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邵以歸是在唐林問的床上醒來的。這不能怪他,是唐林問怎麽都一定要讓他睡床。絕對醉得厲害的唐林問搖搖晃晃着堅決把邵以歸推進自己卧室,接着,晃到客廳自己一頭紮進單人沙發裏。

迫于無奈,邵以歸把睡得不省人事的人抱到床上,摘掉對方眼鏡,接着問心無愧地在旁邊躺下。話說回來,從未成年至今,這是邵以歸最純情的時刻。他甚至沒怎麽思想鬥争,偷偷親了親醉酒的人,便閉上眼睛字面意義上的睡着。

第二天,邵以歸是先醒的那個。他睜開眼睛,大概是有史以來第一次見到頭發亂糟糟的唐林問。他就那麽安靜地看了一會兒,直到不得不起床。

從來不準點上下班的大老板打電話給自己的秘書,要求送兩份早點到唐林問住處。之後又追加了電話,補充再送一套洗漱用品與一套阿瑪尼。

唐林問終于醒來的時候,邵以歸及時将自己收拾妥當。早餐他還沒用,盡管饑腸辘辘,可他等的人是唐林問,自然不會獨自開動。

還在宿醉中的唐林問并不足夠清醒,他走出房間,不得不在門框上斜倚了片刻,借此機會來判斷眼前的局面究竟是怎麽回事。

為避免自己被下逐客令,邵以歸先發制人,可憐兮兮地望向唐林問說:“希望你還記得,昨晚是你說太晚了,要留我住的。”

唐林問點了點頭:“我記得。”

邵以歸趁勢追問:“那你還記得你答應了和我一起健身嗎?”

“……我不記得。”

“你在說謊。”

唐林問想了想,居然點頭承認:“我在說謊。”

邵以歸不敢抱太大希望:“所以?”

“所以,你哪天去健身,可以叫上我。”

曾經總尋歡作樂的邵以歸卻是第一次體會到真正的“快樂”,笑意漫延過他的話音:“如果我每天去健身,都可以叫上你?”

唐林問鄭重回答:“如果那樣的話,沒兩天我就會累死。”

邵以歸不覺笑出聲來,笑過之後,他又有些緊張,同時也有小心翼翼的期待——

“你答應和我去健身,所以,你也答應……要再活111年?”

唐林問迎視向邵以歸,短暫沉默後緩緩答道:“我答應以活那麽長為目标試試,不能保證真能活那麽久。”

話雖如此,他們兩人都很清楚,唐林問真正“答應”的,究竟是什麽事。

邵以歸琢磨了好半天,恍恍惚惚的,他向面前的人确認:“昨晚我也陪着喝了幾罐啤酒,之後我就睡着了。你說,我現在是不是還沒醒,正在做夢?”

唐林問不假思索地反問:“你在你的夢中也是穿得光鮮得好像随時能去當新郎的嗎?”

“……我寧願你打我一下來驗證我是不是在做夢,總好過你嘲笑我愛打扮。”

“我不能打你,萬一你還手我肯定會輸。上次你打謝西北那兩拳,他去醫院開了幾百元的藥。”

“這次我不可能還手。我現在就像踩在雲端上,樂得忘乎所以,誰打我我都能原諒他。”

唐林問清了清喉嚨,突如其來轉移話題:“你還不去上班?”

邵以歸不以為意道,“沒事,我習慣了遲到早退。”他的确樂得忘乎所以,此時膽量非凡地出言調戲,“話說,你在害羞?”

“……別讓我忽然不想活太久。”唐林問板着臉說。

邵以歸相當肯定對方完全沒有生氣。“不管怎麽說,我們先來吃早餐吧。”當客人的人笑嘻嘻招待房間的主人。

曾經在燈塔冰箱裏研究過唐林問飲食習慣的唐林問讓秘書買了中式點心,早餐的時候,他下意識觀察對方更常落筷的食物。唐林問并未察覺邵以歸的目光,他在努力用餐,顯然宿醉讓他不甚有胃口,不得不花費一定的力氣把食物送入嘴中。

邵以歸趁着對方不清醒出題道:“你知道如何才能在物欲橫流的社會裏做到獨善其身嗎?”

唐林問想也不想就回答:“窮。”

他答對了。邵以歸想了好一會兒,不得不慶幸自己有充足準備,他繼續問:“老王去年因為罵警察是豬而被罰款一萬五千元,為什麽今年又罵警察是豬,卻被罰了三萬元?”

“因為豬肉在漲價。”

“……今天賣報的老吳賣了1000份報紙,但只收入幾毛錢,為什麽?”

“他賣的是舊報紙。”

邵以歸沒招了,他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來——

“你平時沒事的時候光顧着上網看笑話了吧?”

唐林問神情自若回答:“我還上網看直播。”

邵以歸想要說笑話逗對方的,結果他被對方給反擊了。有一會兒,他光顧着自己樂。唐林問便喝牛奶便瞥了他一眼,随即微微好奇地詢問道:“你在做什麽?”

