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陳珂雙手抱臂,整個人顯得非常的輕松。
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男人,話卻是對着身後說的:“去樓下叫陳志上來一趟。”
“你!”趙秘書有些着急,刀疤男的左腿也下意識的向前挪出半步。
“噓……”陳珂微仰着頭看向刀疤男,語氣裏有志在必得的底氣,他說:“你要小心不要碰到我,你不知道,陳志特別會吃醋……”陳珂的臉上有着貓似得狡黠,眉眼靓麗,皮膚在黑短發的對應下顯得白皙如雪,而那張微微張開的薄唇泛着粉紅,很容易讓人沉溺在這張絕世美顏裏。
趙達達搓着手,他不放心陳珂在這兒,一時之間竟是不敢離開。
陳珂看出了他的猶疑,道:“還不快去啊你?”
“那你……?”
“放心,他們不敢。”陳珂把身子站的直了些,顯得胸有成竹。
趙達達透過陳珂肩膀和門框之間的距離,看了一眼在沙發上坐着的陳洲。此時陳洲的嘴唇有些發青,額頭上的冷汗順着眉角滑到臉頰邊,他動手解開了襯衫上的兩顆扣子,黑色的領帶搭在脖子上,純黑的顏色讓他的鎖骨和脖頸有種背離似得白。
陳洲的眼睛平靜,但是攥緊的兩個拳頭卻暴露了他其實已經是在勉強的撐着自己清醒。
趙達達吞了口唾沫,說:“我去去就回。”他這句話不僅僅是對陳珂說的,更是對陳洲說的。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能以最有效的方式拯救陳洲,那麽這個人只能是陳志。
趙達達瘋狂的奔跑出去,甚至胳膊被樓梯的拐角擦傷都沒有注意,他的腦子裏只剩下最後一個想法,那就是——求陳志過來救救他。
而另一邊。
陳志正一身黑衣的站在大廳裏,接待着從四面八方來此祭拜陳父的人,這時候一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年輕男人陪伴在他身邊,同樣神色肅穆。
不遠處的一個男人走了進來,面容沉寂,他看着等待他的陳志開口道:“節哀順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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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陳志拍拍來人的肩膀:“白叔還好?”
“唉,我家老爺子最近身體也不好,得知了陳叔故去的消息……”白飛的眉頭皺着,臉上有掩藏不住的擔憂:“本來他是打算親自來的,這些年一起走過來的老夥計,近年來走了好些位了,他也傷心。但是到底年紀大了,這幾天他的血壓就一直不太穩定,今兒早上一量高壓都快沖到二百了!我吓的趕緊叫醫生來家裏看看,這不是他剛吃完藥睡下了我才過來看看你,兄弟你可千萬別怪我來晚了。”
陳志頓時剜了他一眼,缺覺的臉上一陣青白:“你少說些沒用的,我這些天也确實太忙了,過幾天的,等這邊都處理的差不多了我就過去探望一下白叔。”
“得了,你也甭分心到我這兒了,等忙完了這幾天好好休息休息,這些日子讓韓平幫你忙活忙活,需要我的就給我打電話,随叫随到。”白飛看看陳志身邊的韓平,三個人站成一個圈,眼底都有熬夜形成的黑眼圈,看來這些日子過的都沒那麽順暢。
三個人心裏各有各的煩悶,陳志剛想借由出去抽顆煙,就看見一道風馳電掣般的影子從身後竄過來,陳志的肌肉瞬間繃緊,對于危機的敏感讓他差點伸腳踹出去,而熟悉的面孔讓他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趕緊把腿收了回來。
陳志有些驚訝:“你這是讓狗攆了?”
趙達達跑的上氣不接下氣,整張臉紅撲撲的,本來就薄的皮膚被晶瑩的一層汗蒙上,顯得更加的細嫩。趙達達随便用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熱汗,嗓音嘶啞的說:“你去樓上看看……陳珂在那裏……”
“陳珂”這個名字是陳志的命根子。對陳志而言,天塌了也不過是砸死個把人的事,但要是傷了陳珂,那就是別人用刀剜着他的心口肉,非死不可。
陳志面色一凝,邊走邊問:“他怎麽了?”
