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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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溫烨從發痛的喉嚨裏擠出一個字來,就再也說不下去了,渾身都抖着,眼淚流出來,控制不住地流出來,他很少哭,偶爾也只是看起來快要哭了,他流眼淚只在瞿植和他做的時候,其他時候是不會哭的。
像這樣的眼淚,上一次見,就是酒店那次了。
瞿植眼神還是冷的,盯着溫烨的臉,好像這眼淚對他已經一點作用都沒有了,那次他還會因為這眼淚而好心給溫烨一條可以選擇的路,但現在,他不想給溫烨任何退路。
“誰教會你抽煙的?”
無法形容的心情。
失望,憤怒,甚至于不甘,他用最不堪的方式解救溫烨,卻不容許溫烨有任何一點頹靡堕落的可能。
“溫烨,說話。”
“是……是我自己……偷偷學會的……我看別人、抽……”
不合格的答案,引起更為強烈的怒火,瞿植抓住溫烨腦後的頭發,逼迫溫烨仰起頭來看着自己,溫烨痛得皺起眉,脆弱地發着抖。
“溫烨,你說你想讀書,我送你回學校,難道是為了讓你學會這個嗎?下一步呢,你打算偷偷跟別人學會什麽?”
溫烨可憐地解釋着:“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只是想緩解……”
“這是理由嗎?”
“……”
溫烨閉上眼,眼淚流更多,開始道歉,不停地道歉。瞿植說:“身上還有嗎?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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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烨又從口袋裏摸出剩下的那根來,他沒有錢,多凄慘,連最便宜的煙都要想盡辦法磨破嘴皮和人家幾根幾根的買。
瞿植接過去,從他另一個口袋裏摸出打火機,點燃了,放到他嘴邊,要他張嘴,他不敢張,又不敢不張,嘴唇抖着,喉嚨裏全是哽咽,在終于張開嘴的那一瞬間,天氣預報裏說的雨驟然落了下來,打濕煙,打滅閃着橙色火光的煙頭,瞿植收回手,将煙頭用力摁在他手心。
那煙頭只剩幾點火星,給手心帶來一瞬間的刺痛,微不足量的痛,溫烨本能地瑟縮一下,聽見瞿植說:“溫烨,如果我再看見你抽煙,我一定會一點燃就摁進你手裏。”
溫烨哭着沒說話。
“不論什麽,都不是你抽煙的理由。”
他點點頭,好像終于認乖了,找到了別的發洩方式,他抽抽噎噎地和瞿植說:“媽媽的病又嚴重了……醫生、醫生告訴我手術很成功的……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那麽簡單的競賽我都失敗了,為什麽我什麽都養不活……為什麽……”
他揉了揉眼睛,不知道在質問誰,柔軟而委屈。
“為什麽我要活得這麽辛苦呢?”
“已經換了一家醫院了。”瞿植聲音不再那麽冷了,“不是沒拿到第一就是失敗。”
“回去吧。”
瞿植說。
“我的花該澆水了。”
那株還開着的,活得好好的繡球花,需要澆水了。
——
淋了雨,溫烨渾身都濕透了,瞿植也是,兩個人濕漉漉地站在桌前,水珠順着衣服往下掉,在地板上聚出兩小汪水。
本應該趕緊去洗個熱水澡換身衣服,他們卻無聲地站在那,盯着那些小小的看起來充滿了生命力的多肉,和開得肆意的繡球花。
溫烨眼淚停下來,頭發上的水又從臉上滑到下巴,像是還在哭,他低着頭給繡球花澆水,瞿植一直盯着,盯了一會溫烨就開始說話。
仿佛兩個人都被輸入了一項必須執行的程序指令,溫烨澆水,瞿植就要盯着,瞿植盯着,溫烨就要說話。
他們的程序指令都對對方有着強制啓動的功能,一方啓動,另一方就要一齊啓動。
溫烨還是說那些沒營養的話,但這次瞿植打斷了他,瞿植說:“溫烨,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
溫烨愣了下,手抖着,花已經澆完了,他就說:“瞿先生,花澆好了。”
就像在說,我說話的時間結束了。你的問題我可以不回答嗎?
可是澆花的時候是溫烨主動要說,主動自然是可以自己終止的,但現在是瞿植在問他,和澆不澆花無關,瞿植問,他就得回答。
“什麽時候?”
瞿植又問一遍。溫烨眨了眨眼睛,含糊說:“大概……四個月前。”
哦,四個月前,溫烨剛回到學校不久,他們見面并不多。
大概那時候溫烨還在企圖修複自己破碎的自尊心,接受自己竟然成為了“那種人”,忍受猜忌,忍受肮髒惡毒的謠言。
不堪其痛,不堪其重,又無從發洩,普通人尚且能和朋友傾訴,能用消費麻痹,能痛哭,能怒吼,甚至能選擇結束一切。
可溫烨不能,溫烨沒有朋友,沒有錢,沒有痛苦和怒吼的權力,也沒有結束一切的資格。
于是溫烨最後放棄的是自尊。
瞿植覺得,溫烨甚至抛棄了一半的眼淚,在那麽多那麽多該流淚的時刻,溫烨都只是無聲地哽咽,只有到非常痛苦的時候,留下的那一半眼淚才會被釋放出來。
“我……我很少抽。”
瞿植看着溫烨說話時一張一合的嘴唇,張合的幅度那麽小,難怪聲音輕得聽不見。
你當然很少抽,因為即使辛苦,你也那麽努力地想要活着。
“我看見有些人,很不開心的時候就會抽煙,所以我也想、試試。”
“試過了然後呢?”瞿植問,“好受點了嗎?”
溫烨出神地看着繡球花,幾分鐘後才搖搖頭說:“沒有。可還是想試,每次覺得要……”
他頓住,重重地喘口氣:“要堅持不下去了,就想試,覺得,萬一這次,會好受點呢?”
“我以為,是我還不夠難過,才會沒有用呢。”
溫烨眨眨眼,眼淚又掉下來。瞿植看了他一眼,擡手圈住他細瘦的手臂拉他去浴室。
“煙本來就沒有用。”
瞿植把花灑拿下來,擰到熱水,打開,從溫烨頭頂淋下去,溫烨在水聲中朦朦胧胧聽見瞿植說:“要是你抽一次煙,你的多肉就掉一片葉子,你還抽嗎,溫烨?”
溫烨有一點點想笑,怎麽這時候,還要扯到多肉去,瞿植是有多喜歡那些多肉。
他搖了搖頭。
“你的多肉被你養的生病了,也沒有掉葉子。”
溫烨想,好像是的。
“只是一直在等你學會怎麽養好它們。”
瞿植把花灑放進溫烨手裏。
“洗個澡去睡覺吧,睡一覺比抽煙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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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澆花才能說話,溫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