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傳說的小崔
賈赦身披爵袍,一手抱着自己新到手的官袍,深呼吸一口氣,面色無比凝重的看着。
崔宇,承平二十六年傳胪,入翰林院為庶吉士。轉年委任為甬臺州同知,破境內鄉紳匪寇勾結大案,因地制宜利用港口發展經濟,使百姓安居樂業;任滿一屆升知府。期間甬臺通過吏部考核,由州升為府。
本朝地方行政區劃為省,府,州,縣。
哪怕他一個倒數第一,也知道從州到府之間橫跨多少戶籍人口,稅收,百姓文教等等嚴苛無比的限定。賈赦緊張的吞咽吞咽口水,這未來上峰是個牛人,而且非常簡在帝心。否則以崔宇的出身—爹從獵戶到屠戶,娘從小丫鬟到養豬婆還早亡。就算有能耐治理一方,可也沒能耐打通層層關節。
自後,承平三十二年秋,守父喪三年,三十五年起複,任四品監察禦史,巡按州縣,先後破揚州府庫失銀案,鐘家滅門慘案,懲五臺縣纨绔鬥馬傷人……
賈赦看着後邊那一連串的事跡,倒是興奮一拍案。他想起來了!感情是這茅坑裏的臭石頭。
地方上的事跡,對于曾經的纨绔大老爺來說,壓根沒印象。
可是崔宇上輩子也當過順天府尹。不過在朝臣間,尤其是勳貴間名聲不好。畢竟,他們都習慣了出個事叫順天府尹或者五成兵馬營,更習慣了附郭京城的地方府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和稀泥的做派。可偏偏崔宇一上任,各家的寶貝疙瘩陸陸續續在人手裏挨打,甚至有些還被依律關了。
纨绔之所以是纨绔,除卻少數因故意養廢的,其他的還不是因為爹寵娘愛老太太掌心寶貝?
而且他還因為什麽……賈赦撓撓頭,反正好像因為什麽案子,得罪了不知道哪方勢力,上任似乎不到五月,直接被刺殺亡故了。
不過,他還記得。因為再一次發生刺殺案後,泰興帝發了老大的火,而後以雷霆手段收拾朝臣子嗣,甚至還殺了兩兒子,最後下诏退位給九皇子,結束血雨腥風的奪嫡大戰。
想起往事,賈赦手摸摸噗通噗通跳的心髒,沉默一會,扭頭對外喊道:“筆墨紙硯,給老爺弄碗豆花魚頭補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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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完腦子,在心理第一百零八次告誡自己斬斷過往,不要因此被迷失了心智。賈赦換上青色官袍,戳戳那中間栩栩如生的鷺鸶,昂首挺胸去了順天府府衙。
作為京城四大纨绔之首,賈赦進順天府如進自家,熟稔得很。府衙位于東公街,剛過儀門便看得見昔年太、祖爺親筆題寫的匾額—肅清畿甸。正軸是大堂,議事廳,府庫房,西邊鼓樓,衙役班房,東邊牢房,驗屍房等等十來處辦公地方,院落皆一覽無餘,透着股肅穆之氣。再往後跨過宅門後的院落,簡稱後衙,大小錯落着六個院落,供府內官吏居住。不似前衙宏偉大氣,建築小巧別致些。
最大的四進院便是一把手順天府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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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通判賈大人上任第一件要事就是要派人把院子修葺打掃好,讓崔大人能夠随到随住。
唰得一下展開扇子,賈赦看看空蕩蕩的,以他眼光堪稱“斷壁殘垣”的小破院子,對左右小厮吩咐道:“去,按着話本裏那包青天的居住環境給本大人修!力求透着股窮……呸,透着清貴氣。”以他估摸着,這崔大人還真只能住官衙裏,畢竟真青天,兜裏沒錢買房子。
筆墨,紙硯,四書,五經四人默默互相對視一眼,皆從同伴眼中看到一絲的茫然。最後還是跟賈赦最為長久的筆墨開口,結結巴巴道:“還請大人恕罪,奴才們大字不識的,這……按着餘先生的院落來可好?”
