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
名字。”埃爾溫攤着一張臉,“如果不是我目睹了他起名字的過程,我還以為他被韓吉坑了。”
利威爾站在安妮身側,垂着眼,打量着迪恩,又好像在沒看他,那是一個小孩子,在雙親的期待之下,注視之下,出生,成長的小孩子。“你喜歡男孩子嗎?”安妮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卻又像是知道了什麽令她高興的事情,了然地彎起一雙眼睛,微笑着看着他,“我覺得你變得更好了。”
本能地利威爾覺得有些不自在,但是他在習慣性地別過眼之前,生生頓住,然後放松下來——真正地放松下來。
安妮關心的目光,原來帶着真實的溫暖,燒灼皮膚,卻并不疼痛。
分明他腹中的孩子還沒有成形。
卻仿佛已經感受到了那種溫暖。
從埃爾溫家離開之後,喬尼突然提議逛街。
“逛街?”利威爾眯起眼,狐疑地打量着自己閨女——這個似乎喜歡把自己扮成假小子的閨女。
“喬尼,你是說你想逛街嗎?”一時間艾倫也以為自己幻聽了。
喬尼忍住想翻白眼的沖動,沖利威爾和艾倫笑了出來,“沒錯,我是想去。”
最終他們一家三口走在了商店街。
戎馬半生的父母幾乎都忘了普通人的生活,更別提雙方都沒去過幾次的商業街。現在并排走在商業街上,喬尼又站在他倆中間,小手一邊抓住一個人,兩個大人看似平靜地走着,卻或多或少都覺得不太自在,從他們幾乎不看周圍的店面只看面前的路就知道了。
行人顯然也沒适應這個沖擊,昔年的人類最強和小巨人就這樣帶着閨女晃悠在街道上,大多數人看到的時候腦子都短暫地當機幾秒。
——那小孩兒是誰?
——原來那兩個人熟到那種程度啊。
——不對,好像忘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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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想起來了,”離他們最近的中年大叔拍了拍腦門兒,“人家是一家子啊,瞧這記性。”
“.…..啊真的,當時婚禮王都幾乎都爆炸了,我居然沒反應過來——?”
“下次你就反應過來了,總是要習慣的嘛。”
随着人群的議論熱鬧起來,兩個當事的大人反倒不再別扭了——這兩個,哪個不是在牆內人的議論中走到現在的。
這時喬尼停下了。“我要進去買那個。”
利威爾順着往商店裏瞥了一眼就把眼神收了回來,朝天翻了個白眼。
艾倫瞧了瞧這兩個人的舉動,也順着往店裏看了一眼。然後他覺得自己的手有點兒僵。
“喬尼?……你确定你想買嗎?”
順着喬尼手指的方向,商店裏擺着一件嬰兒裙。
艾倫俯下身來和喬尼咬耳朵。
“.…..丫頭你這麽想讓咱家要添丁的消息傳播出去嗎?”
“我媽臉皮薄的話你陪我去買就行了啊。”
“.…..你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你很想要個妹妹?”
“誰說的?我希望把嬰兒裙套到弟弟頭上,就像韓吉總是往我身上套男裝一樣。”
艾倫溫柔又無奈地揉了揉小孩兒的頭發,“喬尼……”
“不過這些可以等我見到我弟弟了再說。”
艾倫直起身來的時候利威爾輕哼一聲,瞟了他一眼,“你和丫頭商量完了?”
“商量完了。”艾倫笑,“咱丫頭說她先忍下這一想法。”
他看見利威爾掏出懷表,掃了一眼,挑了挑眉,那表情就和在兵團批評新兵的立體機動訓練速度一樣。“如果你不想因為害你遲到讓三笠阿克曼和我打一架,我想就需要快點兒走了。”
馬車廂裏,陪着迪恩鬧了一天的喬尼枕在利威爾腿上睡着了,今天傍晚無風,車廂裏有些悶熱,喬尼的的頭發有些汗濕,貼住了她的半邊臉,利威爾把喬尼的頭發往耳邊籠,聽見艾倫輕聲問他。
“為什麽給丫頭取名‘喬尼’?”