趙達達搖搖頭:“不是他……”
“那是誰?”
“是……”趙達達看了看陳志身後跟着對兩個人。
“沒事,都是自己人,該說說你的。”
“……是陳洲。”
“陳洲?”
陳志有些懵,但是趙達達的目光太認真了,那裏面深藏着的疼痛和難過,讓人看了不舒服。他把趙達達拎到身後,讓韓平看着他,自己則快步走了上去。
一條長長的走廊,光潔的地板上是古老繁複的花紋,走廊兩側的牆壁刻着清淺的紋路,驕矜而富有姿态。而陳志此時明顯無暇關注這些,他的目光快速掃過周圍,最終落在幾米外的一角衣袂上。
陳珂纖瘦的身子擋在門前,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态勢。他看了看沙發上身體已經明顯發抖的陳洲,臉色冷了下來。
其實陳珂也說不清自己對陳洲到底是個什麽态度。因為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講,陳洲都曾影響過他的人生。是陳洲把他從吃不飽穿不暖的福利院帶走,給了他想象中的希望。也是陳洲賜予他疼痛,殘忍的将一個少年推入萬劫不複的深淵,讓他在痛苦中過早的體會人世蒼涼。而到最後,也是陳洲,把傷痕累累的他從KTV裏抱出來,給了他最需要的溫暖和重新做人的希望。
當所有的一切都塵埃落定,陳珂發現原來連對陳洲的恨都已經不複存在。
那個在陳珂心裏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男人,此時脆弱蒼白的不堪一擊,他倚在寬大的沙發裏,黑滲滲的眼睛看向他,然後露出個滄海桑田般的笑。
只不過是一個笑,就已經讓陳珂頓感時間流逝後的無能為力,他竟是覺得有些難過。
房間裏的氣氛敏感的似乎一點即燃,趙秘書看着陳洲帶着戲谑表情的臉,心裏恨的想要他的命。他朝詢問他态度的刀疤男歪了一下頭,刀疤男便擋到陳珂面前,壓迫性的讓他退後。
就在兩個人要貼在一起的時候,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從陳珂的後方伸了進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捏到了刀疤男的喉嚨上。那種速度,讓刀疤男一瞬間面如死灰。
陳珂連頭都沒回,只單單的看了看那只手,便得逞似的笑,把身子悠悠的向後靠去。
陳志的胸膛一直以來都是寬厚而溫暖的,此時也一樣,他雙腿叉開站在門後,任由陳珂懶洋洋的靠着他,而他的目光陰森,對着刀疤男。
“你剛才身上哪裏碰到他了?肩膀?胳膊?胸口?還是哪裏?”
“小陳董……”
“我讓你說話了嗎?”陳志陰笑着看着趙秘書,又從有些狼狽的陳洲身上一閃而過,目光愈發低沉:“我就是太縱容你了,我爸在的時候我敬你是他最信任的人,所以一直沒想動你,包括現在,只要你乖乖聽話,我可以養到你退休為止,但是趙衛明,你不該把手伸到我這裏,更不能妄想動我的人,這是我的忌諱,懂嗎?”陳志的手還捏在刀疤男的喉嚨上,而目光卻死死的盯着趙衛明,趙衛明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心裏害怕的同時便想好了用懷柔政策,這一向對陳董事長管用。
“小陳董,這件事是誤會,我确實沒有考慮太多,雖然老陳董故去了,但是餘威仍在,該辦的事我總得辦完,您說是吧?”趙衛明搬出陳董事長以求得陳志的戰隊,但陳志顯然不是當年的愣頭青,只見他笑笑,便沖身後擺了擺手,韓平從後方走了過來,穿過僵的跟木乃伊似得刀疤男,走到趙秘書面前,一句話不說,拎起胳膊就往出拽。
陳志把手從刀疤男的脖子上松開,反而歸攏起他的領口:“我這人最大的問題就是學不會體面,我做事情就是願意撕破臉皮讓誰都不好看,所以非常抱歉你今天觸了我的黴頭。韓平,把他給我丢出去,順便讓人事給他準備三個月的工資,讓他卷鋪蓋走人。”
韓平點了點頭,道:“我這就去安排。”
趙衛明聽完陳志所說的話就仿佛鯉魚上身,激動的掙紮起來,嘶啞的喊道:“陳志你不能這麽對我!這些都是你爸爸的主意!和我無關!”
