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攻略泰興帝
泰興帝差點氣樂了。
他為帝一晃眼也三十六年了,就別說他皇子時期了,确切說應該是這輩子,打他從娘胎生下來時候起就沒聽聞過這麽奇葩的事!說白點,他若收下了“孝敬”,收下了就是他皇帝的,還從來沒有還回去的可能性。
瞧瞧這賈赦算盤打的,連年終壓歲錢都要!
等等壓歲錢???
泰興帝面無表情的看着說着自己是只小肥羊的賈赦。
小肥羊還在抽抽噎噎着,話語裏帶着點自豪又有點憂傷:“公中的我有七成,各種産業雜七雜八算下來……算下來也有兩百萬多,這些錢都是戰争財,不是您和太、祖爺賞賜的,就是我祖父和我爹打仗的時候搶的;然後我祖母的私房,基本上九成都給了我,她是商賈出身,有了我祖父搶的本錢後,噼裏啪啦的賺了不少,我祖父嫌用娘們的錢不爺們,所以都是讓她自己藏着的,她老人家就給了我,怕我不會經營,臨走前産業全部折價出售了,錢一半存票號裏一大半兌成金條,我這些年花了不少,現在大概還有一百多萬;再然後我還有一筆張氏的嫁妝,這個……這個就給琏兒吧。反正也沒多少,全部折價才五六萬而已。”
“其實我爹擔心我捧金于鬧市,除了憂愁我這臉外,還愁我這家産。我很有錢的!現在靠着他的餘威,還能震住一二,可若是以後……”賈赦想起賈家被抄,是徹徹底底發自肺腑悲從中來,幾乎聲聲泣血:“所以他說交給皇帝叔叔您好了。這世上所有人都沒準會嫉妒我,就您不會。因為賈家能夠有這一切也是靠您。”
“…………”
泰興帝端着茶抿口,看着還在張張合合的賈赦,非常想問一句—口渴不?他只說了一句“免禮”,然後就聽人哭哭啼啼了快半個時辰了。要不是看着人好看,沒準他早就命人亂棍打出去了!
不想承認這種掏家底孝敬的方式打動了他這個如今處處被自家兒子挖牆腳的帝皇,泰興帝幽幽的看眼哭得一臉淚的賈赦。
賈赦也覺口幹舌燥呢,但沒辦法豁出去了,要拼一把!獲得了泰興帝的信任後,小到賴家這種紮根榮府的蠹蟲,大到王家史家,什麽金陵四大家族四王八公一派,他都不用擔憂。至于皇子奪嫡,他也壓根不愁!
他賈赦從來沒想過要從龍,與其讨好下一任那小氣摳門還睚眦必報的皇帝,與其從其他皇子中押個寶,還不如當個純臣!只要泰興帝不提前退位,他賈赦只要在官場上堅持十年!
只要十年,他家琏兒就可以頂門立戶了!
他可以回家當老太爺啦!
腦海裏展望着對未來美好的期待,賈赦硬着頭皮繼續坦誠,眼角餘光卻是幽幽掃過正悄聲無息進來的戴權,心理默默松口氣—終于來了!
戴權一走進內殿,差點被一堆文書契約給驚到,但轉眸見泰興帝雖面無表情的模樣,可人容忍賈赦啼哭,便也心中有數,故而将自己得到的消息斟酌了一番語句,悄聲禀告了榮國府發生的種種。雖客觀陳訴,但語言上略偏了一分賈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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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興帝原本就不喜後院女眷偏疼插手到前院,在聽聞戴權的禀告,尤其是賈政那一句因為倒數第一氣的,當即面色一沉,眸光不由掃了眼禦案上的奏章。這中間有多少是讓他立太子的?有多少是那些個弟弟們在上蹿下跳撺掇着?
由賈家兩子的龌龊,泰興帝又是想起自家的槽心事情。再看看賈赦這淚眼汪汪哭腫了眼的小模樣,面色緩和了一分,嘆道:“好了,都幾歲的人了,別哭鼻子了。你也不是很厲害的教訓了你們家老二一通?”