利威爾把喬尼的濕發理到耳邊,擡起頭來,“你知道喬尼的意思了 ?”
然後他望着艾倫,那片溫和的祖母綠蔓延開來,又彙成了另一雙碧綠的眼眸,更加純真,更加嚣張。
“吶,大哥!”剛剛學會立體機動的伊莎貝爾趴在石頭上,揮着手招呼坐在石頭邊的利威爾, “大哥如果哪天有了小孩兒要叫什麽呢?”
“你的腦袋裏想的都是什麽啊伊莎貝爾,”法蘭開始揉她的頭發,“你看利威爾像是會結婚的嗎?”
“哎?你是想說我大哥沒人要?”伊莎貝爾撇嘴,“怎麽可能。”
法蘭無奈,“我和你說的不是一件事,伊莎。”
“不說結婚不結婚,你們平時就沒有人喜歡研究名字的?”伊莎貝爾把手托在下巴地下,兩條腿撲騰着。“也是,大哥的名字聽着就酷,你的名字聽着也和你的金毛挺搭。你看我,伊——莎——貝——爾,聽着多像穿着蕾絲裙舔棒棒糖的傻丫頭,”她吐了吐舌頭,“可我比男人都厲害,咱們這兒這麽多男人,會立體機動嗎?老子學會了。”她把祖母綠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地下街唯一一個會用立體機動的女俠,居然叫那麽一個名字,遜斃了。”
“.…..你這腦袋還有時間想這個?”法蘭彈了她的腦門兒,“那你想叫什麽?”
“本傑明啊,愛德華啊,喬治聽着都更加順耳。”
“丫頭,那都是男孩兒的名字。”利威爾照着丫頭的腦門兒彈了一下。
“誰規定的姑娘就不能起男孩兒的名字了?起名字的事兒就應該換換,”伊莎貝爾說着放小了聲音嘀咕,“比如說大哥你撂倒二十個壯漢,然後自報家門,不是叫利威爾而是叫薇薇安——當然我開玩笑啦,我管法蘭叫瑪麗配上他那張臉不奇怪?那我這種戰鬥力還叫伊莎貝爾那種溫室小姐似的名字不也是很奇怪嗎?”
小演說家一邊說一邊比劃,“依我看,厲害的姑娘就應該叫男孩兒的名字。就叫‘男人’——就叫‘喬尼’最好,但是別的姑娘一般都達不到那戰鬥力,所以呢~大哥,大哥啥時候有丫頭的話一定要叫我給你起的名字啊。”
“大哥,”她去扯利威爾的袖子,“大哥行不?”
利威爾皺眉,接着迅速把伊莎貝爾從石頭上拽下來,“有偷襲,蠢丫頭。”
伊莎貝爾迅速駕上立體機動跌跌撞撞地跟着逃跑,“哎哎怎麽這樣啊,這幫混蛋怎麽就在這個時候找麻煩!”
利威爾看着喬尼的睫毛,想着這丫頭漂亮的眼睛。
他的聲音平靜,裹着傍晚的暖意。
“我認識的蠢姑娘說,像我女兒那樣厲害的丫頭,一定要取一個男孩兒名字。”
馬車在二層的房子前停了下來,艾倫和利威爾從馬車上下來,喬尼剛睡醒,正站在利威爾旁邊揉眼睛。
“我們遲到了嗎?”艾倫說着向房門口走去。
利威爾輕嗤一聲,“那姑娘不會用時間觀念束縛你。”
就在這次去王都之旅中,艾倫向皮克西斯——代任訓練兵提調指揮遞交了告假單。
“.…..你們兩個人的告假單嗎?”皮克西斯杵着額頭。
艾倫對他露出和善的微笑,“您知道這種事情一輩子不會有幾次,而且特別珍貴。”他明亮的祖母綠狡黠地看着司令,“您沒意見的,對吧?之後我們就沒有理由翹班了。”
得知請假消息的青梅竹馬迅速給艾倫寄去了信件。
——就算這是好消息,可是它告訴我,我又有一個訓練期不能見到你了,所以你得和我聚一聚,帶上愛爾敏。
于是艾倫在一個寧靜的傍晚,攜家眷造訪了三笠的家。
大門打開的瞬間艾倫對上了一雙久違的暗金色眼眸。
他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和自己一樣的迷茫。
兩個人的大腦當機了幾秒。
“艾倫……長官,不,前輩?”
