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瓿春(下)

第二天一大早,瓿春的房門外四仰八叉的睡了許多人,這些人都是他的同窗好友。聽着叽叽喳喳的鳥兒的叫聲,總算有一兩個人醒了過來。

他們迷迷糊糊的揉着惺忪的睡眼,然後盡量小聲的叫醒了其他人。大家醒來之後,第一反映就是企圖透過門縫往裏看,可依舊什麽都看不到。

“瓿春這小子行啊,真是豔福不淺,那些女的整天圍着他轉就算了,沒想到這麽清純漂亮的小妹妹也能不依不饒的照顧他一宿。”

“嘿嘿……”另外一個賊眉鼠眼的大胖子壞笑道:“你說他們昨晚會不會已經……”

“瓿春病着呢,人都還沒醒,能發生什麽事啊?”阿文拍了一下胖子的頭。

房裏,已經睡了一夜的瓿春慢慢睜開眼睛,他渾身酸痛無力,喉嚨也疼得不行。昨天只顧着給別人看病,沒想到自己卻被傳染了。他轉過頭,卻在旁邊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龐。

雖然相識時間不長,但她的一瞥一笑一舉一動總能深深的印在他的腦海裏,讓他為之心動。

“芑……”他下意識的喊了一聲,卻害怕吵醒了睡夢中的她。她趴在床邊睡着了,看樣子才睡過去不久。他擡起手,輕輕撫着她烏黑漂亮的頭發,卻沒想到她睡得那麽淺,只是輕微的動作也吵醒了她。

“你醒啦?”芑荁心中很是歡喜,她伸手探向他的額頭,松了一口氣:“燒倒是退了一些,你好好躺着,我去後廚把藥給你端來。”

“芑荁。”瓿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心中暖暖的:“你還生我氣嗎?”這幾天他心裏一直不好過,她不願意理他,他怎麽也舒坦不起來。

芑荁微嘆了一口氣,把他的手放進被子裏,道:“你是大夫嘛,在你的心裏永遠是病人為先。你看看你現在,為了救人自己倒成了病人,我怎麽還能生你的氣呢?”

瓿春心裏的石頭終于落了下來:“你不生氣就好。”

芑荁去給瓿春端藥,打開房門之時卻有一大群人不小心栽了進來,險些把她壓在地上。

“我們……”

“嘿嘿,別誤會,我們來看看瓿春……”

“是啊是啊,我們只是恰巧路過,來看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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芑荁了然一笑,随即出了房門。這些人一下子蜂擁而上,對瓿春“嚴刑拷打”。

“瓿春,快老實交代!”

“這姑娘是誰啊?這麽漂亮,感情你一直金屋藏嬌呢,怪不得對外面那些女孩子一直不聞不問!”

“快說說,她是不是你未過門的妻子?如果不是的話,人家怎麽可能犧牲名節照顧你一晚上呢?你讓外人看了怎麽想?”

“瓿春,你就幫忙打聽打聽,看看這姑娘還有沒有姐姐妹妹什麽的,給我介紹介紹……”

瓿春身體不舒服,這個時候被他們逼問得無可奈何,索性嚷道:“她就是我媳婦兒你們能怎麽着?!”

啪!

藥碗掉在了地上,發出清脆刺耳的聲音。衆人尋聲望去,只見芑荁的臉上早已經飛上了雲霞,看着這些同窗們耐人尋味的表情,她趕緊轉身跑了出去。

“芑荁?”瓿春掀開被子披了件衣服就追了出去。

“小姑娘挺害羞啊~”

“看來我們得準備份子錢啦!”

“有好戲看啦~”

“唉,這藥灑了還得重新熬一份……”

瓿春身體抱恙,直到城郊才追上芑荁。他氣喘籲籲的攔住她的去路,然後一把抱住了她。“你不要生氣,我知道即便我看上了你,但沒經過你的同意我也不能這麽對他們說。可他們實在吵得我頭疼,這是最簡單直接的方法。”他悶聲咳了起來。芑荁趕緊輕拍着他的脊背幫他順着氣。

“你慢點說,這麽着急幹什麽?”她道:“我都已經照顧了你一個晚上了,還能跑到哪兒去啊?別人還肯要我嗎?”

