拖布擦地的時候,艾倫總是喜歡趁着拖地的掩飾偷偷打量他曾經的長官,他覺得他是那麽好。

都說認真的男人看起來最有魅力,就算那位士兵長,除了在戰場上,其餘時刻的認真看起來就像是漫不經心,也同樣适用。

艾倫覺得每一剪陽光都像是絕佳的顏料,把那個人一點點刷上一層溫暖的色彩。一想到戰争結束之後,他們都活着,還有機會在一個屋子裏,一個擦地一個看書,就覺得幸運,覺得即使還沒有在一起,就已經是那麽幸運。

他們相處的方式現在這麽平和,在這個安靜的屋子裏 ,就像一起生活了許久的家人,這樣想着,艾倫又想到那幾年的空白給兩人留下的距離,造成的本不應該存在的生疏感,就又生出幾分失落來。

他總是盯着利威爾看書的畫面出神,眼眸中的表情幾度變換,或悲或喜,最後他視線裏的人總是不耐煩的回過頭來,音色清冷,丢給他一記眼刀,“你的拖把已經停了好久了,不想拖就給我出去,都快盯出洞來了。”

這個時候他總是會笑着迎上那道不耐煩的目光,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看向那皺着的眉頭,卻又坦然地說道:“都是因為我喜歡您。”

他說過既然對方不相信,那就說道讓他相信為止。第一遍這樣接話的時候,他還有些不好意思,還會收到對方的嘲諷。可是他一想到喜歡這個情緒是事實,是他尋找了那麽久的東西,就又覺得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麽坦然,他就應該這樣做自己想做的,用心想去告訴他的事情,之後每天他都會去打掃他的書房,會用他的雙眼溫柔地注視他,會在每天對他說出喜歡。

漸漸地那個人就不再管他,雖然對于他說的喜歡一直沒有反應,可是卻又對他細致的注視打量不予煩躁,采取一種安靜的縱容态度。

或許這樣也不錯,艾倫想,看向窗邊讀書的人。

或許就這樣看着您,也不錯。

他壓下心頭的甜蜜下揮不去的酸意,告訴自己不能太貪心,告訴自己不能太着急,告訴自己時間與等待,是他那五年的迷茫與探求的答案。

艾倫拖完地面,輕輕地,輕輕地關上書房的門。

在艾倫關上門之後,利威爾放下筆,拖着書頁的手也離開書本,書攤開平放在陽光照耀的桌子上,他把手肘杵在桌子上,揉了揉太陽穴,有些頭疼地回想着目前的狀況。

韓吉和埃爾溫總是喜歡和他念叨,說你不能一直一個人活着,喬尼也需要別的親人。

他被他們煩的受不了,表示要不然給喬尼找個媽的時候,埃爾溫和韓吉或間接或直接地表示反對。

他們誰也沒有直接戳破,但是憑着彼此多年的交情,已經可以猜到對方在想些什麽。

韓吉和埃爾溫一直希望艾倫可以和他還有喬尼生活在一起,從當年艾倫離開的時候,他們兩個反應明顯不高興,還有一直告訴他不反感艾倫離開兵團就可以推測出來。

他其實并不覺得艾倫的決定在當時有什麽不能理解的錯誤,被強暴之後會懷孕這種事,他自己都覺得是晴天霹靂,要花好大的勁兒才能勉強冷靜面對,那個頭腦單純的青年,知道自己醉酒後冒犯了變态體質的大叔,會慌也是正常的吧。

用艾倫自己的話說,就是不能面對自己對長官做了錯事。

他想這個所謂的錯誤總是有不合理因素存在的,比如如果沒有那塊肉的存在,艾倫根本就不會記得這個事情,他又不是女人,而那種兩個人相互遺忘,繼續和從前一樣相處,才是最正常的結果。

因為那小孩兒的存在這件事被韓吉他們提拔到了負責任的高度,可是他不是姑娘,他想,他是一個男人,既不能滿足另一個年輕男人的感情需求,又不需要所謂的細心呵護,負責任這種事情太不現實了,他心裏預設好的結局,就是各自過各自的,只不過沒有多年不見,沒有艾倫知道孩子存在。