“啊……你好啊,西蒙。”
伴着打招呼,曾經在閑暇時間吵過的架呼嘯着出現在兩個人之間的靜谧裏,直讓兩個人不知道接下來說什麽。
直到利威爾踩了艾倫的腳。
前長官一瞬間糾結的臉色讓西蒙從當機中反應過來,“啊利威爾前輩好,你們快點兒進來吧。”
進了屋子之後西蒙對家裏說了一聲,“他們到了。”
從各自事情中擡頭的讓和愛爾敏走過來和他們打了招呼,三笠先他們一步走到門邊給了艾倫一個擁抱,西蒙這時候才打量起喬尼,小丫頭給了他一個明媚的微笑。
天哪……他捏住三笠的手,咕哝了句,“好可愛。”
不過很快他就把手放開了 ——因為喬尼這丫頭撲到了三笠的懷裏。“姑姑`~”
這是今天喬尼打的最甜的一個招呼,三笠本能地微低身子接住撲過來的喬尼,摟住丫頭的身體之後自己有些發怔——她擡頭看向站在一旁的發小,沉靜的黑眼睛裏難得的染上了幾分迷茫。
——這丫頭什麽時候和我這麽熟了?
艾倫笑着對她搖了搖頭。
喬尼在三笠的懷裏蹭了蹭,然後從她懷裏探出頭來,眨巴着眼睛看向随着三笠一同蹲下身的西蒙。
“姑父~”
她的問候一下子擊垮了已經獨擔大事的年輕人,西蒙被這丫頭漂亮的笑容和甜膩的嗓音轟炸,那一片透徹的暗金色幾經晃動,接着閉上,手指掐着鼻梁緩解沖擊,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揚。
那片暗金色又很快睜開,看向身邊的姑娘,“不過三笠……她已經可以這麽叫我了嗎?”
把喬尼重新放回地上的三笠偏了頭,眼裏的不解還沒有消下去,卻是反射性地挑了挑眉,“那她還能怎麽叫?”
西蒙站起來,卻又低了低頭,耳根染上了點紅色——艾倫看到後緊接着踩了他的腳。
三笠瞟了一眼屋子裏的人,突然開口道:“我去做飯。”
“……哎?”火紅的圍巾從艾倫迷茫的眼前飄過,與沒搞明白狀況愣在原地的幾個人不同,愛爾敏幾乎是在三笠走向廚房的同一時刻就掏出圍裙,肅穆着一張臉,一邊往身上系一邊往廚房跑,努力去抓發小的手臂。
調取了所有記憶也只見過三笠幫廚的艾倫,轉向同樣一臉沉肅的西蒙,“.…..你們家是三笠做飯嗎?”
“怎麽可能?”西蒙脫口而出之後又咬住嘴,“不是,不是她做,”然後皺了皺眉,看着地面,溫和地搜尋着形容詞,“三笠的手藝……實在是不能算好。”
他側頭,瞥見艾倫給了一個表示理解的神色。“小時候我媽媽不在家的時候,我們都是去愛爾敏家蹭飯。”經常和他吵架的昔日長官拍了拍他的肩。
看着兩位昔年同僚應該要進行一番敘舊,喬尼向廚房跑去,利威爾對站在兩人身後的讓挑了挑眉。
“嘿,小子。”
讓不自覺地挺直了背,隐隐約約有了不好的預感。
“所以你今天是來王都辦事的?”艾倫呷着茶問道。
西蒙點頭,“我和三笠都沒想到能在今天見上面,故而我也不知道你們要來。明天三笠假期結束回訓練兵團的時候,我也要回去了。”
艾倫輕輕推了推西蒙,“和莫麗娜配合地如何?”