本來說到前面陳志并沒做何反應,但最後一句“和我無關”卻讓他一股火竄了上來:“你說和你無關?”陳志直面趙衛明,他能從趙衛明緊張收縮的瞳孔裏看見自己的倒影:“你真當我傻?不用說以前,就這兩年的事有多少是你從中作梗,包括平海灣項目,如果我沒說錯,最開始這個圈錢的方案就是你提的吧,你想從中撈一筆然後遠走高飛,甚至連飛往英國的機票都買好了,不過你怎麽都沒想到這件事到最後會化險為夷,這才重新收起你那不幹不淨的爪子。別說跟你無關,你信不信我現在一個電話,就能讓你在監獄裏蹲個十幾二十年?“
趙衛明整個人都瑟縮了,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這些年所有不見光的手段陳志都知道,甚至留了足以讓他吃牢飯的證據。他像是個被人刮了鱗的魚,一下子就安靜下來,如一灘死肉般被韓平拎了出去。
屋裏更加安靜,陳志看見陳洲在沙發上笑了笑,那笑容太像他已經死去了的父親,這種相像讓陳洲的心驀然一緊,放佛有什麽東西砸在了他的胸口,讓他憑空生出一種難以言喻之感。
刀疤男緊繃的身體一直在尋找陳志松懈的空當,終于他等到了——陳志放在他領口的手悠悠的停住,他的目光落在他身後那個瘾君子身上,整個人有片刻的遲疑。
刀疤男迅速調起渾身上下的力量,把右手攥成拳頭,試圖打向陳志的肋骨。他的速度異常之快,然而出手的瞬間卻發現有什麽東西砸向了他的太陽穴,讓他的大腦和視線一同有了片刻致命的空白。
走偏的拳風從陳志的身側無意義的滑下,陳志終于看清這個不老實的男人的想法,下意識的護住自己胸前的陳珂。驚濤駭浪間,一個不起眼的小東西啪嗒一聲落下——原來是陳洲的純銀袖扣。
是陳洲最先發現了刀疤男的意圖。陳洲很小的時候就被陳父交出去練拳,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保護陳志,而這些年陳家兩兄弟一直不和,估計九泉之下的陳父也想不到,在他的葬禮上,陳洲終于第一次兄友弟恭般的保護了陳志一次。畢竟以一個練家子的手法,刀疤男這一拳下去,上百斤的重壓,若是真的打中了陳志,不說髒腑破裂,至少肋骨得斷掉幾根。
而陳洲現在的身體損傷太大,論速度已經無法替陳志扛下這一拳,但他腦子動的快,手頭也準,借助一枚小小的袖扣,就把刀疤男給撂了。
陳志餘驚未了,眼含深意的看着陳洲。
陳洲其實已經糊塗了,他眼前虛晃出幾道模糊的重影,剛剛那一丢已經用光了他所有的謹慎和清醒,這回他索性整個人斜歪着倒在沙發上,任由剩下的幾個人交涉。
陳志眼看着陳洲有些堅持不住,心裏那點對刀疤男的恨就越深。韓平剛想上來朝男人踹一跤,就看白飛比他更氣憤,一句話不說,眼疾手快的抓住刀疤男的右手,硬生生的把人胳膊給掰折了。
韓平:“……”
陳志讓韓平把白飛和刀疤男帶出去,直接送到派出所。門一關,屋裏面就只剩下他們四個剪不斷扯不開的人。
陳志終于落下目光,卻在餘光裏看見了掉在沙發空當處的針管。
他渾身上下的毛孔在一瞬之間全部漲開,整個人被雷劈似得僵住了。隐約間似乎有人拉了他一把,但他對此全然不覺。
這種好似靈魂出竅的感覺持續了能有十幾秒,陳志終于回過神來,一句話不說,沖着陳洲一個巴掌扇了過去。
“陳志——!我艹你大/爺!”趙達達一把推開他,撲到陳洲面前。
陳洲的臉上浮現了異常明顯的五個手指印,他的嘴角帶了點破口的血,卻還在笑。
“你怎麽能這麽不自愛……為什麽吸/毒?就因為公司落到了我的手裏?你就這麽糟踐自己?!陳洲!你他/媽還是不是個男人——!”陳志氣的渾身發顫,連聲音都抖個不停。