瓿春松開她,看着她依舊紅潤的臉頰,笑道:“既然你為我犧牲了這麽多,那我以身相許可好?”

芑荁微微一怔,沒想到他竟然會這麽簡單直接。她抓着她的衣角,害羞的點了點頭。他饒有笑意的捧起她的臉,此時此刻,他真想在她粉嫩的唇瓣上親一下。他慢慢向她靠近,她閉上了眼睛。

可就在快貼近的那一刻,他止住了。

語氣裏有很多無可奈何:“還是等我病好了再繼續吧,不然傳染給你。”

芑荁心想這倒也是,于是攙扶着他往回走,卻沒想到瓿春一下子握着她的肩膀輕輕的吻了一下。

她的身體一熱,害羞的擡起眼眸看他。他朗聲笑道:“以後你的生老病死就交給我了。”

回到醫館之後,芑荁重新熬了一鍋藥。她又悄悄在藥裏施了些法術。瓿春喝下去不到半個時辰身體就痊愈了。

今天的病人依舊很多,這次瓿春吩咐大家當心些,以免再有人被傳染。芑荁也留在醫館幫忙。大家看她聰明伶俐,勤快活潑,都以為是醫館裏的師傅新收的徒弟。可看她和瓿春走的很近,一來二去大家也明白了時怎麽回事。

大家都欣欣然的祝福這對壁人。卻也有不少女孩子嫉妒芑荁的美貌和才學。

論樣貌,她遠在她們之上。論才學,她更是聰穎機謹,精通醫理,是瓿春最好的助手。

過了一個秋冬,迎來了新的一年。在過去這段時間裏,凡是瓿春在醫館看病的時候,芑荁就在他身邊幫忙。每逢月末回家的時候,她就幫李氏一起準備一大桌子飯菜,然後看着瓿春無奈的一家家給人送去。

如今醫館的師傅也已經到了一定的年紀,學生們都已經到了離開醫館的日子,無論學沒學成,他們都不能在醫館繼續住下去。那天,是他們四年以來最後一次同桌吃飯,每個人心裏都不是滋味。不管學到的本領是多還是少,總之這麽多年來建立的友情是無論如何都磨滅不了的。

這一天,大家心裏都很不好受。吃過飯,在回家的路上,瓿春和芑荁一起走在花開遍野的小路上。因為時候還早,他們就坐在山頭,一起看夕陽落下去。橙色的暖融融的陽光落在他們身上,瓿春思緒萬千。他攬住芑荁,問道:“芑荁,你這輩子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麽?”

芑荁想了一會兒,擡頭看着他,應道:“和你一起游山玩水,看很多沒有看過的風景,去很多沒有去過的地方。”

他不屑的笑了:“這算什麽夢想啊,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啊。”芑荁一本正經的道。

瓿春撫着她的頭發:“這也太簡單了,你我都還年輕,有哪裏不可去?以後無論你想去哪裏,我都帶你去。”他看着橙色的太陽漸漸落下山去,道:“芑荁,今天先生跟我說了件事情。”

“什麽事?”

“先生要回家養老,他希望我接下這家醫館。”

“這是好事啊。一來可以滿足你治病救人的志向,二來醫館的生意向來很好,這樣伯父伯母就不用再那麽清貧的生活了。”她看着他的神色,不解的問道:“瓿春,你怎麽了?”

“你知道的,以我現在的家底,即便是掌管了這家醫館且先生暫時不收我的銀子,除去購買藥材的花銷之外,也就沒有其它銀子可以請人打雜了。”

“我可以幫忙啊。”

“傻丫頭。”瓿春感慨萬千,攏住了她嬌小的身體:“你我即将成親,以後你就是我的妻子了。我該讓你享清福才對。”

“現在應該享清福的是伯父伯母,你我是同輩,若真是把我當你妻子的話,又何必說這樣的話。”

“呵……”他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然後背起她:“回家喽!”