“她工作很可靠,不過,”西蒙側頭看向艾倫,眼皮下扯,“你知道她有利威爾士兵長情節,空閑的時候總是希望我能從三笠那兒弄到你和利威爾兵士長八卦——那個詞兒是這麽說嗎?”
艾倫再次把手臂搭在西蒙的肩上表示理解。
“她在訓練兵團有一個教官朋友,那姑娘告訴他你和利威爾先生請了一個訓練期的假。”西蒙頓了一下,“那丫頭看過信之後大叫了一聲‘添丁’,把刷子扔進了泥桶裏——那時候我就在她旁邊刷馬。”
搭在他肩膀的手猛拍他的後背,他聽到艾倫爽朗的笑聲。
“看樣子一切都挺順利,”艾倫捶了一下西蒙的胸口,“好好兒幹。”
“是。”西蒙微笑着回敬了一個軍禮。
“說起來……”西蒙示意艾倫去看窗邊的矮桌,“艾倫前輩?你覺得讓前輩會再輸一局嗎?”
“啊?”艾倫順着西蒙的眼神往那邊瞟去,哼了一聲,“那還用想嗎?”
讓又被吃掉了一個子兒。
他吸了口氣盯着棋盤,對面的兵士長靠在沙發上,一條胳膊挂着沙發背,另一只手搭在腿側,間或伸出兩指捏住棋子落下,氣定神閑。
“艾倫說你在玩兒兵棋的時候連他都不如。”
讓嘆口氣,朝着棋盤落子。“.…..您就為了看看我是不是比艾倫棋藝差才找我下棋嗎?”
利威爾瞟了一眼年輕人頭頂的一撮翹發。
“我以為和愛爾敏在一塊兒,小子你的棋藝會進步很多。”
讓擡起頭來,看進他曾經長官的眼睛,做報告一般平板兒地說道。
“自從在行軍宿舍裏和我下過幾次棋之後,愛爾敏每次下棋都去找埃爾溫先生。”
利威爾将死了讓的國王,望向窗邊,看到迎着陽光的臺面上,插着一束白玫瑰。
他又瞟了一眼廚房裏姑娘的背影,對上了順着他眼神游走的,艾倫的目光。
艾倫輕笑了一聲之後又拍了一下西蒙的後背。
“好小夥兒。”他溫和地說道。
利威爾想到什麽,回頭看着讓,“小子,平時愛爾敏做飯?”
“怎麽可能!”讓說的太快差點兒咬到舌頭,“他千方百計把我教會了之後就再也沒進過廚房。”
利威爾滿意地挑挑眉,“韓吉早就說要和愛爾敏在一起的話,你得多長幾個心眼兒。”
“三笠……”愛爾敏看着正在拌菜的姑娘,他翻動鍋鏟的動作帶上了幾分自暴自棄“你不用放那麽多醋……”
“我是看在照顧艾倫家屬的份上才來幫廚的,”三笠把醋瓶子放下,頭也不回地問道,“酸的你媽可以吃嗎小鬼?”
喬尼點點頭,“如果只有那一種味道的話程度過重他都可以忍受……只要別讓他碰到油膩的東西。”
“這個沒問題,”愛爾敏示意喬去瞧一旁的炖鍋,“那是蔬菜湯。”
擠在水池子前的三個男人嘆着氣。
“果然沒做飯的後果就是得洗碗。”
“艾倫前輩?”西蒙瞟了一眼身邊的前任長官,“你好低沉啊。”
“三笠和利威爾單獨談話。”艾倫重重地搓洗盤子,突然把雙手都往水裏一拍,“他們倆,利威爾,三笠,單、獨、談、話。”他側過頭看着西蒙的眼睛,“.…..你覺得他們過多久會打起來?”
