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謠天煞孤星
崔宇走了兩步,對燕捕頭吩咐了幾句。而後目光看向賈赦,道:“現屍檢已完成,接下來還要勞煩賈大人詢問一二了。我尚未吏部報道,還得先行一步。”
正在整理屍格記錄的鐘平幽幽的看了眼崔宇,眉頭一擰。崔宇和燕捕頭五大三粗的一站,恍若城牆般,正正好好就擋住了正在收斂的屍體。
賈赦聞言,露出抹笑意,努力讓自己面色顯得有生機些,道:“崔大人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若有什麽事需要下官效勞的,盡管吩咐。”
“多謝賈大人。”
“崔大人又何須如此客氣。”賈赦也不是眼瞎的,這兩大塊頭杵着他也知道是為了什麽,故而瞬間就順杆子先爬會:“容我說句托大的話,你我年歲相當,何須大人來回,不妨恩正兄喚我恩侯便可。”
看看這表字風格,大抵還是出自同一人之口的。
崔宇笑笑。
爵位和官位是兩套體系。可就像先前的十二皇子,才九歲的孩子,都還未封爵呢,就能耀武揚威,靠得就是他爹是皇帝。為了保證上層那龍生龍,鳳生鳳的利益,這爵位向來在禮法上高于官位。賈赦是一等神威将軍,按禮,他這個三品官還得彎腰跟人行全禮的。
而且現如今朝堂局勢風雲變幻。他也不是個傻的,這順天府尹通判為何是賈赦,他大抵也能揣得出一分。
想起自己命中的伯樂貴人,崔宇颔首:“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恩侯。”
“恩正兄。”賈赦笑眯眯的又喚了一聲,坦蕩無比道:“先前見笑了,我第一次見屍首,有那麽點點不适應。”
邊說,賈赦還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比劃了點點。
崔宇:“…………”這世上竟還有有人能夠撒嬌撒得這般泰然自若。
“恩侯已是不錯,想當年我第一次見血差點沒哭過去。”崔宇認真無比的附和了一句,聽得深知內情的鐘平一笑。崔宇的見血指的是他八歲随父上山獵虎。
“凡事都有第一次嘛。”賈赦說完,倒是掠過這話題,說起了崔宇先前提及的報道一事以及家眷行囊等問題。
“實不相瞞,我等是為了趕清北書院的入學考試,才日夜兼程而來。”崔宇解釋了一句自己早到的緣由:“今日送了承衍考試,我和鐘兄便趁着這考試時間想入城先看看京城的風土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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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赦:“真是…………不愧傳說中愛民如子的崔青天。”兒子考試都不管?不怕被拐?
崔宇瞧着賈赦那一臉“你真嚴父”模樣,嘴角抽抽,深知兩人之間橫跨着溝渠,一時間是無法互相理解的,婉拒賈赦相送,颔首告辭。
崔宇借馬先行入城,由鐘平自去接孩子,賈赦當即指派了兩衙役趕車護送。
等頂頭上司離開,賈赦确認捕快衙役詢問完所有證人的話語後,也一諾千金,将銀票交給陳三,眸光掃眼在他眼裏跟難民差不多的老百姓,沉聲道:“雖然發生了些意外,但本官也說話算話。這大半天的耽擱下來,也誤了集市之類的,拿去分了吧。”
一車的男女老少們齊齊抽口冷氣,有得甚至直接下跪:“青天大老爺,這……”
“不過百兩銀子罷了。你們吃頓好的去。”賈赦一見有人開哭,腳步後退,示意自己小厮安撫人,而後目光看看還未散退的家将們,笑着:“還望諸位回去轉告貴主人,我賈恩侯新官上任多有疏漏之處,還望海涵,介時定會登門道歉。”