邵以歸明明可以回答得更義正詞嚴,但不知道為什麽,有一刻他莫名害羞,簡直不好意思讓對方知曉。“只是打算信守承諾。”他含糊說明。

唐林問沒有再追問下去。或許他還記得前一晚後者說着以後每天要做一件能令唐林問笑的事時,那由衷的心意。

用過早餐——盡管也差不多到了該午餐的時候,但他們總不能一天到晚吃飯——最終,邵以歸不得不告辭上班去。

“回頭我就找一家近的健身中心。”他在離開前交代這件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事。

唐林問點頭表示同意,接着忽然飛來一筆:“知道嗎,你今天做了一件足夠讓我笑一天的事。”

邵以歸聽着對方一本正經的說辭,一時反應不過來:“什麽事?”

唐林問伸手輕輕指了指邵以歸的臉,“你吃油條居然把醬油沾到鼻子上。”說完,他真的露出真心的笑容來。

邵以歸趕緊擡手擦鼻子,他故作懊惱地抱怨:“所以我才認為有必要把油條切成丁狀,那樣才方便進食。”

“或者我們應該研發出透明的醬油,那樣才方便你進食。”

“……你那麽擅長笑話我,媽媽再也不用擔心我沒法逗笑你了。”

邵以歸也曾經被人笑話過,但他從不曾被笑話了卻反而那麽開心的。當然,這件事很容易理解。畢竟在此之前他不曾真正投入到一段感情之中。

邵以歸花了好幾天來确定接下來唐林問與他兩人最頻繁使用的場景——健身中心。他希望能提高找尋效率,以便盡早開始兩人的約會——以邵以歸字典裏的定義——然而,與此同時,他又是那麽挑剔。人太多的不行,地太偏的不行,連健身教練太帥的也不行,最終,十幾家健身中心裏只有一家雀屏入選。

确定之後,邵以歸并沒有打電話約唐林問,相反,趁着周末,他直接殺到對方公寓。

由于未預約,來到唐林問住處,幸運敲開了房門的邵以歸在房間主人的身後見到剛出院沒兩天的唐賀曉。

即便唐林問會因此沒空與自己外出,邵以歸仍舊樂見這一情景。他知道唐林問關心自己的弟弟,兄弟兩人和解絕對是唐林問希望看到的局面。

“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我可以下回再來。”作為男朋友——不消說,依舊是邵以歸的那本字典——邵以歸體貼表現。

面對他的說辭,唐林問尚未回答,唐賀曉率先快速走近說:“你沒打擾我們。相反,你救了我,我哥已經贏了我三十多塊錢,再下去我得傾家蕩産。”

邵以歸沒有質疑唐賀曉的修辭手法師承何人,他更好奇另一件事:“你們在做什麽?”

唐賀曉的手裏還拿着一枚硬幣,他展示給邵以歸看:“大哥和我打賭,我們一人一枚硬幣,自行決定正反,然後同時出硬幣,如果都是正面,他輸我三元,都是反面,他輸我一元,若一正一反,則我輸他兩元。”

邵以歸立即明白過來,這是博弈論裏相當經典的一個案例。根據最佳策略,唐賀曉平均每局都會輸自己哥哥八分之一元。他們這麽打賭,唐賀曉自然讨不到任何好處。“你放心,要輸到你傾家蕩産,恐怕還需要好幾年的時間。”他安慰唐賀曉道。

唐賀曉聞言瞪了他一眼:“你這重色輕友的家夥,你一定知道我哥使詐卻不告訴我。”

邵以歸笑了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多嘴,但還是松口提醒道:“其實使詐的不是你哥哥,而是龍圖。”

最近龍圖與唐朝頻頻接觸,顯示出合作意向。同一個圈子裏,邵以歸多少聽說了一些,其實他很清楚唐朝在這一合作中無利可圖,只會損失。原本他是想提醒唐賀曉的,在唐林問離開唐朝的初期,邵以歸給過唐賀曉不少指點,之後,他考慮到唐林問一定是希望唐賀曉更能獨當一面才把唐朝交給弟弟,又眼見唐賀曉一點點成熟,能力提升,便不再插手或者插嘴。這一次唐朝可能和龍圖合作的事,邵以歸考慮之後決定盡一個朋友的職責——保持沉默,尊重朋友的選擇。不過,此時眼見唐林問暗中指點唐賀曉,他自然不舍得令唐林問的心血白費。

經邵以歸那麽一提,悟性不錯的唐賀曉很快反應過來,他下意識轉頭望向唐林問。

邵以歸也不自覺偷偷瞧自己的“男朋友”,他生怕自己多嘴惹得對方不快。所幸,唐林問神情自然。“裏面不收門票,你們不用都站在門口。”

“對,以歸你趕緊進去吧。”唐賀曉回過神說,“而我最好抓緊時間告辭。不然肯定是我‘打擾’到你們。”說着,他輕笑了一下,那微微調侃的語調裏卻有着某種祝福。

邵以歸并沒有同唐賀曉說過自己與唐林問的進展……畢竟他自己也說不清兩人具體進展如何,不過,唐林問一定對唐賀曉談了什麽。唐賀曉那樣子看起來,就好像邵以歸和他大哥能同他一起舉行婚禮似的。明明邵以歸才是不速之客,唐賀曉卻相當配合地讓位。不過,走出房門的時候,他還是遲疑了一下。