西蒙一呆,對着艾倫堅定的眸子,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覺得我們得盡快把碗洗完。”
“艾倫說喬尼和你有一個‘八歲之後開始疼痛管教’的約定?”三笠問道,“還挺順眼的丫頭,要用拳頭來教嗎?”
利威爾指尖輕敲桌面,“.…..你聽喬尼說話不能只聽表面意思。”他嘆口氣,“那丫頭一直想參軍。”
“所以那其實是提前培訓?仗着阿克曼系覺醒的身體素質?說起來丫頭馬上就到你說的年齡了——”三笠滿不在乎地掃視了利威爾一圈,頂着對方有些陰沉的目光把視線定格在腹部幾秒,又把視線收回來,“看樣子您得有半年教不了她了。”她挑眉,“把她交給我怎麽樣?”
利威爾以探究地目光打量着這個可以比任何人冷靜地服從命令,也可以任何勸阻違反軍紀的前下屬。
三笠抱起雙臂,直視長官的眼睛,“我很高興那丫頭想傳承調查兵團的意志。而且我也希望那丫頭出類拔萃。”她勾起一抹張揚的笑,“也不看她父母和姑姑都是誰。”
利威爾看了她片刻,靠到椅子上。“好姑娘。”
三笠點頭,“合作愉快。”
利威爾翻了個白眼,“你打算讓那倆傻子杵多久。”
門被從裏面一下子推開,趴在門邊的艾倫和西蒙差點撞上姑娘的臉。
“……三笠。”
“我以前的好長官說你倆怕我們打架。”姑娘面無表情,“所以你們要不要先給我的格鬥教育練個手,小夥子們?”
兩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立刻搖頭。
利威爾從房間裏走出來,三笠向他伸出手,“我會找時間拜訪,上課。”
利威爾握住姑娘的手,“真爽快。”
兩個小夥子見證了這歷史性的結盟。
他們在埃爾溫家裏借住了一晚,第二天踏上回程。
剛過了幾個小時的路程,上午的陽光透過車窗灑在身上,經由車廂烹調的暖意籠罩全身,利威爾覺得身體裏又徐徐湧上一陣困意。
他看了一眼正在看窗外景色的喬尼,想起了自己嗜睡的原因。
手搭在襯衫的衣料上,陽光在腹前的衣服上打下一片光斑。
那是聯結,是最牢固的聯結。
與那個青年血脈相連。
血脈延續。
他輕輕向後靠在椅被上,閉上眼睛。
過了一會兒艾倫覺得肩膀一沉,側頭看去,便見到他小巧的長官靠着他睡着了,耳側的黑發柔順的枕着他的肩膀,陽光柔順地親吻着精致的耳廓,睫毛在白淨的面龐上投下細小的陰影。
艾倫小心地伸出手拉上窗簾。用眼神示意喬尼把身後的毯子蓋到利威爾身上。
之後他對着喬尼彎了眼睛,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一個悄聲的手勢。
這一路上利威爾昏昏沉沉,睡睡醒醒了幾次,終于在傍晚的時候徹底清醒。清醒之後卻又覺得渾身泛酸,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擡起手按到額頭上,眯起眼睛,看向窗外的田地和三條岔路口,知道已經離家不遠了。
