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賈母中風下
坐在馬車裏,賈赦拖着腮笑了起來。終于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吖!
他其實骨子裏還是和他母親是一類人的,盲目的自信。他相信,那個懷胎十月生育了他的母親,也曾經愛過他。
然而,那不過自欺欺人罷了。
除了不是自己跟前養大的緣由外,最為要的還是他的存在威脅了她的性命,讓她感覺到了背叛—她深愛的丈夫賈代善其實不愛她,只是敬重妻子。
想到這裏,賈赦嘴角一扯,只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閑了才想起這些有的沒的事情。這世俗便是如此,難産大多選擇保小,又不是話本裏說的真愛,一生一世一雙人。再說賈史氏跟他計較何必,有本事去跟有選擇權的她丈夫—賈代善論理去。
還有啊,賈史氏以愛之名,以嫡妻身份除掉了多少人呢?
喝的有些微醉的賈珍忽然覺得有些冷意,待倒杯茶想暖暖手,倏忽間眼角餘光掃到賈赦,心頭猛地一跳,只感覺自己似乎掉進了冰窟窿中吓得渾身的酒意都冰凍了。整個人僵着身子,賈珍怯怯喚了一聲:“赦叔?”
賈赦用漆黑的眼眸掃了賈珍一眼,露出慈善無比的長輩笑容,“珍兒,酒醒了?等會泡個澡,吃古董羹,暖暖身子。”
“聽赦叔的。”賈珍眨眨眼,見賈赦笑吟吟的一路從前,瞬間抛開了先前那一抹驚駭之色,笑着恭喜道:“叔,侄子為了恭喜你高中,可當即叫人從揚州買了批瘦馬,保管比倚翠樓的姑娘乖順,色藝雙絕!”
“好,叔等着!”等着我進士及第後搞定你爹,到時候千萬記得謝叔叔我!
反正他賈赦就是個渣渣。在他賈赦這個渣渣眼裏,賈珍就算真沒有私德又如何,皇家更亂、倫,唐玄宗搶兒媳天下皆知呢,武則天不還是一女伺父子兩?遠得不說,就是本朝,呵呵。好吃不過餃子,好玩不過嫂、子。
他賈赦趁着一切還沒發生前,讓賈珍當個有為纨绔,也就對得起這三年自己讀的四書五經,學的禮義廉恥了。
這樣想着,賈赦又忍不住了一樂,刷得展開扇子,自我陶醉一番。
等到了莊子,賈赦安排了仆從扶着賈珍去醒酒,自己回望了周圍景色,點點頭:“難怪都說三月要出來踏踏青呢,這風景不錯。”
反正稻田裏種的什麽,他也認不全,但長得綠油油的,還有些小黃花,迎風招展的,看起來就挺美。
說罷,也不等管事回話,便自顧擡腿泡溫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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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完溫泉,又用過古董羹,賈赦借着吃撐了,消消食,入了茅房,偷偷從自己靴子裏取出了一包藥,眼中閃過一抹冰冷無情的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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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莊子裏回來後,賈赦便依舊整日學習,兩耳不問窗外事。待殿試之日,賈赦信心十足的前去參考,他先前不是說笑,還是真打算靠臉刷名次的。
畢竟殿試只考策論啊!
策論大多君臣之道,邊疆軍防,中央地方關系啊,要不就是蝗蟲泛濫,黃河水患等等的治理之策,這些問題他爛熟于心。
行禮發卷後,賈赦認認真真答題,題目不出他所料—論君臣之道的。
泰興帝自然知曉賈赦榜上有名的,見人擱最後一桌,若說往屆,自己巡考肯定不會去的地方。但如今因皇子奪嫡心煩的很,冷不防的知曉賈赦猛地浪子回頭,榜上有名,這一對比,心酸的—別人家的孩子,就忍不住想瞅一瞅。
賈赦眼角餘光掃見泰興帝過來了,沖着人笑眯眯的笑了笑,張着口無聲打了聲招呼——皇帝叔叔好。
他打小就被他祖父抱過見過泰興帝,跟随他祖母也入宮見過太後,更別提他爹私下還跟泰興帝是好朋友了,他從來都是叫皇帝叔叔的—如今也算私下吧。
泰興帝:“…………”
其他幾位暗中觀察的考官們:“…………”好不要臉啊!