官道邊驚現女屍,吓懵一群貴婦千金和公主殿下,論起來,就算吓倒平民百姓,也是他們順天府的失職。
“賈大人您嚴重了。”北靜王府的管家彎腰颔首道:“這乃意外之事。”
“但到底是驚擾了太妃奶奶他們。”賈赦仗着這隊領頭的是北靜王水家,到底跟他賈家關系不錯的,立馬接口道,憨笑寒暄幾句,把衆人送走。
等全部無關人員都送走後,賈赦感覺自己兩眼發黑,扭頭問燕捕頭:“都現場勘查好了吧?走吧。”
回到府衙,低調的請了個大夫替自己看看,用完午膳,賈赦抱着寧神靜氣的湯藥,兩眼眯着看着調查的線索,感覺自己看着看着泛了春困,忍住打哈欠的欲、望,道:“筆墨紙硯,去刑部和戶部打聽打聽,盡快給爺挖兩個不入流的小吏來當師爺。記得不要長太醜了,不然也沒學習的欲望。”
“有真才實學。”賈赦一臉豪氣道:“月俸不是問題。幹滿一年,我還給紅包。”
現如今,地方府衙長官一般都會聘請若幹位師爺(最為重要的便是刑名師爺和錢谷師爺)幫助處理政務。當然這得自掏腰包。
他賈赦不高調,就兩個,否則真會鬧冤假錯案的。
“還有去吏部探探這崔青天哪去了。這還案子等他破呢!”邊說,賈赦揪揪自己頭發,企圖讓腦子清醒點。
被翹首等待破案的崔宇如今正在彙源樓的包廂。他吏部報道後,按禮拜訪了直隸總督。出了總督府衙門,本想先回順天府梳洗一番再進宮面聖。畢竟眼下自己這風塵仆仆模樣,恐進宮沖撞了帝王。豈料沒走幾步,便見戴權笑眯眯攔住了去路。
“微臣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泰興帝含笑道:“這私下會見,小崔你也不用如此拘泥。”
“多謝皇……”眼見泰興帝慈善可親模樣,崔宇緩緩改口道:“多謝皇爺。”對他這個寒門小子來說,當年偶遇白龍魚服的帝王便是一生最為寶貴的機遇。而後青雲直上。
“坐吧。”泰興帝看眼崔宇,想着那一連串的政績,愈發自鳴得意一分。他可是個好伯樂!
問了些監察過程中的事,泰興帝又說了幾句順天府尹現存的問題,最後長嘆息一聲:“小崔,這京城的治安,我想來想去也只有交給你才能放心了。”
“一定不負皇爺的厚望。”崔宇望着說着朝中局勢,忽然間似乎蒼老了十來歲模樣的泰興帝,鄭重無比道。
“哎,也怪我自己現取舍不決。”泰興帝揉揉頭:“那些孽子個個不省心。”太子病魔纏身,已經被廢;剩下那幾個拔尖的,老三會武,卻逞莽夫之勇,刺殺案急急跳了圈套中,被他貶了官,扼令王府反省着,都改不了這暴脾氣;老五朝中有賢名不假,但是個眼高手低的貨;老七雖說文武雙全,但耳根子軟,而且外家上不得臺面;老八是個酷愛刑罰的主。
剩下幾個不是沒才幹就是熊孩子,還沒長大。
他也想早點定,結束這儲位之鬥,省得衆人都記挂他屁股下的皇位。可是他子嗣十五個,沒個能讓他滿意的。
“罷了,不提這煩心事了。”泰興帝扼腕嘆息,非常果決轉移了話題,問:“你見過恩侯了吧,當然十二那熊孩子不用管,你對恩侯那小子印象如何?”
瞧着泰興帝倏忽間眸子迸發出的一絲驕傲之色,崔宇張張嘴,盡量客觀道:“他很勇敢的去嘗試,而且也會認識自己的不足,倒也是不錯的同僚。”
聽了這話,泰興帝眉開眼笑,謙虛着:“小崔,也別拿假話诓你皇爺。這恩侯性子我還不熟?不過話說回來,其實恩侯挺聰明的,三年就能中舉了。哪怕是有名師教導,可與他自身努力也分不開。之前就是被寵壞了!都說老國公夫婦寵,其實老賈也寵!但總算現在長大懂事一點了,我把他放在你身邊,也是想着你能夠指點他一分。必須嚴厲點!否則他這尾巴就會翹起來。現在,你先暗中考察考察,倒時覺得能用了,朕讓他給你磕頭拜師。”
崔宇:“………………”皇爺,你一口氣說完這段轉折來回的話也不容易啊。
泰興帝端起茶盞,喝口茶潤潤嗓子,感覺自己忒不容易了。想走回後門,難啊!