既然那小鬼對他完全沒有別的意思,他就不能放出自己的驕傲,被踐踏的同時污染小鬼的雙腳。

不管那件事情多麽荒唐,喬尼總歸是在他身體裏生長出來的,他還不打算丢了她,在把她養大了些之後,那個年輕人居然跑回來,說喜歡他。

他還真不覺得五年多的生活就能改變一個人的性取向,也不覺得一個年輕人,正值二十多歲的大好時光,如果因為喜歡自己的孩子,就糊塗地交出自己的感情,那才是不理智。

艾倫當時說去尋找答案,他帶着答案回來了,說他能确定,那種感覺是喜歡。

可是艾倫畢竟還年輕。

喬尼說讓他依照他自己的想法辦。

那傻丫頭,依照他自己的想法,他肯定不願意一個年輕人就這麽把自己的生活就稀裏糊塗交上去了,他也沒工夫陪一個半大的孩子玩兒什麽過家家的游戲,在那孩子大一些後再宣布他從游戲裏出局。

可是他有看得出來艾倫大概是真的喜歡喬尼,喬尼那丫頭嘴上總是說狠話,心裏卻還是想和艾倫親近的,從那一個月小丫頭天天往外跑就看得出來。

那一個月發生的事情他沒管,韓吉總是問他原因,他不過就是覺得自己沒有立場。

或許是戰場留下的影響,他總是把理性和情感分得太開。這件事情在他看來,是個理性現實上的問題,從生理上來說,喬尼是艾倫的女兒,艾倫是喬尼的另一個父親,這都是現實。

那麽艾倫就應該有探望喬尼的權利,喬尼也有自己決定對待艾倫态度的權利。

所以他完全沒管,結果那兩個人決定出來的結果,就是把什麽都丢給他了。

讓他做決定。

他大概不會幹涉喬尼和艾倫見面,如果艾倫說着那什麽喜歡的感情進來生活,他大概不會同意,如果真的讓他決定,一定是兩個人繼續各自生活,那小丫頭來回跑。

但是那小丫頭那麽認真,雖然樣子看起來臭屁地和他講,你給艾倫一個機會。

那個時候小丫頭自以為掩飾很好的期待,在他看來都快溢出來了。

或許法蘭和凱尼說對了,他就是拿小孩兒沒轍,不好直接打,罵起來又沒理。

所以就拖成了這種局面,那傻小子每天來他家打掃衛生,例行公事般的每天和他告一次白,還每天被人像賞馬戲一樣地盯着。

或許說賞馬戲有些過分了,那目光分明細致地讓人覺得煩躁,又笨拙溫柔地讓人無奈,看起來幼稚又傻的注視,配上那小子飽含着幼稚的真情的話語,總是讓人剛生起的氣都拍進棉花裏。

艾倫一直有這個本事,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或許就是那目光中的小心翼翼讓他不好直接拉下臉來罵他,現在的局面就越來越詭異,怎麽看都像是他在放縱那小子得寸進尺。

艾倫珍視般的目光是裝不出來的,意識到這一點,他有的時候都會納悶,那小子到底看上他什麽了。

他看着被艾倫拖得反光的地面,想起來自己給過艾倫的掃除最好的評價。

不是沒有原因的。

那小子從忘了從什麽時候起,就特別熱衷于給他打掃衛生。

硬要說得話,大概就是有一次那小子來找他的時候,撞見他皺着眉頭看着成摞地文件。

第二天艾倫就拿了掃帚找他報到。

“我可不記得自己給你訓練間隙打掃辦公室的命令,有這個時間不如練習一下你的立體機動。”

“您是沒說過,可是我想做,”艾倫理直氣壯地看着他,“而且您才是吧,工作量那麽大的話絕對不能再花費太多精力在掃除上,會影響休息的,您的掃除就由我來做,您就快快批閱文件,争取多休息一小會兒。”說完之後一臉傻笑。

他想他自己的掃除工作還有休息時間不管哪一項都輪不到這小子操心,不過有人搶着幹活他也懶得廢話那麽多,後來艾倫訓練完畢趕來打掃他辦公室就成了常事,比旁人多了一倍的掃除量成功地讓那小子的掃除水平淩駕全團——除了他以外。

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差不多開始,艾倫那小子總是喜歡插手他的事,擔心他的休息和睡眠,詢問他的工作進度,甚至在巨人化實驗時多次說什麽“不要陪同啦您快去做其他工作吧這樣就能多休息”的傻話,大概就是真的是傻話,卻總是含着善意的,艾倫在做那些的時候,一直都沒有被打。

喬尼敲敲門,然後跑了進來,“每次書房都比別處做的幹淨。”那 小丫頭笑了起來 ,沒大沒小地看着他,“就因為你在這兒嗎?”