賈赦叫完還不夠,看看自己答完的卷子,便雙手一捧,彎腰呈現禦前,恍若在家裏接受父親考校功課一般,神色自然無比,而且特胸有成竹,擡頭挺胸看泰興帝,眼睛眨眨,像是再說—看我答的多棒!
泰興帝瞧着人樂滋滋的就差搖着尾巴的模樣,默默深呼吸一口氣,接過了答卷,一目十行的掃過了眼,嘴角抽抽,面無表情的還給賈赦。
見狀,賈赦愈發得意了。
現如今,泰興帝四十有九,雖然依舊精神抖擻,但到底不如年輕時候了。而且還愁皇位繼承,自然是不喜歡多心眼的,像他這種厚顏無恥的小嘚瑟,可又乖乖聽爹話好好讀書的最可愛了。
事實正如賈赦一半所想,泰興帝在見到賈赦那一如往年見過的傻樣,是挺有觸動的,感嘆老朋友後繼有人。可感嘆過後,回過想想自己那一排小綠苗一般的子嗣,愈發心酸了。
所以等禮部尚書見皇帝排好前十的名次後,還沒拐彎抹角試探呢,皇帝就開了金口—“朕看恩侯那猴小子得第一還挺開心的,這次也給朕排第一。”
禮部尚書倒是耿直的,聞言道:“回禀皇上,賈赦這回答的比會試好些,這是不是太……”
“朕說第一就倒數第一。”泰興帝面無表情截斷禮部尚書的道。
禮部尚書:“…………”
數日後,參加傳胪大典的賈赦:“…………”這、不、可、能!
接到報喜後的賈政:“…………”哈哈哈!
一聽到賈赦依舊是倒數第一,三甲如夫人,賈政暗暗笑了,愈發肯定之所以賈赦榜上有名,不過是仗着父親的蔭庇。同進士最能耐也不過三品大員罷了。
“這也真是丢人啊!次次倒數第一。”在被告知進士與同進士的區別後,賈史氏原本的不喜就加劇了一分,捂了捂帕子,不虞道。
“太太,您也莫要動怒了。”賈政見賈史氏輕咳,忍不住眉頭蹙了蹙。雖說春夏交加,晝夜溫度不一,極容易邪風入體。但他不知為何,總有一股不好的感覺。
大抵,他是知曉,自己如今能夠倚靠的只有母親!
一想起賈赦不管如何到底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正兒八經的進士,賈政便感覺自己像是被萬箭穿心而過一般,不由得無師自通,學會了争奪,學會了要牢牢抓住賈史氏的偏愛之心。
賈政壓下心理的種種思緒,面色一紅,笑道:“還未恭喜太太,再過幾月,您又可以做祖母了。”
“什麽?老二家的又有了?!”聞言,賈史氏面色一喜,連連道:“好,好!真是祖宗保佑!政兒,你可要跟好好照顧王氏,有什麽缺的只管跟我說,咳咳咳……”
“太太,我們還能缺了什麽去,你身體健康,對我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賈政緩緩道:“珠兒夫子說他學問可以了,下場可以一試,到時候定能給你那個狀元探花回來!”
“好好好!”一聽賈政說起自己最為得意的孫子,賈史氏眉眼間的笑意加深了一分,心底裏卻是愈發焦慮了一分。
随着賈赦瓊林宴過後,他勢必要當官,到時候那些親近賈家的自然會毫無保留的傾向老大那個孽子!
這不成!
得想個辦法徹底攔住老大這個孽子出仕。
賈史氏眸光轉向賈政,看了眼,而後待人走後,笑着去尋了王夫人,先誇完其為賈家開枝散葉後,話題不急不緩說到了人身子不适,欲賜兩個小妾給賈政。
一聽這話,王夫人深呼吸一口氣,一派賢良的應下,正暗自打算怎麽打發掉呢,就聽着上方意味深長的一句話:“正值賈家喜慶連連,就讓政兒稍稍擺酒,請東府來熱鬧熱鬧吧,到時候可要防着老大那性子,讓他少喝杯酒。”
那性子?
定然不是混不吝了,而是風流纨绔,見、色起意?