次日,他們便搬進了京城醫館中,讓二老住進了醫館最好的房間。采購部分稀有藥材之後,瓿春把剩餘的錢都存了起來。芑荁在打掃藥櫃的時候看到瓿春只采購了少部分藥材,心中很是擔心:“為什麽只買這些?有許多經常要用到的藥材……”

“那些藥材都很常見,我可以上山去采。”瓿春背上藥簍:“家裏就交給你了,我很快回來。”說完就出了門。

芑荁正想出門去追他,無奈的是醫館開門,自然有人進來看病,她被病人拖住了走不開。待幫病人開好方子抓好藥,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了。她倒了一杯茶,剛飲了半口,就看到一只小蝴蝶匆匆忙忙的飛了進來。

“芑荁姐姐,瓿春哥哥出事了!”

“什麽?在哪裏?”她的心一下子被吊了起來,趕緊跟着小蝴蝶往山裏趕去。今早她一直感覺右眼皮狂跳,想止住瓿春之時卻被病人給耽擱了。

待芑荁趕到山腳的時候,瓿春已經用木棍和樹藤固定住了他折了的右腿。看到她的出現,他很是驚訝。她不去管他震驚的眼神,看他摔得滿身是傷,她又急又氣,急得眼淚嘩啦啦的流淌了下來。

“你是瘋子嗎?!”她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他的臉色很是難看,原本因為接骨的痛苦而蒼白的臉色此時印上了幾道紅印。他咬着牙,任憑她打罵。

“就為了這些藥材,連命都不要了?!”她擡頭看着數丈高的淩厲的山峰,心有餘悸:“你看看你……”她的眼淚嘩啦啦的掉落下來,已經哽咽得幾乎說不下去:“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麽樣子……”

看着哭成淚人的她,他一把将她抱住,待她打罵夠了才開口解釋:“我是瘋了,我想早點把你娶進門,想得連命都不要了……”

她伏在他的肩膀上哭得更兇:“對不起!”她抱着他的肩膀,爾後又推開了他,撫着他臉上泛紅的痕跡:“我不要那些東西,不要金絲銀線,不要富貴榮華,我只要你好好的!”

“……那可不行。”聽着她這番質樸純真的話,他的鼻尖一酸,竟被感動得落下淚來。他笑着撫去她的淚痕:“好啦別哭了,只是折了腿而已,有你照顧我,說不定不到三個月就好了。哭哭啼啼的,哪像個新娘子啊?”

她破涕為笑,忍着抽噎将他攙扶起來,他的大半個身子都倚着她。他們一步一步艱難而緩慢的往前走着。她攙扶着他,他摟緊了她。

這條路很長,可又很短。

半年後,瓿氏醫館大辦喜宴,瓿春風風光光的把芑荁娶進了門,他們兩人接受着上千人的祝福。在這一千多人當中,有許多是受他們夫婦接濟的窮苦人家,也有許多是被瓿春治愈的病人,還有許多是瓿春的同窗。這半年來,瓿氏醫館的生意紅紅火火,再加上瓿春醫術高明,芑荁待人接物彬彬有禮,即使他們一直是按同行的最低标準來收取病人費用,他們醫館也算是日進鬥金。

婚後,瓿春夫妻一直恩愛有加,是旁人羨慕的神仙眷侶。瓿春有意收了幾個學徒,傳授他們醫學要領,以便他們幫忙打點醫館。這樣一可以培養醫學人才,二來他也可以早日兌現他的承諾,帶她去游山玩水。

雖然這些日子以來他從未提起過,但他從未忘記。

一年後,芑荁生下了個很俊俏的兒子,瓿春給他取名叫做瓿贠。一家人原本應該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可是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一切都變了。

這場瘟疫實在太可怕,而且蔓延得很厲害。才短短七天時間,就奪去了四百多人的生命。就連瓿春的父親,也突然暴斃于這場瘟疫當中。

因為丈夫的去世,李氏一直郁郁寡歡,身體也每況愈下。還好有芑荁的陪伴和勸解,她的身體情況才有所好轉。

和所有人比起來,瓿春是壓力最大的那個。他現在是全京城公認的醫術最好的大夫,如今卻遲遲研究不出治病救人的方子。看着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死去,他既痛苦又自責。