趙達達剛想反駁,就發現自己的手被身邊的人死死攥住了。陳洲的眼睛像是被蒙了一層霧,讓人有些看不清,他朝趙達達搖了搖頭,無聲的讓他不要開口。
趙達達一低頭,眼睛驀地發酸。
陳志氣瘋了,他就見不得陳洲這般浪蕩的樣子,還想再打一拳就看趙達達狼崽子似的盯着他,眼睛通紅,放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陳志氣極反笑,自棄似的點頭:“也是,我陳志是什麽人,憑什麽管你的事啊!你陳洲吸不吸/毒與我何幹!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能經得住打擊的人,甚至我都想好了等爸爸走了就想辦法把你拉進公司,到時候我們兄弟倆一起做事!現在想想我就覺得自己就像個傻/逼!我怎麽都沒有想到你陳洲竟然能堕落到這個地步!你做什麽我都可以原諒你,唯有吸/毒!這他/媽是要命的事啊!你難道就不怕?!”
陳洲看着陳志在他面前暴跳如雷,反而更加輕松了些,他渾身上下都是被蚊蟲啃咬般的痛癢,難受的他想抓狂,可大腦的最後一個地方卻還是清醒的,他顫抖着支起身子坐好,攥着趙達達的手,暗暗用力。
陳洲咬着牙費力的吸了幾口氣,然後嘶啞的開口:“我樂意,你管不着……”
陳志終于像是被點燃,他洩火似得一腳踢在沙發上,憤怒的連眼睛都充血:“那你就繼續吸!做弟弟的別的本事沒有!花錢供你還是可以的!到時候你死了!我他/媽再送你一口好棺——”
“啪——”,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
下一刻整間屋子裏寂靜的宛若無人存在,趙達達站到陳志面前,眼睛通紅的看着他,随後兩道熱淚流下:“陳志……”趙達達絕望的聲音像是一頭走投無路的狼:“如果沒有你,他不會變成這樣!所有人都可以罵他詛咒他!唯有你不可以!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為什麽你們每個人都可以随心所欲的活,為什麽只有陳洲不行!為什麽你們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他!他是你哥也是你爸的兒子!他不是你們陳家的一條狗!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丢掉!他是活生生的一個人!他也會疼啊!”趙達達嘶叫着喊出來嗎,痛哭流涕。
陳志像被釘住般立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在極度的安靜中,他似乎能聽見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每一下都扯的他很難過。
陳志僵硬的擡起頭,看向那個和他有着七分相像的男人,問道:“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陳洲咬着牙站起來,身體像是踩在彈簧上一樣左搖右擺,他晃了晃頭,試圖讓眼前的情景清醒些,他看到了那個悲傷的男人,說:“不重要了……你只需要知道現在的我是這樣就足夠了……”
“呵……”陳志笑出一聲,似是憤怒,又似是悲哀。
他困獸般的在房間裏繞了兩圈,最後一拳砸碎了那個價值十萬的花瓶。
那個沉默的中午,那個被遺忘了的角落裏,似乎所有人都聽見了,那一聲驚天動地的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