一想到這個可能,王夫人眼眸迸發出一抹亮光,看了眼賈史氏,見人揉揉額頭,似乎是要休憩的模樣,嘴角不自禁上翹了一分,垂首畢恭畢敬道:“是。”只要這個老虔婆偏向他們二房,那麽就算分家了又如何?那錢財,甚至那爵位沒準都可以拿到手!
揮揮手讓王夫人離開後,賈史氏嘆口氣,揉揉頭:“總覺得最近頭愈發疼了。都是被這些不争氣的鬧的。”
“老太太,老爺他們都是孝順您的。知道您如今胃口不好,還特意命人從溫泉莊子裏要了您最愛的春筍。這老鴨湯如今正煲着呢。”鴛鴦敲着賈史氏的小腿,含笑道。
“這人老了啊,稍微有些不注意就病來如山倒。”賈史氏聞言笑了笑:“到底太醫用的方子太溫和了,派人找同仁堂的大夫看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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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然不知自己即将被仙人跳,賈赦正參加傳胪大典,感覺自己跪在最後一排,都快委屈的要哭了。就算不走後門,他自我感覺答的還不錯的,否則都對不起抽的那些手心板。
似乎泰興帝聽到了賈赦的心聲,待按慣例點了狀元榜眼探花和二甲第一的傳胪後,笑着道:“昔有吳下阿蒙,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現在本朝似乎也有了一例可傳千古。賈赦,上前。”
聽到皇帝點名,賈赦面色緩了緩,好歹皇帝還記得他。就不知道是福還是禍了。
“微臣賈赦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本屆除了剛剛授翰林的四人,也就他能稱微臣了。到底還是爹可靠!
“聽這口氣可不開心,是在怨朕?”泰興帝不急不緩問道。
此話一出,別說賈赦,滿朝文武皆是大驚。一時間,乾清宮,落針可聞。
偏偏別人能夠靜默,可他賈赦不能。
賈赦心理就差戳小人了,面上含笑,努力把人當做他老爹,按着他爹傳授的小可愛熊孩子套路回話。
“有那麽點點。畢竟我很努力的,不過微臣知道皇上您是愛之深責之切,是為了臣好。”賈赦仰着臉,一臉孺慕的看向泰興帝,“我爹說了,這世上除了他,我恍若小孩捧金鬧市,能信的就您了。”
一聽“捧金鬧市”的形容,幾乎所有朝臣,就連泰興帝腦子裏都蹦出兩個字—軍權。還沒來得及思忖,就聽得賈赦悠悠道:“像我長這麽漂亮的,很容易傾國傾城的。”
滿殿朝臣:“………………”
新科進士們:“…………”我們這一屆好像有個奇葩?
“哈哈哈!朕還從未見過如此……”泰興帝話語一頓,看了眼饒是違心不想說傾國傾城,卻也的确漂亮的臉蛋,朗聲道:“如此自戀的。據聞老賈走前送你一扇子,反面寫了沒了爹,不讀書,長的醜,因此你才刻苦向上?”
“……皇上,這……這父子間的笑話您別當衆說嘛。”聽得出泰興帝話語中的一分親昵,賈赦嘆口氣,默默佩服了他爹。本來以他的意思,想讓爹賜字—自立自強的。
結果他爹答應的好好的,一落筆就成長的醜了。
“難得你還知羞。”泰興帝面色愉悅:“不過你倒也是純孝至極,老賈願子嗣讀書出仕,為國效力。從前你倒是任性妄為,仗着家世過着纨绔生活,可自打老賈走後,卻也真真實實苦學了三年,當真孝極,孝極。”
“朕願你能向你父親一樣能為國盡忠為民請命!也願這天下人能像你這般孝順,哪怕是浪子回頭,也好啊!”
說道最後,泰興帝目光回掃了眼朝堂最前端的皇子龍孫,而後看向賈赦,又說了不少勉勵的話,鼓勵人好好幹,升官加爵。
賈赦:“…………”真當我傻呢,拿我當靶子敲兒子,也不給好處費!
賈赦氣悶的回家,豈料剛到榮寧街呢,賴大就慌裏慌張的前來,禀告道:“老爺,老太太……老太太中風了。”
說完,賴大小心翼翼的打量了眼賈赦。他可是老太太的心腹,眼下老太太似乎不行了,讨好這賈赦應該還是很容易的。
賈赦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倒是身形猛地晃了一下,旋即推開左右小厮,快步往榮慶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