因為現在身體的特殊原因他幾乎吃不進去東西,這時卻覺得饑餓,胃部感覺到一陣燒灼,他緩一口氣,剛覺得自己至少應該喝點水,便覺得燒灼的胃部一陣抗議,胃酸幾乎要反上來,他反射性地狠狠地拽了下艾倫的胳膊。
道路上響起一聲馬嘶。
利威爾在道邊彎着腰,嘔出一灘酸水之後就再也沒有可吐的東西,嘔吐的感覺卻還是從胃部向嗓子湧來,像是有只手在裏面往外推。他覺得自己的大腦和身體分離了,身體的行動已經不受意志控制,彎腰幹嘔時帶來的眩暈感刺激地他差點兒就流出淚來。
他想着懷孕真不是人幹得事兒,曾經那個該死的光環稱號在這時候聽起來都難以置信,至少現在,他覺得一個亂撞的小子都能敲暈他。
艾倫扶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以摟抱的姿勢抱在他背上輕拍,滿眼心疼,“怎麽吐得這麽厲害……”過了會兒又一下一下地幫他順氣。在對方終于打算直起腰之後,拿出手帕給對方擦幹淨嘴角。
利威爾吹了會兒風,似乎是準備回馬車裏了,他此刻面色平靜,艾倫卻覺得如果可以的話利威爾一定會翻個白眼,再随便給個什麽人一個靴底子。
喬尼從他們倆走下馬車的時候就跟着跳了下來,一直站在不遠處看着,沒有出聲兒。
利威爾此刻看過去,就見她的丫頭低着頭站在夕陽下,雙手揪着褲線。
……這丫頭怎麽了?他的眉頭往中間攏,還沒等他開口問話,那丫頭就低着頭朝他撲過來,撞進他懷裏的丫頭差點兒就抵到了他的胃。反射性擡起手把小孩兒架住,利威爾還以為自己又會吐出來。
一想起惡心的感覺實在惱人,利威爾覺得自己的耐性也磨沒了,他剛想發火,就聽見丫頭悶悶的聲音從他懷裏傳出來。
“利威爾,我也讓你這麽吐過嗎?”
利威爾一愣,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這丫頭指什麽,他盯着丫頭的發旋兒,知道艾倫溫柔的目光落在他的背上。
“小鬼就是小鬼,成天就知道瞎想,”利威爾彈了下喬尼的腦袋瓜兒,在丫頭擡頭望向他的時候撇嘴說道:“你比這兔崽子乖多了。”
喬尼終于笑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看着家長們似乎還有話要說,就先一步回到了車上。
利威爾轉過身來,看着艾倫,睡醒不久就吐了一次的他現在渾身都是低氣壓,“.…..小子你還有什麽事。”
艾倫笑笑,面前的人簡直就回到了地下室時期的狀态。于是艾倫也用回了敬語,有幾分無奈地道:“請您張開手好嗎。”
利威爾不耐煩地和艾倫對視幾秒。把手張開。
艾倫用他的雙手把利威爾較小的手包在裏面,眨了一下眼,又輕輕放開。
利威爾看着手心,眉頭皺了起來,“糖?”
“.…..不是甜的,是酸的。”想起來自家前長官讨厭甜食的艾倫補充道,接着他伸出手,輕輕撩了一下利威爾耳邊的黑發,“又沒吃什麽東西,還剛吐過,現在你嘴裏估計發苦,吃塊糖好歹不會那麽沒味兒。”
利威爾在艾倫溫和的目光下“啧”了一聲,撚開糖紙,把那顆糖彈進嘴裏。
艾倫看着含了糖之後就不說話的人,輕笑着問道:“味道怎麽樣?”