“那太貴了點吧?萬一那崔青天當我朝他行、賄怎麽辦?”
小厮們:“…………”那他們身邊的讀書人可參照就沒了。隔房的敬老爺,甚至那曾經見過幾回面的賈家女婿林探花,都是貴的,不貧。當然還有一個人,他們不敢提。
賈赦見狀嘆口氣:“老爺我的交友圈子好像有點窄,連帶你們都這麽沒見識!”他就算會試榜上有名後也沒參加過任何文人宴會,瓊林宴上也沒人跟他做朋友,後來他還被冷酷無情的“喝醉”了。
換言之,他跟讀書人,尤其是寒門貴子,還真代溝跟長江一樣波浪寬。可偏偏上頭有令,讓他自己用心招待好未來的官場師父。
沉默了一會,賈赦昂面看看因長久無人住結果蜘蛛光顧的大堂,“算了,先布置小孩子的。那崔青天家孩子據說今年十一歲了,跟琏兒也差不多大。”差四歲,按着四舍五入原則,就抹掉忽略不計了。
扇子輕輕一揚,賈赦樂呵呵道:“傳老爺我的命令,帶琏兒去南城玩,他喜歡玩器就買雙份回來。還有問問掌櫃的,有關小孩子衣食住行,哪個賣得最好就買什麽。”
“對了,說起小孩子,本大人忽然靈光一現,有了!”賈赦扇子一收,指指大堂中間,道:“給我挂孔聖人像總錯不了!”
“那左右對聯……”
“去請餘幕僚題個字,寫愛民如子之類的。”賈赦道:“記得裝裱低調點。別鑲金戴玉的。”
“至于其他,遞我的名帖,去拜訪一下翰林院的學士之類,我舔着臉進去參考參考,你們也記得眼睛亮點。”
“是!”
就在賈赦人生頭一次親力親為裝修院落時,督促工匠加班加點之際,忽然間衙役喘着氣,白色慘白來報:“賈将軍,不好了!”
“說了多少遍了,叫我大人,大人!”賈赦拍拍自己胸前的鷺鸶,目光無比兇殘。
“是……大人。”衙役迎着賈赦那銳利的眼神,喘勻氣,回道:“禀告大人,南郊官道上出現了一具無名女、屍,燕捕頭有請大人您出現場。”
正得意自己六品官的賈赦聞言身形一晃,“女……女……女什麽來着?”
“女、屍!”
“不過一……一……”賈赦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一起兇殺案,就需要本官親自出面?捕頭和仵作呢?按照舊例先驗屍體!”
“回大人的話,這屍體因在官道上,屍體慘狀遭了不少人圍觀,影響不好,而且還沖撞了前去上香的貴人們,北靜王老太妃發了火。而且燕捕頭說這屍體初檢有些不對勁,希望您能去主持大局。”
“…………去驿站再打探打探崔大人到了沒。”賈赦聽完前因後果,有氣無力的對衙役吩咐了一句,扭頭了無生機:“備轎。”
出了城門入了官道還沒走一炷香時間,尚在轎子裏的賈赦就老遠的聽見聲響了,高聲揚起的肅靜回避都壓不住那被風卷着吹進他耳朵的字眼—死得好慘!
他……賈赦腿肚子打顫,不敢出轎。哪怕上輩子被抄家,可他也沒見過……見過被殺害的屍體。
“恩正兄,稍候片刻,職責所在,我且去朝大人禀告一二。”見賈赦遲遲不下轎,已經前來的燕捕頭朝因案說上幾句話的,自稱恩正的男人抱拳以示歉意。
京城一塊匾額下十個裏面七個官,剩下三個沾親帶故的。他能當順天府尹的捕頭,別的沒有,但眼見卻是有的。眼前這人非比尋常,恐怕來歷不小。
“燕捕頭客氣了。”恩正微微颔首回了一句,随着人的行走,目光定定的望向了前來的官轎。只見那燕捕頭彎腰低聲述說了許久,那轎簾才被緩緩掀起,露出了前來主事的順天府通判賈赦的那張臉。
“真真繡花枕頭也。”聽着周圍老百姓的不受控制的私語聲,恩正旁邊一個書生扮相的男子開口,悄聲,帶着絲戲谑道:“恩正兄,恐怕日後的日子難過了。”
“那倒未必。”
恩正掃眼那似乎被吓得面色蒼白,但一步步行來,卻是一步比一步步伐堅毅的賈赦,沉聲回了自己的師爺,也是好友鐘平一句。
鐘平聞言笑笑,掃過賈赦那張過份妖冶的臉,總覺得傳聞—泰興帝洩題助考賈赦,使其浪子回頭,更可信一分。
除了一張臉還有出身,賈赦還有什麽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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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一路被攙扶走過來的賈赦目光盡量的平視着周圍的老百姓,開口驅散人群:“本官已經聽聞燕捕頭禀告過案件調查進度了。現在諸位還請離開,莫要妨礙公務!”