邵以歸能理解自己這個朋友的心情。他懂唐林問是因為他總是在用心感受這個人的一切,而他懂唐賀曉則完全是因為唐賀曉性格坦誠,加之邵以歸身份特別,令他下意識向邵以歸傾吐了很多自己與哥哥的故事。邵以歸也關注這兄弟倆的關系,他知道之前唐賀曉受傷,唐林問在對方住院期間和自己弟弟達成了某種程度的和解。唐林問并不是主動的人,又太隐藏自己想法,只怕這兄弟兩人的關系還很有如履薄冰的不安定因素。按照唐賀曉的個性,今天他必然是鼓足勇氣才能上門拜訪自己的哥哥,這時候離開,顯然在考慮對方是否會歡迎自己下一次的光臨。

他正想着自己能不能替唐林問說些什麽,唐林問首先開口對唐賀曉說:“你還欠我三十七元錢。”

唐賀曉愣了一下沒能回答。唐林問很快接着說:“沒帶零錢沒關系,下次來的時候記得還就行。”

當唐賀曉一時不解的怔仲過後忍不住露出笑容的時候,邵以歸不禁為唐林問目光中流露出的那一絲溫柔而看癡。

等唐賀曉離開,邵以歸為這對兄弟,尤其是其中當哥哥的那個人感到高興。“我覺得你變了不少。”在對方接口前,他又趕緊補充解釋道,“雖然說以前的你對我來說已經完美到無可挑剔,但現在的你對你自己來說,一定是更好的,因為現在這個你肯定能讓你自己過得更開心一些。”

唐林問一邊把人領進屋,一邊斜睨他:“你不必使用外交官的方式來和我說話。”

邵以歸厚臉皮地糾正:“這不是外交官的方式,是情人甜言蜜語的方式。”

唐林問難得被說得一時答不上,他看了會兒邵以歸,随即清了清嗓子回到主題:“我以前有意疏遠賀曉是因為不希望他在知道真相的時候更受傷。現在,他什麽都已經清楚知道,我也就沒必要再那麽做。”

這才是唐林問真正的溫柔。看似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柔軟心意。邵以歸以為自己對對方算得上足夠了解,卻原來還是沒能看到全部。

“剛才我覺得賀曉和你見一次面,得回去複習兩三天才能消化。我實在太自不量力,你這本書我自己也必須不停翻字典才能看懂一部分。”

唐林問若有所思地打量邵以歸:“我這本書是希伯來語寫的嗎?”

“不知道,你得允許我湊得更近我才能看清楚。”邵以歸一邊說,一邊慢慢走近。他很少有那麽純情的想法,卻更純情得不敢輕易按照自己想法伸手擁抱對方輕輕親吻。

唐林問等了一會兒……或者單純是時間過了一會兒,邵以歸不确定是哪種情況,前者終于問到後者的來意。“你今天過來是什麽事?”

“我們說好的,來找你一起去健身。”

唐林問微微訝異地挑眉:“今天?我什麽都還沒準備。”

“你打算準備些什麽?”

“換洗的衣服,毛巾,洗發水什麽的。”

“還需要準備什麽?”

“還需要準備什麽?”

兩個人問了同一個問題,但不同的意思。邵以歸問得的确是除了這些還需要什麽,唐林問反問的是除了這些難道還需要別的什麽?

邵以歸忍不住笑起來:“我們又不是去澡堂。你不能光去洗澡。你是去運動,得帶運動服、運動鞋。”

“我身上的就是運動服。”穿着一身休閑西裝的人說得理直氣壯,不過他這輩子大概的确沒穿過比身上這套更稍稍适合運動的服飾。

邵以歸無限感嘆,“我果然語言沒學好,不知道希伯來語裏運動服是長這樣的。”他心裏想,這個人居然還嘲笑他穿得像個新郎,實際自己穿得每天都能主持兩三場婚禮似的,“總之,無論是洗澡的用具還是運動的用具,我都在車上準備齊全,這回我買了兩個新水杯,到時候我們能用。你只需要人負責和我走就行。”

雖然看不出來,但唐林問挺擅于虛心接受,面對邵以歸的說辭,他配合地拿了鑰匙便同邵以歸一起出門。出門的時候,倒是想起一件事來。他瞥向邵以歸:“看來你有買水杯的愛好。”

“……這你是怎麽看出來的?”邵以歸納悶怎麽自己沒看出來。

唐林問舉證道:“你上次買的水杯還在我這兒,你又買新的。”

邵以歸按電梯按鈕的手一下子停住。他想了一下,又驚又喜:“我的那個杯子還在?”

整整三年的時間過去,唐林問還留着那個邵以歸以為早已被遺棄在燈塔的水杯。邵以歸知道那不可能是毫無意義的客觀事實。

面對邵以歸的問題,唐林問沒有回答,他假裝沒有聽見,伸手按向電梯按鈕,一臉鎮定。

不過,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邵以歸發現,原來唐林問也是會說漏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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