天色漸晚,瓿春細心地把門窗都關好。芑荁才生下孩子不久,正在月子中,吹不得風,也觸不得冷水。寶貝兒子已經乖乖睡着了,芑荁也疲憊得緊,她的身子還沒有恢複,不比以前。

她半睡半醒之間感覺燭火還亮着,睜眼一看,已是深夜,瓿春卻還在輕手輕腳的翻看醫書,不時在旁邊的宣紙上快速的寫着什麽。他這樣已經十多天了,她心中暗自着急,想着他繼續這樣下去身子定會支撐不住。卻也不忍阻止他,是因如今許多百姓都需要他,且治病救人是他最大的夢想。

不日之後,更讓瓿春壓力倍增的是,母親竟也染上了這病。他無法留住父親,如今便是拼了這條性命,也定要把母親留住。

又過了幾日,芑荁可以做些輕巧的活計了,便于城中一直幫忙照顧病重之人,到了晚上,又小心的照顧孩子,悄悄在孩子身上注入法力,以免他染上這疾病。

已是夜裏子時,由于長時間熬夜且休息不好,瓿春的眼睛裏已經充滿了血絲。他一直在藥房研配各種藥劑,終于研究出了一個可以阻止這場瘟疫的方子!

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最後一味藥材!看着瓿春又欣喜又頹然的坐在藥房裏,芑荁掌了燈上前去查看。她為他披了一件外衣。

看着他滿目愁容,她道:“怎麽了?”

“方子我已經開出來了,但還差最後一味藥材。”他握住她的手。

她的眸色微微一沉:“什麽藥材?”

“藜箑花,你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争吵就是因為它。”瓿春微嘆了聲:“可那東西比千年靈芝及天山雪蓮還難得,那次我有幸撿了那麽一株,原想着好好培育作為治病藥引,沒想到後來卻莫名其妙地給弄丢了。”

芑荁眸中一熱,手裏的燈咣當一下掉落在地上。瓿春趕緊扶起燈,以免燃了一片。

“怎麽了?”他抱住她纖瘦的身體:“定是身子還沒有恢複吧?”

“嗯。”芑荁點了點頭:“還是沒有什麽力氣,所以一下子手滑了……”

“那我抱你回房休息。”他輕而易舉的抱起輕巧的她。她摟住他的脖頸,靠在他的肩膀上,心中的痛苦在不斷地翻騰反複,卻又不敢讓他看見。

次日她還未醒,他便已出門去尋找藜箑花了。這藜箑花是世間至寶且頗有靈性。如今正是危難關頭,又豈是那麽容易找到的?凡是有點兒修為的藜箑花在聽到各路消息之後都躲得遠遠的,就算瓿春召集了許多老百姓一起去找,也根本不可能找到。

看着母親奄奄一息的樣子,瓿春急得狠狠錘着桌子,眼眶裏流下了炙熱的淚水。芑荁咽下淚水守在母親身邊,看着他這麽折磨自己,她一邊幫他包紮一邊安慰道:“不要灰心,明天我也出去找,興許就能找到了呢。”

看着母親被病痛折磨,回想起一個個鮮活的生命被這次瘟疫吞噬,瓿春痛苦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狠狠咬着牙,抱住了心愛的妻子,幾乎崩潰着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字:“我快瘋了,我真的快瘋了……”

芑荁的眼睛狠狠一疼,她在他的耳邊輕輕吻了幾下:“會過去的,很快就會過去的。”

第二天,她醒來的時候,他早已經出門去找藥材了。她走到搖籃邊,看着安靜熟睡的孩子,淚水流了一地。隔壁房間的母親聽見她的嘤嘤的哭聲,拖着疲憊的身體悄悄在門邊偷看。

“贠兒……”她輕輕摩挲着兒子粉嫩的小臉,叮咛道:“你長大以後一定要好好照顧爹爹,照顧奶奶,你一定要乖乖聽話,不能像娘親一樣欺負你爹爹。”

李氏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她扶着門框,淚眼婆娑。

“娘親的命是你爹爹救下的,他當日若是沒把我從林子裏撿回來,我和他也不會有這段姻緣。娘親不是故意欺騙你們……實在是因為害怕吓到你們……我對你們沒有惡意,我愛你們每一個人……”她低下頭,在孩子額頭上親吻了幾下,旋身化為原形,靜靜地躺在桌子上。