他看着光亮的地板,

想起他自己看書,艾倫拖地的場景。

又想起他批閱文件,艾倫做掃除的場景。

看起來竟然都意外的和諧。

就好像本該這樣,就好像一直這樣好久了。

Chapter48

我要将過往都儲藏,

編一段美麗的夢想,

也許幻想,到最後會更殇。

——《愛殇》

“如果戰争結束了,我們都活着,您願意和我一起去看海嗎?”

這是一句誓言,他一直憧憬着,希望它可以實現。

他們一起走過絕望,踏過屍山,沐浴鮮血。

他從來沒有設想過,會失去他的場景。

腿傷複發的墨綠色身影回旋的動作一頓,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被巨人咬掉半個身子,他只來得及抱住他殘破的軀體。

他身上全是血,是他的血,他因為他落地的動作而輕咳,鮮血嗆到白皙的臉上,他看了心疼,他明明是那麽愛幹淨的一個人。

沒有來的有及任何告別的言語,他就那麽在他的懷裏閉上眼睛。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的心跳也停了。

發狂地咬下手掌,狂亂地揮舞着巨大身軀的雙拳,發瘋般地戰鬥,直到失去所有意識,直到失去所有力量。

他醒過來,發現自己在一張布滿灰塵的床上,雙手被鐵鏈铐住,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又在牢房,可是這些他已經顧不得了,他拼命搖晃鎖鏈以引起獄卒的注意力,在獄卒向他看過來的時候哽咽着問道:“利威爾兵長……的骨灰在哪裏?”

“啊?什麽骨灰啊,你傻了吧,明天你就要被他斬了,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的屍體放置吧。”

他驚異地聽着獄卒的話,模模糊糊才覺得血液又流回身體裏。“他……他沒死嗎?”

“他好着呢,”獄卒吐了一口唾沫,“是你要死了。”

他沒死!

那一切不過是個夢!

意識到這一點他想笑出來,笑容還沒來得及展開,就又意識到現在的情況,恐慌頃刻間蔓延了他的整個心髒。

他要被斬殺了,要被利威爾兵長斬殺,

因為他是最後一頭巨人嗎?

可是不應該是這樣的。

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他分明擁有別的記憶,分明戰争結束了,他已經沒有巨人之力了啊!

“我不是已經沒有巨人之力了嗎!”

“你不會是傻了吧,體檢結果顯示你依然可以巨人化。”失去了利用價值,只是威脅的人類希望,被獄卒用嫌惡的目光盯着。

原來是這樣嗎?

他看着被鐵鏈铐着的雙手。

原來他還有巨人之力啊。

原來他剛剛知道他并沒有死,

自己就要死了。

“如果我們一起活到戰後,我能請您一起去看海嗎?”

看來還是實現不了,那句話。

他拼命抑制着不讓自己哭出來。

他跪在石板上,他看不見周圍的人群,他只看得見他面前的人

那個人筆挺的身軀被包裹在綠色鬥篷裏,雙手握着刀片,冷淡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裏沒有淚水,面上沒有不忍,握刀的手也沒有顫抖,

可是他卻知道,

他一定是傷心的,

他看着他的手舉起刀片,

他對他說,

我真的很高興,您還活着

只是抱歉,要剩下您一個人了

冰涼的刀片在他的脖頸上,

他睜開眼睛,坐起來,床頭的燭臺照亮整間屋子,他的身上還都是冷汗,心中的恐懼還沒有散去,那個夢中夢那樣真實,真實地好像曾經發生過一樣。

從那個夢中醒來,他才發現他是那樣感謝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可能,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這個世界不會倒退,也不會重來。