“可是他們傷害了我的心。”賈赦聞言,眼圈頓時一紅:“我待母親還不夠孝順嗎?我覺得我待老二也是友善的,家産怎麽分是國法禮法決定了,是我爹臨走前決定的,我拿了大頭不假,可是分家後也是我養着他們一家的啊!老太太明裏暗裏借着我的孝順,拿着多少好東西,什麽孤本字畫給老二鑒賞了,我一句話都沒說。像我爹說要好好學習了,我連最愛的扇子都不把玩了,就整天拿他送我的那把呢!像他呢?哼!”
尤嫌不解氣,賈赦重重哼了一下:“做事不會一心一意,只會三心二意,落第了怪我聰明啊?還暗戳戳內涵我走後門,哼!老頭子能耐真有那麽大,他當年回金陵參加童試難道會不中?”
聽着賈赦埋汰賈政都還要自誇自己一句,泰興帝失笑一聲:“好了,朕才說一句,你就叽裏咕嚕長篇大論的。還真以為自己很能耐,都說錦繡文章,你倒好,跟個老太太裹腳布一般,用語簡單粗俗!你能榜上有名,也真是老賈在天之靈庇佑你!”
賈赦雖然答到點子上了,但是那張策問卷子,是他為帝以來見過最沒文化的一張。都快讓他懷疑禮部到底有沒有私通舞弊的了。
“我……咳咳咳……”賈赦一破音,輕輕咳了幾下,張着破鑼嗓子為自己證明:“我這叫白居易!說話辦事不認識字的老婦都能聽得懂。皇上!”
賈赦面色難得正經,抹把眼淚,鄭重問道:“可……當官不讓老百姓聽得懂話還叫官嗎?我先前雖然不成器,可也聽我爹念叨過的,武将守衛國土,管打壞人,而文官是治理。治理什麽啊?不就是老百姓嗎?這老百姓有幾個能夠讀書寫字的,跟他們扯之乎者也的,這不是就跟爹揍我似的,雷聲大雨點小,屁、股不疼。得先跟他們聊吃飯吃飽了沒?衣服穿什麽好啊。”
那純真單純的神色,耳邊回蕩着那簡單樸素的語言,讓泰興帝有一瞬間的呆怔。為皇到底為了什麽?從前雄心勃勃,可如今一年年下來,未曾治民,反是治官。
這個念頭一浮現腦海,泰興帝思索少年登基以來的事情,陡然驚出一身的冷汗。他少年登基,治六部,革弊端,定律法,禦駕親征平南部叛亂,殺海寇,修建千裏海塘大提預防海上宵小,開通海外商埠……
漸漸的耳邊似乎就只剩下恭維,一聲聲明君一句句霸主,感覺四海升平,河清海晏了,一回頭發覺不經意間自己老了,已經有了一根白發。而他的子嗣們呢,尤其是太子,那般年輕力強,那般精神奕奕,那般經天緯地。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他害怕了起來,漸漸朝堂就亂了,分出了皇帝的人,東宮的人,皇子的人,開始的黨、争。
泰興帝眼眸緩緩一閉。哪怕這個理他隐隐的有些早已知曉了,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東宮病魔纏身,剩餘六子中,也只有經過争奪,他才能定下人選。
掠過了對朝政對未來繼承人的思索抉擇,泰興帝睜開眼,帶着銳利之色看了眼賈赦,心中暗嘆了一句:“這賈赦頑石倒是假,雕琢一分倒能成璞玉。”
因為殿內長時間的靜默,正暗自焦急帝王心思的賈赦偷偷掀起眼皮瞄了眼泰興帝。這話倒不是他往自己臉上添彩,而是大概腦子哭抽了,一聽人提及,便想也沒想的說出來了。當官從老百姓衣食住行開始,還是他昔年祖父帶着他走街串巷玩耍的時候提及的,只不過随着他爹愈發能耐,他祖父也就不提了,只說他生得好,可以守成的小爵爺,富貴閑人便可以了。
當年,他還真以為誇他長得好看呢!