李氏在外面靜靜的看着,痛苦地捂着心口。她知道兒媳的心意,如今應該到哪裏去找這麽好的兒媳婦兒!她無力阻止,也不忍心阻止。若是告訴瓿春,瓿春定會不忍這樣對待妻子,那麽他便會違背大夫的誓言,救不得這成千上萬人,他便會一輩子忏悔,背負一生一世的罵名,就連贠兒以後也會擡不起頭來做人。她顫顫巍巍的回了房。

傍晚,瓿春身心俱疲地回到家中。這連日以來的勞累幾乎快讓他的身體散架,如今心裏的壓力越來越大,他的臉色也白得可怕。在進屋之前,他努力緩和了一下深色,不想讓妻子擔心。推門進去的時候,卻不見她的身影。只有孩子在搖籃裏把玩着手腕上的小銀镯。

他随意一瞟,竟驚喜的看到了桌上那一株新鮮的藜箑花!這株藜箑花長得很好,而且色澤非常飽滿,定是剛采摘回來不久。

他欣喜若狂的捧起藜箑花,熱淚盈眶的迅速把它清洗幹淨,放入了藥碾子裏。他用力碾壓捶打,因為太激動太急切,所以此時用了比平時處理藥物時大了百十倍的力氣。碾子在碾槽裏來回地滾動,原本鮮嫩欲滴的枝葉在這股強大的重壓下滲出了紅色的汁液。原本從不吵鬧的贠兒此時此刻竟哇哇大哭了起來。

瓿春又把已經被藥碾子碾平的藜箑花放進藥舂裏不停地敲打。聽着兒子令人心慌的聲音,他趕忙哄道:“贠兒不哭,乖乖聽話,爹爹這是在救人。”他手裏的重力并沒有停下,抱着藥舂四處尋找着:“芑荁?芑荁?快來哄哄贠兒……”

在房裏的老母聽到兒子呼喚妻子的聲音,只得默默流淚,不忍幹涉。

在醫館裏尋了一遭,并不見她的身影,他心想她定是去城中幫忙了,所以就沒有細想。藥舂裏的藜箑花已經被敲得粉碎,滲出了許許多多鮮紅的汁液。這咚咚咚的捶打聲,在李氏聽起來刺耳無比。

于瓿春來說,每一次敲打,都承載着治病救人的希望!

孩子還在撕心裂肺的哭着,瓿春丢不下手中的藥舂,只得蹲坐在搖籃邊哄道:“贠兒聽話,爹爹很快就來照顧你。”

小小的贠兒擡起胖嘟嘟的小手,握住了瓿春拇指上沾染的藜箑花汁液,才一個多月的他竟含含糊糊的冒出了音調:“嗚嗚嗚……娘……”

聽着孩子叫娘,瓿春心中甚是開心。他幫孩子蓋好小被子,哄道:“贠兒乖,爹爹馬上就去找娘親回來。”

他心中想着若是芑荁聽到兒子喚她,定是非常開心的。

顧不上休息,他按照方子連夜把藥熬好,然後将藜箑花的生汁液倒入藥湯裏攪拌均勻,這便研制出了一大鍋救命藥。他召集大家把這大鍋藥都分給患了疫症的人。大家聽說瓿春研制出了抵制瘟疫的解藥,滿城歡喜,忙得不亦樂乎。作為大夫,看着大家歡喜的樣子,瓿春心中甚是開心。他盛了一碗湯藥給家裏的母親送去。

當瓿春把藥送到床邊的時候,母親已經氣若游絲。他趕緊喂母親喝藥,可母親卻毫不猶豫的用盡最後一點兒力氣把藥湯推倒在地。嘩啦啦!珍貴的藥湯撒了一地。

正當瓿春想詢問這是為什麽的時候,李氏支撐着坐起身子,流下了兩行混濁的眼淚,她心疼的道:“我的兒媳啊,天底下最乖巧的兒媳啊!婆婆就是死也不忍飲你的血肉茍活呀!”說完徑直倒在了床上,瞳孔盡數渙散了去。

“……娘?!”瓿春還未從母親的話語裏反應過來,就得接受母親離世的事實。他搖晃着母親的身體:“娘?娘?!”他的身體猛烈地不停地顫抖着,耳邊又回響起了母親剛才的話語,他震驚得整個人從床沿上摔了下來!