利威爾擡頭望天,“還不賴。”
“.…..那就好。”艾倫舒展開他那雙好看的濃眉,上前一步把利威爾輕輕擁住,低下頭,下巴蹭着對方的肩膀。那片祖母綠裏澆鑄着晚霞般的柔和。“對不起,我當年讓你那麽辛苦。”
“.…..你給我閉嘴。”他被利威爾踩了腳。“別再讓我聽到你說這話,說一次我他媽踩一次。”
“嗯,不再說了。”艾倫把下巴枕在利威爾的肩上,收緊了手臂,成了完完全全的擁抱。“我再也不會走了,所以,不會再說了。”
這個孩子帶來的反應比喬尼那時候要大上許多。
力氣被抽幹得很快,睡眠被越來越多地延長,利威爾醒來的時候,陽光早已滿溢了整間屋子,可是延長的睡眠絲毫不能帶來精神,反而加劇了疲累,他睜開眼還沒來得及從睡意中緩過來,便撐起身子歪向床沿邊的垃圾桶,幹嘔的感覺越來越深,卻因為根本沒有什麽東西可吐,只能嘔出來酸水。他的手撐着床沿,修長的手指随着惡心的感覺一點點用力,指尖微微泛白。
好不容易那陣幹嘔的感覺才消下去,從剛剛就一直站在床邊的人遞給他一杯水,輕輕送到他嘴邊,微涼的液體順着喉嚨滑下,剛剛接觸贲門就形成了不小的刺激,水杯被推開,剛剛喝下去的水又被嘔了出來。
他低着頭等着那陣感覺消下去,青年俯下身來,用幹淨的紙巾輕輕擦拭他的嘴角,接着他的的雙肩被溫柔地握住,艾倫看着他,祖母綠的眼睛裏,有些心疼,有些憂傷。
他想他應該說一兩句話安慰一下那小子。
可是他又什麽話都不想說。
他被艾倫樓進了懷裏。
青年的手指輕撫他的脊背。
利威爾索性放任自己閉上眼睛。
他在那裏。
反正,
他一直都會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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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威爾撥開飯粒,“.…..梅子?”
艾倫在他旁邊笑笑,有些不好意思。“我只知道梅子不會讓孕婦惡心,小時候鄰居阿姨那個時候吃這類的東西就沒事。上次去王都的時候我去埃爾先生的酒店裏找了廚師,向他問了怎麽把梅子融進炒飯裏……”
艾倫剩下的話利威爾聽不太真切,他看着青年的眉眼,看着青年面上情不自禁的微笑。
艾倫在利威爾最初的認知裏并不是溫和的人,或者說,他本可以成為溫和的人。
希幹希納陷落以及母親的死亡,被視作異端的敵對,在這些的沖擊下,艾倫幾乎是沖動暴躁,有時還頂撞上級的。
這個青年最初加入兵團,是為了給母親報仇,他最初為的是自己的自由,不是人類的自由。
最終,青年還是以人,以人們希望的人的樣子活了下來,萬幸的是,青年保留了頑強的自我意識。
這樣的艾倫,一旦下定決定接受誰為家人,便會把自己的溫和都分給他,不再有沖動,不再有靈魂裏累積的疏離。一旦誰威脅他的家人,他也會和三笠一樣,握着刀,戰鬥,站與敵人的對立面。
總有人說艾倫很幸運。
可是這個曾經一貫神經質的粗暴長官又覺得,幸運的其實是自己。
這是只屬于他的小混蛋。
他搭在隆起腹部的手輕輕收縮——就在剛剛,在他的身體裏,那種感覺,是一條手臂——
“喂,小子,”利威爾挑眉,迎上艾倫看過來的目光,“我想這小崽子動了。”
他看到那片漂亮的祖母綠迸發出了明亮的光。
——還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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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特殊狀況”的反應時間綿長,嘔吐
反應直到已經五個月,腹部早已經顯出
弧度的時候才消去。
這次的睡眠時間非常霸道地搶奪着他的
精神,摧殘體力。雖然睡眠越來越長,
可是随着胎宮和胎兒都迅速生長帶來的
酸脹感不會在睡夢裏消去,越是睡眠就
會越覺得沒有力氣。