兩人目光正好在半空中相碰。
賈赦當即垂首。
泰興帝目光定定的看眼賈璞玉,後幸嘆自己幸虧沒把話說出口,否則忒打臉了。但不管怎麽說這傻孩子終究實誠。
覺得賈赦實誠,泰興帝自然也怕這個人受了委屈,好生安撫了幾句,見戴權使眼色小聲提醒“瓊林宴”,才回過了神,看眼賈赦身上還穿着的貢士袍,笑着鼓勵道:“別耷拉腦袋了,先參加瓊林宴。這好歹是你考上來的,一生一次。”
“可太太病了,我……”
“天地君親師!”泰興帝理所當然的開口:“朕親口叫你參加了,誰還敢說句不對?都是個大男人了,別再把自己當小孩子,局限小情小愛,記着眼睛放長遠點。像這種什麽心靈受傷了,朕都沒聽哪個人提過。”
賈赦聞言,像是為先前的事情羞愧,面色紅彤彤的,但嘴巴一張,卻是拍着馬屁,無恥的讓戴權都差點拂塵落地。
“因為那個時候,我覺得全天下沒人要我疼我了,”賈赦道:“我就想着我爹的話,來投奔皇帝叔叔您了。這民間,世交子侄過不下去了投奔親友也是常見的。只是您這友人稍微官大了點。可我爹打小就給您當伴讀,據說我祖母也抱過您奶過您呢,不論官場情誼,我們交情也老鐵了。”
泰興帝笑了笑,但眼底的笑意卻沒有達到底,狀似無意的提及:“你怎麽不說你爹還因朕而亡呢?當年可有不少人因此不斷上奏陳請說朕給你的爵實在太低,寒人心啊。”四王八公煊赫無比,文臣武将也多有求情,賈代善這人脈夠廣的。
落後一步的戴權這會徹底拂塵要掉地了,也虧得多年素養在,緊緊抱住,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而前頭賈赦似乎沒聽出泰興帝話裏的冷意,一開口語氣裏是遮掩不去的得意和尊敬:“我爹什麽人啊!論私,您是他朋友,是兄弟,插兩刀都不喊一聲的。他那性子這這樣啊,肝膽相照,兩肋插刀!論公,您是皇上,他是京城節度使,您沒追究他渎職失察了,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再說了,您當年國庫私庫的賜下多少保命藥材了。這一碼歸一碼啊!按着律法爵位繼承,我就那麽點能耐,這還是靠爹靠祖父蔭庇呢!當然,也靠我爹生我早,是老大,否則都享受不到。”
賈赦挺挺胸膛:“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比起爵位,我爹肯定更高興有個進士兒子,哈哈哈!”
聞言,泰興帝眉眼間帶着笑意,拍拍賈赦,憂心忡忡問道:“三甲如夫人,聽過沒有?”
“……我本來想靠臉考探花的。”一聽泰興帝這親昵無比,恍若鄰家大叔的話語,賈赦斂住心裏上翹的小尾巴,哀怨的看眼泰興帝:“您都接了我卷子了,那禮部也……也太公正無私,都不給開個後門。”
泰興帝徹底樂了,“就是,禮部這幫人太壞了!看恩侯這臉長得多有探花相!”
“就是啊!不過我當不成探花,皇帝叔叔我還有兒子呢現在七歲,侄孫五歲了,再過十來年,就算蠢點,二十來年就差不多可以考探花!”賈赦正兒八經道:“皇帝叔叔,您到時候記得啊,要是名次不像我這麽差的,前十的,正着數前十的,保準他們名至實歸的探花相貌。不信的話,我什麽時候帶來給您看看,特好看。走街上怕拐子拐走呢。”
“好好好!”泰興帝應得極為痛快。這話就像在恭維他長命百歲的,聽得格外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