“大……大人,”燕捕頭悄聲:“已經驅趕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便是報案的老漢陳三,他是趕車的。這都是車上的人,也算證人。剩下的就是那些貴人家将。今明兩天是國慶寺誕辰,故而有不少貴人相約去上香。”
賈赦面色一僵,旋即以扇擋臉:“老燕,以後早點提醒,本大人官威都沒了,對了,就北靜王家?”
“還……還因有更大的人物,小人愚鈍。”
“開門紅啊!”賈赦收回扇子,那扇柄敲了敲自己腦門,悄聲道:“你們先按着舊例辦。我已經派人去驿站看看那傳說中的青天到沒到了。要是沒到,這案子推給刑部大理寺督察院!”能讓老太妃出面的,那只能是宮裏那幾個了,出門上香見屍、體,定會覺得晦氣。
燕捕頭:“…………”
“懂嗎?”賈赦看眼一臉呆滞的燕捕頭,那扇柄戳戳:“還不按着本官的吩咐去辦?現有的證據先收集起來,還有那幾個證人之類也控制好。要确保等人接手的時候,一切線索都還尋得到。”
“恕學生無能。大人既然身為順天府通判,也是一方父母老爺,緝拿兇手也是你分內之事。”恩正,也就是崔宇聽了個大概,面無表情的開口道:“又何必推诿呢!”
“知道你自己無能就好了。”賈赦正跟燕捕頭說話,冷不防的聽到背後有聲音響起,回眸上下打兩眼開口之人,倒是寬肩長臂,透着股英氣,還有些威嚴。
不過他不認識。
賈赦心理嘀咕着這“證人”,和善補充一句,解釋道:“我們做人吶,最重要就是有自知之明。我賈恩侯明擺不會破案,亂要插手,這不是拖累嘛。”出門在外,他現在說話還是婉轉些好。
“大人真有自知之明。”聽了這話,鐘平冷笑一聲:“那以大人所見,你能幹些什麽?”
賈赦麻溜的從袖子掏出銀票,略過明顯跟其他證人不搭的兩人,看向趕車的陳三,道:“放心,這案子交給崔青天,那大名鼎鼎的小崔來審。還兩天左右,崔大人就上任了!這幾天,你們這幾個……”
揚了揚銀票,賈赦道:“就先住牢裏。等他調查取證後,讓你們回家。那這銀票你們就可以分了。”
“大……大人……”陳三等人倒抽口氣,齊齊看向賈赦手中的銀票。這……這還是他們頭一回聽說有這等好事。
同樣頭一回聽聞這等好事的傳說中的崔大人:“…………賈大人,能否借一步說話?”
“你……”賈赦聞言,心生不虞,他正努力保持線索呢,結果這兩不明身份的又鬧事。
一見賈赦這沉着臉,燕捕頭忙不疊開口說道:“賈大人,先前有一重要線索還多虧了恩正兄和他友人相助……”
“等等,恩正?”賈赦眼皮一跳,順手掏出近日随身攜帶的履歷,翻了翻,定定的看着上面那小像,狠狠松口氣:“吓死我了。”
崔宇,字恩正。
“讀書人都小白臉樣嘛!”
崔恩正:“……那是十七歲的我!”長得稍微嫩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