利威爾以前并沒有發現從身上掉一塊肉的負擔會這麽大,懷喬尼那時候還以為韓吉的一些話是威嚴聳聽,又或者是那時候維持冷靜耗盡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現在艾倫一直在他的身邊,他感官卻異常清晰。
胸口的沉悶,以及腰部的酸澀感,壓迫感,身體被改造似的脹痛感,還有這個小孩兒遠遠比喬尼能折騰的躁動,随着長大力氣越來越大的小孩兒有時會踢到肋骨。
他在夜裏不能入睡,甚至有時候得坐起來呼吸,艾倫那時候也會醒過來,把枕頭疊在他身後,陪着他在夜裏睜着眼睛,或者和他說話。夜裏失去所有睡眠
的利威爾,經歷了精力最不足的一段時
期。
有時候突然在夜裏被腿部抽筋的疼痛弄醒,反射性地坐起來,腦袋發暈,腿部僵直,卻又礙于有些笨拙地身形傾不下去身體。
那時候艾倫也幾乎都是一個激靈爬起來,祖母綠的眼神帶着還未消下去的睡意,幾乎是憑着潛意識就醒了,之後看向身邊人微微皺起的眉頭,那片祖母綠便悉數化作清醒的心疼,他會俯下身子去揉按利威爾的腿,一點點幫他減緩抽筋的疼痛。
那時深夜的月光總不是那麽明亮,利威爾卻總是在黑暗中捕捉到那麽些月光,順着窗簾的縫隙走進屋子,他看着那縷月光下艾倫柔軟的發旋兒。
想張開口說話,卻是連舌尖都會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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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笠遵守當時和利威爾的約定,登門拜訪了艾倫的家,專程看望喬尼,并在和小丫頭愉快地談話之後,開始進行丫頭的格鬥基本指導。
利威爾在空地的一邊旁觀,做着訓練監督。
艾倫決定把喬尼的訓練交給對阿克曼特質更有經驗的三個人,自己則開始準備給喬尼和三笠擦汗的毛巾——喬尼那丫頭一次一換。
他把毛巾放到水裏投洗,擡眼,便瞟見喬尼和三笠進行着生澀拙劣地格鬥對打。喬尼碧綠的眼眸中是和艾倫一樣不服輸的,充滿活力的光輝。他看着那丫頭摔了個灰頭土臉之後立刻爬起來,三笠拽着喬尼,一邊給她拍去身上的土一邊告訴她漏洞,并做了個動作示範,接着轉頭看向在一邊做訓練監督的利威爾,“您有什麽補充的嗎?”
利威爾擡起下巴,示意三笠繼續。
艾倫又低下頭,笑了起來。微風吹過他的劉海兒。
他想這便是生活,便是他自西根希娜陷落時起,就以為自己失去的東西。
令喬尼和艾倫都感到驚訝的是,練習一結束,三笠就把自己和利威爾單獨關在了房間裏。
“.…..你姑姑和你媽什麽時候那麽要好了?”
……喬尼對着艾倫攤了攤手。
房間裏的場景沒有他們想象地那麽融洽,除了上下級傳令對話就是單方面劍拔弩張的兩個人,彼此安靜地面對面坐着,甚至還準備了兩杯熱水,當事人也有些不習慣——主要表現在捧着杯子,雙手不自覺地上下揉搓杯面的三笠。三笠是少有的能夠做到除非必要,否則和利威爾說話時絕對不去看他的腹部的人,這并不表示這姑娘現在自在。
姑娘手上的舉動表示着她現在不是很自在,面上卻是一番正色。“您一定要認同我說的話,這很重要。”
利威爾在姑娘嚴肅地瞪視下點了頭,接着眼神一瞟,挑眉道:“耳釘很漂亮。”
三笠一聽便放下杯子,反射性地摸了摸耳釘——西蒙送給她的耳釘——手指捏住耳朵——她的耳朵紅了。
“你的頭發,長了不少。”利威爾掃過三笠留至肩部的頭發,三笠擡起眼,對上他的目光。
家人般的眼光。
眼神對上的一瞬間兩個人都覺得跟打個激靈似的不自在,不約而同地又開始找別的事做。
三笠用指尖撚了撚發梢。
她因為艾倫的一句話,剪了頭發。
現在,有了可以用一句話,讓她願意留起頭發的人。
“我會把這頭發留着的。”三笠擡頭,“您這麽告訴艾倫,叫他放心。”
“那就好。”利威爾看到姑娘的耳釘在窗前閃了光,“.…..那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