念及自己得到的情報,泰興帝看眼面無表情的的崔宇,想了想,開口道:“恩侯這小子很孝順,束脩定然豐厚的。恩正,朕知道你一心為公,兩袖清風,但也得替自家孩子考慮考慮。這一晃眼,你家孩子快可以娶媳婦了吧?”
這普天之下頭一個以家窮拒絕娶妻的!
他能不印象深刻?
據說其能夠十七歲金榜題名,也是因為“錢”一字逼出來的。
“皇……”崔宇聞言,面色難得有些羞紅:“皇爺,趁着昔年您命令開海岸,我爹也是略……小賺了一筆,置辦了些産業。”
“是嗎?”泰興帝好整以暇的問道:“一年多少?”
“一年約有五千兩。”崔宇說完,頭更低了。他爹殺豬起早貪黑,賺得盈餘也不過五十兩。這一年五千,對他們家來說已經是暴利了。
泰興帝:“………………你這孩子也忒實誠了些。恩侯那小子一月零花就敢要五千,就單他一人花銷。”
多開了一個通商口岸,一夜暴富了多少人。萬萬沒想到這主持者,倒是一如既往的窮。
“但朕沒看錯你!”泰興帝朗聲笑道:“朕昔年賜你表字恩正,不同恩侯,是受祖宗蔭庇為侯。恩正一詞源于金陵,乃鄉土話語。帶有硬朗、堅實的意思,形容人铮铮鐵骨。朕希望你能夠繼續守住自己做人做官的界定,正直無所畏懼。”
“微臣定然會的。”猝不及防的聽到有關自己表字的釋意,崔宇這心中迸發出無限的幹勁,頗有士為知己者死之氣。
他當年初入官場,懵懂無知,又拒絕過不少人抛出的招親。待庶吉士考核過後,唯有他被派到了所謂的不毛之地。但皇爺卻是一直欣賞他,鼓勵他,還派人教導官場規矩與應對之策。
“當然,朕不求恩侯有你一半,但求有三分。朕日後也有臉見老賈了。”
“是!”崔宇铿锵有力的應了一聲,眼眸閃過一絲堅毅的光芒。
府衙內的賈赦冷不防的打個噴嚏,而後瑟瑟發抖,總覺得自己背後像是被什麽盯着了,擡頭小心翼翼的看眼自己請來的外援,問:“總結出什麽有用的線索了沒?總覺得那女鬼在鬧。”
同樣一身青衣的曹景修翻個白眼,回道:“賈恩侯,別人都稱我為曹國舅,從來沒人把我當刑部刑部司郎中。”
“知道你大姐是皇後。”賈赦應了一聲。曹皇後是泰興帝第三任皇後,可惜病亡了。自打曹後病逝後,泰興帝便再未立後,宮中事務由四妃協同處理。
“我現在請教你問題呢!”
“我想說老子并沒有子承父業啊!我爹曾經是刑部尚書,但不代表我也會查案辦案。”
曹景修看眼賈赦:“你好好的當小爵爺多爽,沒事往這渾水裏攪合什麽?我是沒辦法!”
泰興帝,他那皇帝姐夫沒準真那啥有點命硬,那些皇後無福。原配劉皇後,誕下大皇子早殇,生二皇子,如今的廢太子時,血崩而亡。第二任霍皇後,出身西平王府,據聞小郡主還會劍法,身體健康的,也熬過了生産的鬼門關,誕下了四皇子,可是世事難料,四皇子卻是體弱多病,在其五歲那年早夭。而霍皇後喪失親子,抑郁而亡。第三任,他大姐,被欽天監算出的命硬之人,一入宮為後,因為天生石女,被禦醫治療,而後活活被自己月事疼死了。自家人自己曉得,這事都沒法對外說。沒人信!
現在據聞小道消息說二皇子病魔纏身。
若消息真實可靠的話,那泰興帝真得應了“克妻克子”小道謠傳的天煞孤星命數。
當然換句話說,現在皇子全部都是庶子。沒了禮法上那層嫡和長的外衣,個個都在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為了那“以賢繼承”之道。