怎麽回事?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碾壓的只不過是一株藜箑花而已,一定是母親弄錯了!他的妻子是人,是好端端的人,怎麽可能是他用來治病救人的藜箑花?!

“萱……芑荁!”此時此刻的他猶如掉進了萬年冰穴之中,整個身體都顫抖得可怕,上下颌更是不停地打架,他趔趄着跑出了醫館,目光灼灼的在四周搜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芑荁……?”他逢人就問,瘋狂地詢問:“有沒有看到我家芑荁?有沒有看到我的妻子?!”

“沒有……”

“沒有,今天都沒有見到她。”

“芑荁姐不是應該和你在一起嗎?”

……

他問了許久,也喊了許久,可四周除了大家興高采烈的歡呼聲之外,根本沒有另外一個聲音在回應他。

“芑荁?!”他不停地奔跑着,跑過每一條巷道,尋遍每一個角落。

這注定是個不眠之夜,全城人都得到了救治和重生,瓿春成為了全城人的救命恩人!這個晚上,注定徹夜狂歡!

“芑荁?!你在哪裏——”他的聲音沙啞之極,如果不是靠堅韌的意志力,以他這段日子以來的體力支出,他根本沒有辦法支撐到現在。

天色漸漸敞亮,他喘着粗氣,在空撈撈的鐵鍋前停下了腳步。這一大鍋湯藥救活了許多人,卻……

他始終不肯相信!

一只小蝴蝶在鍋邊盤旋,瓿春的耳廓微微動了兩下,他竟聽到這只小蝴蝶在哭泣,嘴裏喚着他妻子的名字!

“噗!”他猛地吐出一口血,然後徑直倒了下去。

“瓿春?!”

“瓿大夫你怎麽啦?!”

“快來救人吶,瓿大夫暈倒啦……”

數日後,瓿春才清醒了過來。因為這次的功勞,武皇賞賜他黃金萬兩,并有意封他為京城第一禦醫。但瓿春卻辭了這官位帶着兒子歸隐山林。

十八年後,瓿贠成家立業,瓿春留書離家出走,示意兒子不必再尋。

春去秋來,年複一年,他背着芑荁的衣冠冢踏遍千山萬水,看盡花開花落,去了很多他們不曾去過的地方,看了很多他們不曾看過的風景。由于常年的悲傷,瓿春的身體消瘦得厲害,雖才四十有餘,卻已滿頭白發。

數年後,秋風瑟瑟,瓿春最後一次登上華山。他的蒼白的頭發在風中淩亂不堪。年事已高,身體已經不那麽便利。他氣喘籲籲地坐在華山之巅,顫顫巍巍的撫着芑荁曾經穿過的衣服。他的聲音已經不像年輕時那麽富有磁性,但語調卻依然那麽溫柔熟悉:“芑荁,你說你要跟我一起游山玩水,如今我帶你來看了,也代你玩了……”他的混濁的眼淚滴落在嫩綠的衣服上:“我幫你實現了你的夢想。你一定很開心對不對?”他眸中的眼淚更盛,臉面變得扭曲,再也隐忍不住,索性抱着衣服痛哭了起來:“對不起,我的芑荁……我不知道是你……”

他閉上眼睛,任由着輕飄飄的身體随着秋風落入山間。他釋然的閉上眼睛,懷裏還緊緊抱着她的衣服:“我從未跟你說過我的夢想,原想着以後有的是機會說。芑荁,我最大的夢想就是一輩子照顧你,與你相伴到老……”

他感覺他的身體飄向了一個很溫暖的地方。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依稀看到了她慌忙地朝他跑來。神情還一如當時在山腳時的樣子,那時他摔斷了腿,她說:“你這個瘋子,不要命了嗎?!”然後抱着他的身子,心疼地哭了起來。

他張開懷抱,也抱住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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