他多麽慶幸自己所在的這個世界,發生的是這樣一種可能。

有那麽多種結果都可能發生,

可能他們的戰争失敗了,他們一起被巨人吞食,迎接人類的滅絕。

可能戰争勝利了,利威爾兵長卻犧牲了。

可能他們都活到了戰後,人類最強斬殺了最後一頭巨人。

他無比感謝自己走到的,是看起來最不可思議,最美妙的一種。

他們的戰争勝利了,他們都活了下來,他沒有了巨人之力,他們甚至,還育有一個女兒。

不過就是表白沒有接受,不過就是還不能一起生活。

可是這卻已經是最值得感謝的狀況。

感謝在這樣動人的真實裏,他還能去愛他,他還有機會等待,有機會追求。

他看着床前的燭臺,

他記得以前在黑暗的地下室,在他經常做噩夢的那段時期,每次從噩夢中醒來,床邊都有一盞燭臺。

他知道那是誰悄悄放的。

他知道是誰這樣別扭地在乎他。

他從來就不會對讓他接受他的心意失去信心。

艾倫一點點,一點點,笑了起來。

他生活在這樣動人的真實裏,愛着那麽好的人,他沒有任何理由猶豫。

Chapter49

彩繪所有擔心,期待和你貼近。——《滿滿》

昨天晚上失眠的艾倫,今天睡了一個漫長的午覺,醒過來時已經是接近傍晚的下午了。

他看了看窗外。

從上午就一直陰着的天,終于下起雨來。

他在床邊看了一會兒雨色,突然就走到窗前,拉開了窗子。

深秋的雨順着秋風刮進屋子裏,帶了一陣磨人的陰冷。

這是深秋的雨。

他面上因為剛剛睡醒,還沒有消散的困意一下子盡數褪去。

腿傷。

他猛地關上窗子,那陰冷的感覺還沒有消去,直接透進他在室內有些單薄的衣裳裏,似乎就是這陰冷加快了他的動作。

他飛快地套上外套,抓起鑰匙,就沖出門,下一秒,門又被他推開,他伸進一只手取走了架子上的傘。

剛剛從溫暖的室內出來,秋雨混合着陰冷的秋風拍打着他的身體,冷熱交合,十分不愉快的體驗,他根本顧不了那麽多了,他奔跑在一條條小巷裏,他的靴子踩在地面上,伴着下落的雨水,在地面上鋪着的一層積水中砸出坑印,濺出水花。

他握住雨傘的手背被秋風親吻,因為奔跑的動作,雨水濺濕了他的靴子,有的甚至濺到他的褲腿上。他奔跑着頂風而行,陰風裹挾着雨滴穿過雨傘下面打到他的身上,因為奔跑的動作雨傘被他握得并不穩,完全不能很到地起到遮雨的作用,雨滴還是斷斷續續打在他衣服上的不同地方。

他奔跑着,向着那個早已爛熟于心的地址。向着那條熟悉的小巷 ,來到那扇,就算在夢中也被他一遍一遍細細描摹了輪廓的門前。

急切讓他忘了禮數,手掌急切大力又雜亂地拍着門,拍了好一會門那邊才有了響動,感覺上就像是被他吵得不耐煩了才過來開門。

見到開門的利威爾,他覺得心中的急切短時間靜止了,他呆呆地看着站在門邊的對方,感受着徐徐傳來的溫暖,感受着背後的冷風冷雨。

利威爾把他全身掃了一遍,掃過他打着的傘,掃過他居然還能弄得渾身都有雨點的蠢樣子,掃過他都是水漬的靴子,因為開着的門,裹挾着雨滴的秋風吹過來,一些雨點已經紹進了屋裏。

利威爾皺了皺眉,“如果你沒什麽事,我就關門了。”

他一下子就急了,想也沒想就去抓對方握着門把手的腕子,抓住後就是一愣,利威爾掃了一眼被他滿是雨水的手抓住的腕子,就勢把它拽了進來,關上門。

艾倫并沒有想到過是利威爾開門,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問道:“喬尼呢?”

“在睡覺,你是來找她的?”利威爾平板兒地回答他,提問的時候語調也沒有絲毫變化。

艾倫搖搖頭,“不是,我找您。”

利威爾似乎對于他想說什麽根本沒興趣,他盯着艾倫腳下的水漬,忍無可忍地轉身拿來了拖布。

誰知道艾倫一見,不知怎的就帶上了幾分急切,“您不能拖地!”

利威爾腳步一頓,看了艾倫一眼,索性就直接把拖把向他丢過去。

艾倫接過拖布,拖幹淨了腳下的水漬,一擡頭就看見利威爾靠在牆邊,又急急地脫口而出:“您別站着!”

這下利威爾終于給反應了,他皺了眉,頗為不耐煩地向艾倫看過來,環起雙臂,“啧,你頂着雨一副蠢樣子跑過來,就是為了對我的行為評頭論足麽小子?”

艾倫搖搖頭,“下雨了啊!您一定是因為腿傷犯了睡不着覺才會在樓下,才會給我開門,您怎麽能掃除還有站着呢——”

“吵死了。”利威爾打斷他,“我從來就不睡午覺,”他瞥了艾倫一眼,“誰允許你腦補過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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